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的紅顏知己(5):那群酒女

綠屋左邊的那間公寓,租了給一對夫婦,男的在一間大公司上班,職位不高,可能因為他本人有點口吃的毛病,女的出來當媽媽生,幫補家計。

住在大久保那一區的女人,多數是所謂的水商賣 Mizu Shyobei,做酒吧或餐廳生意的意思。到了傍晚路上一輛輛的士,乘的都是這些女的,一人一架,穿了和服不方便搭電車之故,趕 到新宿去開工。有時遇上紅燈,走過就看看的士上的女人漂不漂亮,她們也偶而向我們打打招呼,對本身的行業並不感羞恥。工作嘛,不偷不借。

做學生沒有錢泡酒吧,認識她們是經過我們的鄰居介紹。日本酒吧很早打烊;十一點多客人趕火車回家,再遲了就要乘的士,路途遙遠,車費不菲。隔壁的媽媽生收工回家,酒興大作,便把我們請去她的公寓,再大喝一輪。

喝得疏狂,又打電話叫其他吧女,七八個女人擠在小客廳中,好不熱鬧。她丈夫也絕不介意,笑嘻嘻地拿出許多送酒的食物出來,好像在慰問辛苦了一個晚上的太太。

初學日語,甚受這群女人影響,在每一句話的尾部加了一個 Wa。這是女人才用的日語,常被恥笑,後來才更正過來。

被人請得多,不好意思,自己也做些菜拿過去。鹵的一大鍋豬腳吃完,剩下的汁拿到窗外,下雪,即刻結成凍,將鍋底的凍用刀割成一塊塊,放在碟中拿給那些女人送酒,當然要比魷魚絲或花生米好吃得多。她們大讚我們的廚藝,送上來的吻,弄得滿臉豬油。

每個女人喝醉了都有個別的習慣,有一個平時不太出聲的,忽然變的英語十分流利,抓 我們話家常。另一個比較討厭的哭個不停。有的拚命拔自己的腳毛,滿腿是血。好幾名愛脫衣服,是比較受我們的歡迎。

離鄉背井,我們都把自己當成浪跡江湖的浪子,而這些歡場女子,正如古龍所說,都有點俠氣,不工作時對普通男人眼神有點輕蔑,但對我們則像小弟弟,摟摟抱抱。有時乘機一摸,對方說要死了,想干你姐姐?

血氣方剛,摸多了就常到綠屋,掛起紅色毛線衣,大戰三百回合。完事後大家抽根煙,就像打了一場乒乓球,出身汗,互相沒有情感的牽掛。

發薪水的那天輪流請我們到工作的地方喝酒。新宿歌舞伎町附近酒吧林立,一塊塊的小招牌用望遠鏡頭拍攝,好像迭在一起。有的很小,只有四五張桌子;有的大型,至少有三、四十女子上班。

當年的酒吧,酒女絕對沒有被客人就地正法那麼一回兒事,要經過一番追求,也不一定肯,還有一丁丁的談戀愛的浪漫。

每個酒女大概擁有七八名熟客,火山孝子一兩個星期來一次,十幾酒女乘起來就有穩定的生意可做。熟客多了,旁的酒吧就來叫她們跳槽,一級級升上去,最後由新宿轉到銀座上班,是最高的榮譽。

熟客來得次數多,就應酬一下,否則追那麼久還不到手,只有放棄。

並非每個女的都長得漂亮,起初在客人身邊坐下,沒什麼感覺,但老酒灌下,就愈看愈美。加上這群女人多好學不倦,什麼世界大事、地產股票等都由電視和報紙雜誌看來,話題自然比家中的黃臉婆多。還有那份要命的柔順,是很多客人渴望的。

機構中都有些小賬可開,這些所謂的交際費是能扣稅的,刺激貿易聰明絕頂的做法。日本商家的高級職員如果到了月底,連一張餐廳或酒吧的收據都不呈上,便證明這一個月偷懶。因此,整個飲食和酒水事業的巨輪運轉,養了不少人,包括我們這群酒女朋友。

日久生情,有個叫茉莉子的已在銀座上班,賺個滿 ,一身名牌。有天她告訴我就快搬離大久保,住進四谷的高級公寓去,上班方便一點嘛。

「我們不如結婚吧。」她提出。

「什麼?」我說。

「你也不必再念什麼書了。」她抱 我:「留下來,一切由我來負擔。」

現在學會做人,當然懂得感謝她的好意,當年年輕氣盛,要女人來養,說些什麼鬼話?一腳把她踢開。

事隔數十年,就那麼巧,在京都的商店街遇見她,開了一間賣文具的,還算有點品味。

「秀子,你快來,這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蔡先生。」她把女兒叫來,秀子客氣地向我鞠了一個躬,又忙 去招呼客人。

「我的外孫已經六歲了。」茉莉子驕傲地說。

「先生也在店裡做事?」我找不到其他話題。

「沒用,被我踢走了。」她幽幽地望了我一眼:「像當年你踢走我一樣。」

我只有苦笑。

「有時在電視《料理的鐵人》看到你當評判,你一點也沒變。」她說。

我希望我也能向她說同一句話。她眼鏡的反映中,有個白髮斑斑的老頭,大家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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