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京官場--鹵煮
舊北京城是歷代封建王朝的統治中心。北京城是一個大官場。北京城裡的各級京官的人數,據清末民政部的統計,達到8000多人,如果再加上士紳、書吏、差役、兵勇等吃官飯的人員,總數達到4.2萬人。清代每次舉行科舉考試,從全國各地進京應試的舉子就有1萬多人。這些人構成了一支龐大的官員預備隊。歷朝歷代,從外地走進京城求官、買官、謀官、當官的人不計其數。人人都做著「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夢,渴望著在某一天名利雙收,金榜題名。
官僚是中國封建社會國家機器的重要組成部分。官僚是皇帝的代理人,擔負著維護君主統治、徵收稅賦、治理民眾的各項任務。讀書做官是許許多多中國人夢寐以求的人生目標。京官的級別高,直接活動於皇帝的左右,執掌著中央政府各部門的行政權力,直接影響皇帝的決策,更容易成為皇帝的親信。在地方官面前,京官具有明顯的優越感。許多地方官紛紛巴結京官,向京官行賄,有炭敬、冰敬等各種名目,以此換取京官在皇帝面前為自己說好話,或者是為地方官通風報信、出謀劃策。
封建官場等級森嚴,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官小一級憋死人。」每個官員都是上級的奴才,同時也是下級的主子。當官首先要學會當奴才,然後才有可能當上主子。當奴才當得越好,主子才能當得越大。主子、奴才集於一身,必然造成人格的分裂,對上司極盡溜須拍馬之能事,對下級則是頤指氣使、狂妄傲慢。這是封建專制政體下各級官吏的必然心態。
封建官場是一個大金字塔,高踞頂端的是皇帝。他對於各級官員握有生殺予奪之權。即使是那些年屆耄耋的一品重臣,在小皇帝面前也要三跪九叩,口稱奴才。然而同治、光緒皇帝碰上了垂簾聽政的慈禧太后,就變得一點實權都沒有了,成為聽憑太后擺布的傀儡。
官場的巨大磁力對舊北京人的心理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使許多北京人或多或少都變成了官迷。一個家族中有個人當了官,別的人都能得到一些好處。旁人也會對其另眼看待,所以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說法。北京城裡還有「宰相的門房七品官」的說法,這可不是一句空話。無論哪一級的官員,要去大官府上拜訪,必須給門房遞上門包錢,否則連大門都進不去。這在清末已成為眾所周知的陋規。
話劇《北京人》中有個陳奶媽,她既不是曾家的成員,也不是曾家的親戚,只是曾在曾家當過奶媽,卻沾上了許多官氣,對那些堵著曾家的大門要債的商人根本看不起。曾家的祖上當過大官,後來家道中落,成了破落戶,可是曾老太爺依然不把鄰居、開工廠的暴發戶杜家放在眼裡。
官場的等級不僅體現在官服上、頂子上,而且體現在京城社會的各個角落。接待舉子的客店名叫「聯升店」。給官僚、貴族做朝靴的鞋店名叫「內聯升」。菜肴中有「一品豆腐」、「狀元餃」等名目。住宅的開間、格局、房屋的高度都有嚴格的規制,不僅平民百姓要嚴格遵守,連王公貴族也不得僭越。日常服飾、禮服、日用物品、外出乘坐的車轎、婚喪儀式的規格、禮品都可以分出三、六、九等來,尊卑貴賤,不逾行次,人人都被牢牢地釘在等級階梯的某一個台階上,很難挪動一步,否則就是逾制,就是大不敬。
等級制度生髮出人身依附。每個人都要依附於長輩、上司,在他們的庇護下才能生存,獲得一些好處,於是趨炎附勢成風,裙帶關係盛行。
舊中國官場的傳統是論資排輩,只有皇親國戚才能有所突破。明清兩朝有一套完整的官僚制度。平民百姓進入仕途有兩條途徑,正途是通過科舉考試,由秀才、舉人、進士一級級地考上去。唐代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之說。清代四十多歲中進士尚不能稱其為老。二十多歲中進士屬於罕見。頭名進士稱為「狀元」,外放最高不過是個知府。一般的進士當個知縣。如果當京官,也就是個內閣中書。點了翰林的人才能出任御史。正途出身的人熬紅了頂子時,大多超過了60歲,所以清朝的高級官員儘是些暮氣很重的老頭。這些人的特點是毫無銳意進取的精神,只是尸位素餐,遇事不表態,想方設法繞著走,無是非之分,無忠奸之辨,在多年的宦海沉浮中留下來的都變成了沒有稜角的鵝卵石,也只有這樣才能明哲保身,保住官位,被視為老成之人。
另一條途徑是捐官,以交納金錢及糧食買官當,俗稱「捐班」,起始於清咸豐年間。各種官職都有一定的價格,明碼標價。文武官職都有一定的限制。文官中京官在郎中以下,外省官在道台以下,武官在游擊以下才能買到。捐官有買虛銜、買實職之分。有些捐官的人並不想真的走馬上任,只想求得一個身份、品級,那就只需一個虛銜,價錢比較便宜。由於沒有年齡的限制,竟有幾歲的小孩也捐官的現象。捐實職的價格較高,而且要等官位有了空缺才能補上去。
捐班出身的官員,在官場上往往被同僚看不起,晉陞也比較慢,如果沒有一點特殊貢獻,實在難以晉陞到總督、巡撫、尚書、侍郎等高級官員的行列里去。憑軍功起家的武職官員,還有升級加銜但不陞官的,於是有些武官頭上戴著提督、總兵的紅頂子,乾的卻是下級軍官的差事。
捐官制度是清朝咸豐年間開始實行的,因當時清政府財政收支十分困難,與太平軍作戰需要支付巨額軍費,只得靠賣官鬻爵來彌補財政赤字,沒想到此舉導致官僚隊伍中魚龍混雜,許多捐官者拿當官作為掙錢的捷徑,上任後拚命搜刮民脂民膏,使清朝的吏治日趨腐敗,貪污、受賄層出不窮,反過來導致政府的財政收入進一步減少。
清朝的官員有中央各部院和各省官員之分。中央各部除了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這六部外,還有清末設立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後來改為外務部)、農工商部、郵傳部、巡警部、海軍部、陸軍部、度支部、學部。各院有理藩院、都察院、翰林院。此外還有大理寺、太常寺、太僕寺、光祿寺、鴻臚寺、宗人府、詹事府等機構。各部設堂官和司官。堂官即該部長官,坐於該部大堂之上,掌管處理該部全局事務,長官稱為尚書,次官稱為侍郎。各部尚書設兩人,一滿一漢;侍郎分設左侍郎、右侍郎,也分滿漢。司官分屬於各司,分置堂主事、郎中、員外郎、主事、司務、筆帖式、經承等官吏。都察院的正副長官稱為正副都御史,設左都御史二人,左副都御史四人,各分滿漢。右都御史由外省總督加銜,右副都御史由巡撫加銜,僅有虛銜而不擔任實職。下設六科給事中,滿漢各十二人,諸道監察御史,滿漢各十二人。翰林院以掌院學士為首,由滿漢各一人擔任,下設學士、侍讀學士等官職。大理寺等五寺長官稱為「卿」,副長官稱為「少卿」,均由滿漢各一人擔任,下設左右寺丞、評事。另有內閣大學士,是正一品高官,共設四名,前面冠以文華殿、武英殿、體仁閣、文淵閣之名;僅次於大學士的是協辦大學士,下邊的部屬有內閣學士、侍讀學士等職。
軍機處、政務處、練兵處的官制與各部、院不同。軍機處的長官稱為大臣,是由滿漢大學士各部、院的尚書、侍郎兼任的。軍機大臣最多時設六七人,名次有先後,下設軍機章京,最初沒有定額,後來定為滿、漢章京各十六人,是從各部及內閣侍讀、中書舍人等僚屬中選任的。軍機大臣是皇帝的親近重臣,軍機章京雖然僅為四品官,但因參與樞密,實際權力卻很大。
以上所述的官職都屬於京官的範圍。清朝的文官官階共分為九品,每品又有正、從之分,九品以下的小吏稱為「未入流」。各個官職與品級一一對應。各級官員的俸銀及俸米、養廉銀都有明文規定。京官只有俸銀和俸米,沒有養廉銀。京官的俸銀、俸米按品級不同依次如下:
品級 俸銀 俸米
一品 180兩 180斛
二品 150兩 150斛
三品 130兩 130斛
四品 105兩 105斛
五品 80兩 80斛
六品 60兩 60斛
七品 45兩 45斛
八品 40兩 40斛
九品 33兩 33斛
乾隆以後,俸祿又分為正俸(原額)和恩俸(加倍)。咸豐年間到光緒十二年清政府財政拮据,俸銀按八折發放。六品以上的京官還不算少,六品以下的京官的俸祿就比較菲薄了,只靠這些俸祿只能過清苦的生活,當年八旗軍隊的一個馬甲兵每月有三兩餉銀,一年是36兩,比一個九品官還要多3兩,尚能勉強維持一家人清貧的生活,九品官還不如馬甲兵。
但實際上京官的支出即使十分節省,每年也需要大約300兩銀子,僅靠俸銀是遠遠不夠的,只能開闢新的財源。京官與外省的地方官不同,不能直接搜刮民脂民膏,於是京官只能靠陋規錢增加收入。這些收入主要有印結錢和外省官員的饋贈兩項。「印結」就是「取保手續」。清朝政府有規定,凡是捐官的人必須由京官中的同鄉出具保結,辦這個手續要交一筆錢。這筆錢按月結算後分給了同鄉京官,平均每人每月能得幾十兩銀子,一年下來就是幾百兩,比每年的俸銀多幾倍到十幾倍。外官饋贈有冰敬、炭敬、別敬等多種名目。夏天要用河冰降溫,冬天要用炭火取暖。外省官員夏天送的錢財稱作冰敬,冬天送的錢財稱作炭敬,其實僅僅是個名目,外省官員離京上任時送的錢財叫做別敬。在同治、光緒年間,別敬實行得最為普遍,其次是炭敬,冰敬只是在總督、巡撫等外省高官與軍機大臣間實行。
外省官員之所以向京官饋贈錢財,是因為他們有求於京官,京官對於官場的信息知道得比較多,可以向外省官員通風報信。京官熟悉各種關節,可以幫助外省官員辦許多事。不少京官直接掌握著提升、參撤外省官員的權力,外省官員為了「通聲氣」、「求升擢」,必須極力向京官行賄。賄賂的數量以對方官階的大小、雙方交情的深淺與所辦的事情的難易程度而定。一般少則幾十兩,多則幾百兩,最多的幾千兩,甚至有上萬兩的。據《道咸以來宦海見聞錄》記載:「京官俸入甚微,專以咀嚼外官為事,每遇督撫進京,邀請宴會,迄無虛目,分其厚薄,各家留別……是以外官以進京為畏途,而京官總以外官為封殖。」
當年的京官確實有很窮困的,李慈銘在《越縵堂日記》中描述了其族兄、刑部主事李雅齋家中的景象:「觀其門庭蕭索。屋宇敲漏,使令不供,人有菜色。京官之窮,毛骨灑竦。」許多小京官置辦不起馬車,也坐不起轎,只能從外城步行一個多小時走到東華門去上朝。由於是步行,也不能穿上朝服,只能將靴、帽、官服裹在布包里用手拎著。到了冬天,天氣寒冷,早晨上朝時天還沒亮,還要一手拎著行頭,一手提著燈籠,其中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慈禧太后有一次去頤和園,文武百官到西直門外高粱橋畔碼頭送行,正在眾人跪拜時下了一場雨。雨過之後,慈禧太后看見有個官員沒穿蟒袍,就讓太監去查詢,卻原來是因為這位官員窮得置不起新蟒袍,只得到冥衣鋪訂了一身紙蟒袍以圖矇混過關,卻不料一場大雨將紙袍淋成了碎片,幸虧慈禧太后的祖父、曾祖父也是窮京官出身,此時動了惻隱之心,才沒有追究這位窮京官的不敬之罪。清代的京官也算是窮出了名,以至於有一首《京官曲》專門詠嘆京官:
公堂事了,拜客去,西頭路,須親到;借債去,東頭鋪,須親造;亟歸家,柵閉溝開沿路繞。淡飯兒剛一飽,破被兒剛一覺,怎當得有個人兒細把家常道。道則道,非絮叨,你清俸無多用度饒,房主的租銀絕早,家人的公食嫌少,這一支破鍋等米淘,那一支炭爐兒待炭燒。且休管小兒索食傍門號,怎當得這啞巴牲口無麩草?況明朝幾家分子典當沒絲毫。
要由眾人湊份子,集會大多有宴席,往往還要演唱堂會戲,要大把賞錢給演員,據《覺花寮雜記》記載:「近日(指光緒年間)京城梨園,聲價十倍,紅氍毹上,清歌一曲,纏頭輒費千金;宴會一次,動需巨萬……」
京官們逛妓院、嫖妓女、抽鴉片、打麻將賭錢也要有巨額的開支,京城各衙門每逢年節下級要給上級送禮,還要給衙門裡的茶房、僕役賞錢。凡是到大官府邸去謁見,必須要給門房門包錢,否則連大門也進不去。京官的應酬多到幾乎天天有飯局,一個小京官一年在飯局上的開支也要幾百兩銀子。全部開支在兩千兩左右。為了弄來足夠的錢,京官們不得不想盡辦法找門路,通關節,這樣就導致清末吏治的進一步腐敗。
京官們的索賄有時到了膽大包天的程度。清末著名湘軍首領左宗棠在率軍進入新疆之際,戶部、兵部的官員竟然在發往新疆的軍餉中卡要回扣,左宗棠對此也無可奈何,只得對在京城摧餉的官員說:「京餉三十萬,花費二千兩,不為多。部書需索,本成定例。」連左宗棠這樣的封疆大吏,尚且被雁過拔毛,一般的巡撫、提督就更不在話下。
清代官場上講排場、擺闊氣、虛禮應酬的奢靡之風與行賄、受賄、貪污之類的腐敗之風相互影響,個別清官不僅無法扭轉這股風氣,而且不得不與之妥協,甚至同流合污。
官場上的人際關係很複雜,歸結起來,首先是級別。級別越高的官員,巴結、孝敬的人自然也越多。但是有虛銜而無實權的大學士門前也可羅雀。其次是看是否參與樞機。小軍機的級別只是四品,可是尚書、侍郎、總督、巡撫等高級官員依然願意和小軍機交朋友。再其次是師生關係、同年關係、同鄉關係。這張關係網是通過科舉制度、鄉鄰關係編織起來的,覆蓋面極廣。
官場上的習俗是禮多人不怪,但是失禮是萬萬不可的,就是缺禮也會帶來不少麻煩。外省的總督、巡撫、布政使、按察使進京述職時,都要遍拜大學士、軍機大臣、都御史、六部、九卿以及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等高級官員、王公貴族,因為這些人級別高,權勢大,怠慢不得。但是若挨家挨戶登門拜訪,非拜上一兩個月不可。於是對於沒有要事面謀的大宅門,只需遞上帖子,就可以驅車而過,這種禮節性的遞帖子,稱之為「虛遞」,是表示敬意的一種禮儀。
按照當年的通例,凡是準備登堂入室的來客,遞上的帖子稱為「實遞」,遞帖子的家人(差官、哈什哈)飛馬跑到前面,等官車(綠紅障泥棚騾車)到達府門前停下來時,府邸的門官已報告了主人。主人如果見客,門官單手舉著帖子在前邊引路,高呼「某某大人到」,如果主人不見客,門官就向遞帖子的人說明原因,然後雙手舉著遞上來的帖子,彎著腰高呼「給大人擋駕」,以此表示歉意。
虛遞則是由管家等人乘馬車從宅邸門口經過,管家向門官遞上一張帖子。馬車也不停下來,一直馳過宅門。門官站在大門口,舉著遞過來的帖子高呼「給大人擋駕」。每年正月初一時,京官們要互相拜年,這是一種純禮節性的活動,絕大多數拜年都採取虛遞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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