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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琴探跡?(作者:汪鐸)

所謂道家琴有兩層含義,其一是指道人(包括修道的居士)彈琴操縵,其風格、曲調有別於俗家各派,頗有山林派氣息;其二是指別具道家思想、境界的琴樂。筆者以為後一種含義應該更貼切些,且在某種程度上,後者也涵蓋了前者。為了便於探討,分以下三部分論述。

道家琴人

歷史記載有許多操琴的道長、道士、道姑等。據史料,早在先秦時期,於道家思想體系的形成中,已出現一批好撫琴的仙術方士,如夏代的務光周代謝涓子古之仙者,著琴心論三篇;春秋戰國時期的寇先生、涓子、琴高等人。

至漢代產生了道教,四川鶴鳴山張道陵奉老子為教主,以《道德經》為道教經典。後人尊他為張天師,性沉默,好古博經史,兼明星氣圖緯之學,尤妙撫琴,別得真趣。

西漢經學家劉向崇尚道學、善琴,著有《琴說》從理論上肯定了琴有廣泛的社會意義。

魏晉時道士孫登具仙風道骨,好撫一弦琴,令當時大琴家嵇康嘆服,與他同游三年。

南北朝時著名道士陸修靜,他集道教科儀音樂之大成,又善琴,常與陶淵明等交往。同期的道教茅山宗祖師陶弘景,善琴棋、工草書、讀萬卷書,追求仙道,崇尚自然。

唐代道教愈盛。初唐大琴家趙耶利曾出家當過道士,他留下千古名言「吳聲清婉,若長江廣流,綿延徐逝,有國士氣之風。」詩仙李白崇尚道學,有詩:

「家本紫雲山,道風未淪落。」

「清風佐鳴琴,寂寞道為貴。」

「琴心三疊道初成」等句。他結交了許多名道士琴人,有司馬承楨、元丹丘、胡紫陽、吳筠等,他們把琴同仙家的修鍊結合到了一起。司馬承楨號白雲子、道隱,善彈琴又能作曲,還斫琴,有著述《坐忘論》,作琴曲《坐忘引》。與司馬同時的名道士張氳,字藏真,號洪崖子,工琴書,善長嘯。稍後,道士任新庭是名琴家,他自小彈琴,棄官後抱琴攜書到嶗山白雲洞出家修道30多年,彈琴編曲、誦經、鍊氣,有《秋山行旅》《鵲華春山》等琴曲,在宋、元、明、清一度流行。李守中,也是嶗山上一位彈琴出眾的道士,曾在太清宮同來訪的西蜀道士劉若拙談琴論武,十分默契。有兩位女道士(道姑)魚玄機和李治,都能琴能詩,有句

「珍簟涼風著,瑤琴寄恨生」、

「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

彈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

李治常同隱士陸羽,詩人劉長卿,琴僧皎然等多有交往。東嶽道士梅復元等,曾授琴於後來的大琴家陳康士,陳拙。

宋元時期,道教仍受到保護,扶持。著名道家琴人眾多,其中影響大的有喬緒然、俞琰、汪元量、冷謙等,後兩位也是琴學大名家。喬從小學琴,棄官後在嶗山太平宮入道,潛心彈琴。蘇東坡游嶗山,專程拜訪過他,以琴曲《歸去來辭》相贈。

宋末元初道士俞琰號全陽子,石澗道人,林屋山人。吳郡人士。他嗜琴成癖,多方求教琴師,無滿意結果,後悉心鑽研書譜,作曲40餘首,有《周南》《召南》《鹿鳴》《離騷》《九歌》《蘭亭詩序》《歸去來辭》《醉翁亭記》《赤壁賦》。他精於內丹煉養,並結合儒道二家之學,主張清修,自成天地。

汪元量號水雲,錢塘人。先是宋度宗的琴師,後拘留在元都燕京10餘年,曾兩次去看望關押在獄中的民族英雄文天祥。為文彈奏《胡笳十八拍》和《拘幽十操》,文仰天長嘯,倚歌和之。忽必烈聞其名,召他入宮侍琴,他不願意,請求出家為道士,得允准,就抱琴回鄉,終生奉道,雲遊四方。

元末道士冷謙號龍陽子,亦錢塘人,隱居吳山修道,著有《冷仙琴聲十六法》(輕、松、脆、滑、高、潔、清、虛、幽、奇、古、淡、中、和、疾、徐。)

明清時期當政對道教態度轉變,使其逐漸趨於民間化和世俗化,道士們有機會走出山林,進入城鎮。道教琴人與民間琴人的交流增多。這裡介紹幾位有代表性的著名道人琴家。

張清夜,號自牧道人,蘇州人,他善書詩琴,在武漢拜余太源真人為師出家修道。後入川,在成都臨江寺惜字宮七年,「一琴一榻,悠然自得」,又相繼主持武侯祠,和青羊宮懸鐘板接待十方道眾,影響廣遠。

女道士琴人卞賽,原秦淮名妓,清兵進南京後出家修道,號玉京道人,與著名詩人吳梅村以琴交遊。

張鶴,上海玉清宮道士,早年隨名琴家祝鳳喈學琴,後編輯《琴學入門》,影響久遠。

青城道士張孔山,號半髯子,學琴於名家馮彤雲,得真傳。琴藝達到出神入化。他協助唐彝銘編輯《天聞譜琴譜》,還改編《流水》成七十二滾拂,門人弟子眾多,在俗家弟子中得其真傳的有葉介福和顧玉成。葉傳其女葉婉貞,再傳廖文甫。廖又傳給外孫喻沼澤。喻傳外孫曾成偉,現在四川音樂學院教琴。顧傳其子顧雋,再傳子顧梅羹,是近代川派著名琴家。曾任教瀋陽音樂學院,上海音樂學院。那時青城山天師洞、長生宮等都出過一批道士琴人,青城山是西部道教琴家的重要傳承之脈。

東部在嶗山,曾有過一個道士琴人系統,早在明代嶗山道士畢玄雲,在太和觀創「即墨書院」,傳授四書五經和琴法,培養許多琴人。在嶗山太清宮當了50多年道長的褚守恃,對古琴深有研究,創作有琴曲《觀海》《月下修竹》等。他的弟子葉泰恩也是嶗山有名的道士琴家。清嘉慶年間,嶗山各宮觀中,出了一批用鼓琴來修鍊內功的道士,薛一了是其中著名的一位,在太清宮彈琴達50多年,琴弟子數十人,其中韓謙讓成就最大,韓在太清宮當道長30多年,被譽為「道洽琴心」。山東巡撫楊士驤曾專程到嶗山邀韓道長同往華嚴寺論琴,有詩讚曰

「我揖太清宮,道士善彈琴。

訪得韓道長,琴床眠龍吟。

為我一再彈,領略太古心。

右手彈古調,左手合正音。

泛音擊清磬,實音搗寒砧。

聲聲入淡遠,餘音繞杜林。

指點斷紋古,傳留到如今,

不求悅俗耳,但求養自心。」

韓的高徒太清宮庄紫陽,再傳王茂全,佟太宗、王勉臣、朱士鴻、王宣財、林王德等六道士,人稱「七弦子」,活躍在20世紀初葉。

道家琴人與文人學士的交往十分密切,相互間的影響甚深。從先秦到漢唐乃至北宋,是道家全盛時期。道家之學乃諸家之綱,有「諸家皆其用,道家則其體」之說,可見道家的社會地位很高。道人琴家被視作世外高人,他們常同大文豪著名詩人詞人相往來唱和。某大夫某學士聽某山人、某真人彈琴,這是極平常的事。那時,文人學士是道家琴人的知音。一個善彈,一個善聽,十分投契。例如初唐四傑之一的駱賓王同道士琴人李榮、王靈妃的交往,又大詩人孟浩然名句贈道士參寥

「蜀琴久不弄,玉匣細塵生。

絲脆弦將斷,金徽色尚榮。」

李白有《山人勸酒》彈琴詩;常建詩《張山人彈琴》曰:「稍覺此身妄,漸知仙事深。」又詩《宿五度溪仙人得道處》曰:「仙人彈棋處,石上青蘿盤。」

大書法家顏真卿詩《刻清遠道士詩因而繼作》曰:「金氣騰為虎,琴台化若神。」詩人岑參有《秋夕聽羅山人彈三峽流泉》詩云:「曲終月已落,惆悵東齋眠。」

皇甫冉詩《尋戴處士》「車馬長安道,誰知大隱心。蠻僧留古鏡,蜀客寄新琴。」

戎昱詩《聽杜山人彈胡笳》有句「綠琴胡笳誰妙彈,山人杜陵名庭蘭。杜君少與山人友,……,杜陵功琴四十年,琴聲在音不在弦。……,如今世上雅風衰,若個深知此聲好。世上愛箏不愛琴,則明此調難知音」。

名詩僧皎然《聽陳山人彈白雪》有句「弦上凝颯颯,虛中想霏霏。」

詩人孟東野與友人會話清上人院,聽琴詩中有「學道三十年,未免猶宛生,聞彈一夜中,會盡天地情。」

詩人姚係在《五老峰大明觀贈隱者》中有句「故人清和客,默會琴心微。丹術幸可授,青龍當未歸。」

詩人劉禹錫有《聞道士彈思歸引》。

大詩人白居易是聽琴行家,在《郡中夜聽李山人彈三樂》詩中有「傳聲亦古後,得意一時間。卻怪鍾期耳,唯聽水與山。」

詩人賈島對道家琴人尤為敬仰,有《聽樂山人彈易水》《送胡道士》《送張道者》句雲「生來未識山人面,不得一聽鳥夜啼。」

李德裕有詩《遙傷茅山孫尊師》曰:「惟應鮑靚室,中夜識琴聲。」

鮑溶有《秋夜聞鄭山人彈楚妃怨》。

司馬札詩《夜聽李山人彈琴》有句「曲中聲盡意不盡」。

李洞詩《贈唐山人》中有句「垂髯長似發,七十色如。醉眼青天小,吟情太華低。千年松繞屋,半夜雨連溪。邛蜀路無限,往來琴獨攜。」

李宣古詩《聽蜀道士琴歌》。孟貫詩《寄張山人》曰:「琴月相親夜,更深戀不眠。」

南唐詩人李中與道家琴人多有結交,作詩甚多,有《聽鄭羽人彈琴》曰「仙鄉景已清,仙子啟琴聲」。《贈鍾尊師游茅山》《贈王道者》曰「性閑時指玉琴塵」又《貽廬山清溪觀王尊師》曰「採藥每尋岩徑遠,彈琴常到月輪低。」

陳陶詩《送謝山人歸江夏》曰「黃鶴春風三千里,山人佳期碧江水。攜琴一醉楊柳堤,日暮龍沙白雲起。」

五代名詩詞家韋莊在《贈峨嵋山彈琴李處士》詩中雲「峨嵋山下能琴客,似醉似狂人不測。……,名卿名相盡知音,遇酒遇琴無間隔,……,一彈猛雨隨手來,再彈白雪連天起。……,吟蜂繞樹去不來,別鶴引雛飛又止。錦麟不動惟側頭,白馬仰聽空豎耳。……,子期子野具不見,烏啼鬼哭空傷悲。」又詩《題許仙師院》中有句「山色不離眠,鶴聲長在琴。」

宋杭州孤山林和靖有詩《送然上人南還》。

大家范仲淹有詩《聽真上人琴歌》曰「上人一叩朱絲繩,萬籟不起秋光凝。……,乃知聖人情慮深,將治四海先治琴。」

梅堯臣詩《贈月上人彈琴》曰「索琴寒倚一枝玉。月下空彈孤雁曲。」又詩《若納上人彈琴》曰「一聞流水曲,歸思在溪陰。」

宋詩人張方平《贈邢山人思齋》中有句「羽人江外來,為我開素琴,上青通灝氣,太古傳遺音。逍遙得天和,虛寂還真心。」

詩人邵雍有《聽張道人彈琴》,文同詩《李道士惠琴軒集二首》在《聽天台處士彈琴》中有句「處士得琴要,誰師師自然。」

大家蘇東坡與道家、佛家結交尤深。詩《聽武道士彈賀若》曰「琴里若能知賀若,詩中定合愛陶潛。」廬山道士崔閑與蘇軾、葉夢得過往從密,他們非但彈琴聽琴賦詩,還合作配曲填詩,有深入的琴學研究。

詩人黃庭堅號山谷道人,蘇黃齊名,有詩《西禪聽戴道士彈琴》《招戴道士彈琴》。

自南宋以降社會動蕩,道家琴人與文人交往亦漸希落。元代蒙古人薩都剌詩《贈茅山道士胡琴月》曰「茅山道士來相訪,手抱七弦琴一張。」

詩人周權有《次韻古琴上人》,

陳秦詩《送錢塘琴士汪水雲》曰「松風千古意,留客聽清琴。」

余闕詩《贈山中道士善琴》《聽寧上人彈琴》,

戴表元詩人《贈彈琴衡山蕭道士》。

明清時期道教衰落,儒道以琴交遊更不復前。明開國劉伯溫有詩《夜聽張道士彈琴歌》《題松下道士攜琴圖》。

清詩人王懷會有《聽李復心彈琴》《贈李復心道人》曰「道人本儒者,偶爾學長生。夜枕古琴睡,朝隨孤鶴行。」

吳梅村詩《聽女道士卞玉京彈琴歌》,

宋琬詩《雪夜蘋園聽何山人彈琴歌》,

龐塏詩《聽寓上人彈琴》曰「上人理真性,拂弦奏古聲。聲古神亦穆,冷冷發孤清。」

杭世駿詩《雨過凈慈寺契原山堂聽嶺雲上人彈琴》,

旗人麟慶詩《贈北極閣醉琴道士》曰「曲中山水參琴趣,壺裡乾坤得醉禪。」

道家琴的特色

道家琴可以用「清、虛、玄、真」四個字來概括,獨具一派山林風氣。道家琴在總體上屬文人琴,不同於宮廷琴和演藝琴;而在文人琴中道家又同儒家、佛家的琴有所區別。這是因為道家琴是與道家的思想哲理和修鍊相密切關聯的。

道家的理念和修鍊

道家的一個根本觀念是:「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恃」這不僅僅是一種說教,而是具體的自我調理身心的一種實踐,以取得良好的平衡狀態。這是進一步修鍊,悟道、得道的基礎。道家修鍊的途徑是道法自然,返樸歸真,稱之謂修真,主張調動和發揮人類自身所有的功能,使之與大自然取得和諧,溶為一體,達到「天人合一」。具體的途徑和做法有修鍊內丹和太極等法,這種修鍊使人摒棄一切雜念,胸中無纖塵之累,身心清澈澄凈,恢復人性原本的自然天真,就會產生逍遙物外,飄飄欲仙,進入洞天仙府的感覺,這就是悟道、得道了。

道家另一個思想層面是東漢至南北朝興起的玄學,這裡我們關心的是玄學中的「妙象盡意」同道家琴有密切關係。這種「妙象」已經不只是「清淡」而是經過精心刻畫出來的具有動態的靈感,從中可以充分顯示人性和天道的玄妙。當時就出現了玲瓏剔透的書法繪畫,還有天簌般寫心的琴樂。例如阮籍等人用嘹然長嘯來表達他內心的思緒,嵇康等人的琴音通性,清和雅靜,以示大道。長嘯和琴都看作是道家用來「窮理盡性」的妙象。只要用心去領會感悟,而無須藉助於言談文字。在這方面道家琴有著相當重要的地位。

道家琴的清、虛、玄、真

儒家主張琴可以言志、可以治世,如太守密子賤坐大堂上彈琴,縣中大治。道家則認為琴者心也,是修真的一種過程,彈琴有助於無為、出世、成道。在釋家有的不主張彈琴,認為聲、色都是相,無助於戒持,無濟於成佛。但也有不少高僧大師認為琴不是一般的音樂,彈琴聽琴有助於修行入定,破孽障,發菩提心。道家琴和釋家琴有許多共同相通之處,但還是有所不同,這個問題值得進一步討論研究。

道家琴的核心是清、虛、玄、真。

道家琴的清、虛,來自道家哲理中的清虛,但就琴學和琴樂而言,道家琴的清,有清淡和靜的美學思想。《老子》雲「淡兮無其味」「大音希聲」,而不是繁聲促節。「清冷由本性,恬淡隨人心」「曲淡節稀聲不多」,這是道家琴的本色。在具體操琴的心法和技法中要求取音清淡不濁,簡潔不雜、和靜不媚。

道家琴的虛非常有講究。按照道家虛其心,追求無為、無我的精神境界,使琴的音韻沉寂悠遠,若有若無。道家操琴尤其注重心法、技法中的虛實對比,交替運用。具體的手勢指法講究松、活、輕、幽。在命題和主題演繹中,道家往往多虛構的寓言故事,而不像儒家在琴曲中多有感情色彩很濃的寫實性情節。

道家琴的玄,是指撫琴不受太多的限制,多數道家琴曲節奏鬆散,以散板為主。遠不如演藝琴那樣格式固定刻板化。另一層意思是指玄妙、微妙。道家琴往往給人有奇妙的感覺和聯想,特別需要強調:這兒的「微」說的是微妙,就是琴曲中多有細微玄妙之處,而不是說琴音微小,微弱。不少琴人乃至是名家,對虞山派「清微澹遠」中的「微」持有十分錯誤的認識和誤解。

道家琴的真,是在道家修真的指導下,體現道法自然,返樸歸真,一派天真之趣。這一點在許多道家琴曲的立意命題中有充分表達。這也是同儒家琴很不一樣的地方。再從另一層面看,道家琴常常會真真切切地流露撫琴人的真性情。而不象演藝琴那樣在演戲給人看,彈琴給人聽。道家琴人真情的流露也只在一瞬間(激情),大部分則是在含蓄中淡淡如流水。

道家琴曲

道家琴曲的盛衰

自先秦至漢唐,曾經流傳著一批道家琴曲。因為那時候道家的地位十分顯要,有利於道人彈琴作曲,一代代流傳。南宋以降,道家地位跌落,道家琴曲的環境發生了變化,其流傳也產生了問題,不少道家琴曲漸漸失傳而不為人知。這個情況我們可以從《西麓堂琴統》中得到證實。試比較一下《琴統》和現存明清時期其他琴譜,可以發現《琴統》做了極有價值的搜集工作,把當時已經不再流行的一批道家琴曲收集、整理、保存起來,這些琴曲在其他琴譜中都已見不到蹤影了。這對道家琴曲來說,《琴統》作了極重要的保護和搶救,讓我們後人還能見到這些琴曲,還可以依譜按彈出來。其中有《崆峒問道》《逍遙遊》《采真游》《遠遊》《鳳雲遊》《神遊六合》《瑤天笙鶴》等優秀的琴曲。

在明清的眾多琴譜里,多數道家琴曲已被人遺忘,即使有少數保留了道家琴曲的標題,如《鷗鷺忘機》《莊周夢蝶》等,但內容已發生變化,已成為不同的版本,道家的氣息淡化了。從以上分析可以推測,在道家倡盛的年代裡,優秀的道家琴曲是十分豐富而普遍流傳的。《琴統》所保存下來的僅僅是一小部分。

道家琴曲的文化內涵

首先,道家琴曲的內涵充分體現了道家調理身心的養生之道。如前所述,許多道人把彈琴作為修鍊的一項課程。絕大部分道家琴曲都有修心理性養生的文化內涵和實用功能。例如《采真游》《崆峒問道》兩曲極其典型。《莊子.在宥》篇中有黃帝往崆峒山向廣成子問道一節,黃帝問至道之精,廣成子答: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保持寧寂清靜,就是治身至道的精妙所在。琴曲《問道》就環繞這個主題逐漸展開,先是多有漫斯悠然的散板,音節沉寂回蕩,猶若行走深山巨谷之中,時而可聞古觀仙宮傳來的鐘鼓聲。在描寫獨扣玄關,潛心習道的過程時,琴曲用密密層層、一線貫穿、絲絲入微、耐人尋味的音韻,體現了經過反覆磨練、九曲迴轉、鍥而不捨、參悟道妙的心志和功力。隨後琴音出現跌宕起伏、明快而圓潤的琴韻,傳來了問道、悟道得至道之妙後達到寧靜觀照,返樸歸真,超塵脫俗,葆合太和的精神境界。

其二,道家琴曲在內涵中充分認同了道法自然、獨樂天真的修道法則,反映了按這一法則修鍊可進入理想的洞府仙境。《逍遙遊》《神遊六合》《莊周夢蝶》《列子御風》等就是這一類道家琴曲。《逍遙遊》一曲假託鯤鵬之變,寓意人體亦為大自然中一物,如同鯤鵬可以舒展體內真氣而運化於天地間,使心志獲得自由,恢復天真,作逍遙物外之想。琴韻中氣度豪放豁達,變化園通,時發出雀躍、翱翔之聲。《莊周夢蝶》一曲描述了莊子化為蝶,飄然自在,翩翩然不知周為蝶,還是蝶為周,有周蝶化為一體之妙。《列子御風》一曲音調明快樸實,音節錚錚,若列子振衣凌風而立,有不知風乘我,抑或我乘風之妙趣,乃修鍊升華的結果。

其三,如《洞天春曉》《羽化登仙》這等道家大麴,乃是進入洞府仙境的吟唱。《洞天》一曲大音希聲,古樸寧靜,沖虛恬淡,意境悠遠。《五知齋琴譜》曰:此曲之妙,從容和順,仙風和暢,乃天地之正音。非虛言也。《羽化》一曲一派仙家氣度,仙樂陣陣,悠雅祥和,萬卉欣榮,描繪一種天上人間的理想境地。

道家琴曲打譜感受

筆者近十年來對十餘首道家琴曲做了打譜發掘,在這探索的過程中有不少感受。

第一感受是打譜者精神上獲得與古人交流的喜悅和滿足,這是過去未曾有過的感覺。打譜一首道家琴曲的過程,猶如同古之修道求真之士邂逅在深山幽谷中,攜手在修身理性、返其天真的途中行進。

第二個感受是道家琴曲別具聲希節散的音韻,使人悠悠然泰然無我、清虛飄逸與世無爭。這同過去幾十年來慣長習彈的《瀟湘》《漁歌》很不一樣,並且在調式上道家琴曲的多樣性和取音的豐富多變,是儒家琴曲中少見的,如《崆峒問道》是一弦為宮,大呂調、慢三弦;《遠遊》是四弦為宮夷則均、慢一、三、六弦;還有黃鐘均側弄,無射均側弄等。取音的多變,包括泛按音中多變音和升降半音;還包括左手古指法的廣泛運用,如飛吟、往來吟等。這些在明清以後的琴曲中已用得很少了。

總之,通過打譜感受到道家琴是一個新天地,是傳承中華傳統琴學琴樂中不可忽視的一個篇章。

該篇是汪鐸三月十日晚在上海樂府琴館的講座。

作者簡介

汪鐸,學名珍昌,字光瑜,別號采真,一九三八年生,蘇州人。生母吳湘岑善琴,亦喜作畫寫意,常隨父吳蘭蓀先生出入今虞雅集,好撫《鷗鷺》《漁歌》,得先哲李翁子昭讚賞。汪生自少好古,既懷琴樂世家之富,復抱吳中山水人文之勝。及長,師事乃舅吳湘泉。吳師兆基先生承傳家學,又拜青城道長吳純白(浸陽、觀月)先生為師,盡得其傳。吳師琴風寧靜澹泊中見流暢生動,深醇雋永而透飄逸洒脫,別具虞山文人琴氣韻風采。汪生於中學期間隨吳師初學《良宵引》《陽關三疊》《梅花三弄》《普庵咒》《鷗鷺忘機》《平沙落雁》《漁樵問答》《瀟湘水雲》等八曲。於北大地物系讀書期間,常游北京古琴研究會,嘗參學楊時百前輩公子乾齋先生之《平沙》《水仙》,查阜西先生之琴歌。嘗友陳長林、韓廷瑤兩君。大學畢業分配,輾轉客地廿五載,回歸故里後繼而追隨吳師,習彈《漁歌》《陽春》《搔首問天》等七曲。其時,吳師謂汪生頗有打譜靈性。在師友的鼓勵下,開始摸索打譜。近十年來,打譜傳統琴曲五十餘首,涉及十餘種琴譜譜本。其中有文字譜《碣石調幽蘭》(慢三弦),有《采真游》《崆峒問道》《莊周夢蝶》《挾仙游》等道家琴曲,《嵇氏四弄》和有別於《蒼海龍吟》的《蒼江夜雨》等。2002年汪氏創立吳聲琴學研究所,主編古琴學術刊物《琴道》(半年刊)。2002年和2004年先後出版古琴曲個人專輯《道家琴曲》和《溪山清韻》,2005年撰寫《絲桐講習》並附有教學DVD。近年致力於絲弦古琴的搶救、保存和傳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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