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談潮州方言的古語法古韻味_潮州新聞網-潮州第一門戶網站-潮州日報官方網站
潮州人平素不說普通話,還常常嘲笑說普通話的人講「鹹水國語」或「潮州普通話」。如果你常年在外工作,一旦回鄉,就會有「近鄉情更怯」的感覺,先得在村外調整一下舌頭,否則,鄉親們會覺得你變了:當官了?發財了?怎麼連舌頭也變了?和你說起話來,「話唔同音,賺錢相共分也無用」,目光里會時不時地流露出對你的質疑和不屑。
語言的保守,又往往是人性保守的表現。保守自然是不好的。我有時琢磨產生保守的原因,大概有兩點:一是潮州土地肥沃,氣候溫和,物產豐富,少有早澇之災,所謂「插枝竹箸也會發芽」,人們的生活比較穩定安適;其二,自隋、唐以降,潮州都是嶺東一帶州、郡、路、縣的所在地,文化相對發達,手工業和商業繁華,人們見多識廣,一來二去,在人們的性格遺傳里,就有了傲慢、優越的因子,不會有那些常年處於戰亂或災難重壓之下的遷徙人群所具有的謙卑和蠻野(雖然潮州人除了畲族等土著居民以外,大多數人也是中原移民的後裔)。
保守的性格,在社會生活中無疑會帶來一定的排它性,但對於語言的研究,卻帶來了許多方便,潮州人的方言里所保留的古音古韻古語法,可以讓我們上推一兩千年,找到當時中國人的語言範式。
先說用詞。就以家人稱謂來說吧。今天的普通話中,「媳婦」特指「妻子」,有別於以公婆口吻所稱的「兒媳婦」,而潮州話中「新婦」一詞的用法,一如杜甫吟詠「三吏三別」的唐代,是「兒媳婦」之意,即便是一位五六十歲的大媽,在她的婆婆眼裡,她永遠是一位「新婦」!而這位「新婦」的公公為「大官(倌)」,婆婆為「大家」,小叔子為「少郎」;男人呢,稱岳父為丈人,稱姐夫為阿郎;男子與內兄(弟)則合稱「郎舅」。你看,若再加上一句「小娘子,相公在此」,不就活脫脫一出現代版的古裝戲嗎?再看其它物事,出門做客帶的小禮物,叫「手贐」;弔喪的唁金叫「楮儀」;「撰話」即撒謊,「雅話」即美言,「無虞」即不怕,「寬行」即慢走,閑逛叫「踢跎」,零食叫「啖饊」,橄欖名「檳榔」,廣柑號「大吉」,贊宴席豐盛則稱之為「滂霈」,句句古風習習,聲聲文氣森森。田間農人調教牲口,叱牛的一句「荊公」,據考,語出於宋朝朝廷保守派罵王安石的稱謂;有的村婦罵丈夫,並不是罵「操千刀的」、「老不死」一類惡語,而是文縐縐地來上一句「聖貨物」,極似古語之「冤家」、「良人」一類措辭,使人疑為說此話者剛從孔子的杏壇走來。從語言學家的考證來看,潮州許多鄉婦村佬的日常用語,都古雅有趣,出語有據,很像後人評杜甫的詩,無一字無出處!
再看語法。在潮州話中,「好聽過唱曲」,「凶過竹銃」,「麵皮皺過柚皮」一類將狀語後置的句式,在現代漢語中是比較少使用的,而這種用法在古漢語中屢見不鮮,如「苛政猛於虎」、「問路於盲」等等。至於公雞叫「雞公」,母雞叫「雞母」,公牛叫「牛牯」,客人叫「人客」等一些詞序倒置的詞,每每使外地人不解,卻正是潮州話固有的特點。另外,善用單字也是潮州話一出色處,如鐵鍋叫鼎,筷子叫箸,雅即美麗,咒即詛咒,「富雅賢」一詞涵括了「富裕、美麗、能幹」三層意思,「烏斑胡」一詞表示「皮膚黝黑、多斑跡且鬍鬚茂密」,這種單字頻用的現象,正是古漢語的主要表徵,它的好處是用語簡約、緊湊,但有時也失之於苟簡,使人費解。
最能體現潮州話特色的,是它的讀音。現代漢語分平上去入四聲,而潮州話卻有八個音——即把平上去入四個音再細分為陰、陽兩個階次——由這八個音拼讀出來的話,就像是一闋柔曼溫婉的唐詩宋詞。當年到過潮州的大文豪郭沫若就深有感觸地說過,潮州話特別適合用來吟誦古詩文。據說在越戰中,為使通訊信號不被美軍破獲,中方的援越軍人,曾以潮州話作為通訊用語(抗美援越的軍人中有許多潮州人),可見潮州話之難以破解,幾達神秘的地步。
俗話說:「百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我常常驚異於潮州話讀音的紛繁多歧。比如,一個「蓋」字,一個「睡」字,一個「俺」字,在潮汕九縣市中,粗略梳理一下至少有三種以上的讀音。潮安與澄海只隔一條韓江,讀音殊異,特別明顯的區別在於,潮安人讀「言前」的AN韻母,澄海人讀成「江陽」韻的ANG韻母,比方說,前者讀堅、淵、遷,後者讀成疆、央、鏘。潮安人與揭陽人,與饒平、南澳、潮陽、普寧、惠來、汕頭人的讀音,都各各有些明顯的區別。同一個字以不同的韻母去拼讀,再加上音調高低語速疾徐的差異,使各個縣市的潮人說起潮州話來,各不相同,一張口,就自報了籍貫,可謂百試百准,無一閃失。
現代的收藏家好藏古物,面對一枚古幣,一件古瓷,以為是古文化之珍寶。一些現代人卻視方言中的古字古音卻之如敝帚,輕易就以普通話代之。所謂方言,總是在一個區域,經數千數百年以來一代復一代人的創造、積累而流行、傳承下來,也應視作最具文化含義的一種財富。君不見,秦始皇統一了中國,號令「書同文」,卻並未「語同音」。唐朝的韓愈治潮,把中原文化傳播到嶺東大地,他講的是河南活,也即是當時的「官話」(孟州離唐東都洛陽不遠),他也不能讓潮人皆說起「京腔」來。潮州方言的保守性,從某個角度來說,恰恰是潮州人性格里執著、堅守品格的體現。今天,我們倡導講普通話,但這並不妨礙我們以欣賞的心態品味著潮州話里的一些古代遺留下來的音韻字詞,就像在博物館裡一識古化石的芳顏;就像在使用微波爐和不鏽鋼鍋的家庭里,還同時「留用」了宋瓷花瓶、明式傢具和百年前的自鳴鐘……
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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