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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文林:伊斯蘭國引發的危機仍會向深處發展

2015-11-24 17:00:53 《現代軍事》1  現代軍事:田博士您好!很榮幸今天能對您進行採訪。對於「伊斯蘭國」這個組織我們的讀者應該說並不陌生,我刊之前也曾刊登過相關文章。從開始的「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ISIL),到「伊拉克與大敘利亞伊斯蘭國」(ISIS),再到如今提出「建國」綱領、自稱「伊斯蘭國」(IS),這個組織可以說是有著明確的政治目標,且勢力蔓延非常之快,在有些佔領地甚至得到了當地居民的支持,那麼我們現在是不是已經不能再簡單地將其稱為一個「恐怖組織」?IS是否已經超越了一個「恐怖組織」的範疇?  田:嚴格來說,媒體還是不能稱IS為「恐怖組織」,而應是稱其為「極端組織」,這個口徑還沒有變。這個稱呼比「恐怖組織」定性輕一些,也較為恰當。很明顯,「伊斯蘭國」和之前出現的形形色色的恐怖組織確有不同。以前「基地」組織算是最廣為人知的恐怖主義組織了,但該組織基本上是零星式恐怖襲擊,而且其政治主張並未明確提出要建國。按照「基地」組織的說法,他們認為現在建立國家的時機和條件不成熟,所以他們的階段性主要任務只是先進行意識形態方面的宣傳和相關行動;但「伊斯蘭國」是要建立一個伊斯蘭國家即「哈里發」國家,這已不是其遠期目標而是當下任務。目前該組織在伊拉克和敘利亞佔領的領土面積已和英國相當,;而且在這些地方進行了有意識的治理,雖然方法有些極端,帶有很強的原教旨主義色彩,但是其宗旨是建國。相對於過去的「游寇」式,他們表現出了安居的意願,這跟過去很不一樣。2  此前美國有一篇文章談到,打擊「伊斯蘭國」的時機在流逝。「伊斯蘭國」和其他組織不一樣,有很強的意識形態支撐。怎麼講呢?從體系上說,他們想要要摧毀一戰結束後由英法殖民者確立的所謂民族國家體系。中東過去是一個類似奧斯曼帝國的帝國體系,由哈里發統治,這種體系跟歐洲的民族體系是不一樣的。但奧斯曼帝國在一戰失敗後由英法進行委任統治,並按照英法利益進行了勢力劃分,成為若干小的主權國家。那麼這種主權國家(中東現在的體系基本上是這樣的)跟歐洲相比,其體系比較脆弱,歷史短暫、不到百年,而且和中東傳統政治理念相悖——無論是過去阿拉伯的民族主義,還是其「伊斯蘭共同體」的願望。所以作為「伊斯蘭國」,其目的就是要摧毀過去這種他們認為不合理的主權國家體系。這種情況下,「伊斯蘭國」和中東傳統穆斯林要實現恢復當年榮光的願望不謀而合。正是這種要恢復過去傳統、恢復「哈里發」統治帝國的夢想,撥動了很多人的心弦。所以儘管其力量微小,且在多國聯盟的不斷打擊下持續損兵折將;但是前去加入該組織的所謂「聖戰分子」依然絡繹不絕,這一點需要引起我們的重視。  我們還需注意到,IS的對內統治方式是進行「區別式對待」。過去在主權國家體系下,統治方式是建立所謂「想像共同體」,即在其疆域內建立同一種身份識別,如敘利亞人、伊拉克人、約旦人等,按照這種方式把人民通過各種方式聯繫起來。但是「伊斯蘭國」在其佔領地區有意識製造教派衝突和分歧,如對什葉派進行屠殺、摧毀什葉派宗教聖地包括敘利亞古城。這些做法都是在強調其作為穆斯林的認同,而不是作為一個主權國家公民的認同。從現代文明角度來、從民主國家的公民角度來看,這是不可理喻的,是反歷史、反文明,是倒退的;但是在IS的話語體系下,卻說得通。所以,對現在的「伊斯蘭國」,不能簡單地將其與之前各種形形色色的恐怖組織相提並論,這是因為除了我們所看到的其殺人放火的行徑之外,其所有行動背後還有一個強大的意識形態邏輯。 3現代軍事:有媒體稱IS在伊拉克等地得到了很多遜尼派群眾的支持,有相當的群眾基礎,這是確有其事嗎?  田:對伊斯蘭國的內部情況其實我們能夠了解到的很有限,我們也是通過西方媒體的報道來了解這個組織,所以信息的真實程度難以判斷。目前看來,IS在佔領區域一方面按照其自身方式進行所謂「管理」,如消除該地區犯罪問題、要求婦女出門戴頭巾蒙面等。現在的問題我個人感覺更多集中在伊拉克的遜尼派,他們一方面同「伊斯蘭國」有共通的地方,但也有分歧存在。共通的地方是指:眾所周知,在薩達姆正式倒台之前,伊拉克的遜尼派儘管從人口上說是一個只佔20%的很小族群,但統治精英偏多。所以在薩達姆政權倒台後,這個群體的整體利益是一個邊緣化的過程,對當權者進行反抗的反對派武裝,多數是遜尼派。此時「伊斯蘭國」打著遜尼派的旗號出現,一定程度上吸引了對什葉派為主導的伊拉克政府不滿的遜尼派人士。伊拉克北部庫爾德人的獨立運動也是由於對薩達姆政權的不滿,他們過去處於弱勢,而「伊斯蘭國」的出現,某種程度上成為其政治代言人。從這方面講,他們可能有契合的一面。  矛盾的一面是:伊拉克的遜尼派在薩達姆統治時期應該屬於社會精英階層,他們的世俗化程度比較高,所以他們主張走的道路並非伊斯蘭道路,而是政教分離,可以說其政治理念至少是世俗主義的;而現在「伊斯蘭國」則有點復辟和原教旨主義色彩的治國理念,顯然與他們的主張並不吻合。  現代軍事:世界各主要國家在中東地區的政治算計和利益矛盾一直都很突出,可以說IS能有今天的發展,美國的中東戰略也是「功不可沒」的。在打擊「伊斯蘭國」這個問題上,美國雷聲大雨點小,即使是IS已經壯大到現在的地步,美國也並沒有要全力要打壓的意思。那麼我們是否可以說,IS的適度發展實際上並不違背美國的國家利益?  田:這是個好問題。之前我曾專門寫文章談過這個話題。一方面,「伊斯蘭國」的出現與美國的中東政策有直接的因果聯繫。這個組織的前身最早可追溯到阿富汗戰爭時期,當時美國為了抗衡蘇聯,其政策是同沙特、巴基斯坦這些地區穆斯林國家一起支持阿富汗的所謂伊斯蘭「聖戰」武裝;其結果就是「基地」組織從那個時候開始不斷發展。可以說,「伊斯蘭國」雛形的出現,同美國當時支持伊斯蘭武裝是有關的。  當這批以「基地」組織為首的極端恐怖勢力發展到養虎為患、尾大不掉的時候,他們先是把矛頭對準了蘇聯;蘇聯撤軍後又轉向了美國,乃至後來製造了「9·11」事件。此後美國開始打擊地區伊斯蘭武裝,主要表現為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但是卻導致「越反越恐」。伊拉克本屬中東地區一個穩定的「綠洲」,這個地方沒有極端武裝存在,而且伊拉克跟「基地」組織沒有任何聯繫。但正是在伊拉克戰爭之後,在伊拉克的阿富汗人和約旦人,最終成立了伊拉克的「伊斯蘭國」,成為「基地」組織的伊拉克分支機構。可以說這個組織的發展壯大跟美國的地區政策是有直接關係的。本來美國此前在伊拉克進行的反恐作戰已使該組織在伊境內幾乎沒有立足之地;但是2011年中東劇變之後,敘利亞政權動蕩,美國從中推波助瀾,使得敘利亞的反政府武裝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敘利亞大亂之後,在伊拉克已無法立足的ISIL跑到了敘利亞,重新在敘利亞內戰中不斷發展壯大。所以在2014年「伊斯蘭國」又打回伊拉克佔領摩蘇爾時,儘管令人感覺很突然,但其實這個過程都是有跡可循的。就其發展軌跡來看,「伊斯蘭國」一路走來由小到大,由弱變強,始終是與美國的地區政策直接相關的。4  那麼反過來,我們可以看一下「伊斯蘭國」發展壯大後,其對待美國的態度:  一方面,美國的全球戰略正在進行重新調整,戰略中心已從中東轉向亞太;另一方面,其主要打擊對象也在發生變化。過去小布希時期主要是反恐,也就是打擊「極端恐怖主義」;到了奧巴馬時期,其主要對象變為中俄這種新興大國。這種轉向表明,儘管「伊斯蘭國」的威脅比當年的「基地」組織還大,但美國的心思已不在這裡,所以對於打擊「伊斯蘭國」,即便伊拉克當時的馬蘇姆政府不斷向美國求援,美國始終沒有大規模派遣地面部隊;雖然後來展開空襲,仍一再強調這個空襲是有限協助,可以看出,美國確實不願加大投入來打擊這個組織。  另一方面,我認為,實際上「伊斯蘭國」的存在,對美國在中東地區進行離岸平衡是有幫助的。早在2006小布希在任時期,美國的一些智囊就曾提出重塑中東秩序的方案,即把中東按照種族教派分割成若干更小的單位,使之相互征戰。這種情況下,美國的地區盟友如以色列的安全環境肯定會進一步改善。「伊斯蘭國」出現後,中東很多國家「陰謀論」又開始盛行,指出「伊斯蘭國」的出現實際是美國和以色列包括英國的情報部門在有意培植;包括美國前中情局局長也曾說,「伊斯蘭國」的出現和美國的支持與縱容有關。  這個組織的存在作為一種新的地區力量,肯定是有助於維護美國的盟友以色列的地區安全的。因為這個組織的存在一方面肢解了伊拉克,另一方面也肢解了敘利亞。如此一來能對以色列構成威脅的地區大國就在無形中消失了,所以對以色列安全有幫助。再者,「伊斯蘭國」作為遜尼派的極端武裝,和什葉派的所謂核心國家(如伊朗)是水火不容的。之前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打倒薩達姆政權以後,中東地區已沒有一個力量能夠制衡伊朗,導致伊朗在這個地區影響力越來越大,美國束手無策。所以說發動伊拉克戰爭,美方也自認是非常重大的戰略失誤。  所以,這些年來美國想撤離中東,前提就是要找到一股能夠制衡伊朗的地區力量,在伊拉克已成為伊朗附庸的情況下,沙特雖然經濟實力強大但軍事孱弱,制衡伊朗的力量不足。那麼像「伊斯蘭國」這種具有一定軍事實力的新的非國家行為體的存在,對伊朗的地區影響力擴張會構成很大制衡。美國如果允許該組織存在,無形中就可以比較放心地撤離中東。從這個角度來看,美國始終沒有對「伊斯蘭國」痛下殺手,我想應該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現代軍事:在中東地區的大國紛爭中,我們比較感興趣的是沙特和土耳其。像沙特這種遜尼派堡壘國家,先前在中東地區很有宗教話語權,有觀點認為沙特其實就是IS的背後金主,用以制衡什葉派的伊朗和敘利亞;但是從去年開始我們注意到經常有IS攻擊沙特的消息傳出;其次是土耳其,該國對IS的態度好像始終在變化,開始時很曖昧,隨後慢慢趨於嚴厲。能否談談IS為什麼會有攻擊同為遜尼派的沙特的舉動?還有土耳其在IS問題上逐漸改變立場的原因,以及今後可能的態度?5 田:我覺得沙特和土耳其的政策不是我們用理性能衡量的,他們的政策從我們的角度來看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  先說沙特。沙特對「伊斯蘭國」的態度應該是前後有變化的。早期的沙特主要在中東劇變後支持在敘利亞和利比亞的政權更替,因為這兩個國家均為共和制國家,而且從地緣政治角度和政治制度競爭方面他們都是對手。要打倒對手自己卻沒有力量,就只能靠扶植這些國家的反對派。這些國家的反對派事實上有相當一部分是伊斯蘭極端武裝,包括敘利亞的「支持陣線」和「伊斯蘭國」。因此,早期沙特和「伊斯蘭國」因為有共同敵人,所以這個時期他們的合作面較多,因此我們可以看到「伊斯蘭國」作為最富的極端組織,資金來源很多,其中很重要一項是來自於海灣國家富豪的捐助。  但隨著「伊斯蘭國」的日益壯大,情況發生了變化。前面我說過,「伊斯蘭國」的政治抱負,是建立一個地跨歐亞非三大洲的「哈里發」帝國,這個帝國很顯然是要把沙特包括在內的;而同樣以宗教立國的沙特作為所謂兩大「聖寺」的監護者,在伊斯蘭世界的軟實力來自於宗教,其在伊斯蘭世界的壯大也是靠宗教旗號。表面上看他們的意識形態有共通性,但事實上他們在爭搶同一把椅子,即搶奪在伊斯蘭教內的正統性和合法性。現在巴格達迪聲稱(「伊斯蘭國」領導人,自封「哈里發」,「哈里發」原意指先知穆罕默德的繼承人)師承的是早期奧斯曼帝國甚至早期阿拉伯帝國時候的封號。多人同時宣稱自己是真主在大地上的影子,是伊斯蘭教的在世俗世界的最高代表,這同沙特構成了越來越直接的競爭。  從實踐來看,因為伊拉克、敘利亞和沙特都有接壤,那麼當伊拉克和敘利亞越來越亂時,這批勢力會很容易向沙特滲透,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前段時間沙特境內清真寺出現了爆炸事件。這是近幾年來前所未有的,意味著「伊斯蘭國」對沙特的威脅已不僅僅是一種口頭上的意識形態威脅,而是已經變成了很現實的安全威脅,隨著時間的推移還可能變成對沙特領土的直接侵蝕。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沙特對「伊斯蘭國」的政策出現了一定的轉變,包括杜絕境內反對派人員向黎巴嫩地區滲透、抓捕「伊斯蘭國」的支持者等。  土耳其的政策跟沙特有類似的地方。土耳其的外交政策在中東劇變之前號稱是「鄰國零問題」,這個口號本身就帶有形而上的色彩。世界的本質是矛盾的,矛盾是普遍存在的,「鄰國零問題」就意味著搞投降主義,所以這個結論根本立不住。到了2011年中東劇變以後,土耳其的政策又發生近乎180度的大轉變,即推行所謂「民主」,支持民眾起來反對當權者。這種地區政策的轉變並未提升土耳其在中東的影響力,而是使其政治影響力進一步下降。6  其實「伊斯蘭國」的出現本身就讓土耳其非常尷尬,因為這個組織在敘利亞發展壯大伊始曾得到土耳其或明或暗的支持,包括眾多人員訓練都是在土耳其境內進行。很多其他來自第三國的「聖戰武裝」分子,都是通過土耳其進入到敘利亞境內加入該組織。土耳其埃爾多安政府可能原本認為「伊斯蘭國」的政治理念與其有共通之處,可以作為一個潛在的戰略盟友合作。但是「伊斯蘭國」作為一個非國家行為體,它有類似於一個地區國家的力量,卻沒有一個地區國家的責任感和自我約束意識,隨著其力量的發展壯大,客觀上會對土耳其的邊境安全構成越來越大的威脅。尤其是前一段時間土耳其邊境小鎮發生恐怖襲擊事件,很多報道稱是「伊斯蘭國」分子所為。於是雙方「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況被打破,甚至可以說它直接破壞了埃爾多安政府2011年以後的中東政策。這種情況下土耳其也只能被迫進行政策調整。埃爾多安政府因為尚未換屆,所以其政策調整表面上看是要加大打擊「伊斯蘭國」的力度,甚至同意美國使用土耳其的軍事基地,但實際上卻有「摟草打兔子」的嫌疑,真正要打的恐怕是境內的「庫爾德工人黨」武裝,這使地區局勢變得更加複雜。  現代軍事:您剛剛提到很有意思的一個族群,就是庫爾德人。在中東IS同其他國家的混戰局面中,庫爾德人逐漸成為一股關鍵力量,現在真正在拚死與IS作戰的似乎就是庫爾德人了。請您談談為什麼庫爾德人會如此奮不顧身抵抗IS,他們又能從這場紛爭中獲得些什麼實際利益?畢竟庫爾德人的建國渴望也已經由來已久了。  田:這個問題比較複雜。確實,在打擊「伊斯蘭國」過程中,庫爾德人是真正沖在反恐第一線的一支地區力量,因為雙方的利益衝突是直接相關的。現在「伊斯蘭國」的版圖正在向北擴展,主要是向敘利亞境內的庫爾德區域即敘利亞東北部以及伊拉克的北部。所以無論是在敘利亞還是在伊拉克,「伊斯蘭國」的版圖擴張和庫爾德人的勢力範圍是直接衝突的。庫爾德人雖然信仰遜尼派,但在種族上是另外一個民族,其民族和語言都與作為阿拉伯遜尼派的「伊斯蘭國」完全不一樣。而「伊斯蘭國」對其他民族和宗教信仰的態度其實是非常嚴苛的,所以雙方的矛盾更多的是一種你死我活的衝突。庫爾德人的反抗,首先是因為雙方的矛盾很難調解;從更大範圍來看,實際是相關的地區國家在反擊「伊斯蘭國」的問題上,沒有能力做出更大努力或是沒有意願採取更強措施。外圍國家如土耳其和沙特、內線國家如敘利亞和伊拉克均是如此。伊拉克中央政府安全部隊曾以幾萬人對付幾百人都一擊即潰,戰鬥力和戰鬥士氣非常弱;敘利亞的巴沙爾政權,其軍隊主要目的實際是控制大馬士革區域,敘利亞局勢一亂,就讓國內的庫爾德人進行自治,其軍隊等於是不介入的,這就意味著敘利亞的庫爾德人要想保證自己安全,只有拿起槍來自己保衛自己。大家都不願意出力,而庫爾德人沒有救世主,只能靠自己。7  可以看出,庫爾德地方武裝的發展壯大,一方面是在和「伊斯蘭國」的軍事對峙中發展起來的;同時,2011年中東劇變後地區秩序的混亂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庫爾德人現在主要分布在4個國家:土耳其、敘利亞、伊拉克和伊朗。作為一個跨界民族被分割在不同的國家,其要求統一獨立的聲音始終存在,可在主權國家體系下這個力量基本上是沒有生存空間的。但是「伊斯蘭國」出現後,中東部分地區主權國家體系的根基其實已經動搖,加上「伊斯蘭國」已把敘利亞和伊拉克的邊境都抹平,那麼這個力量版圖就有可能按照種族和教派來重新分割。相對於「伊斯蘭國」這個按照宗教信仰來建立的國家,敘利亞和伊拉克境內的庫爾德力量會出現一個橫向的聯合趨勢。我曾看到一個材料,是土耳其等4個國家境內的庫爾德人組織了庫爾德國民大會,即來自不同國家的庫爾德人代表坐在一起開會商討他們今後的發展問題,這在一戰結束後還從未有過。所以,中東大亂局對庫爾德人來說應該是一個難得的機遇,尤其是其他國家在打擊「伊斯蘭國」的問題上都不肯出力,而庫爾德人作為反恐主力,無形中得到了美國等西方國家軍事上的支持。這就使得庫爾德人獨立建國最缺的東西,即槍杆子力量進一步強大。隨著時間推移,庫爾德人的軍事力量會越來越強大,他們建立自己國家的可能性也會進一步增加。  現代軍事:說到威脅的外溢,為什麼IS在歐洲發起的襲擊主要是在法國境內?  田:其實也不僅是在法國,英國也出現過這種外來穆斯林移民屠殺當地士兵的事情,當然法國可能更明顯一些。現在歐洲應該有5000萬穆斯林,法國大概有500~600萬,穆斯林群體較龐大。但是這批人又很難真正融入當地社會並為這個社會所接納。所以更多的是作為一種邊緣群體存在。這看上去是宗教問題或者民族問題,嚴格意義上也是一個階級問題。這批人在社會上屬於中下層,如果沒有得到有效引導,他們就會把「伊斯蘭國」提出的那些宗教訴求當成自己要奮鬥的方向。所以當「伊斯蘭國」談到要屠殺異教徒或要佔領歐洲、伊比利半島時,這些人可能就會發起「獨狼」式襲擊。他們跟「伊斯蘭國」或許沒有直接聯繫,只是同情或支持者,通過自己的理解和方式來扞衛他們的宗教尊嚴。8  就我個人理解,包括「伊斯蘭國」在內的很多人把問題歸結為宗教本身,這實際是沒有抓住問題的實質。等於是看到問題卻開錯藥方。伊斯蘭世界在整體敗落,具體到個人,每個穆斯林自身都會有被壓迫或是被邊緣化的感覺,這是一種結構性原因,類似於國際經濟舊秩序跟新資本主義造成的資本力量擴張使一般勞動者處於無權地位有關係。從這個意義上說,要想重新實現民族復興和個人富足,實際應該做的是反對霸權主義,反對不合理的國際舊秩序。但是這些人意識不到問題的根結在哪兒,將很多問題簡單歸結為宗教,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也是他們的悲哀。  現代軍事:您認為IS的影響或者力量能投射到中國嗎?因為其綱領里也曾認真地談到中國,IS對我們有沒有什麼實際性的威脅,比如像在新疆地區?  田:「伊斯蘭國」作為中東地區的攪局者,其直接安全威脅是受地區限制的;但是其意識形態威脅即極端思潮的威脅則是全球性的,所以才會吸引全球的極端分子紛至沓來。這實際已經波及到我們的新疆。據稱新疆有些人舉家外遷,要到中東去參加「聖戰」,這跟「伊斯蘭國」的號召是有關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認為中國面臨的威脅之一,就是伊斯蘭極端思潮的發展和蔓延,可能會使國內眾多穆斯林中的一部分思想進一步激進化,成為「伊斯蘭國」的潛在同情者、支持者乃至參與者。這個趨勢是全球性問題,並非只在中國存在;歐洲國家包括美國也存在這個問題。  從更大的背景來看,現在的全球經濟形勢非常嚴峻,如前段時期全球股市暴跌,被認為是新的金融危機爆發的徵兆。那麼在新的形勢、經濟大危機背景下,各種極端思潮的出現是有其必然性的。「伊斯蘭國」的這種極端思潮對於那些在全球化背景下的邊緣群體/族群來講,特別有吸引力。  意識形態對中國的威脅是我們能直接看得到的,安全上的威脅雖然不明顯但還是存在的。現在「伊斯蘭國」的擴張已經向東到了阿富汗,而阿富汗、巴基斯坦和中國的領土是有毗鄰的,和我們的西部邊陲新疆等於也是直接相對的,隨著「伊斯蘭國」像瘟疫一樣不斷擴張,很有可能就會從境外擴張到中國境內,引發類似「獨狼」式的恐怖襲擊(見《現代軍事》2015年第7期《「獨狼」式恐怖主義及相關反恐情報研究》),所以我認為我們還是要提高警惕的。9  就我個人觀點,現在國際上打擊「伊斯蘭國」的反恐條件其實並不成熟:美國不願打,地區國家心又不齊,難以形成合力。在這個背景下讓中國積极參与國際反恐,其實也很不現實,所以我個人感覺我們的反恐關鍵還是把家門守好。一是防止境內很多穆斯林激進分子出去參加所謂「聖戰」,以及防止這些人的迴流;另外,我們應該加強去極端化的教育及相關措施,避免境內成為伊斯蘭極端分子的土壤。  現代軍事:您認為IS的未來發展趨勢會是怎樣的?  田:我個人感覺,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所謂的「成事不足」就是,他所謂的要建立一個跨境「哈里發帝國」的夢想,簡直是痴人說夢。從大的趨勢來看,一個帝國的出現有很多條件,很重要的一點是它自身有一種足以引領這個時代的新力量,尤其是強大的軍事力量;還有一個條件就是周圍國家都處於衰落和沒落期,可能一觸即潰,過去的阿拉伯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的擴張都是得益於這些條件。現在來看,一方面該組織自身的軍事力量還落後很多,另一方面周圍的國家如北部的俄羅斯、西部的歐洲、東部的中國乃至海上的美國,這些力量現在都還處於復興或者是發展過程中,都比較強大,所以說建立一個伊斯蘭帝國的空間幾乎不存在。即便伊拉克、敘利亞都亂了,從更大範圍內來講,像伊朗這樣的攔路石都是「伊斯蘭國」所無法逾越的。所以說他不能成事,這是從地緣格局上就註定了的。  其次,從其自身政治理念來看,「伊斯蘭國」實際上的做法是四面樹敵和四面出擊,這從戰略上說非常致命。沒有外部大國支持,力量又很弱小,要實現建國難度是比較大的。  再者,從其發展戰略上,他看到了伊斯蘭世界本身存在積弱積貧的問題,也知道伊斯蘭世界要想實現復興強大需要團結統一,要成為一個至少是版圖上的大國,其貧弱處境才可能改變。但他解決問題的路徑又是原教旨主義的方法,是試圖通過摧毀所謂的偶像崇拜來凝聚強化民眾對伊斯蘭的信仰。伊斯蘭世界衰落的原因並不在於淡化了的宗教信仰,但他們卻認為是這樣。這條路既使沒有任何外圍的束縛,其自己也會越走越窄,進入死胡同。曾有人說,「伊斯蘭國」是帶有自我毀滅基因的,發展下去最後很可能其內部會分崩離析。沒有先進的理念也沒有先進的階級領導,單靠這種若干支持者進行發展,路會越走越窄。10  那麼為什麼又說他「敗事有餘」呢?因為其在相當長時間內還會繼續存在下去,美國是最有能力對「伊斯蘭國」進行打擊的國家了,但他不願出力甚至一定程度上允許和縱容這個組織的存在。大國不肯介入,同時地區國家又在反對「伊斯蘭國」問題上沒有形成共識。中東地區的沙特和伊朗應該是兩個相對比較強大的國家,但這兩個國家的主要目的或者他們認為的主要矛盾不是反「伊斯蘭國」,而是進行地緣政治爭奪。  從地區環境來看,「伊斯蘭國」的發展壯大得益於中東的大亂局。中東越亂,「伊斯蘭國」的活動空間和活動範圍就越大。遏制「伊斯蘭國」活動空間和範圍的前提就是中東的政治生態要趨於穩定,但事實上中東亂局在未來相當長時間內是沒有緩解可能性的。只要中東繼續亂下去,「伊斯蘭國」的土壤就很肥沃。從更大的範圍來看,大國角逐加劇,國際經濟簫條,在經濟危機擴散過程中,處在邊緣和泛邊緣區域的地區國家往往是最先受害和最後才能從危機中解脫出來的;而中東這個地區恰恰又是位於這種所謂全球化產業鏈的下游地位。所以這些國家在2008年金融危機以後,最先出現政權更替,經濟蕭條。只有這個地區的民生搞好,參加極端組織的人才可能減少,但這些地方要實現經濟復興又談何容易。在這種背景下,「伊斯蘭國」生存的大環境和土壤對其都比較有利,在可見的未來,危機仍會向深處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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