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現代詩(三三六) 唐興玲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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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興玲的詩
唐興玲1970年6月出生於湖南寧鄉,曾就讀於長沙市東茅街小學、第29中學,後在北京對外經貿學院進修。1992年至2000年在湖南省輕工業品進出口公司工作。離開工作崗位後,隨丈夫先後到北京、廣州生活過數年,並在電廣傳媒旗下的《電視時報》擔任編輯和主筆。她是中國當代非常優秀的女詩人。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曾在《人民文學》、《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芙蓉》等重要文學刊物上發表了大量詩歌作品,並有作品入選許多權威詩歌選本,出版有詩集《哦,天使》。著名詩人彭燕郊先生評價唐興玲的詩歌時說:「唐興玲的詩,有著女詩人特有的細膩和精緻。細膩到纖毫畢現……」《人民文學》前主編、著名詩人韓作榮等對她的詩歌給予過高度的評價。2004年上半年創作的實驗性詩歌文本《讀高級漢語詞典之:雨》,更是令同行們刮目相看。逝世前一年完成的大型詩歌文本《哦,天使》,充分顯示了她強勁的實力。此外,唐興玲寫有大量的散文,散見於《羊城晚報》、《南方都市報》等諸多報刊。曾經在《京華時報》、《長沙晚報》等開闢過專欄。她是湖南「6+0」詩歌團體的核心成員。與詩人韋白、張永偉創辦了「滑動門詩歌網站」。唐興玲積极參与詩歌活動,曾組織和主持了三屆「瀟湘詩語」詩歌朗誦會,參與組織了三屆「湘江詩會」朗誦會,並且是民刊《二里半》的核心成員,為湖南詩歌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中國當代優秀女詩人唐興玲因病醫治無效,不幸於2012年4月29日凌晨去世,享年41歲。共126首:◎銅鏡◎我看到一個身懷絕技的女人◎那個母親◎我如此貪戀人世的甜◎安靜◎我越來越難以理解◎「願為唯一的目光獻出生命」◎果核掉在……◎花冠◎夜湘江◎秋雨◎上帝也好,菩薩也罷◎柿子◎身份◎苔蘚◎有的女人◎墓園◎傷痕◎我還笑著看你◎城市觀光巴士◎無處不在◎香茅◎偶爾◎戲外人◎蝴蝶蘭◎暗狀態◎我只能在一首詩中愛著你◎「塵世應該是太過分」◎悲傷◎我佔領你◎愛是—— ◎困惑◎釋迦◎從今天起,我允許自己以後◎很多人在路上◎記事簿◎你我之間◎開啟◎香水百合◎丹方引◎沙發 ◎狂打噴嚏在凌晨三點二十六分◎損失在我的內部 ◎插柳 ◎在另一種語言的城市(外九首)◎月亮之上(外五首)◎有一種花,有一種果(外一首)◎一種平靜的正常生活(九首)◎寒夜生出縫隙(八首)◎鎖(外八首)◎追風箏的人(外四首)◎不過是從勇氣到沉默(外五首)◎沒有身份的弱者(外四首)◎我的愛情不要求動人(外七首)◎世界太涼了(外23 首)◎黑暗的遊戲(外七首) ◎藤椅(外五首)◎鑽石骷髏(外六首)◎被捆綁的影子◎病中◎盜汗人◎防護牆◎尖頭的春天◎快速通過腐朽的時間和思想的愛◎涼月滿天◎琉璃湖畔◎夢遊者◎面具◎沐浴◎皮鞭的眼睛◎時間正迫近正午◎躺◎替身◎文字里的事◎我離開◎這個地方我來過◎蜘蛛夢◎華燈◎ 你居然能夠看到開在體內軟骨上的那朵花(組詩)◎ 雪中的蓮(組詩) ◎ 2002年7月12日,狀態:網路掉線◎ 如果過程是一艘漏船 ◎ 秋天的藍 ◎四月的雨 ◎關於天堂關於鳥的五種體驗 ◎ 右腳和左腳的重逢 ◎ 我看不見風 ◎ 讀高級漢語詞典之:雨 ◎ 引夢蟻 ◎ 人皮手槍 ◎ 1861年5月7日,你接到世界的請柬 ◎ 我們都有過那樣的愛情 ◎ 世界合上水仙稚嫩的花瓣 ◎ 讀圖日記:難民日里的父親節 ◎ 吹響骨笛 ◎ 橘色 ◎ 砂時計 ◎ 情書 ◎ 幻象之旅 ◎ 幸福的隱喻 ◎ 因為現在 ◎ 春天的小手開始咯吱你了 ◎ 愛隨野百合生長銅鏡這時,藏家倒是不著急了。他端起小紫砂壺喝了一口,招呼我們喝他早已備好的好茶。他那潔白的寬袖掠過,這時,我才發現他的衣服都是稀罕的好料子。他很享受地閉了一下眼睛,然後從裡屋拿出一個盒子,像有神來臨,他念了幾句咒語,然後一層層打開那柔軟的黃緞子,太陽的反光讓藏家在轉瞬之間頓生光輝,一面明顯被常年擦拭的銅鏡在散發柔和的光。藏家把我的手拉過去,說:好東西吧!我把右手食指遲疑地放在銅鏡中央,一股深寒之氣從我指尖直抵心房。這太突然了。對於太陰之物我總是缺乏應有的警惕。我連忙笑著對藏家說:是的,是好東西。-------2012-03-20我看到一個身懷絕技的女人死得其所。風聲送她穿身於自己的絕技,聽血分成很小滴很小滴地滴下。一個江湖中的人,心中有江有湖有浪跡,世間不是你負了我,便是我負了你,世人,執念勿深,出門不是遇見神明就是魔鬼。身懷絕技又如何?你這個遍體鱗傷的女人,我看見你在晝與夜之間行走,在大漠與戈壁之間行走,你走出一種幻像。我看見你純屬偶然,你不知道我在把你當成傳奇書寫。雖然我看到了最終你劍落時的無奈,還有沉於絕技的孤獨。那個母親她盡了畢生精力,照顧她的三兒六十年。細菌戰中的糖果,讓她的三兒掉光了頭髮和指甲,高燒和皮膚潰爛,命懸一線。村子周圍時常有懸起白花的死亡的孩子的小墳,空氣凄慘而沉重。母親大多都是大愛者,但確實有輕重程度。她的三兒聾了啞了,智商類似三歲孩童。當終於三兒失去呼吸,強行放進棺材,她卻依舊像個瘋子。她把她的三兒從棺材裡搶出來,放在黃土地上,扯地氣。她用濕毛巾擦著瘦小的孩子。她的三兒竟然呼出了一絲細細的氣息,隨後輾轉求醫,命是留下了。皮膚潰爛在夏天總是複發,什麼葯也沒有用,她在三兒睡著時會把潰爛處舔一次,老人說過口水有毒,以毒攻毒。有人說,蟾蜍有毒,可以以毒攻毒,於是她的三兒身上經常敷著那難看的小動物。當其他孩子在嘲笑她的三兒的時候,她說,她要攢勁活,不然三兒怎麼辦?她活到八十多歲,身體不得不硬朗著。步入暮年,她內疚自己只能把三兒關在家裡,她實在沒有體力控制她的三兒。在她離世前,她把她的三兒交付給她另外一個兒子,然後柔情地望著他的三兒,那眼神似乎在說:「三兒,媽媽在那邊等你。那時你會和你的哥哥弟弟一樣健康無羌。」我如此貪戀人世的甜當一個又一個死亡或者即將死亡的消息傳來,這個春天更冷了。估計這細雨還得下好幾天。還說什麼人生何去何從,還尋找什麼愛的真相。我握過的某雙手,今夜會成為骨灰,它最後在灼熱中,成為我無法認識的樣子。它肯定流不出眼淚吧。蘭花還要一個月才開吧?蘭花開的時候,有人對我笑得像棉花糖。我貪戀甜,貪戀柔軟,貪戀溫暖,貪戀植物香。我這時發現死者有了曾經活過的證據,全在這冰凍的春雨中,可是終場也無法也無人準確收集。這中間有許多錯誤,可是憂傷太多,也就無法糾正。就這樣了。悼詩寫得最好的那個,最後肯定寫到自己,曾經空過的懷抱和酒杯。他哀悼的還有他千瘡百孔的心和失魂落魄的肉身。我在一個瀕臨死亡的人眼裡,看到種種愛,都健康,快樂,沒有一絲怨毒。為什麼我還在問自己怎麼過下去?我必須讓我最愛的他知道我過得很愉快,像個正常人,天晴的時候會去北面的山上摘果子,做果醬,給兒子吃。兒子會像我一樣貪戀人世的甜吧。安靜親愛的,讓我帶你去看海上的月亮,坐在涼爽的礁石上,聽我叫你「該死的無賴」。親愛的,讓我帶你去高原看著雪山泡溫泉,你會眩暈、缺氧、直至想在我的懷抱里死去。親愛的,讓我帶你草原過冬天,那種蕭條可以殺死你的許多柔情,你會更加在意我的溫暖。親愛的,在這個世界,我介意的東西不多,誰不是有任務的人,誰不在關注誰。親愛的,我看見了這個世界惟一讓我留戀的光,看見了你內心太多的理性與掙扎。親愛的,如果我無法還你夜晚的安寧,就讓這個世界把我安靜地帶走吧,沉入永恆的黑暗吧。我越來越難以理解這星球不知所措,它還有點體溫偏低。高唱信仰的人,遠離森林和天空。終日面對海洋的人,暴雨不會放過你。在黑暗的底層做過夢的人,真理已經偏離了黑眼睛。飢餓的老虎逼近羔羊,還喋喋不休,說要分辨權威與謠言。羔羊不需要任何信賴,戰慄和沉默已然斷案。很多東西都已經失去過渡,白晝和夜晚,方式和結果,痴迷和徹悟,恐怖和慈悲……走在熱鬧的街頭,和寒氣逼人的沼澤沒有不同。有人轉身轉錯了方向,撞在我的懷中。一地冒險的思想,急匆匆爬起來,附在我的背上。「願為唯一的目光獻出生命」幾十億人不知道此刻為什麼會有此苦海一笑。他們無須知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海,實在難以有交集。那個不在自己的苦海里飄啊飄的人多麼快樂!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形成美,美得讓人忽略礁石和大海的古老。果核掉在……我拋動一粒果核,掩飾一種緩慢的目光。秋天的花園看不出季節變換,花都是應該開的吧!那麼就不等下一個春天也好。我守著一樹淡黃的花朵不肯離開,有時可以和花談談時事和生活,也是一種幸事。花瓣快掉了,我會走得更快的。蝴蝶秋天也不休息,似乎向我預示一種未來。回首往事,回首我見過的迷宮和荒原,樓梯和寓言,我知道,貌似完整的歷史是難以理喻的。而個人的未來,誰都可以掐指。我拋動一粒果核,它掉在一朵淡黃的花朵的屍骨邊。花冠花冠不是河流。可以滋養生命,也可以收容生命。為何我還害怕?花冠下的我如此高貴。花們嬌美,還有迷人的香,帶走所有幻象的低賤。微風讓花冠輕輕擺動,奧妙神奇,似乎在另外一個地方流淚:瘋人院的女人也在花冠下安靜。未必那個人的命運如衣披在我身?誰隱秘的愛情毀了誰的生命:就在你眼前,花瓣離開了樹的筋骨。不敢閉上眼睛,害怕罪孽的譴責者會捆住我。他是不言不語不露形跡的陰影。我被其謀害已久。夜湘江「你來了。」千年前的長髮湘靈替我輕輕問你。我們在幽簾下開始從容和真實,那些猝不及防的憂傷搖晃著燈光,是的,是得有這些憂傷才讓我感覺活著,想低下去,甚至跪伏。看看窗外,黑暗圓滿、完整,沒有任何禁忌。湘江對我是一種撫慰,我此刻不懷疑自己,不懷疑不可侵犯的身邊的美人。破碎過,聽著暗中的水聲,眾神會為我療傷。重生時,有張柔順的臉,沒有輕蔑和妒忌。有時我會濫用到靈魂,我的朋友也會過多地形容幻象,我們適合在夜的玄衣里,在湘江的軟語里集合。每一粒沙子,都是我們之間的信使。而那深處,有我們共同的萬劫不復的祖先,傳來關於生命與輪迴的傳說,傳來肝膽碎裂的詩歌與民謠。多少有些傳承到我們的血液里,我們喝著茶,目光交融,「那個男人的身軀里有許多女人。」唱歌的是女人,男人沉默,這條江,長著男人的身軀,住著太多女人的柔情和羞澀。離開的時候,有人輕輕問我:「你怎麼回去?」秋雨清涼在耳內響起,一直不知道怎麼呼你的名。我的好人。我不能完美地控制秋雨的雨腳。喝著今天最後一杯咖啡,世界的光芒積於我的雙眼,當我要說雨腳踩在我臉上、我像個嬰兒一般時。又聽到另一個聲音對我說:「你什麼都經歷過了,你不是嬰兒。雖然你不吃安眠藥多年。」那我就關上幻想的琴音好了,雨聲永恆流動,我站在這個微暗的陽台,像一棵一年生草本植物,我將深深睡去。我的好人。明年的秋雨里,我也將深深睡去。上帝也好,菩薩也罷上帝啊,(或者菩薩)你手下的小神做錯了事情,而且一錯再錯。讓我愛上一個接近完美的男人,成為他不可思議的影子。越陷越深,我可以掩飾見面時內心的狂喜,卻無法切開時刻念想的皮膚。脆弱得像一株水培植物,雖然有一條紅色的金魚游來游去。它們在我細看的時候,有著不同的孤獨,沒有人看我。我也無法接受自己的自卑。陽光照耀著城池、那半球的遊行隊伍,照著我冰涼的手和眼睛。沒有人會到我的眼睛裡來洗手。上帝啊,我一直是個向善至臻的人,一直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你不可以再讓一顆殘損的心臟總是狂跳不已。上帝,你會出事的。柿子站在雪堆上,樹梢的幾個誘惑,還在。這棵老柿樹,首場秋霜後,果子就被摘得差不多了。我每天經過時,總會仰望那溫暖的顏色。然後我進入那幢古老的白色小樓,做著千篇一律的事情。路邊的雪越堆越厚了,黃昏來得早,天色昏暗,他先要我躲在屋檐,然後拿著我不清楚名字的工具,摘柿子。樹梢的雪打在他的脖子里,我哆嗦了一下……最寒冷的雪後的柿子,紅得讓人心疼啊。他用圍巾把柿子包好,給我,然後離開……我現在怎麼想也想不起他的模樣,更不要說姓氏。只記得,在漸漸暗下來的深院里,他那麼瘦,仰著頭,他那麼溫和,那麼明亮。身份相信觸到過神秘的光,時間焚燒,我有點小火神的模樣。我守在自己的花園裡,可不能釀成大火災啊。此刻的愛是一場挫骨揚灰的奢侈,我在清醒與否之間掙扎,缺氧,低壓,呼吸帶動一種撕裂的痛。與時間糾纏,我還再三激活春天,春天那些浩大的花陣,將我擄住,那些春寒,卻不動聲色地寫入我的骨頭,像一首輓歌,那麼動人,無法逃避。愛人,倘若我瘋了,別把瘋子的標籤貼在我的額頭。愛人,倘若我死了,你要放棄我從事過的眾多職業,只給我標上一個身份:這個女人,遺書是一集詩歌。苔蘚在山腳小溪里,他撿拾一塊帶苔蘚的石頭給我。掉了兩次,我才接穩。石頭剛好一握大小,看不出它本身的顏色了。苔蘚附著得固執而且徹底,不知道它用了多少時間。美啊!那時輕輕嘆口氣,滿山谷的虛無就被推開很遠。那時以為我是苔蘚他是石頭,時光緩慢,歲月靜好。如今我看到帶苔蘚的石頭,就要狠狠地把它丟進水中。有的女人有的女人智性而又尖銳,看得我疑惑而又驚恐。她帶刀去愛,玄衣瘦弱;她穿著雨衣洗澡;給花瓶描眉;她和那隻黑貓一樣只從窗戶進出。當夜沉靜下來,她的高跟鞋從不看紅綠燈。職位是她喜愛的內衣,男人是她記得熨燙的外套。在那個香火繚繞的堂前,忽然看到她跑到門外說「呸呸呸!」從頭再來,她的臉虔誠得像個虛詞。我猛然想起她剛才說了佛不懂的語言。門外花園裡一地金黃的落葉,片片寫著空虛與存在的梵文,一陣細風過去,我看懂了一句:你愛的,愛你的,都是度你的。墓園我對墓園情有獨鍾。那些夏日,我沉迷於北方的墓園。直到有一天太陽落得太早,而我又在墓園迷路,才發現自己的靈魂並非粗獷而沒有疆界。我看到許多熟悉的故人,也抄寫過一些凡人甚至無名者的墓銘。那裡的空氣會讓人清空愛恨,在墓園,與我對話的,是那些簡單的文字和石頭,有時那些比我年長的樹,也說上幾句,有時那些眼神明亮的鳥群也說上幾句。我很少說話,時常被一兩行小字征服,內心充滿顫慄,行動無不謙恭。有一個墓園在春末最美,整園的桃花開了,遠看粉粉的,滿山谷,那些墓,那些碑,全部都染上那種讓心情跳躍的紅,戲劇般的紅。花瓣時刻在飄浮,我像走在夢中,走在一些故事裡,一些歷史裡,我好像天生能夠勝任那些牽扯生死的美,我聽到一個老嫗說,在這裡,你是安全的。有一個墓園莊嚴得風也不敢放肆,墓園外圍是高高的楊樹,內里的松啊柏啊,都是老得不像樣子。進入這樣的墓園,並非直接,而我的面孔,早已經讓守門人熟悉。安靜的夏日午後,清涼得像進入天堂的前院。我時常產生幻視、幻覺,那些偉大的生命,那些典範般的生命,我看見他們有些孤寂和落寞。有一天突然下雨了,我聽到一滴、兩滴雨聲,然後聽到眾聲的雨場,我突然害怕起來,好像生死的界限被雨聲一聲聲地擦洗乾淨。說話的人太多,正確的聲音太多,我有些介意自己的啞然。幸好不久雨也停了,只有潮濕的空氣久久不散。侵入心肺。然後是骨頭。我對墓園情有獨鍾。在墓園的時間沒有盡頭,漸漸地,我在來往墓園的路上被人忽略。傷痕眼看著後園的樹葉黃了。顏色越來越鮮艷,好像修飾生命最後光芒。我慢慢地走過去,盡量用不痛的方式。畫畫的孩子總是把顏料調來調去,說要調出最沒有往事的明媚。「最美時候遇見你。」他與我相悖的定義驚動了內心的卑微,我擔心我的表情會讓他驚恐,只有盡量讓自己聲音溫柔甜美,收起不為人知的死亡的恐懼和戰慄,還有風景般讓人暈眩的傷痕,告訴他有勇氣的人是有光芒的,像他畫的有明亮靈魂的樹葉。我還笑著看你如此安靜,陽光伴隨相思斜在眼前。玻璃上貼著窗花,嘆息迂迴。柔腸能承受多少古雅之傷?你住在這憂愁的眼中,帶著笑意。生活太重了,用想像把日子過輕一點。回憶太久了,要抬起頭來。看天,雲們也堆成了你的臉龐。不想窺見自然的奧秘,不想萬法歸一的禪意。大腦,心臟,你如此分秒不漏地入侵,我還笑著看你。等著自傷到成為一小撮骨灰。城市觀光巴士城市已經倦了。我跳上最後一班巴士。爬到頂層,背靠欄杆,風大起來了。京城是個身穿低胸睡衣的美女,我們從遙遠的地方來,伏在柔軟的地方不願意離開。我們看上去很美,像那美女乳房上方的紋身。那時候,我不懂神龕的石頭和河灘的石頭有什麼不同。以為自己不懂妒忌和憤怒,其實正依靠它們生活,支撐沒有休息日的拒斥和內傷。愛讓我努力成一本聰明的曆書,不停擺的鐘。城市不關心我的睡眠、審慎和愛,它遼闊,風光,充滿驚嘆和光芒。巴士安靜飛馳,它不瞅一眼我內心的悲涼。無處不在醒來,無法確認具體時間。可時間已經確診了我體內的回聲:你無處不在。傷不斷重複。誰把美和恐懼寫在詩中,在詩中你我輕輕碰過指尖。我想看清愛的臉龐,可鏡子說:「你幾乎不值得注意。」我閉上眼睛,水龍頭伸出你的手,將我抱緊,將我撫摸。幾乎快要忍受不住了!哭泣想治癒我的凝視,死亡也說,長眠吧!身邊不必再為他空出一個位置。我想說好,這時你從詩中跳出來,緊緊抓住我的左手,一直對我笑。真像我的王啊。我剛想開口,你又隱匿了。一張無字宣紙貼在一堵老牆,幾場秋雨之後,一場窒息的夢可讓靈魂出竅,而身體卻找不到出口,像那張看不見的宣紙慘白著臉。香茅故鄉的河邊有種帶香味的草,叫香茅。陽光和暗香從我的指尖走到我的耳朵,哥哥會為我編織指環和花冠。四周靜寂又安全,我閉上了眼睛。我那時那麼瘦,那麼小,不會表達那些美。我歸於靜默的水,柔韌的香茅,陽光在我臉上走得最安心。如今,當一位中年女子向我說起香茅,我當然認識。我捕捉過香茅的表情、畫面、瞬間……我在其中做過太多的夢,很多夢間距相當遙遠,誰能料到呢?最重要的、最美的部分已經開始。隨意扯一葉香茅,放在手中玩耍。我們說著一些漸漸沉重的話題,說起一些我們青澀青春里有過的生命已經永遠消失。香茅在我的手中被摩挲起皺,四周突然關上耳朵。我看到坐在水邊的老者很久沒動,像座雕像,下午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老年斑清晰可見,可我看到他眼裡閃著光芒。我順著他的視線,卻找不到他凝望的方向。經歷人生太多喧囂,就可以選擇自己需要的安靜。都市的植物香從哪裡來?小玻璃瓶子裝得下森林、流水和暗香嗎?不遠處的拐角,巴士總是又猛又急地轉彎,上上下下的人,臉上都積壓著長年的詛咒和焦灼。誰不喜歡嬰兒的天空,誰的天空不是漸漸堆滿恐懼和死亡。我身邊有個年輕女子經過,她的小黑裙上噴過昂貴的香水,我沒來得及關上嗅覺。我想失去嗅覺,閉上眼睛,在這個都市面水的咖啡館,我失去談話的能力。如果說此刻的憂傷是最後的憂傷,那麼死亡是不是就已經躺在我的床上?他是不是倚著床頭,看我枕下的書?滑板少年從我身邊呼嘯著飛去,我嫉妒青春的搖擺,嫉妒手持玫瑰與百合花束照像的新娘。你的心碎過嗎?「我不知道。」我不敢靠近它,凝視它,聆聽它……都市裡的花花草草美得乾乾淨淨,聞不到泥土或者淤泥的氣味,聞不到有動物相伴過的氣味。我聞得到芬芳背後的死亡和暴力,都市的香茅,精緻的香茅,像那些早夭的孩子,在天上那些漂亮的雲朵里游泳,臉上帶著笑,靜靜看著我,傷心。偶爾有人不停地喚著我的名字,我卻沒有給過迷魂湯。體內四處流竄的痛是明白易懂的事物,身體把迷路當成了佳境。承認滄桑來得早了點,承認堅持了大半生明白人說的錯誤。偶爾我會很不地道地抱怨生活,黑的太黑,重的太重,距離在拉大,無法細看懸殊。似乎那些最直接的想法,如今只停留在最年幼的植物上。此刻,時間、地點和我的手指頭都在穿越現實和虛擬的名利場。看見月亮失重,掉落一地憂傷。這個世界不再需要驗證碼。偶爾我不會恨那些紙醉在我手中,金迷在我懷裡。滿懷抱敏感字元。我會假裝生活得很光鮮。步子很輕,很快,鞋跟很細很高;我會看不見城市塗鴉的實質,我會讓詩歌只躲在我的骨頭縫裡。月亮沒有聽到嘲諷,月亮不允許自己有疏漏。月亮容納人類的指點,月亮不在眾生仰望時睡覺。我不是月亮,不能夠寫下他的有意義或者無意義。抵抗或者妄想。以為月亮的所有想法都很清澈,沒有萍水相逢的慌亂,像一個總是正確的預言家,總是從真理的這一邊,走到命運的最後邊。我望著月亮檢討自己,發現自己充滿光芒。20091008初稿20111112定稿戲外人就要開演了。大劇院。A廳。她是個買中等票的人。她的左手是一對情侶,她的右手是一對情侶。已經開演了,她挺了一下腰。情境、方言,笑點、淚點,她都如此熟悉,她不懂的不過是劇中人的價值體系和劇中延續的價值引導。一個人看戲,一個人屈從困惑。散場了,她想從其他觀眾臉上看出些微觀後感覺。她失望了,經過她身邊的人說說笑笑,或者摟摟抱抱,一點也看不出他們剛剛看過戲。這個容易入戲的女人,我看著她出門右轉,消失在這個淺冬明亮的夜裡。蝴蝶蘭我輕輕靠近你,花瓣輕輕飛了一下。哦,我的愛,不要急於飛走吧,你的腳還在泥土裡啊。我沒有帶別人的相思來見你,我不想和你談傳奇說故事,我只想帶著笑靜靜看著你。看著你,我的愛,花是花,葉是葉,泥是泥,盆是盆。窗外是都市三十二層的繁華,你有時享受的陽光,是經過了雙層防彈玻璃的陽光。在我年幼的時候,我也曾經長久地看著一朵花,看著原野上眾多花朵中的一朵,我忘記了她的名字,我的愛,她有你一樣的羞澀和警惕。此刻,我看著一朵花,一片海,一片天空。我得離你稍微遠一點,我真擔心你會飛走。我的愛,你開得正好,我看著你,只是想讓自己的孤獨帶點香氣。我不打擾你小小的膽怯的愛情:每一朵花都只能是她的葉最寵愛的愛人。暗狀態熄掉晚燈,所有的孤獨患者感到安全。我的心臟有個洞。我的愛情有個缺。我的被子底下,有一顆蠶豆。我只能在一首詩中愛著你我對你說的,是花骨朵要說的話。我沒有青春的腰身了,也沒有顯赫的名聲,甚至溫婉的性情。然而,我還是愛你的。當我寫下詩篇,詩篇里出現了經過墳墓的黑蛇。當我吟誦詩歌,我的心被咬碎,場景驚悚。當我放下詩集,沒有一句箴言可以阻止淚水落下。我曾經過於大膽,讓你聆聽這些、那些。我的愛,我在對你的思念中用鑷子拔掉體內集聚多年的毒。刀子、鉗子、三角鉤,我的皮膚很熟悉它們的溫度。哪種痛可以覆蓋哪種痛?哪種背叛可以安慰失去?讓我的迫害臆想症委身於你,讓我蒼老的手指認出你靜脈中的遲疑。成瘋成魔從來不是奇怪的事情,彼此不過是毒藥,彼此當然是補藥。我的愛,你是我的。我的愛,我在這首詩中愛著你。你在這首詩中擁有我,我的愛。這首詩中的生命,永遠不會爬進墳墓。「塵世應該是太過分」身體自然是鬼魂出沒的空屋子,笑容像剛泡過溫泉般滑溜,偶有銷魂瞬間。從沒想過你會來。從未釀造過酒。此刻卻醉了。或是天寒得冷靜,或是舔食的空氣里有你血液的味道。誰也不能把自己約束成一棵水邊瘦柳。這個季節唯一聆聽瘦柳心事的,是沒得商量的狂風冷雨。情願關在黑暗中的一首詩里,永不被赦免。「塵世應該是太過分」就預約一場大雪將自己淹沒吧。悲傷哪有說話的虛無?在節日里沒有玫瑰的灰,來說明我們在同樣的空氣里。看不見明澈。這註定的悲哀像一場綿綿不絕的雨加雪,讓穿婚紗的新娘顯不出太微末的力量。盆中的花像嬌嫩的孩子,發出一聲聲令人心悸的哭聲。塵囂只是雲煙。然而,你的幻聽日漸嚴重。薄薄的藥片可以醫治一個病名。而蝕骨的孤獨,除了自己,誰可以擁抱。生活像幅價值不菲的油畫,而你的眼睛裡有那麼深的悲傷。你坐在無言的絕望里,你坐在深不可測的懸崖,悲傷的懸崖。這境界多麼寧靜。我佔領你那麼多花花草草,只有你纏在我身。纏綿悱惻的纏。只有你把唯一的花,開在我的心房裡。心花怒放的花。這種讓人意亂情迷的劫難,充滿危險,我時常暈厥。我當然是個病人,你當然知道配製這獨家的補藥。我當然需要按時按量按療程服藥,你當然得細膩溫柔還要有好記性。我甚至把自己遺棄了,我穿上你的襯衣,愛上你的喜好,抽你抽的那個牌子的香煙,流你可能流的眼淚,我甚至想穿上你的思想,想打通腦子裡的千迴百轉。擔心你有未得到的快樂,情願把在一起的時間關進監獄,我的甜蜜,足以成為捆綁你的鐵條。我愛著你,對介入我們的人強加阻攔。我佔領你,我那麼害怕死亡會捷足先登。愛是——愛是毀滅——愛是死亡——愛是消失——清晨的河面飄蕩著淡淡的霧氣,無人了解河道的開始與終結。世界美如斯,世界靜如斯,像一場不放棄也不準備的夢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河面上奇蹟般升起兩隻快樂的泡泡。他們追逐、嬉戲、吸引;他們靠近、擁抱、融合……「噗」的那聲巨響,讓身體內的火焰之書頓時灰飛煙滅。沒有一朵雲或者一朵花關心此事,為此憂傷。河面的的霧氣早已消散,河水像沉睡般脈脈流過。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世界美如斯,世界靜如斯,適合緩緩等待另一場偉大愛情的來臨。困惑夜間,我知道你來過。我睡著。早晨,我知道你來過。我睡著。當憂傷從一首絕美的詩中流出來,只有愛能書寫愛,能喚醒絕症中的我。你對我多重要,你裝的冷,知道。我的額頭冒著全知全覺者的火焰,就憑我古墓的臉上帶著月光的柔情,你也應該回首,靠近,為我寫第三首情詩。我像月亮靠著月光入眠,時光從未將激情平息。心跳得亂七八糟,打翻了你的檸檬水,疑問將思念惹火。沒辦法放過你,沒辦法饒了我,焚心的是你我之間住著一個神,焚心的是我有了全知全覺者的困惑。釋迦我說的是水果。一種甜蜜到無以復加的水果。像佛陀的頭,莫非所有儒雅的智慧到最後就是以甜來衡量?青衣之內,白色肉身,多汁。甜到讓人感覺憂傷,甜對我做了什麼?我在嘗試之後想要迴避它,甜蜜中的軟、糯、滑……我習慣閉著眼睛和時光對話,在空無一物的舞台跳舞,我喜歡在街巷漫遊,像個隔世人,靜看世間憂樂。當我在詞語里擦拭厚厚的灰塵,我知道,我只適合微甜的水果,適合努力趕走靠近天使的陰影。當我看著天使吃著釋迦,說:「好甜。」我對他露出了釋迦般的笑容。從今天起,我允許自己以後相思、愁緒和夢想,都不是能速戰速決的事情。這個城市那麼寒冷,那些記憶是溫暖的,那些預想是變形的,那些醉話里是開出過花海的。然,這都不能改變一個女人,懷抱天使,有嬰孩般的笑容。從今天起,從這冷雨繼續的黃昏起,我允許自己以後,做個行屍走肉般的人,失魂落魄的人。你手裡有槍,頂著我胸口,說:「停止。」我口袋裡有玫瑰和刀子,玫瑰獻給你時,刀子進入我的心臟。要准、要狠、要不留痕迹,要讓明天在紅牆巷買堅果的我,光鮮亮麗,楚楚動人。很多人在路上零零星星的雪花,像一群纖體的小仙女來訪。夜了,雪花們密集起來,大得有些恐怖,是的,雪花在暴動,她們旋轉飛降,讓時間在此刻只叫白,她們,讓空間失血。很多人在趕路回家,心焚腳凍,小心翼翼地與肆無忌憚的雪周旋。在我眼裡,很多人在路上,本身就是一個神話,無非是上帝借著人的身體,趕往神奇的、根深蒂固的傳統和美德。記事簿那一刻,我來到郊外墓園,查訪眾生的過往記事簿。可記之事都不多,千篇一律。唯一可喜的是,都顯得緩慢而安寧。像我少年的時候,經過喧囂的大街,臉卻如同雕塑,彷彿我在世外。彷彿我腳尖從未落地。沒有哪條命的痛需要我來緩解和平息,對於星星和海洋,他們不能增添迷惑和深省。我也是——永恆並沒有和我說過什麼,就算我被王冠上的光芒籠罩過被紫色的福氣籠罩過。都散了!我抬頭望望天空,看見最愛我的人把我的骨灰灑進江流,我的記事簿上,是看不見淚的柔情。所有忍不住的閱讀,都看見時間將我布置得毫無痕迹。你我之間你我之間,蓮花開過,清香是我精緻的腳鏈,隨我而動。藝術源於悲傷,杯子源於渴,沉默的桌子支撐一場約會,誰在說:「為什麼我不能演一場滑稽戲?」我用天賦中最優質的方式愛著你,可是,那些最熱切的言語都被判了死刑。你的手掌有九種表情,你玩弄著手掌中同時出現的白天和黑夜,還有次第呈現的四季。我想牽你走,可我的手也不是蓮花手。開啟說不出來的憂傷,沒有理由的淚水,是誰打開這些水龍頭?我關又關不上,修又修不好。我沒有選擇,我沒得選擇。那個叫做愛情的魂,撲進我的懷裡,纏住我。甜蜜的驚悸,收不住。愛得失去自己。所有的約定,都叫阻礙。所有的神醫,都失了神,都對我束手無策。有經驗的人對我說,時間會醫治好一切。難道要時間流逝到我屍骨無存,它才成功。香水百合幸福還是大於不幸,眼淚掉一晚,不過打濕一個枕頭。而你輕輕一笑,滿世界都開滿粉色的花。甜蜜有時讓我遲鈍,有時讓我理屈心虧,我怕得到了更多甜,我怕你的戒絕,是一种放任的現實,刺骨的奇蹟深深刺痛我。錯覺是一個不倒翁,我用儘力氣打不倒它。我抱著不倒翁睡覺,依賴著它活得貌似正常。我是錯覺中的錯覺,心上刻著不見疤痕的天傷。對你的愛何需憑證?若說到禮物,我能夠送你的只有我自己這一件。我把一束香水百合放在床頭,此刻,在我最愛的花香里,想我最愛的你。丹方引思念帶走過多髓與血。氣若遊絲,著了誰的魔?病入膏肓,冷風還在吹著華年。我憂傷而恐懼,再也沒有一點驕傲和憤怒。看到在未來的一個黃昏里,你無言地望著我的背影。對過去,誰也無法把握,何必要在一起,和誰在一起?來,牽我的左手,找一個奇蹟般的丹方,讓我能夠好好活著,還好好愛著。至於那些藥引子,那霜降的梨花霜,那千年蟾蜍的三錢口水,那月圓夜裸女採摘的雪蓮花蕊,還有匪夷所思的百年鼠髯……你不要去找,那都是唬人的。總有一天,我會清醒地醒來,看著你,你天才的光芒更加柔和。你把一個明亮的神話引進生活,只有你才是我不容置疑的藥引子。沙發舊貨市場,看見一對沙發。花梨木,雖然很老了,但華貴氣質在塵粒中朦朧擴張。沙發間的友誼猶溪水般,溫暖、甘甜;同樣,沙發間的友誼只要稍稍斷流,就難以再找到源頭。販夫將一隻沙發拆開又裝好,每一個細節都精準靈活。「不止一百年了,乍一看與紅木非常相像,真正的降香黃檀啊!」很多人,看了看,摸了摸,又走了。我想像自己放在這樣的沙發里,與沙發不留縫隙,深深地陷入。我走的時候,還是回過頭去看了看,它們站立在那裡,比任何友誼更長久,更可依賴。狂打噴嚏在凌晨三點二十六分「Honey、honey……」她的聲音像是草莓那樣紅,又像彎彎月光下蒲公英在遊盪。誰是誰的甜蜜教主呢?頭髮凌亂可以成美,衣袖沒有褶皺地溫柔。音符在你的心臟里玩蹺蹺板,上上下下、忐忐忑忑的幸福翅膀,忽忽有風,來去無蹤。狂打噴嚏在凌晨三點二十六分,讓月光越來越美。風箏和陀螺心心相印的年齡,把夢握在手中,愛擁在懷中,還說:「眼淚又不聽話呢!」流星般閃亮的灰姑娘的眼淚,愛情般粉碎的玻璃鞋的期待,狂打噴嚏在凌晨三點二十六分,知道他是你的糖罐子,知道你喜歡在糖罐子裡面外面繞,更多的人預感,你就是穿紅衣的甜蜜教主。損失在我的內部凝視著我頭髮間的蝴蝶和花朵,你的存在改變百合的花姿。像雲,像煙塵,遲早要過去,像篝火,遲早會焚毀記憶。夜晚的潛意識裡放著一盆蘭花,樂譜上的蘭花端莊著清香,我被夾於一個擁擠的詞里——沉默纏繞著,我實在是太想說話。鑽石般輝煌的舞台令我窒息。我擁抱著顏色剝落的榮耀。滿懷的新鮮的花朵,水晶般璀璨,腳邊簇擁著克服了恐懼燈盞,羨慕的目光敲擊我的肉體,我聽見,那些平常的聲音有了裂痕。再也沒有聲音不小心地從我的舌頭上掉下來,再也沒有由衷的眼淚從睫毛上滑下來,像童年從滑梯上不需要密碼地滑下來。我的心臟是個清涼的驛站,停留的種種幻象終會絕塵奔去。你卻把它看作奢華的宮闕,夢的重重垂帷包圍了我,「一切都是枉然。」你杯中細膩的香檳也不會吃掉我的疲倦,拚命努力的疲憊。插柳小小的一枝嫩綠,柳梢住進我家大門。內心的起義交給門來完成,「戴柳為號」的心靈地圖春天了。在好嫩色的眼睛裡懷念家,油綠老家年年新色,折柳相贈的日子清明,「鬼怖木」的名字漸漸蒙塵,生死相隔,不過今年和明年的柳綠。在珠江旁一條臭水溝附近的水景豪宅邊的市場,擁有滿滿兩筐的春天販子,仗勢高聲叫賣,一塊錢兩枝柳條新鮮得像旁邊剛剛出鍋的豆沙包。手持柳枝,就和春天、四季發生了關係。而且關係那麼近,近得就像「你是清明,我是河圖。」就像「你是香爐,我是紫煙。」「你是君住長江頭,我是我住長江尾。」近得住在同一幅畫里,同一行詩里。「清明不栽柳,紅顏成皓首。」我要的,只是春天,春天的清凈明潔,像一碗桃花粥般爽目爽胃。題註:今年僅插一枝柳,以此詩懷念清明前後的傳統風俗活動:如寒食賜火,清明掃墓,踏青郊遊,打馬球,放風箏,盪鞦韆,鬥雞,拔河等。◎在另一種語言的城市(外九首)有我所不知的快樂。在電視機里以他們的方言表現,我看見冷若冰霜的幸福,如同陽光,沿著榕樹的根須,爬上午後寶貴的時光,像蜘蛛爬上一幢藍色的劍狀的房子。可是藍色的劍卻不屬於我,不論房子,還是大學、法院和監獄都不屬於我。海風吹拂的城市,咸潮襲擊的城市,午後的榕樹下,果販將芒果堆成一座座金字塔,一些鞋子在修鞋匠手裡用方言討價還價……我忍受不了這些,還有一個瘋子在不停地往郵筒里塞廣告,塞一些不可捉摸的自由和可與郵筒內部對話的黑暗。我經過咖啡館,右手旋動一串暫時的鑰匙,感到孤獨和絕望,就像博物館裡的一塊陶片,周圍只有沒有規則的圖案和邊緣,和瘋狂的無家可歸的幻想。◎雨中過芙蓉南路本是草暖雲昏萬里春,忽然一陣驟雨,打進驅車路過芙蓉南路的眼睛。趣途十公里,找不到當年的舊跡,只有古樟色靜澹如清川。我心素已閑,但安靜如電影情節的飛馳,彷彿星座的運行,讓我不得不驚訝車與路行雲流水地和諧糾纏。就像我關心過的月明之夜很少,我已經很久沒有注意長沙的街道。雨水用快意的水晶的劍,使我們變得透明,讓我感覺芙蓉南路,像一個簇新的新娘,在她迷離的眼中,短短几分鐘,幸福已至暮雲。◎與風同往風在六點驟然颳起,驟然颳起,撞擊著在友愛與美之間擺動的鐘鈴。當逐漸變暗的街道,竟是一張相遇的快樂的臉時,我的目光穿越漸暗的江水和漸明的燈火,越過紫苜蓿的清香,吹拂著三個女子甜蜜的衣裳。傍晚的詩情,有花的窗畔,我感覺:沒有令人心碎的疲憊。靈魂喜歡聆聽白色魔術師的傳奇,但我們迷醉於芬芳的眼瞼在低垂,彎腰俯向啤酒里的微笑。不說流浪,與風同往,飄往美麗神奇的故鄉。與風同往,就在不遠處,風中的蘆葦,揚起又倒下。◎有的人像塵粒有的人像塵粒,並且喜歡誇耀:我曾經住在王冠上,曾經住在夜明珠上,曾經住在絕色女子的峨眉上。可是,對於人類來說,塵粒沒有高低貴賤。並且,王冠上的塵粒,夜明珠上的塵粒,絕色女子峨眉上的塵粒,人們更急於將其抹去。◎夜蟲夜晚大如一片豐腴的桑葉,你輕輕叫著:「蠶寶寶,蠶寶寶。」你的臉龐,懵懂地轉向了我,在桑葉上閃爍,自然而清新地閃爍。白白胖胖的蠶寶寶,啃著夜晚,在你頭頂,當溫情來臨,蠶寶寶像一把刀子,啃著夜晚,像時鐘一樣精確,一格一格地逼退夢幻的沉寂!一群蟑螂在四處爬行。桑葉消失。有一種恐怖是溫柔的,一隻比皮毛更柔軟的手在鐘聲的顫慄中隱沒。有一種暴力是平靜的,在懸崖上抱著軟枕傾聽一陣細雨灑落大地。夜晚大如一片豐腴的桑葉,你輕輕叫著:「蠶寶寶,蠶寶寶。」就這樣又一次失去安詳的時間,想起「蠶食」這個詞,我不覺得癢,不覺得痛,我不會像下暴雨那樣,嚎啕大哭。◎我們的空氣我們的空氣,有的時候醋多了點,有的時候牛奶多了點。有的時候天空少了點,有的時候樹少了點。可供呼吸的空氣已經只是一息;奄奄一息的那一息。有的時候,我們聽見自己內心有個聲音在喊,像助產士在喊臨盆的婦女:吸氣,呼氣;呼氣,吸氣。我們要努力,才能呼吸,才能感覺靈魂,心靈。有時候羨慕那些有翅膀的生物,好像它們是有才能的神明,它們在空氣中透明,好像沒有感覺艱難的世界艱難的生活。「塵埃落在你身上太小了,不適合桌子太細了,不適合風。」生活並不想告訴我,我們的空氣不適合呼吸。如果我從我們的空氣中跳出來,我就會落進死亡的雙臂里。我懼怕黑暗一樣貪生,我呼吸,我接受,我們的空氣。◎腿比大腦走得更遠封閉了,美麗面孔下的智慧構思。空氣中,疊著層層看不見的手。看不見的劍,腰斬了無聲的吶喊。不出聲的驚悚,倒映出婆娑美景。玻璃靜謐,伸手之間,腰股內一陣顫慄斷成兩截。有時候,腿比大腦走得更遠,更堅定,更不會為了取悅什麼而自殘,或懊惱。◎他人的書信他人的書信,總是有過量的氧氣,足以支撐一個顱骨環鋸手術。我像命運中五月的看守,滿目鋪著青草、中間放著長頸玻璃瓶般的花朵的桌子。歷經喧囂、論爭和變故,我看到他用許多年把自己鑲嵌在被取消的輝煌。當然,讓我想起自己關在信封里的日子,那些字跡依然清晰在顱內,但感覺缺氧。在我最在意的那個人那裡,也許也成為了「他人的書信」,像腌漬保藏得過久的鹹菜,偶爾一嘗,仍然要消耗體內許多水分和緩慢的、虛弱的、骨頭著火的日子。◎手拿五十枝玫瑰的男人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廚窗前。手拿五十枝玫瑰。他眼盯著玻璃裡面真實的行走。風吹動他的風衣。他走進去。他坐下來。他沉默。他將五十枝玫瑰放在圓形的玻璃檯面上。音樂,隱隱約約。在鋼琴上安魂。國歌。輕輕地,似有似無。他不安地走動。他把手探進口袋。他猛喝啤酒。他坐下來。他沉默。沒有人知道他的沉默為何長得令人難以忍受。沒有人知道他的玫瑰為何長得和他一樣靜謐和謙卑。他站起來。他坐下去。他用玫瑰的香氣抵住太陽穴。他保持鎮靜。他那麼憂傷。他那麼風度翩翩。他整理一下風衣。他拿起五十枝玫瑰。五十枝玫瑰指著他的心臟。他站起來。他離開椅子。他走動。他靠近一張桌子。他在一個女子身邊俯下身子。他開口。「請買一枝玫瑰,好嗎?」◎路過BH別墅花朵攻陷了我們走過的地方。而香氣,更是將我們的痕迹掃蕩得乾乾淨淨。風走動,以嘲諷撞擊著綠樹,藤蘿,藍白相間的歐式屋檐,像一個高貴的女人一樣孤獨。我們的邪惡或歡樂,無法將它擊傷。從呼吸中,除了香,我別無所獲。它,以它的香,佔有了我的呼吸,麻痹了我的思維。連保潔員的手套都是金黃色的邊緣。像在睡夢裡踮起足尖的向日葵。搬傢具的年輕人小心翼翼,友善地凝視著我,他搬著住在某種雄性動物的皮膚里的凳子,而那些凳子,是要站在羔羊雪白的肚皮發出過微微顫動的絨毛上的。不理會生活的過客。安靜的房子,有種對蜜汁的追求。沒有會把你皮膚劃破的樹枝堆。只有這裡的玉蘭花是順著絲綢的軟梯開放。我路過潔白的空氣,跟豎琴,跟花朵,跟樹木,一起沒有戰慄。沒有提醒。沒有流言蜚語。也不需要忘卻。月亮之上(外五首)◎月亮之上迷惑的時候,我在遙望。盼望碰到一個月亮,打開著,像一盞釘在牆壁的路燈,取消背後的一切陰暗的事物。想遺忘,想風乾憂傷。一摞摞情歌,唱著唱著,靈魂就像水銀一樣。閃著光亮,飛到月亮之上。而仍然有太多的重量在胸膛。我端起酒瓶飲頸而下,想將屬於他的記憶全部喝完。仰望中,一枚月亮,讓四肢開始有了溫度,超越了月亮吞噬銷蝕分隔的身體。每顆心裏面都有個空洞。「一輪模糊的明月向我們猛擲答案。」月光直穿過回憶和慾望,摻合著音樂大踏步走來。一時間我忘了喝酒的原因。一盤凝白如陷阱,我失足了,不知不覺地落入忘我之中。◎沒有雨的一天光陰是野孩子,偶爾天也開始害怕言辭。有些話來得沒有由來,雨,巨大或細碎的水晶,很美卻也可以砸得很痛;雨腳停住,風中的踢踏舞收腳。日子惟一擁有的,是庸懶,晨曦里的向日葵,是天使帶著水印在放牧墜落的塵埃。塵埃雖然少,雖然細,但它們依次下去,像羔羊,很聽話,很安靜,聽鞭子的話,聽看不見的水印般的天使的鞭子的話。◎門門的外側和內側都是面具,可以像鋼琴一樣關上或打開,像睡蓮的眼睛一樣開放或凋謝。情緒可以使門懷孕,使門長出喉嚨。時間的憂鬱面,可以使門成為悲劇製造廠。門的歷史追上山坡,切割、鋸刨、鍛壓,吞食最後鳥浴的回聲。夜晚是門粗糙的內衣,白晝是門謙卑的外套。哲學是門滑動的外表。記憶的長河關上是昏暗,打開是黏稠,虛掩是悲上心頭。有時打開的是羞澀,關上的是凌亂。疏忽之間,門就是流言蜚語的通道,總是把遺忘打開,把提醒關上。◎時間粗魯地晒傷花朵像塵埃,燦爛在降落,一次次硌醒天空的停頓。在城市的圍牆上行走,步步邊緣。太陽轉過身就是天堂。「摘去鮮花然後種出大廈,繁華像幅廣告畫。蝴蝶夢裡醒來,記不起對花蕊的牽掛。」十幾歲的女聲在圍牆之外如塵土飛揚,飛著飛著,就掉進腳手架上一粒39度的汗里。時間杜撰過我的青春狂歡,卻粗暴地晒傷圍牆上的行走。光線帶著不平衡的笑,在時間的砧板上,被切割。◎一個字一個從古都小巷出來的字,細膩的字,如今,就算淪落風塵,也可以擁有。一個字說話:「虛榮,是我最愛的原罪。」一個不讓恐懼左右自己的字,一個比任何人都靠近上帝的字。一個字,褲子里住著最驍勇的腿。一個字,手可以簽署文件,可以瞬間毀滅一個城市或者主宰禽獸花木。活躍於空氣中,超越所有物質,一個字,在眼睛裡,有沾泥的星星,在睡眠里,也含著滿世界的雲層。在喧囂的時代,嘴唇緊緊舔吻著,吮吸著一個字:「贏!」一個字,如今所向披靡,英雄般,如今甚至可以不問出處。◎健忘有時是一個禮物誰不想自己的腦中有個橡皮擦呢?當記憶不存在的時候,就只剩下靈魂。擦掉時間的某夜之旅。我在和牆壁說話。太多灰塵了!如果悲傷是灰塵。誰願意自己的腦中有個橡皮擦呢?當記憶不存在的時候,僅剩下的靈魂是誰的呢?如果腦中有個橡皮擦,就是天堂嗎?或許,天堂的灰塵越多,我們看到的光芒越多。◎有一種花,有一種果(外一首)我們凝望,目光凝望著同一個方向,那裡水浦桃樹陷進泥淖,高大的香蕉樹在更遠的地方。好像是最微不足道的風也不能被迷惑住,然而我們的目光凝望著同一個方向。小小的果,青青的果,被白色花瓣緊緊包圍的果,水滴狀的果,頭上戴著花的果。我們凝望,目光凝望著同一個方向,凝望著這種花,這種果。生活中,時常會缺少點什麼,有的東西又太多太多。一切好像都有答案,可是好像每個都不可信。我們首先把這種花,這種果,命名為不知名。我們凝望,目光凝望著同一個方向,每一個堅持的理由,都不適時,不牢靠,道路在目光中隱沒。後來,有人說這種花,這種果,叫做雞蛋花,雞蛋果。生長在最不知名的水塘邊,離荷花很遠,離百年的橄欖樹很遠。在衰敗和混亂之中,只有這種花,這種果,堅持住了明亮和鮮美。◎當我盯死影子從體內的魔鬼到腳下的影子,都是一大片都市的黑暗。有時我把影子當成了桂冠,當成了從童話到童話的距離。以為,當我死時,她也會和我比鄰而葬。更多的時候,我喜歡脈管里注滿陽光,影子里注滿靈魂:我以為那裡撒謊的聲音都會溫柔無比。背叛自己,忠實於影子。而影子就像蚊子,讓我癢,讓我痛,拿著我的血。當我打死了蚊子,盯著那粘滯的血痕,我感到厭惡。當我盯死影子,她毀滅了我。◎一種平靜的正常生活(九首)放棄音樂。不讓櫻桃想到血,不讓書本想到肺。慢慢地清掃。不讓地板思考,不坐下來,脆弱的位置不在構想的任何事物之中,更不會在掃帚的耳朵里。詞語造成的人,就在這兒,夢想一種平靜的正常生活。就在此前,椅子上的黑外套,還懷抱著最鎮靜的思想和叮叮噹噹響個不停的旋律。沒有種過草的手,可以刺破孤獨;卻無法指揮蟋蟀的和聲。可憐天見,一個詞語造成的人,連地都掃不純粹,更不要侈談一種平靜的正常生活。◎我看見秋天的小紙人那個離開田園的人,那個在城市像駱駝一樣工作的人,他把他的影子叫做小紙人。他看見樹葉閑談的危機;樹是脆弱的,葉子紛紛掉落。不再純白,小紙人身上有種接近毀滅的枯黃,在夕陽里滿載虛幻的金色。小紙人像一個光的棄嬰。蜂蜜沸騰甜蜜,寒冷、疑惑、黑暗的神經,絲線般結實。光在小紙人身上畫上燧石和瀝青,小紙人還是像他父親一樣,壓制不住自己,一絲風,像刀子切開麵包一樣切開他。像是走在一根鋼絲繩上。租住的房間空蕩蕩;不可預測的關閉聲音。小紙人全身裸體,閃耀或哭泣,無所依靠。他已逃離大地,輕若羽毛。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天快亮了。◎月亮離我這麼近從未感覺,月亮可以離我這麼近。西三環的午夜,遼闊而安靜,抬頭的思念,比13年前的長沙之月更近。離我這麼近。看到你的傷口,我感受我的痛。風吹過黃色的垃圾桶。只有尋覓的人不抬頭。離我這麼近。痛在體內,我仰著臉,痛得像午夜的月,美麗的,午夜的月,如彎鉤,懸著。魂魄,脊椎,肋骨和內臟,都懸著,帶著彎鉤。月亮離我這麼近。我離你這麼近。而你沒有察覺。看著尋覓垃圾的人,仔細揣摩著黃色的垃圾桶,然後滿足地走向另一隻垃圾桶。夜風裡,我不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而月亮離我這麼近。◎就很好如果還有時間發獃,像一株植物一樣安靜地打量急匆匆的人群,就很好。如果午夜飢餓的時候,伸手可以拿到一個紅楊桃或者橙橙子,就很好。如果你說我的文字和思想之輕,像今夜的微嵐,似有若無,還很舒服,就很好。如果剎那百年的愛和生命,能夠擁抱大把的痛苦和雋永的憂傷,不是虛擬,就很好。如果多年以後,我讀這幾個句子給你聽,你覺得我不尖銳,不勇敢,但不嘆息,安靜地笑一笑,就很好。◎總有一面不被照耀——給YY的生日名字不定期的出來。夜未央,雨未歇,霜初至的時候,出來得更多一點。有時包裹著冰,有時像幽藍的魂靈,更多的時候是翅膀和溫暖。聽說惡夢,卻不曾嗚咽;說過結束,卻站在開始的位置。從遠處看在翩躚起舞。長袖飛朱,離雪崩一步之遙。不經包紮的破損,不動聲色地坦露。有時痛得眷戀,望一眼,就陷入無法擺脫黎明。名字之外薰香繚繞,匍匐蛇行,名字之內一片狼籍,紛亂博大。更多的在旋轉,在飛跑。更多的要忽略。只留下眼睛和酒,眼睛裡的那朵花和酒里的數顆枸杞。今天不是有意要斜倚著看你,閃耀在某場特定的大雨。10月28日,無可挑剔,宛如雲朵浮在郊外,你的目光掉下來一滴雨,不設防地把數字拆散成橡皮泥的生活,柔軟記憶。◎敲擊把一隻眼睛放在肩上,像只黑色的鴿子撲著黑色的羽翼。爆發的星星,生起絕望的恐怖,像夜晚的咖啡館,可怕的紅與綠。把一隻耳朵放在盤子里,聽不到魚的孤獨,魚骨的吶喊。一條拱廊,空曠揭示它的孤獨。沒有誰的聲音擊碎時光的鎖鏈。就像脫掉血肉的衣裳,撥響肋骨的琴弦。◎偶遇「只有咳嗽、貧窮和愛情是裝不出來的。」在擁擠的車廂,我的目光偶遇一雙高跟女鞋,在雙黃線上跳舞。一扇窗戶打開了,又一扇窗戶打開了。我們有一個共同備受折磨的時辰:尖尖的高跟鞋,有時飛旋,有時緩慢,像被侵犯的心臟,跳動失去韻律。一盞燈亮了,又一盞燈了。灰色的道路因車禍而被打了一個蝴蝶結:生命軌跡改變得悄無聲息。那麼多明亮的街燈,不在我的身邊。茲茲的響,明明滅滅,只有我頭上的這盞燈,它不痛快,它在黑白之間不停地突圍,並且不經我的允許就隨意播放我的心情。◎紐約中央公園第一場雪雪花徹夜飛舞,黑夜睡成了白夜。白晝是璀燦的盛典。艷陽暖冬霎時銀裝素裹。而你不能捨棄楓香之虜。奔跑驚風散。牽手天地合。楓樹統一了表情。黃著頭髮,紅著臉,黑著傲岸的身子,站立茫然間。◎玻璃背後的窺視者用二分之一理想窺視,形狀是明媚寬敞。寒冷和溫暖,安靜與喧嘩,之間沒有界限,轉變突兀。他的後背笨拙,緊張。誰殺害了他身後的世界,床,書籍,兩隻鸚鵡,垂懸的煙斗,隱藏在陰影里,挑戰慵懶的氣息。窺視有種穿透性的暴力。他努力讓自己放棄抽象或者晦澀的身世。玻璃之外思想的氣球,長腳蚊的詞語,那喪失的東西,另外的面孔,都是半醒而完美的。不像他,玻璃之內,一半的生活都沒有。他悲哀地看到了自己的鏡片,裂隙伸展他清醒的缺失。寒夜生出縫隙(八首)◎寒夜生出縫隙夜黑了。對面的光讓窗戶生出縫隙,光讓寒冷感覺破裂。那縫隙,伸出一臂的長度,隱約看到我的桌子上:果核、鉛筆。我的眼測量著那縫隙和穿梭空氣中的塵埃。冷用赤裸的手伸過來把我握緊。眼睛在冰水裡游泳。我無法遇到更多的心跳,悲劇和被詛咒的世界的精華。或許只有蟑螂還敢穿V字領的毛衫。但我沒看到什麼,只看到窗戶露出耳垂。溫暖一旦被隱沒,長發便沒有能力抵抗風。抵擋嘲諷的河流,遺忘的臉。◎這個世界看見我是的,我升騰過。在風中、在雲間。我只是塵埃,升騰或者閃落,如世界上所有升騰或者閃落的事物一樣。我的每一次跋涉,和在天堂的冷艷的廚房做一道美味的湯並無二致。天堂不過是美夢指甲上的閃光裝飾。我與月亮和黑飛蛾一樣,閃著光。那些水晶的植物很美,可是它們的臉上,沒有雨和露水的沉睡於。此刻站立之地,我可以仰望或者俯瞰,我看到我自己的臉,也看到深夜的臉,珍珠的臉,蜘蛛的臉,還看到靈犬的咳嗽聲讓紫荊花顫慄一地,一百張臉彼此仰望或者俯瞰。這個夜晚沒有悲傷,這個世界尤如一根細絲蕩來蕩去。這個世界看見我,像一粒塵埃,對什麼都善於寬恕。像一張臉,像一張布滿煙花的欣喜若狂的窗戶!◎這是一個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我的心是那些有月亮的夜晚的窗子。輕輕地打開,帶著青春的謹慎和魯莽。美麗而恐怖,時間和靈魂,直接輸入整個世界的絕望。我的體內有更多更小的夜晚。命運如刀我卻不能自如地舞動。窗子因風吹雨打的夢想而焦灼,為了那醉人的夜晚我們都滿身傷痕。◎你把什麼煲成湯你把寂寞煲成湯。你把狙擊煲成湯。你把誘惑煲成湯。你把意外煲成湯。你把遺忘煲成湯。你把繁華煲成湯。你把玩偶煲成湯。你把生命煲成湯。湯是一個神秘的密碼。幸好你沒有發現,那個喝湯的人,在另一扇窗戶內流汗。◎灑過黑色香水的女人遇見一隻貓,跑開的是心跳;遇見一棵樹,跑開的是喧囂;遇見一隻白瓷杯,跑開的是多年的負累;遇見一句老唱腔,跑開的是挑剔;遇見一盞燈,跑開的是扇形的暗;遇見一個人跑開的是一扇門。忘記的一扇門,永遠不推開,背後的塵土越集越多。像一瓶斜倚的酒,覆蓋著一層塵封的土空的,全空的,瓶口的包裝原封未動。只是,所有的醞釀、發酵、沉澱、沉醉都蒸發掉了。一個灑過黑色香水的女人,走過去,卻那樣光彩照人。◎等愛走了以後「瓜熟蒂落」,是那麼自然的事情么?掉落的水果,為自己打開一個出口。撞破自己,一股寒氣告訴他衣服破了。無法抵擋,像靈魂的驚恐。冬天的牡丹花,在雙層玻璃內柔滑堅挺。「一言難盡。」走在江邊的男人,皮膚光滑,像一個酵母菌,一個有營養的形象。美中不足的是,他眼中的河流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他拾起一個小石子,他的手臂划了一條弧線,但是水面連寒噤也沒有一個,只有一陣濃密逼人的寂靜,從看不見的地方,如箭射在他的心裡,落下來變成淚。◎偶爾的電話「網頁做了一下修改。你是不是一定要求白底黑字?」不,不。我要求的白底黑字,其實只是針對我自己的人生,要求白得徹底,黑得飽滿。此刻,風寒很重。我在書房時走動,踱著寒意的深淺。窗外卻陽光燦爛。你下午的聲音很急。如席捲大地的疾風。幸好我不是草,尤其不是勁草。你的聲音,像天地間的一幅狂草。我有幸乘著你的聲音飛翔,如一朵寫過字的雪花,草草寫過一些字的白紙。我已久不飛翔,已靜觀自己太久,安靜太久。1分57秒。我又看見你的眼睛,你的聲音還給生活本來的智慧。◎躺在江邊草地上躺在江邊草地上,眼睛裡只有天空。加上一個水晶窗戶,一些水晶玻璃,幾隻白色的毛茸茸的寵物狗,我就是躺在家裡的綠色毛毯上。更多的時候我站不穩當,躺下讓我更有安全感。躺在地上,緊緊包裹我的卻是天空。我是一個懶人,天空是一個懶人沙發。天空就像是我的故鄉,裝著我的狂喜和絕望。我就像是那些絮狀物,一點點,一絲絲,或一堆堆,我深深陷入天空……要不,我的眼睛為什麼有那麼多浮雲?要不,下雨時候我為什麼不能封閉在房間里?要不,為什麼我一看到天空就感覺還有未來?我的眼睛,有如此遼闊的野心。◎鎖(外八首)鎖在當下的時間,不是"醒著,讀著,不是寫著長信,當著落葉紛飛。」我頭上的靈絕對不肯空手而去。我不停地用筆戳著一個名詞,自我地懷抱著痼疾,想戳穿這個屍體一般的名詞,固執地相信這個名詞里仍有生命。內心掠過了陣陣寒冷和恐懼,真正的奢侈是愁苦的漫長。不說我的擔心是命運的奴隸軍團,都怪我見過異樣的生活和美艷的夢想。◎桔子皮咳嗽是一件冷兵器,從語文書到下水道。不是回憶,不是激動的往昔,風再次心緊,起伏的是熟習的震顫。沉迷是金色的,妥協是金色的,獨立之痛是金色的。一種金屬碎裂的漫灌,自咽喉而下,痛瀑布般而下。多少把無形之錐,落在呼吸要塞,落在平日里享受的大道。咳嗽不是匿影的人、隱逸的痛。此刻,世界是不重要的,也不呼喚優秀,英雄。各種形式的愛也是不重要的,對食物、語言、人性、佛和自己的愛都是不重要的;更不要說什麼靈魂的風度。突然,看見一杯水,金色的水,咳嗽就在那一刻停頓了記憶。去年母親把桔子買回來,剝了,輕輕捏去白色的經絡,把瓤放在金色的果盤裡,然後把桔子皮曬在陽台上。◎左邊的我寧願是時間的石人,實心的石人。那麼,體內的神或魔都會宣布退役。它們如何還能夠呆得住呢?哦,實心的石人。但不能是韋爾斯西南部的那塊石頭:那林中空地上吃音的巨石。「一塊懷著孕的石頭!一塊肚子里裝滿了雜音胎兒的石頭!」我藏不住幾千年,幾萬年的雜音。曾經努力,煉自己成為容器,四處奔波,流浪成流雲的模樣。做空間的歌者,希望遇見一個人。一個面南的神。而如今,我只在意右邊的人溫婉入睡。三月舉手,要為我的影子紋上漂亮的紋身。香水百合站在水晶瓶的淺水裡,不辨別季節,看著四季輪迴,只是些局外人。她們不管,時間的石人如何被壓逼得魂飛魄散。◎上海倫巴1947年,上海午夜的黃玫瑰,刺透了年輕早晨的胸膛。我常常如此,總是在最初就陷入迷惘,總是在場景中陷入悲情。他同他的理智在江邊散步。她按住她沸騰的心,恐怕它跳出撕裂的胸膛。必須選擇一個立場。音樂搶著回答我:哦,是這樣。黃包車擦肩而過,石庫門中,聖誕樂曲及時閃躲。光影如精緻的捲髮消逝。放棄掉暗中摹仿得來的體面,每個人陷入孤寂,都值得深深的同情。◎都市裡的果園兩個隨意選擇的詞,在迷路中神奇出現。果樹已有純粹韻律的和諧,逐漸完滿的果實,在眼睛裡活動身體。都市喧嘩的水龍頭瞬即被關上。不像都市急速變幻的表情,也沒有歌詞,像玫瑰花瓣在輕盈。安靜停落於稍帶腥味的河涌,停落於磨碟沙,停落於一個人的臉上,像閉上了眼睛的經卷。像不經意被一顆流彈擊中,安靜突然襲擊耳朵。它們等待,傾聽:某種遙遠的東西,新鮮而魅人。木瓜靜靜地躺在樹榦的吊椅上,目光溫和地低垂到地上,乾淨,赤裸,對身邊一切抱著憐憫。◎小水晶人我在手中捉弄,她柔順長發的瘋狂。透明將她鎖定,陽光讓她通往另一個世界。我看到另一個城市,另一個童話,面容有絕望的可愛,月夜的驚惶。小小的,我將她捉弄。另一個像她本人的少女,對於買賣人來說,美,不過是換點食物而已。捉弄她是我惟一的樂趣,可她依然清澈。◎雨牆我和你之間有堵牆,不是冰牆,不是海水牆。雨牆,從上世紀那個午夜開始形成。雨來自遠方,相互靠近。我的眼裡繁星懸掛,飲煙縷縷,燃燒已司空見慣,無人驚訝。雨沒有安置的高度,像一個寓言或一道旋梯,可以無限循環。透過雨牆,面孔溶解在流逝的光陰里。我不了解我自己的生命。我不了解每天都是一個廢品。我和你之間柔軟而清涼。雨牆把世界隔成兩個囚室。關閉的心裡有了新的皺紋,狂跳是危險的。我不敢動,害怕雨牆被風吹倒。倒牆是危險的。那些記憶也是。甚至那個人。即使在這個無聊的午夜,我點名那些消失了的事物。我知道,那堵雨牆遙不可及,它在那裡,一直佇在那裡。◎水果水果是憂鬱中一條回家的小路。不像飲水,那麼直接。我喜歡把水果放進冰箱,喜愛水果又涼又硬的味道。往往我吃得很累。吃其他東西是享受,而吃水果,像幹活。我咬了第一口,突然想起玫瑰的嫩和淚的軟,我有些累,坐下來。那我乾脆把水果比作我的憂鬱吧!在消耗水果之前,我首先要搜尋最美的盤子。然後,我仔細端詳一顆顆憂鬱,把最美的憂鬱擺在最外邊。可是,總是沒有完美的憂鬱。一隻盛滿水果的盤子,壓著隔世的回應。我順手送出一隻蘋果,轉身間又有人加上一隻桔子。我把水果洗凈,擦亮,讓它保持成年人的自尊。每一顆水果擁有天光,猶如生輝的句子。而我沉迷於這水果的香,這憂鬱的形,取消水果背後的一切事物。讓我活著更像是水果的陰影。◎元宵節。夜歸馬路的兩旁,煙花次第開放,萬國會的霓虹,鋼灰昂起了頭。脖子確實已經知道真相,硝煙的焦灼朝我們撲來,眼睛開始溶解,夜深不深。下雪的城市已經變成深黑,我的眼睛裡下著光輝,像高跟鞋一樣控制不住戰慄。兩輛警車從馬路這頭,緩緩開到馬路那一頭。紅與藍的真相之光閃爍。抖落雀躍背後的虛弱和落寞,警車裡的人,臉上著隱居冷靜與熱情之間的城市,淺春的樹、天空和房屋。這時,草地與火相逢,我聞到了草的味道,好聞的味道,久違的草木灰的白的味道……◎追風箏的人(外四首)風箏提著巨大的天空,走上更高的台階。風有著筆直的牙床,長長軀體,靜靜地咬著追風箏的人。風的形狀起伏不定,風箏的起伏跟著月亮。月光從昨天中午暴雨中順流而下,風和風箏的撞擊聲混入夜裡,被追風箏的人一併裝入喉嚨,並且在胸膛沸騰,在他的身體里繼續流蕩。追風箏的人把自己追成風。「風從星與星之間的波浪下穿過。我從風與風之間穿過,打著手電筒找著黑暗裡的黑。」這個人,這個追風箏的人,這個懵懵懂懂的外鄉人,咬緊牙關,堵住了遠道而來的風的擄劫。而風箏,提著巨大的天空,走上更高的台階。◎觸摸我的眼光觸摸那一排瓶子,瓶子內壁觸摸酒精,酒精觸摸那些膜。那些膜,在斜斜射進來的陽光里呈淡淡的透明的金色。那些膜,觸摸著即將成型的頭顱,即將成型的手指頭、腳趾頭。我總是害怕,生命也許等不及我要表達的種種憂鬱和愛恨。我過於珍視自己的幻相;那些瞬息的細碎的美!也許永遠都不會再觸摸那世界的沉思,也許只有虛無不停地觸摸我和薄荷的微香。那是一些只在子宮裡生活過的胚胎。現在,她們在實驗室,在純凈的玻璃瓶里。那不是夢,奇怪而悲切。她們像雕塑等待我的凝視,遙遠,平靜,不哭。每次我都覺得她們好像有細微的變化,我能感覺我的目光觸摸她們時,帶著飄渺而甜美的語音。觸摸她們。我忽然很珍愛自己的名字。她們連名字都沒有來得及取,她們沒有留下什麼,她們的父母並不知道,她們住在這裡,整齊潔凈地住在這裡,等待著種種目光的觸摸。沒有帽子,沒有戒指,沒有刻意做手勢,更沒有任何愚蠢又誇大的問題。觸摸,是她們觸摸了我固執的神傷。◎哭姿也絕美借我一絲風,我能聞到蘭花香。借我一段幽魂,最曲折的那段,我會把你的側面編成聖經。「有了你即使沉睡了也在笑。」借我一個動詞:追,回去看看我曾活得多麼卑微。而你還說:「不要妒忌,不要模擬這段戲。」玻璃情,煙花燙,我這苦心已有預備。一道目光,一個枕頭,重新建造一個宇宙。我流下淚,不是為了把臉交付給遺忘。琴聲在我們之間響起「像月亮在兩棵棕櫚之間——它們從未擁抱。」◎關於哲學家和我說哲學家是「在密閉的、漆黑的大空間里,尋找一條渾身漆黑的貓。」焦慮將我知根知底地粗暴揉搓。經常,我被黑暗精確喚起。斑駁的、精密的、繁複的、華美的漆黑空間對於我來說是實在的,生活是那個巫婆,我是那把掃帚,不用說,我對焦慮的表達就是:「騎上掃帚你就是巫婆。」有人懷抱天賦到這個世界。事實上,哲學家說「在密閉的、漆黑的大空間里,是沒有黑貓的。」◎線上的星辰當我回答說我來自「星辰」,黑暗中那個警察厲喝:「哪個星辰?」他沒完全聽清楚我說些什麼。他不知道任何明凈的東西,那些讓他驚訝得目眩的方言像泥濘中的花朵,他不知道我們明亮的文字只是為了捕撈那些雪蓮花一樣的華年。靈魂與靈魂有時隔著很長的距離,他不知道這裡就像是希尼所說的「遠方」:「像花了很多光年從遠方而來又要花很多光年才抵達的星光。」他不知道這裡是一個可以突然明亮的地方,有多少個夜晚就有多少顆星辰,有多少禁阻的樊籬就有多少覺察的玫瑰。他無法評判這五年的星辰,線上的星辰,讓世間的夜晚不那麼使人害怕。他只能置身局外,不管他是厲喝還是微笑。◎不過是從勇氣到沉默(外五首)我擁有過多的時間呆在某些人的魂魄。而那些魂魄,是沉幽、默遠的礦井,到處是絕壁,還有懸在不可猜度時空的水滴。任何一塊石頭、煤碳或者土,都是活物,都有一種恰如其分的完美。有時我感覺我也有石頭、煤碳或者土,有時它們也是活的,但有時它們像沒有穿上皮膚的肋骨。而我的皮膚之內,就有痛,就有被遏制的火焰。有時我想,我的詩歌不過是從勇氣到沉默,從喊叫到沉默,從恐懼到沉默。從詞到沉默。◎與友人談詩遲疑一點更好。時間是命運隱藏的美色。陌生來得太早,她具有動物性,具有一種癢,任我在其間,夜不能寐。想法極端。找不到出口。雖然靈魂出竅,可是她像我的夢遊,轉著圈,圈子越轉越小,像洋蔥的心,被橫截著看世界。世界眩暈。只有我偉大的運氣,像萬株牡丹的香氣,認識我,因為我,使春天學會了閃爍。「我要繼續我那無法繼續的生活。」不說悖論。誰要讓天空的月亮,成為我純正漢語的座騎?憂傷攜來他的兄長,「大憂傷。」時間如璧,我是小小的微醉的堅持。小小的璧,落地也不會醉;小小的璧,危險和滄桑也很細。◎冰上的舞蹈無聲地穿越。冰的骨頭。冰香輕拂,清沁心靈,刀鋒輕滑,意滲血液。被撕裂、搗碎,被危險的迴旋切入。冰面的自由,讓傷口漸漸癒合。激情啊,憂傷啊,還有隱秘的嫉妒在冰上飛旋,一次再次,被撕裂、搗碎,不久,重返完美,帶著光芒。凌亂而清晰的刀痕,溫柔而自信的牽手。誰說兩個人不等於我們?冰掌握著自己的命運,不在乎裂縫或傷害,不在乎歷史、編年紀、傳說,美,是我們沒有界限的細微的弧線。◎蠶空間蠶被一種巨大的清新安慰著,桑葉的齒狀邊緣,無異於我們眼中華麗的宮殿或壯美的遺迹。一瞬即一生;蠶是怎樣從桑葉的指縫間漏走?它的目光沒有茫然,沒有憂傷。「人間萬般皆塵埃。」看蠶的人,無法安慰自己。現在住在一個紙質鞋盒裡的七條蠶和四片桑葉,誰也沒有看他。看蠶的人,不敢笑蠶的蒙昧恍惚。或許蠶的張目或緘口,就是風暴,我們看不見它內心的風暴。或許它的吐納和內斂,就已經攬盡蠶間的萬般安靜。或許險境和苟且無處可逃,我們冷冷看著,卻看不清蠶境的喧囂纏身。結繭。我們眼裡一個安靜了將近一生的蠶,渴望在死的時候弄出來一些煙塵。◎對面的琴聲琴聲來臨,落在砧板上。透明的指甲停頓了一下,我手上切著半隻洋蔥,對面的琴聲一無所思地陷入黃昏的水槽和光里,並不對我說些有關生活的無足輕重的套話,而我,眼睛就像水槽,讓浸泡的青菜水靈起來。琴聲被木瓜和褐色瓦煲的清澄照亮,我知道對面的女子,在面南的房間里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全部交待在鋼琴里。時間在消逝,對面的琴聲總是比颱風來得更豐富。當廣州街道上的榕樹都在跳舞,我浸泡在初夏的琴聲里,並且盡量讓洋蔥切得更細一些。對面的琴聲,讓很多眼睛和廚房明亮,明亮又寧靜,像午夜湖面上巨大的睡蓮在開放。◎鐘聲音的鎖鏈還在反覆咀嚼。青翠欲滴的塵世,有一顆樹狀的膽。我們站在濃蔭里,談著粒狀的陽光和風乾的膽汁——那些聲音的銹。時間闖入、舞蹈,琉璃瓦在睡眠、夢遊。而走在檐邊的風是一位賦閑者,也是一位預言者。他看見一些細微的敘述者、窺鏡者,看見一些巨大的幻視者、幻聽者,在我們的談論內外匆匆忙忙。時間的觸角,反覆咀嚼著我們的目光和安靜的鐘擺,錚亮的鐘擺。舌頭搬動著一些看不見的屍體,讓我相信,時間從不占卜,從不發出任何噪音。◎沒有身份的弱者(外四首)沒大沒小,沒前沒後,雨來得亢奮,調皮。我看不見它的清澈,隔著厚厚的玻璃窗,我這邊是滿滿一桌子酒菜和人。碰杯的聲音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那脆生生的玻璃聲,沒大沒小,沒前沒後,吹捧和附和來得那麼猛烈。有一小口來碰運氣的啤酒,站在我大腦和身體的交通要塞,不上不下,不尷不尬,像一個小蟲子,咬著我,想要我對一些狂妄的演奏和自欺欺人的經典點頭。我的感覺器官只好對內關閉,轉過頭,我聽到厚厚的玻璃窗外,雨水清澈。我情願被那些亢奮,調皮沒大沒小,沒前沒後的雨咬住我,咬住我的耳朵,咬住我的喉嚨:我只情願做雨的沒有身份的弱者。◎焦灼的雨聲脖子的皺紋里沁出了細汗,把不經意的長眠打斷。雨聲來得急,像猛然燃起的火,帶著焦味,敲著窗和眼帘。我被圈在一間小房子里。聽著雨的嘮叨,我很容易就被擦傷。眼睛裡面聚集了許多雨的腳後跟,憂傷像美神的絲質外套,不折不扣。令人難以把持,令人對自己的耳垂和喉頭都很難駕馭。我的耳朵吞吞吐吐,站在頭髮發白的講話里。雨看到我掛在大腦皺紋里的光亮,它很興奮,它很得意,他戴著墨鏡,它伸出舌頭,舔著我的眼神,像舔著香腸、舔著橄欖油、舔著麵包屑……我的所有意志被它舔亂,我像一封被大海退回的信件。天把它的肝腸都倒了下來,焦灼的雨聲席捲而來,我不堪負荷。◎當然無從以嬰孩的目光探望當然無從以嬰孩的目光探望。嘴唇在做音樂的準備,試探著以自己的頻率摸索、漫遊、誘惑。我看不清沙子里的世界,沙子里的蓮花。成百萬的沙子,渺小、巨大而清晰,充滿幻像和預言色彩,從一個孩子手中滑落。滑落的還有他的咿呀和口水。沙子的奔跑,微小的旅途,危險地被接納、被佔據、被傾灑。我當然無從以嬰孩的目光探望,沙子里的雨水和蓮花。成百萬的沙子,渺小、巨大而清晰,孩子始終玩弄的,僅僅不過一握。一握驚人的燦爛。孩子始終帶著天使的愉快和數千種幻想和一種完美的和諧。直到數顆沙子落入小鞋子,在小鞋子的黑暗深處,還伸著頑皮的懶腰,笑出半段塵緣,落滿一鞋子蓮花的清靜。◎撕爛石子把水的心撕爛了。釘子把木的心撕爛了。光柱把夜的心撕爛了。翅膀把天的心撕爛了。我當然知道秋水的況味。當我的肉身吃掉一半長椅,玩味手中的一片紅葉,卻看到水說盡了我心裡的秘密。我當然知道佳木的況味。當我的腳不忍心吃掉更多的青草,我的鞋不願意接受更多的溫柔,我知道我的眼光沒有陽光的力量。我當然知道春夜的況味。那是黑太陽的儀式,一道不可逾越的面紗遮蓋眾多無臉之人,或許所有的夢都在黑貓的肚子里。我當然不知道我的翅膀在天上,我肉質的心,被自己串在烙鐵上,看著想像大腹便便,溫暖在我的身上晃蕩。生活把頌歌撕爛了。◎即使此刻雨要來每一滴汗水都是半嵌在表皮上。即使此刻雨要來。天空像套上了黑袍的緩慢的牛,季節在泥濘里漏出幾處窟窿,懦怯像閃電顫抖了一陣,青春在期待不朽的苦悶中消逝。我的手臂伸得發酸,雨還是沒有落入我懷中。可以預見的危險總不來臨,天空也不準確。逃離街道,肉身徬徨在空無一人的房間,甚至懷疑鬼臉貼著這潮濕的人臉和越出了正常的途徑的焦急。一個人的變遷,一個人的聲音,搞亂了一個故事的線索。或者大雨乾脆下下來,免得我對那些溫柔而赤裸的智慧產生懷疑。◎我的愛情不要求動人(外七首)這個夏天充滿陽光,還有酣暢的暴雨。可是,我還是迷惘。我對著鏡子唱歌,歌聲來自黑暗。我站在鏡子中央,充滿幻想。慢慢地唱,一種篆刻的文字在鏡子里,唱完便被抹掉,被迷惘抹掉。忽略牆壁,忽略毛巾,忽略恐懼,忽略水的透視,水透視的是變形,忽略錯誤。我的歌聲沒有方向。我,沒有方向。我不知道鏡子有沒有風度,靈魂有沒有花邊。我的愛情里,只容許我折騰。我不明白空氣有怎樣的精神,歌聲有怎樣的勇氣。我的愛情里,只容許我坦蕩。◎八點,北京路我的眼睛被繁華所烙。街道過於驕傲,聽不見馬蹄正在踢著石頭。這個城市,儘是骨頭。我走路的時候,盡量把腳步放輕,還是沒有走得很穩當。一個趔趄看見真實燃燒的霓虹,不柔軟,很犀利。更犀利的光線,從警察局駛出,當可怕的新聞接連不斷,我們便習慣了更多擲地有聲的霓虹,更加直接喧嘩的夜晚。光影依然魅惑著眼睛,似是光滑的蛇,絢麗狂舞,好像所有的呼吸都不痛。世界無痛。◎粉紅這是沒有腳的樹開出的花的顏色。不好形容,也不容易產生力量。不能夠說太愛,怕愛得沒有內涵。它把世界包繞成明亮的樣子,粉紅,這個顏色總是不好安排,不像個適合跋涉的人,不像經受得住磨難的人。不是代表先知的顏色,不能顯示睿智的顏色。不是榮耀,不叫大愛大恨,好像也不叫做永恆。不會被拋棄,也與邪惡無關。望著粉紅,每個人的眼睛都像重要文件,需要密碼才能把內心破譯。不瘋狂,不絕望,不沉重,不莽撞,那些復活的人散步了,沿著粉紅的曲徑。七夕,七夕,粉紅的緞帶和輕紗機靈的影子繞上清澈的玻璃大門和錚亮的黃銅拉手。我閉上眼睛,讓內心的溫柔穿上最華美的衣裳。◎用皮膚包裝只用皮膚包裝,就是裸體了。如果有些夢想,就當作是衣裳吧。沒有衣裳的睡眠,就當作完全的清醒。紋身或許是在為某些傳統作些注釋,色彩被一些皮膚緊緊握住,像一些雕花的奶油。優雅因高溫而被打斷、被模糊。世界重疊,精神重疊,皮膚的重重疊疊更是常事。世界用皮膚包裝,最兇猛的動物也開始軟化,然後說,這個世界是一團奶油,快點吃掉,要不然,就會熔化了。然後,精神躲在嬰孩般的皮膚下,說著突然而來的黑暗。◎白色康乃馨目光是一條走向樂園的道路,我喜愛的道路。溫順的腹語如捲髮優雅地站在耳後。清澈而光潔的道路,突破時尚雜誌的邊框,讓人忍不住想站在湖水裡,那色澤溫如潤孔雀翎毛的湖水裡。白色的康乃馨和脆弱的面孔,擦亮毫無戒備的開放,沒有一絲塵埃,她們完美地站在一起,卻不是知己。◎窗除了油漆有些脾氣,慢慢拉緊了臉,才十幾歲,就皺紋畢現。這扇木窗,還是很認真地活著,看不出半點蒼老的痕迹。當然,窗外的景緻是變了的,窗子邊的人,眼睛也變了。變了就看不到木窗的優雅了,換下來的木窗,看著旁邊金屬的窗子;像我,看著這紙醉金迷的世界,目光溫柔。◎我心疼的那個女人我心疼的那個女人,她不知道我在心疼她。每一次看她,都是從童話到童話,都是含著眼淚和心碎,卻又醉心於她體內的魔鬼。她的靈魂里何止一對翅膀?我想讀出她的文字,可是我變得又聾又啞。我想成為她的鏡子,可是她總是難以平靜。我輕輕嘆息一聲,悄悄把她埋在心底。◎夏夜之夢夢裡也有陽光,光里沒有灰塵飛揚。光的脾氣,如奇異果的形狀。沒有煩躁不耐的模樣。所有的大廈,都有熟悉的陌生,打了記號的夢,打過記號的城市,隨手關掉整座星空。我不記得那個不說話的熟人的背影,但是,那些洶湧的人群,那些斑瀾的水果,那些劣質的香水和高得不可思議的鞋跟,我全部記得。 還記得那些放風箏一樣放著大把星星的人,正在天堂高處奔跑。◎世界太涼了(外23 首)讀新聞《賓士車撞倒3歲小男孩 倒車從其身上碾過》有痛我還能說什麼呢?不是世界的秋天,可是,那些美的葉子,真的葉子,充滿善念的葉子,為什麼全都落荒而逃呢?感覺星滅光離,寒意升騰;有痛的感覺,不僅僅在我身上。題註:2006年12 月20日下午3時,都江堰國堰賓館內發生一起慘劇:一輛賓士車將一名小男孩撞倒拖行後,兩名男子下車看了看,然後又上了車。隨後,賓士車再次啟動,倒退著再次從男孩身上碾過……◎藍絲絨藍絲絨的靈魂在夜裡醒來。穿過時空交織的縫隙,那些看不見的縫隙,生命紛亂的格局,慢慢帶上華麗的面具。那些呼吸,那些眼睛裡的光,那些撫摸,那些帶著回聲的深醉,轉身,遠離。其實轉身和遠離都不是他的本意。可是風太猛了,讓人冷啊。清空酒杯里的魔鬼,走進一扇虛擬的永恆的門。然而,藍絲絨最榮耀的那些,最優雅的那些,最擅長的那些,都沒有成為她一生的主宰。藍絲絨的靈魂在夜裡醒來,藍絲絨的身體,果斷地死於夜晚無法自控的困惑。◎我說得很少我說得很少,可是紫荊花都開了,滿樹都是,整條路上都是。樹上的花瓣,地上的花瓣,不屬於任何人,她們的身體,有不變的美,純正的美。貼著天空美,貼著大地美。我的眼睛攥不緊她們,我的靈魂乏力,身子骨對她們有致命的依賴。我說得很少,可是紫荊花讓世界一目了然,我無法說得更好。◎麓山楓語秋天紅著臉走來了,紅色是楓樹回家的一條小路。路口的鋸齒,是一個個階梯,一個個門檻。每一個門檻上,都坐著一粒星子或者露珠,都坐著一位牽腸掛肚的母親。麓山紅了,風中的小手輕揚,叫我想起院子里母親鏟雪的手,想起母親給爐子生火的的手。◎更多的清醒對於我,更多的清醒在夜裡。凌晨兩點,風加長了我的睫毛,並且使我的目光有了溫柔弧線。黑暗遊離,一不小心就走到一個狂歡的懸崖,不會墜落的,是我從白天開始的夢想和思念。而夜嵐游移,明確告訴我,我已經習慣的傷痛,已經習慣的隱憂,慢慢凸顯、清醒。可憐的我,臉上卻亮著笑的燈盞。◎純凈沒有那樣咄咄逼人的堅定,感覺像躺在一隻水晶的杯子里。這個杯子巨大,包容著海水和天空,還有長長的白沙灘。風聲過濾了種種喧囂,空氣清澈。心裡不攙雜任何鬱悶。整個世界躺在一隻水晶的杯子里。香氣似有若無,沒有深不可測的孤獨,沒有蝕骨的幽暗和荒涼。整個人躺在一隻水晶的杯子里,人也像水晶了。純凈,如同初生的嬰孩。我這麼說,你細膩的呼吸回應我,似乎頗有同感。◎我感覺痴迷我感覺痴迷,空氣就是紅顏色的一片海。沒有陰影,游移,滑行,指尖讓空氣顫慄。流蘇,流轉的是月光、瀑布和星子在身體里盤旋飛行的速度。來不及閃躲、後退,就已經席捲而來,緊緊把我包圍:美,來的時候不設防,不摺疊;美,來的時候,讓我忍不住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門神以誰白眼呢?門外樹蔥蔥,光魅魅。大門的黑色中央,故事跳出來。木質現出生長期的柔韌,小小的心臟柔韌打開。這時候,打開大門,心裡會有一種剝開袖子的快樂,那種香,沾在手上了,也沾在心頭了。跟隨靜寂的房屋,門神站立的地方,除了目光,還有一些手指輕輕摩挲過,穿過死亡、靜寂與孤獨,空氣里充滿著眼睛,充滿著愛惜,看見的,看不見的,都被守候。這時,有人靜靜地想:誰是我的門神呢?我是誰的門神呢?在我睡著醒著的時候,一直黑白分明地守著小小心臟的練功房。或許,他真的一直在;他看護我,卻並不出聲提醒什麼。◎魚在亭梁之上,琉璃翹檐之下,黃色的魚安然倒立,聆聽雲捲雲舒。虛擬是有力量的。此刻,空氣真的成為水,它們成雙的美已使我無法再安祥。驕傲的,翅膀一樣的尾巴,迴旋如水。兩個靈魂相互夢見,互相信賴,愛在等高線上,睡眠在等高線上。不留意影子,只注視著對方,一切都顯得美麗、清晰。◎一個人的呼吸一個人的行李,一個人的亂髮。一個人的夢想,一個人的節奏。一個人的聲一個人的音,愛哭。孤獨似乎是一座未曾開發的皇陵,很多夢,很多幽靈,被封存,沒有任何保安措施。不在意鑰匙和房屋是誰的,不在意花冠與鑽石的記憶。一個人的呼,一個人的吸,不在意身邊人潮洶湧,一個人,不尋找黑夜裡的黑,白晝里的星子,火焰里的光涌。不在意光線嬉戲,種種孤獨的狀態紛紛登台獻藝。一個人發光。◎低落沉默里有廣闊無垠的境域:墓志銘早已經寫好,而死神忘記來臨。這種等待,有從未領略的純凈和安詳。靈魂靈敏,但無法控制這種低落,一旦觸及,它就一手遮天,讓我飄浮。讓我沒有根,沒有腳。方向太多,所以迷途;不要輕易說再也不會……感受不到的事物,害怕無法從低落中蘇醒。情緒翻個筋斗,是不是就會回到正常的立場?或許,在心中,你知道,死神不會來臨,死神不會通過我們的預感來臨。◎華年的影子淹沒青春的是青春本身。紅唇呵一口氣,螞蟻般細小的黑,就已經侵蝕了許多白天的美貌。在最豐盈的日子我們忘記了享受豐盈,睫毛低低,過多地凝視著細微的事物。面色潔白,頭髮烏黑,眼睛純凈,華年就是一種光芒,沒有想到影子,沒有想到一層細薄的霜雪在慢慢覆蓋。一襲粉紅的長裙,緩緩拖過華麗的廳堂,華年的女子,手托纖腰靜靜回眸。這時,我看見華年的影子,低低的,她的頭髮像修女的祈禱不動聲色,她的雙手,像朵蓮花輕輕開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紫藤蘿此刻如果你想我,我在魂魄最美的地方,虛擲青春,虛擲光芒,虛擲美貌,不安慰任何潮濕而昏厥的頭顱。浪漫的夢像瀑布,奔涌生命的美好,永恆如月,我就站在浣花如歌的年華。不記得什麼時候有過悲戚,有過殘損,夜晚豐滿而溫柔,榮耀的世界早已入睡。像我這樣沒有用處的人,滿心是花朵瀑布。◎明月秋風記得我月邀水作鏡,風讀酒中仙,「且陶陶,樂盡天真。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唐月宋風,觸手可及,琉璃天音。明月秋風記得我,瀟湘飄玉;心情半佛半神仙,薄酒輕眠。◎追憶試探著緩緩後退。伸出手,縮回手,蘇醒過來的幻覺和嘆息飄移過來。還是用胳膊挽住了時間。愛情是一襲華美的單色綢衣,終場之後,我會躺下,冰冷如泥,然後,我等待你,渴望你將我的綢衣覆蓋在墓地。◎他與風同往他出發。他與風同往。他和風捉一會兒迷藏。風坐到樹上,他坐在旁邊。他做了風的鄰居,他做了自己的鄰居。風的線條無法摹仿。他的心跳是大大小小的移動字母,在牆面上組成義大利語詩(Poesia)這個詞。風坐在樹上的時候,他與風同往。他任風肆意簇擁,一片葉子在風上枯死了。◎迷醉更像是一個比例失調的美女。或者如同某幅畫上乳房和嘴巴錯位的美女,有種內在力量的線條被截斷或者被連接的世界。更像一個躺在樹下的醉者,他超越精神的仰望:樹在搖,打亂天空的完整,樹枝向天空掃射,打亂一顆心,整個天空無法安靜。更像是大雨和月亮和飛機同時經過眼睛。追逐歡樂是一種離愁的累,靈敏的迷醉,水晶的歌唱,都是風的遊戲,三隻眼睛的美女的遊戲。他想他是過於執著於細節了。蛐蛐仍舊在大地上寫詩,湖水一邊吞噬生命,一邊孕育生命。花朵的身子很柔軟,水的搖籃一直在輕輕地盪,盪得讓人迷醉。◎紙人宇宙突然變成了薄紙,沒有人,是時間,在你眼前把這張薄紙撕成了兩半。撕成兩半,卻又有一絲細如毫髮的紙屑把他們相連;沒有任何保護和過濾,思考的就只剩下骨頭,站立的就只留下空白。其實所有的喉嚨都不出聲音,不是世界聽不進他們的吶喊。沒有誰會擁抱著一個紙人,望著黑暗發愣,沒有誰會緊緊擁抱死亡的臉、靈魂的激動。沒有誰能夠進入一個紙人的孤獨,一個紙人所說的,也不過就是肘和膝之間的空氣所說的,也不過就是掌和下頜之間的空氣所說的,所謂人生,不過就是空白之中的空洞。◎玫瑰色的清晨當我一再提到玫瑰色的清晨,你一再地表示不肯相信。皺紋就來了,並且日漸密集。你是一個在雨中喝茶的人,我多望一眼,便多舀了一瓢生之苦澀,生之清涼。人在四季華美的畫卷中行走,忽然有一天,玫瑰色的清晨來臨,沒有爭執,玫瑰色的清晨真正來臨。皺紋說她準備好了。死亡來來臨。最駭人的暴力,不是刀光劍影,不是槍林彈雨,而是生之無常。◎蚊帳床是個西方的新娘,潔白的盛裝,成為蚊子耀眼的荊棘。這片白色的沙灘鑲上淡紫的花邊,好像閃爍著薰衣草的香味,還有無垠的海洋伸向天際。黑夜在我的睡眠里做下靜謐的註腳,時間足夠做一個龐大而清楚的夢。回到童年之靜,遠離肉身之癢;現在,蚊子的腳疲倦了,飛翔被刺痛了,他的眼光趕上我,他的幸福卻趕不上我。世界從深陷的夢裡醒來;一種笑意湧上來,世俗而飽滿。◎黃昏光要廢棄她。甚至花瓣也要廢棄她。喧嘩是一種選擇。孩子們從滑梯滑下,黑色的鐵藝大門打開了,疲倦回家了。喧嘩也是一種懲罰。滴著自來水的青菜,像離開劇場的油彩,在街頭無意識地荒誕。那些做著樓盤廣告的牆面,漸漸覺得自在,黑暗可以刺激他,讓自身的缺陷成為藝術。黃昏並不想得到什麼,也不想過久停留。她的兩隻手,像被決鬥中的男人在撕扯。另一種光要擁抱她。甚至更多的花瓣想要擁抱她。◎月亮是一瓶巨大的顯影劑月亮是一瓶巨大的顯影劑:它倒出來,讓我夜不能寐,所有的思念,你會看得清清楚楚。夜晚是一張巨大的複寫紙:它走到我不安的腳印下,成為膽大包天的青春的影像。沉默是一場盛大的朗誦會:寂寞的月光里擠滿桂花的香氣,文字曾經充滿心靈,今夜不小心溢出來,朗誦成聽不見的嘆息和花香。◎逃你可看見陽光燦爛的正午星星在梳洗的美貌?你可看見漆黑的午夜烏雲在悄悄地移動腳步?我就在你身邊。你可以看見風裡有青鳥走過的痕迹。我就在你身邊。你可以看到雨里有雲朵說過的夢話。誰的靈魂不是半遮半露。你看不見我,你身邊的人看不見我。誰的靈魂不是半遮半露。你看不見你,你看不見你內心閑散的君主。是睡是醒都是念想。我把自己擺在著名的街道,在著名的日子裡,是睡是醒都是念想。我把自己擺在一本書里,誰都可以視而不見。◎秋之書巴克斯特在他的《秋之書》里說:「月亮的斧頭在樹後緩慢地滑落,教堂的窗戶里射出紅色的光芒。」或許那時我已經兩歲多了,正喝著母親做的桂花糖水,月亮如檐,帶著甜甜的翹角。或者正躺在藤質的長椅上,看著哥哥給我捕捉著天空的螢火。秋天是個讓人安靜的季節。連羊群走到我的夢裡面時,也行動遲緩。它們瞅了我一眼,不帶憂愁;它們很快就走出了我的夢。我本可以拿條絲巾披在肩上,吃個蘋果或者桔子。空氣里沒有一小截桂花樹。我本可以點一小塊檀木,上次回鄉母親用棉布包了一些給我。我本可以翻翻相冊。但我沒有。我沒有動,我感覺到今秋之書,腳趾頭最先讀到,白露,微涼。寫於20060901--20061231小天堂你可知道,在個年近百歲的女人身上,有一個小天堂。不管有沒有風,玫瑰始終保持著被輕輕吹拂的姿態,微醺的美態。玫瑰遊歷過許多金色的時光,帶著面紗吹過許多海風,在夜裡聽過許多頌歌,看到許多臣服。她讓某些境域廣闊。她站在無畏而高昂處,並且在高峰上眺望和沉默過。玫瑰與美共居同一弧線,可能張揚過快樂,隱匿過憂鬱。咀嚼過難以表達的時光之果,那種美的弧線,玫瑰花瓣獨有的弧線,愛一旦爬上去,靈魂一旦觸及她,都立刻沉溺於她溫柔、憂傷的力量,立即束手就擒。幸福的玫瑰,保持了近八十年初初怒放的模樣,保持了近八十年嬌美未碎的羞紅,保持了近八十年愛和美的脈動。我笑一笑,讓自己的靈魂保持風度:在一個年近百歲的女人面前,聽她說起,乳房上的那個紋身,那朵玫瑰。在我聽來,就是一個小天堂呵!我笑一笑,盡量讓自己不表現得那麼嫉妒。20070101怯·時間她對自己的臉感覺厭倦了。她從時尚畫報上裁剪下她認為完美的眼睛,鼻子,紅唇,下巴……「你將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臉。眼瞼還需要更深。鼻尖需要隆起。嘴巴要小一點。這沒什麼困難。」那個女人,用大量的金幣,用硅膠和溶脂劑,用切割和填充的方式,改變時間留下的痕迹。其實,她想改變的是時間時間像一隻被她所厭倦的寵物,她想扔掉它。扔掉只能是假象。她沒有扔得掉時間。改變像一道絕壁,讓她的生命斷裂。她收到了許多男人痴迷的眼光。她不需要。而那張舊木桌上摔碎過的相框記得,玻璃杯里的涼白開水記得,空空的藥盒記得,還有小半杯咖啡,記得。記得是一種痛,痛得失去理智。穿上白色的羽毛翅膀也不是天使。他給她卧室房門輸入的密碼,很幸運,對了。她給他心靈輸入的密碼,很抱歉,錯了。床單那麼白,心卻一點也不柔軟。蕾絲那麼美,玩具卻那麼孤單。她用白床單遮住她的臉,其實不用想像,也知道她臉部的輪廓,嘴角的細節,還有她抽泣時聳動的頻率。時間不會停滯,時間不會因為你美,因為你厲害而臨陣脫逃。你以為時間以美女的方式出現,時間就是美女啊!20070111黑暗的遊戲(外七首)從未遺忘過對光的羨慕。哪怕是正午,夏天的正午,我們騎車經過大片蓮塘,然後在樟樹下斜倚 ,閉上了眼睛,看到光。線狀的光,針狀的光,有力量的光。不介意肌膚又黑了幾分。那時候的夜裡,我總是努力睜大眼睛,感覺不到寂寞宛如花瓣。我忍不住會唱:「因為我會怕黑。因為我厭倦雨打風吹。」誰會羨慕一個和黑暗玩遊戲的人。你聽沒聽我在說黑暗的遊戲:不過是光躲迷藏的遊戲。不過是夢的時空魔術。你聽沒聽我在說黑暗的遊戲:不過是一個成年人成熟駕駛自我的遊戲。承受得住心沒有邊際的遊戲。◎好久不見汽車一輛接一輛,隊伍排得好好的。墮地的紅色花朵,誰也沒有打擾誰。門前有一個石質的門僮,笑呵呵的,揚著白手帕攪動水生植物的空氣。綠茶。綠茶蛋糕。先前送來的白水,裡面有新鮮檸檬的味道。手裡有不自在的香氣,時光結晶,心突然驚訝得目眩:好像置身水晶之中。世界安靜,多年暗淡的生活,原來只為了這一刻明亮無比。◎小烏龜鍍錫的小烏龜,有隱忍的光澤和安靜的腳步。它的整個世界是仰望,我卻很少看它的眼睛。小侄女走來走去,手指與它的接觸也沒揣摩輕重。窗台上的小烏龜就算雙瞳剪水,也難以打動那調皮的青春。我想,小烏龜難免不發出嘆息,當我停留,仔細聆聽時,卻看不見一絲不聲不響的清愁。◎看見南風有時候我覺得幸福,我目睹有人偷吻了幾樹紫荊花;南風的優婉,讓我擒住一些並不需要的事物。另一個國度同,另一個春天,出現不可複製的樂趣。有人偷偷拍了拍我的耳垂,又或有人偷偷扯了扯我後腦勺的頭髮,我好像看見那躲起來的沒心沒肺的笑聲。◎裸露的面孔又驚醒了心酸。青檸檬汁掉在照片上,掉在右眼瞼下文,笑淚交互。好像照片一直就有思維能力,眼睛裡停留著一對黑鳥,隨時像要飛下來,鳥的嘴對著看它的眼睛。面部皮膚是一座空房子,無所謂閉上窗戶,拉起窗帘。◎幽暗越界多年以後,幽暗越界。而你更加清晰。眼淚不會流過12點,也許列車一直不曾改變行程,不曾改變街角的箭頭。時間靜止,一朵水仙之死,像一次無法止住的心悸,不能夠告訴身體和心相反的方向。你就像天使一樣,給我依賴,給我力量。像我的文字所依賴的所有身世遭遇,看不見痛,逃不脫徹夜工作的帶著汗漬的襯衣。抱歉!誰的心又飛到了你的身邊。讓夜掩飾我顫顫悠悠的長裙,讓預言只在沉默的時候精確無疑。◎退路(我此時的心情,寫給MM)看不出明顯的步幅,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不能夠有退路啊!三點兩點微斜雨,十枝五枝帶露花。看起來平靜而芬芳,濕潤而溫情。走了很久,都看不到經卷里的詩箭;逆旅飄搖的星辰,更是難以顯示光芒的幻影之群。多久了,那個黑衣魔術師一直對我保持默哀的姿勢,他不覺得我冷,不覺得我的深創。沒有退路,前路也不好走。她的心,比頑石還要堅硬,我的哭泣,我的訓示,我的憤怒,我的哀求,全部都沒有用。說來說去,我的勇氣全無,無路可退,不能自戕,更無法選擇死亡,這是我最後的底線。◎說一個關於風的比喻所有的風都沒有門,沒有盡頭。她們的容顏費思量。我站在一條人潮洶湧的街上,溫情如水晶,沉睡而閃爍。花朵使勁開著,很清晰;我的眼裡,沒有迷失的花瓣。風沒有凋謝和怒放之間的通道,沒有擁擠和疏離的概念。風在我們之間運動,不比親吻和流淚更加激動。親情,就像風。風不躲藏,不是最純凈的翅膀,也不是花朵的典範。沒有幽秘,沒有決裂;沒有光芒,更沒有黑暗。即使是不可阻攔的衝突,也會默默讓魂魄很快安靜。我從一條人潮洶湧的街上走過,看到轉角的家人,我跑過去。我說一個關於風的比喻,風一直在。◎藤椅(外五首)碧眼是那深不可測的海。天靜無聲水更潤。我重返碧眼的源頭。萬籟叫人沉落,碧眼叫魚沉落。我不是人魚,我折腰在碧眼裡。光芒柔和,就不會刺痛我;青藤的枝蔓,再怎麼經脈繁複,也不會讓我覺得辛苦。風憑欄,思渺然,藤椅的影子,深深,似絲雲外一聲輕呼,驚魂。◎暴雨偶感曾經翦雪作詩:我是梅花勸好的那個人。如今揉春為酒:抵不住凄涼來犯滿心結。讓我的臉成為古老的石臉,讓肌膚成為有溝壑的肌膚。因為美死於美,愛死於愛,再壯碩的靈魂也是死於疼。且奔,且舞,且劍指長空,縱使海從天降,莫使花銷英氣。◎清涼七行優雅如履薄冰光芒融入憂鬱孤獨貫穿沉睡隱約箜篌愁未遠生事瀰漫寒魂驚契闊死生君莫問踏過冰花第幾橋◎諾言海風吹動長發,遲疑被撕成碎片。看上你的眼睛時,雷電交加。除了燃燒自己,我知道,想主宰自己,已經落空。風把我撩到耳後的長髮打散,臉像速寫本上畫亂了的肖像。那時,我可以是海盜,凡是你所有皆可擄走。這時,我可以是海妖,黑暗裡獨舞,沒有白天的護照,卻也不能像夜鶯在晚上曬才華。◎名人他在奔跑。道路是幾乎看不見的下坡。看不清他的臉,是年輕還是老邁。他的步伐有點滯重,或許就要傾、倒。而他的影子,明顯比他本身深遂、有力。影子高大、昴著頭,似乎在輕鬆地向上,迎著明亮的光。只有影子知道。影子知道光從哪裡來。◎春大地像被猛力襲擊的玻璃。一個夜裡,許多心思暗暗改變,許多種子在攥緊著拳頭奔跑。木棉花,也攥緊著拳頭奔跑,跑著跑著,臉全部朝天空打開。我關心的是,我慢慢地倒一杯酒,你慢慢地喝。喝一杯酒,像一場春雨;你低低地說,像一聲聲春雨。表面如此柔和,有花草的迷離,而內里,日子過得如此有力。◎鑽石骷髏(外六首)◎鑽石骷髏這麼多鑽石何嘗不是骷髏?何止一顆骷髏?我相信一顆恆永久,白了少年頭。過濾了種種生活的柔性物質,鑽石的光芒獨具斬釘截鐵的切割性。這顆頭,笑也不是笑,這顆頭的氣概是沒有得不到的遺憾。踞在鑽石身邊的是光,那種過於耀眼的寒光,類似於太鋒利的刀刃的光。這顆頭,不曾危險,只叫人驚異。我難以相信它有過暗香纏繞的一瞬,難以相信它與黃鶯有過燦爛的偶遇。慾望無處不在,鑽石光芒無處不在;恐怖或許就在得意的牙縫間,慈悲卻在遠處徘徊:鑽石和我所理解的愛的意義完全相悖,這顆頭不介意我們相互報以輕蔑。反正大多數人看不到滴血的一幕幕,就讓光輝的骷髏在黑夜裡翩翩起舞。◎早安曉月臉邊漸白。和你在一起,好像一瞬間不小心打破了一盞燈;光驀然把天空擦得乾淨明亮。我不願離開你。可無法失蹤於世俗呵。輕輕對你說一聲早安,趁我還能以雪蓮花的語氣說出來,趁我揮手攪動蘭香,眼光亮過晨光。◎影響影響(一)你跑進我的青春,令此刻無言握盞的我,進入900歲的年紀。影響(二)珠水迴腸,錦字無痕。說什麼多情無情,要恨未恨,巨大的譴責來自內心,來自對那史詩般巨大的光焰感到恐懼。影響(三)我如此喋喋不休,如此饒舌,又如此咄咄逼人。你知道。沒有可以收回的事物。你如此安靜,沉默。世界是個啞巴,你是個聾子。我知道。沒有可以收回的事物。影響(四)要什麼有什麼,是因為沒有什麼值得。要什麼沒有什麼,是因為所有已經捨得。陽光很好,雨水很好,你我很好。我說,魚過水無痕。你說,無痕。◎這裡面一定沒有什麼是不恰當的我用整個身體品嘗這無人絕境。滿空碧,清游醉千波。觸摸和吮吸,都是親密的事物:我翻曬自己。不思考沒有答案的問題。至於那朵黃色小花問我的事情,那隻黑翅膀的蝴蝶已經用跳躍的言語做了回答。倚虛壁,煙橫仙隱。芭蕉船一隻,傍碧水。把自己放出來,靈魂落在花上,我就兀自香著。靈魂落在水裡,我就兀自游著。靈魂落在千足蟲的腳邊,我就兀自爬著。一身如寄神仙宅。雲檐風棟,只有我不徘徊。◎走著走著,天亮了在影子的眼裡,顏色不容爭議。金子的影子是灰色的,那個叫做水紅的女孩,影子也是灰色的。金色更像是一種虛擬,當我在黎明緩慢地行走,不想起即將到來的酷熱,不想起一株稚嫩的苗芽即將到來的煎熬。廣州是一個有著近千萬影子的城市,許多優雅的遺骸和午夜凄涼致命的荷花,慢慢地讓我的呼喊熄滅。我的責問流淌,又漸漸流失。只有花園的下腹部,在快樂地將一些靈魂慢慢地腐爛,將一些花草不成熟的激情慢慢地腐爛。所以,更不要說輿論、引誘,吸引和愛,都會慢慢地轉身。我低頭,或抬頭,經意,或不經意,我的腳都踩著我的影子,踩著我不變的高貴和自卑。走著走著,天亮了。◎水滴石穿如果我是水,我接近你,觸碰你,穿越你。如果我是石,我拒絕你,分裂你,遺棄你。如果我是水,你是石,或者我是石,你是水,看似在不同的領域,卻有著相同的激撞之痛。◎午後溯溪體內有多種光,美有多種位置。迴廊寂,清溪碧,柔和處,無人細辨泡桐樹梢辛辣的煎熬。我粗糙地走進一幅畫,不擔心我只巨手會把我從優雅中揀出來,從畫里揪出來。我沒有恐懼,忘記了謙卑,——其實我是無法打擾這可以焚香、可以沐浴的幽境,只有這看不見的雲魂水魄可以不著痕迹地擄走我。我體內有多種光,美有多種位置。被捆綁的影子掐掉陽光內在力量的音樂,影子獻出他最強烈的世界。苦苦追尋深不可測的古老追逐,沉甸甸的,不帶一絲溫柔。樹枝和陽光綠色的顫慄吃著影子看不到心臟脈動。天空,大海,質量厚重,但是找不到他們的影子,也找不到他們破裂的心,無論多麼堅硬、浩大,在天上噴射的、融化的,是那些偉大的光芒,神示般響亮的召喚,他們沒有被捆綁的心,被捆綁的影子。當那些酥皮雨懸在月亮里不落下來;當我的詩歌像頭髮一樣,越長越多,越來越硬;當我遲鈍的新鮮,不合時宜地在空氣中浮動;那些顫抖著的頭顱滋生的沒有任何形式感的影子,碰痛了我的生活,碰痛了貌似明亮的發情的思想。被捆綁的影子,不動聲色地絕對的黑,閉合它虛假目光的花朵;不動聲色地翻轉了我的內臟,並且不動聲色地添加了一個燒焦的可怕的幽靈。但被捆綁的影子,仍然只是絕對的黑。被捆綁的影子,不僅僅只是在向日葵漸次迸射時忽略的位置,不僅僅只是在波浪以令人暈眩的速度滾來的岸邊,不僅僅只是在這個春天的下午。病中現在只有身體,沒有靈魂。像一棵被移栽的樟樹,空氣中瀰漫著斷樹枝的清香,可是根部已經關住了陽光的熱氣。音樂大踏步走了進來,頭腦立即接受瘋狂的挑戰。巨大的音箱使疼痛更加堅定,變形扭曲在臉上綻放。不知道是什麼在磨損我喉內的活塞,地平線像海浪,對焦發生錯誤,眼睛的玻璃門是誰在用臟抹布不停地抹?並無血淋淋的傷痕。心臟里裝滿酸雨、真菌、濕青苔的氣味。每一聲呼吸都潮濕而撕裂巨痛,哪怕我是最堅硬的岩石,此刻,我也成為畿粉。這個沉重的三月的尾巴,我甩也甩不掉。我感到窘迫,在午夜惟一清楚的時候,我看到許多老人排隊過來和我握手,他們的表情就像我平時遇到喪事從容走過默哀的隊伍。盜汗人放了一個沒有起伏的人,在床板上,昨夜潮濕而清涼,雙手掀起的風,吹不動她的頭髮,像沸騰過的水,冷冷地打量自己的灰燼。汗水,可能是燃燒過後的咖啡或者新鮮的雞湯。汗水的裂縫,有鹹鹹的疼痛,從肉體上起立,又透過被褥躺下。沒有可以信任的熱量任憑帶走。只有風,慢慢地看著沒有起伏的一個人換掉自己,消失。沒有與世事接觸,沒有活動,沒有交談,甚至沒有生活外部的負累,和無法控制的全然放縱。只有被褥上濕氣朦朧的有點接近立體的那個人,她要消失得慢一點;只有掀動著被褥、無奈地盯住床板的那個體內有飽滿的燃燒的水的立體的人,她要消失得更慢一點。防護牆空氣渾濁,牛奶有毒,風中的傷口總是難以癒合。空房間里只剩一個名字,事實的迷霧總是無法消散。一定要背著自己的脊樑以及那些看不見自己脊骨的人雨點一樣的輕視。生命沒有頂點,我柔弱,像頭羔羊,自己把自己可憐草色中幼小的美麗打碎。哀愁吞食了如此之多的甜葯,巨大的眼睛充滿整個房間,倦意多得像江南四月的陽光和雨水。草莓開得恣意,長得結實,果實亮得如此瘋狂,像止不住的音符晶瑩欲滴。欲滴下我一顆不甜的紅紅的心臟。富有過,有過天空那麼大的翡翠,複雜過,有過能長出彩虹的瀑布。我的自由虛無飄渺,當月亮喝下煙囪斟酌的美酒,才發現蒼穹可以比裹屍布更沒有生氣。我只是一枚不帶珍珠的貝殼,不可能有特別的保護和可以堆滿沙灘的財富,我沒有原先的衣裙,大海也沒有原先的衣裙,大海空心的呢喃洪亮得嚇人。我像個丟了蚱蜢舟的孩子,失意。真想推開空氣圓頂上的黃金花邊,打碎來自我心靈的薄冰。歲月流逝如鐵,肩膀想撞醒黑夜,可是閃亮的還是只有傷口。當我不再奢望我仰望的世界,臉朝土地躺下,鼻子陷入困境,樂音不是從天上來的,從鼻子底下,蚯蚓和草根嬉戲的旋律,慢慢靠近我的心臟。我呀,我惟有音樂這防護牆。尖頭的春天——給冰兒春天的水龍頭今天終於關閉了。你在海邊的陽光里,流連過飾物、街燈和所有蠢蠢欲動的花枝。我們的相遇,總是在憂傷默認的黑夜。沒有仔細看過你的臉,但你臉上柔美如一幅潑在紙上的水墨,讓蠢蠢欲動的春天想奔跑、跳舞,想讓大地的水重逢。「是你影響了我。」你像百合花的主莖,讓春天不願意離開。老榕樹的皺紋顫慄著,一不小心就掉落了。你穿上你的尖頭鞋,春天就了無障礙。只有榕樹的影子在跳舞,時而像角鯊的顎骨,時而像海蟹鬆開緊張的慾望,或者像貝殼海底的友誼,它們在底部生長,徹底疲憊,徹底乾淨,徹底美。快速通過腐朽的時間和思想的愛有個少年背著行囊離開澤國,身後是翠衣的蘆葦,還有翠衣的小姑娘和他一起飛翔的願望。當時春天穿過他們的前額,他們的手勢敲響滿天的鑽石,滿天的星星便認識了黑暗的否定使者。十年。他通過首都機場的候機室,看見很多根能思想的蘆葦,長勢疲憊。他看見一個精緻的女子,拖著一隻紅色的七星瓢蟲的箱子,穿著一件小小的純色的翠衣,嫵媚的身材,像在飛,像在飄,像那些脆生生的走在細雨和風裡的蘆葦。「一口氣、一滴水就足以致我死命了。」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想起了江邊的蘆葦,湖畔的小新娘。為什麼那些蘆葦,他一想起就會顫抖?曾經在接近百米的樓頂,用望遠鏡看故鄉的方向。故鄉總是在那時遠遊,沒有住在翠衣里,沒有住在水裡,沒有住在翠衣的雲里。雲上的日子,他看見屬於自己的雲朵,追尋了十年的雲朵,已經漸漸辨不清顏色。一朵雨雲,在接近百米的樓頂,看見望遠鏡想哭了。其實蘆葦的手沒有眼淚可以流。水珠圓潤的天庭也沒有眼淚可以流。想到這些他有點不安,原來第一次愛喪失以後,再沒有另一次死亡。時間的神經再次回到正常,回到那個碩大的辦公室,準確敲響巨大鉛灰蒼穹里的一點點鑽石的光芒。涼月滿天虛幻而崇高。我仰望,無法笑著迎接黑的美,我仰望,冷香暗渡。涼月捨不得放棄,它儲存我,眼睛裡的春水涼如風,如走私稻草人垂死的肉身。是滿天的黑,還是滿天的涼月。眼睛是可疑的成果,它儲存我的目的就是,半夜三更可以不打電話就要我陪它,飲它到天亮。不會吧?我不應該是「補壁」、「覆瓿」那些詞語里的女子,淪落到給滿天的黑補黑,給滿天的涼月補白。卑微的空虛,在我面前轉世投胎了多少回?涼月滿天,一個千年誤會,脫盡幽暗時代的衣衫,裸露成一件絕世的藝術品,讓我們只能以非凡絕望的目光仰望。琉璃湖畔通往琉璃湖的時空之門,開啟神秘。湖心接連著夏日的華爾茲,俯拾皆是黑風車般的圖騰,黑髮鳳眼、神秘迷離的女孩,或者依卡路斯的羽翼,希臘神話的神祇,令痴愛的男孩傾倒。思念從不靜態。從愛而來的憂鬱,不帶批判,只有感謝。除非水足夠深、足夠沉,否則很難看出水的藍。雪域的月心事重重,像在費心收容那棄夫的王后。空氣透明,光芒的顆粒都能看見。純凈的湖面,氤氳那沉堆一夜的迷幻:到底水底蘊藏了什麼?一個古老的「時間」世界,一面難以捉摸的奇妙水域。大海深淵的勢力遠比時間更古老,琉璃湖並非一切都有可能。古詩赤足走在沙灘上,順著淺笑風鈴的方向,活著面對殘局的想像,琉璃湖畔的夢,和青春的驕傲,是這樣的相似。夢遊者從樹頂到樹頂的影子,遠遠地不遲疑,你遵循的路徑,在剝蝕的廊柱之下,由短途變長了。是誰捉了你的靈魂,把你關在你所知道的真實的路上?在夢和虛無之間,你的貌似強大的身影,穿插進天空和樹影不眠的鐘點。天空和樹影看得很清楚,蛇一般彎曲的路上,你走得筆直。你不糾纏背披青苔的圍牆,你那凌亂的頭髮起伏於黑夜的脊背。痛苦的髮辮,已經散開,遺忘。夢遊里的海洋,你一無所見。深深地,你走過迅速仰喉啜飲夜色的巷子,記憶缺乏症一同變黑,漸漸進入虛無的邊界,真實的拐角,夜色的巷子。面具如果可以選擇一種物質做面具,我願意選擇水。不是水晶宮裡的百合,不是紅葡萄酒雕成的玫瑰。不嬌嫩,成不了任何人的信仰。當冰凍和冬眠讓我即將死去時,我又像夢一樣回到桃樹的妖嬈華年。從褐色枝條看葉片之手搖動鳥語,接近桃紅的香氣。在內心折磨的午夜,我看不到一隻空水龍頭的悲哀,不理睬現實和生活,雨落在鋼琴鍵上的淡紫睡蓮在我的眼睛裡如波浪起伏開放。我發酵的心靈,不可救藥的憂鬱成寂靜的藍色,像囚於高山的一面湖水。不是夢幻的曲棍球,不可以一觸即發。如果我選擇水做我的面具,那我不敢涉水,不敢洗衣,不敢淌過自己的臉,不敢讓自己的臉從衣服上絞乾。如果可以選擇一種物質做面具,我不可以選擇水。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不論是言語還是靈魂,我過於粗糙。時間穿過我的眼睛漫步,一千張面具同時變成死神的一件狂歡的睡袍。時間穿過千年水,所有面龐都真實呈現。沐浴令人不安的水。侵入人體的水。消失的行為。我該記住,那天雨不停下著。我把自己送進他的手臂,良好快樂的雨,落在我良好快樂的臉龐。水在從前帶來歡樂。與雨無關的清潔。隱藏的和外露的身體部位,皮膚和乾淨的內衣。水流越來越細。城市越來越小。夢想越來越不重要,有荷蘭豆莢青青的庭園顯出我們從前未曾見過的:殘葉和灰塵。水在沐浴中改變原色。雨的臉龐不斷擴張,如臘人執意走向火中。而在淚水裡誰能對自己的臉龐表示贊同?如同身體強健的水,贊同皮膚的舒適,冷空氣的能量。自然漸漸局部清洗。城市和住所周圍的氣味裝扮觀念的轉變。被水沖洗,被愛沐浴,理想化的窮人,生活像在雨中漫步,理想化的疑團莫釋,街頭的細菌,如畢加索的散步般私密。水把每一個自己喬裝成漂亮的果子,雨忽然發現自己是可悲的替代。只有睡著的畫家,睡衣上的蘋果在碎了的瓷器中甜睡。皮鞭的眼睛迷人的意志垂懸,獨立而誘人。皮鞭的眼睛注視烈日下鮮活歡笑的臉龐,疤痕和奢華的葬禮。皮鞭迷狂的身體和靈魂,流露出清純,在遠處,在安靜的白雲深處。皮鞭像高山無限優美和危險,幻異的光芒,更新令人眩目的美:完美的肉體、天然的種屬,皮鞭的眼睛不加克制。皮鞭的眼睛迷信美,迷信混亂。迷信迷人又潛藏著巨大的危險。時間正迫近正午黃金的大腿,像在慢慢拉緊。黎明般的花瓣面容越來越蒼老。山太少了,多年積累的綠色波濤,越來越接近孤寂心靈智者的構想。讀著一些無人閱讀的書,聽見書販在大聲吆喝:「來,賣,賣掉你們的寧靜。」時尚雜誌上有很多寶石讓人採集,但要有權力或美色去發現。我就可以目睹一場完整的視覺富有。儘管人間的奇觀壯麗無窮,但墓穴的禱告永遠披著時間的綠葉。時間正迫近正午。喧嘩的生命真是可怕,陽光斜斜地倚在白色的沙灘躺椅上。像蛇爬過花園,美妙不可言傳。像沙漠里的黑蟻,吞噬乾淨人的血肉,借人的骨骼行走於沙漠的陽光與地底的煤層。所有的地表都等待修理!時間也出現了問題。沒有人在意游泳池裡的深呼吸。文明的巨鯨,靈魂麻痹,被一隻豹紋蝶的飛舞嬉戲。一個睿智的古老時代,肯定要被殺害,並不相信復活。躺毛衣躺在衣櫃里,咖啡躺在杯子里,喝酒的小店躺在街角里,照片躺在一言不發的鏡子里,房間躺在將雨未雨的春末夏初里。狐狸的愛情躺在陽光里,薄荷躺在風驕傲的荒唐里,滿天星星躺在你眼睛的犀利里,傷口躺在呼吸很重的懷抱的紗巾里,避世列車躺在天空柔軟純潔的褥子里。我躺在來來回回的旅途里,是誰躺在以為我已經死了的沒有旋律的悲傷里。替身我想找一個替身,不是替你的身,不是替我的身。不是替初戀的身,不是替青春的身。不是替皺紋的身,不是替思念的身。找一個替身,替站在天橋上數車燈的點點心神。不是代替相片,只是代替衝出相框的心律不齊。什麼都沒發生,傷痕離我最近的人。最想的替身,是我能夠有完美的的轉身;替他最愛的顏色,替失去的部分。華麗轉身,需要天分。最想的替身,在黑暗中隱瞞最傷。不是代替療傷,不是代替那種神效藥丸,只是代替葯的副作用。關上最後一盞燈,最想的替身,不是替你的身,不是替我的身,是替你背負傷痕和疑問。或者替玉石俱焚的世界另一種終結,替敏銳的思想和隨身體而來的大歡樂永久失憶。文字里的事我心甘情願地沉浮在一個虛構的世界,文字里的事迷失在文字里,那些文字里的衷腸和情愛。比起現實生活,我更熟悉那些詩詞里的人,有時候,一個破折號,一個省略號就能讓我落淚。文字和我彼此輕輕愛撫。目光即將走到盡頭,心在聲音中剝落。發出的聲響,挑激未來之事,敲擊存活的理由。無盡的小徑,像孩子般生長。那些亂了的青苔,躺卧著蜥蜴的廢墟,重新演繹當時的消逝。血流進無盡的小徑,有無盡路徑的淚水,我在文字中不停閃爍。溶解,鑲嵌,推進,滑行,沒有誰要存心逃逸。沒有誰想過一切都會消失,紙張上的字,戒指上的字,襯衫上的字,聲音里的字,剩下的是歲月的瞳孔,野獸般顫抖。我離開我離開天空之城,翅膀的傳記。我離開孤獨的骨頭,像斧頭離開誘人的腦髓。我離開可能的界線,黑色的通道。我離開一隻愛責罵的軟體動物。離開聽到我翅膀的聲音的人們,沒有人能夠威脅我。只是,我的筆像一支飛馳的利刃,我隨意寫下的幾乎全部犀利地嗜血地飛向我的心臟。它們投入的方向正准,當我的文字自由的時候,我在墜落在尖叫。我被文字誘捕,顯得幼稚和滑稽,然後我聽到葉城的烏鴉盤旋,然後烏鴉用紙的語言看到我銷魂蝕骨。這個地方我來過任憑你在千種形式里隱身,青春聳身的嫵媚,我認識,生命持久的這部份,這個地方我來過。千條枝蔓的纏藤擁抱的淡紫光芒,我認識,眾多的凌亂之美,你開過。你隱身萬物,一百萬個名稱,都響應一個名稱,為了你。我每天走著不同的道路,假寐著一種魔幻的力量,這個地方,我呼吸。我呼吸你。當我老了,夢也踩著高蹺,伸手總也觸不到隨風而動的鮮果,夢還踩著高蹺,顫顫悠悠,如履薄冰,我還堅持記得準確讀出你的一百萬個名稱,就算突如其來的暴風毀掉一切花朵氣味,我還記得你以一百萬種香,來過。蜘蛛夢她的半個手指遮擋了我的整個天空。然後,我被她快樂地囚禁。我住在一個圓形的玻璃屋子裡,我活著,偶爾木質的天空移開,跌落蒼蠅。蒼蠅有的活著,有的已經死於非命。可能我也已經死於非命,如果不是木質天空上有一個小小的風口。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與夜空更有緣份。我做過多個關於夜空的夢。在夢裡我打開了卡夫卡枷鎖的密碼。只有夢想,可以擊破時間牙齒,此刻,我活著,卻比死去的蒼蠅更像是時間的陰影。也許卡夫卡的城堡有一種極其強大的能量——「反物質」:像一個新的數字城堡,可以讓我衝出玻璃,衝出圈套。讓遙遠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人類的世界在頃刻間灰飛煙滅。華燈北京像百合幽睡,醒著的華燈是個伶俐的單詞,璀璨的笑,投向彼此相愛的人。水晶般漂亮穿過夜的縫隙,我幸福地倚著光芒之柱,小心收藏貼在窗玻璃上游泳的抑鬱,憑藉傷風著涼的燈光,長成唐朝的燭影搖紅、夜雨漲秋池。每一盞燈都是一棟喜慶的房子,直到我聞到幸福的保險絲燒斷的焦味。穿過北京布滿星星的黑夜,我打開租住的家門,倒空超過比例的遺憾。北京華燈的舌頭,無法控制地添著我流浪的骨髓,像巨大的彩虹,讓我的足跡感到安全。◎ 你居然能夠看到開在體內軟骨上的那朵花(組詩)開放在最愛散步的地方美好地生長,不為人所見那朵迷失的花,花朵的典範那麼謙卑沉靜,在所有的春天看見從黑暗中爆裂出火焰的精靈奔騰而起,猶如一條大河。在月光下全身充滿白銀的思想……我只是在生活里收集一塊又一塊的冰。需要一株正午打碎太陽的黃金的燈芯草我只是住在一顆珍珠裡面卻被當作那顆從時間中解脫的星如果我有光芒,無論如何我不知曉現在我不知道,在一切中什麼是真實我試圖理解一個偉大的敘述者所處的時代「當冷漠、陰鬱的齒形地平線在我心底蓬勃升起時,我倚著床頭,耽於憐憫的幻夢,為人類而臉紅!」時至今日,試圖理解他的時代多麼不易!我們都是有背景的人:生活有時踱著葬儀上的步子,安靜空闊顯得孤立而令人敬畏。大風颳起時,太陽懸在空中如搖擺的油燈,那麼多閃爍的小小傷痕圖釘般錚亮,摁進城市受抑制的夜晚生活這纏滿常青藤的老木屋,像不出聲的間諜,耐心地盯著內部的看不見的坍塌那個用鑽石在玻璃上刻字的男人,時間的背脊仍在疼痛。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偉大的敘述者甚至連背影都沒有留下,就像大街上的騙局真相更像一場騙局。連太陽的驚詫都學會了沉默。最下限的美。在通風的暗處試圖理解他的時代,穿肉絲襪的時代城市的醒來會很美。小小的蟲子爬進來又爬出去。我們有時會陷進紅蘋果的內部「在恐懼與顫抖中,我想我才能結束我的生命」我們是敘述中小小的蟲子,有時浮出表面但是更多的時候,我們住在老木屋醬黑的圓椽下或者紅蘋果的黑果核,果核上小小的疼痛里。我認識一首唐詩的愛情「貧窮是一片從內心發出的燦爛的光」從前,我看到竹的眼淚在夜晚落到小楷搖椅上的月光里那是玉一般冰人的長沙之月清洗顱內溝壑間的語言和耳窩之內的緘默。神情專註的人用眼睛喋喋不休「我將停留到夜晚允許的那麼久。」我更喜歡夜晚。對於眼睛不好的人來說,唐詩頗有些小楷的模樣美得沒有一丁點兒彎曲。唐詩坐在夜裡鬼魅般迷人。又有說不出的崇高真的沒有殘缺不堪的雕塑和碎玻璃我們在竹節間移動、嬉戲、追逐細碎竹葉的一聲低語斬斷了某些邪惡時間的狂笑最大的熱愛他傷了我。「……年輕時。我們曾經相愛,而實在無知。」不該相信長沙之月的醒來會很美。世界收回了一首唐朝收回了我小小的小楷模樣我一下子跌落在三十歲的豪華沙發「這就是我們愚蠢的幸福。」從來不等紅綠燈的女子在那裡紅燈猶如一隻大號的金甲蟲在黑暗中跌落下來。她的金屬跟鞋像黑暗中吸著的香煙不可思議地明明滅滅在拐彎處,風突然停下來貼著樹的耳朵問哪裡才有夠美的水聲春天的樹榦如此喜新厭舊抱著小小的嫩綠的耳朵恣肆而舒展午夜在狂奔。她的眼睛深陷像某具房間里深陷在沙發里的身體時間在逐漸殘廢。洒水車唱著歌遠去如荒涼的星辰墜落夜晚的善良深睡不醒從來不等紅綠燈的女子她的金屬鞋跟明明滅滅地遠去。直到世界忘了,忘了她這個人。她說這首音樂是輛拖拉機她說這首音樂是輛拖拉機勾攝著你的鎖骨 往前走像泵 發誓將你的血液抽出在黑暗中噴射 成高空的舞者時間沒有時間佇立和凝視音符充滿短促連貫的意義雷聲一直沒有停過滾鐵般地隆隆滾動把你的肉體打翻在地縫合眼睛對光的慾望你的靈魂更輕像水果經過攪拌機出來後帶著玻璃質地的泡沫的香氣在黑暗中迅速地展開像章魚的身體伸展 肯定而清晰 毀壞睡著了的死空氣追著一隻會說話的碩大心臟你不知道那就是你的野心她說 你只害怕閃電忽然來臨眼睛忽然打開雨點打下來 你的靈魂忽然跌落跌落在被打翻在地的身體然後,你沮喪地看到拖拉機丟下你獨自開向遠方危險的紙墨為了找尋那永恆的答案那個手持紅色卡片(注)的男人曾經仰視群星他從時代的快車跌落他不要紅色卡片所給的理由紅色卡片是誰實現的革命還是誰醞釀的革命?試圖發現上帝,還有對我來說沒有音樂就是危險的時間的奧秘那時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張地圖帶我們走出壓抑的迷宮那時每個人的意識都具有靈性相信天空不會滿是傷痕的天使總有一天桌子會被掀翻掀翻那站著排隊的紅色卡片前有些厭煩的政府官員坐著的傲慢總有一天桌子會被掀翻掀翻我這滿桌子風花雪月的危險的筆墨註:紅色卡片,指失業證堅硬的荒原無法承諾的土地像是疾病的隱喻期待在生長中搏鬥土地的弦綳得很緊「哭。你眼睛裡有。」是哪一位深邃的哲人在回答我們乾渴的問題堅硬的荒原樸素得連一條皺褶都沒有。像一些天空似鉛的思想。種不下一棵小樹就算種下了一棵小樹也找不到一滴水珠「哭。你眼睛裡有。」總會有一位深邃的哲人來回答我們乾渴的靈魂可是,歡樂的時代他不願意哭。我又偷吃了一點海洛因我穿過一個月光稀薄的夜晚像風箏一樣飄出了城市的鋼窗我纏住一棵水邊的柳樹樹皮沉默著一個貓頭鷹睜著眼睛站在我的腋下我從不習慣躺在床上所以相信自己會飛翔他說這是我做的一個夢:你去看看你自己,在鏡子前看看什麼在你體內抽芽含苞哦,別站在牆壁里別站在牆壁和床的幽暗裡我的光芒最近怎麼不和我接頭必須要給自己放放血女人的身體里總有些奴性的血液多流一點血,多一點自由這個城市,在我出生前就為我準備了一所鋼窗錚亮的豪宅。是的,獄中的人更適合做夢小小的愛情就是深深的毒。女人沒有戒毒的運氣男人們都在陽光下笑容滿面女人們都在黑暗中默默讚許:毒啊,好毒啊,我的生命啊就像看到刀子就想讓它接近皮膚我又偷吃了一點海洛因他便笑著說,你呀,你這個小可憐你這個躺在牆上的美女人呀在黑夜裡預報天氣的人像那個法國超現實主義畫家和他的妻子在美國的汽車旅館裡脫了睡衣,面對月光跳著黃鸝舞在黑夜裡預報天氣的人他的心和骨頭建築成一座憂鬱河上的虹橋。黑暗裡的人,他敢說:每天黑暗都會降臨黑暗每天都會降臨不放過行星或天體還有陸地和海洋甚至,不放過你你某一天酒後未被管轄的舌頭。像個手持電棒的警察他的到來可是惑人的智慧陽光如何可以犧牲陽光我們如何就可以犧牲我們自己天氣會怎麼樣站在最高位置的人們一般摸不準宵禁,封鎖,都不算壞天氣黑暗每天都會降臨,你看蜜蜂在花蕊里做夢的時候暴風雨說來就來了,來得那麼重我相信黑夜裡那個人預報的天氣只是我還沒有碰上。這只是運氣拯救烏鴉有幾隻我不知道名字的小鳥在我家陽台的護窗上起了一間小屋子它們穿著黑西服還戴著白色的披巾和兜肚這些尖嘴長尾的小婦人在我的書房悠閑地踱步還吃我的花生米有一個夜晚,我喝了酒帶著醉意而歸,卻發現小鳥在我的計算機健盤上拉了屎。黃不黃白不白的蓋住了「K」和「M」還有一個逗號。我只好逮捕了一個重大嫌疑犯來到妙高峰高處詢問一位會占卜的老者老者用他白色的瞳仁看了看這個嫌疑犯馬上低聲但嘈雜地申辯了兩句。「拯救烏鴉。」老者說完這個短句子又坐在那個小窗下用他白色的瞳仁看著烏黑的夜空老者的妻子一邊把我往外邊請一邊說:「人們不喜歡報告死亡的烏鴉,烏鴉就被殺得差不多了……哦,孩子,這是喜鵲。這世界如今滿是喜鵲。」午夜,在地鐵口唱歌的幾個男子像一些沒有意義的符號身處異域他鄉 ,懷抱滿含淚水的槐花,幾乎失去了語言早已抵達深淵的,是我們的預感我們的預感支配著我們的思想只剩下紀念純粹已經從音符中逃走沒有住所的唱歌者擁有音樂里的生存依據在繁華的都市他們的睡眠陽光燦爛他們的黑夜昂首向天我們幾乎無法正視現實那麼多骯髒的紙張在笑洛陽紙貴。笑聲如下水道之垢豎立起十字架有人彎腰丟下一張紙幣有節音符多了四分之一拍有的人已經失去了心靈有的人不會去哀悼夜神的外套被城市強行剝去。本來遙遠的預感越走越近夜神說,我真不願意相信我的預感。可它一般總是很靈驗。我徘徊在第五元素和滿街乞丐之間僅僅是詩人們在相互撫摸還好。我從巨大的鐘樓穿過不曾被生活磨損的墨水的心臟或許需要修改一次走在街上。我不再有那雙眺望過歐洲和拉美的眼睛體內的水分在漲血紅素在急速下降手術不得不繼續無限期地往後推幻想中的第五元素是火的信仰我不斷創新。頭髮漸漸失去黑暗的秘密。在燈光下驕傲的女人,在墨香里擁有尊嚴的女人走在白晝的大街上她的鮮血急速流失。滿街乞丐像錐子一樣刺痛繁華的都市誰說城市的陽光筆直誰說叫第五元素的女人目光筆直滿街乞丐挖走了走在大街的女人靈魂深處的安寧用思想生存的女人心臟在大街上不得不無限期地生病深夜鄰居開門時我聽到那支《回家》的曲子像條耗子尾巴一閃就遛進去了無法陌生的薩克斯跟蹤鄰居的鑰匙在城市高層里寂寞的夜。不止一百個人演奏過的憂傷所有大城市裡都有這樣的音樂這樣迷失在夜晚不再黑暗的河流怎麼我總聽見它?任何事物的重量都在銳光般擊中心臟的低迷婉轉的薩克斯管里失去重量我早年的生活在火焰中矗立看著血浸染繃帶證明自己活著離別和失敗,讓我無法接受休息的日子。薩克斯隨時可能吐出的音符會抓緊我比汞柱還要狹窄的目光。直到我心靈在痛中活過來吸引我們去翻動那些記憶的書頁那些風一樣的靜止中的震顫積蓄我們安寧的力量。我們不能成為骨瘦的夜嵐,不能站穩在光滑的薩克斯管里,不能與音樂中的芒狀物並立。在水中柔腸的水中,夜的水中。回家的水中。有那樣一個地方嗎有那樣一個地方嗎?月亮用銀色的古碑文為我們在必經的路邊畫箭頭我們身上的鎖鏈會紛紛鬆脫落在地上變成綠色的藤蘿薄荷的露珠會清涼我滾燙的額頭星星會用戰慄的小手調皮地勾起我對你的懷念,愛人。有那樣一個地方嗎?最高的約束是孩童的決定幸運的魚與毀滅的網在自由與自我之中的跳躍靈魂的渴望與拒絕聽得見耳中血液的細語愛人,就像我們在清淺天河搜尋著勇敢之火。世界就像火與水誠實而沒有限度的在結合我的生命有過高燒的幻覺我看到黑色的巨人向我撲來我看到許多思想的戒指被人類戴在頭頂。我看到經過巨型的篩選機後合格的出口水果,一個個飽滿、光滑而簡單我的一聲嘆息蓋過了一顆星星落地的巨響當我的心臟也堆滿了結石我知道我的生命需要高燒的幻覺有那樣一個地方嗎?我沉重的頭可以靠在你的胸前冷卻白晝的防禦,防禦帶來的眩暈這個世界充滿歡樂和不嚴謹的憂傷我們只是想脫掉身上的金縷玉衣愛人,當我終於和你結成同盟軍我才會用夜嵐的眼光問你有這樣一個地方嗎?◎ 雪中的蓮(組詩)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們能夠清楚地看清它們消溶在白色中那寧靜的表情 插在世界的原處像詞語的本義,當城市落入我們的掌中,微風在牆與牆之間不再來回走動,雪中的蓮不再有復活的力量絲一般的香,冰一般襲人赤手空拳的蓮 自遙遠處把自己與眾生割離開來就像那些男人「站在碼頭上卸下大海」,雪中的蓮是長翅的時光,它飛走了。從不曾被我們見過的美,在我們抵達前飛走了兩千年我來到雪域高原親手採擷了一朵陽光中的雪蓮花而我知道,這已經不是我生命里雪中的蓮飛鳥和魚早就知道我的水像飛鳥的空氣我是清淺中的一尾青魚水是我輕薄的衣裳那隻翠色的飛鳥以我的衣裳為鏡他奪人心魄的高空姿態落在我雙鰭走過的水紋里而更要命的是,在我的仰望和他的俯瞰間,空氣和水陡然消失從遠古的春天回來發現自己已經順從了瞬息的青春,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瞬息的青春。最純凈的部分早已經被虛渺的快樂所暗算飛鳥和魚的愛情不能對人類言說我是混沌水中的一尾青魚水是我生鏽的盔甲空氣掠走了他生命的蔚藍那個人死死愛著黑夜月光喝了半瓶黑暗,吐了半江漁火。風的腳踏上了高處的檸檬黃湘江里的陰影變得灰暗淪陷於礁縫的天螺看著岩石的臉上裸露出神經。岩石陰面流出的淚水一不小心就過了洞庭他的高歌或者狂奔都漸漸溶於黑暗,沉於江底夜晚的漁夫把他打撈上岸看了看又加一大把失落把他狠狠地拋向江心在那個人的靈魂根據地他摒棄了電腦、賽車和信用卡,同時清除了瑕疵他的等待是半明半暗的月光他的障礙是半暗半明的白晝我在路上……真的有點累了。除了我寬敞的書房跳動著赤裸的心和巴黎的憂鬱,滿世界都是沸騰的歡樂。我已經脫掉了美麗的水晶鞋我細嫩的赤腳板上來了許多又紅又腫的長駐小客戶在漢語言文學的盛宴上我本是要做個精緻廚娘的可是現在離聚餐地甚遠我在必經的街衢做著清道夫真的有點累了。如果你認識那個碎片滿地的詩人,請你提醒他提醒他裹緊靈魂。如果你認識那個床單飛翔的美女,請你提醒她提醒她裹緊胴體。如果你和我同路也不要過多地指責他們的迷途貪婪的歡樂在城市肆意橫行並且野蠻地掠奪了語言的莊重和純凈的座位。只有少數幾個人看到那個空心人「寧可被撕裂四散也不要完整地受辱……◎ 2002年7月12日,狀態:網路掉線沒心沒肺的抒情,不敢搬上桌面17寸純平的顯示器,壓住蝕骨的憂傷辦公室新換的電腦,裝了音效卡爵士樂可以作證,夏天很熱身體的容器里,裝著一顆靈魂的鹹菜沙灘上被陽光曝晒的一條魚,露出大雪般變本加厲的嚴寒色彩壁紙上美女背上的蛇,說愛情不過是撞大運。就像尋找距離地球一億三千萬光年的螺旋形星系。旋轉的黑洞,爵士樂可以作證。這個巨大的黑洞有火星的公轉軌道那麼大。任何恆星、星際物質都會被吸進黑洞(它已經吞吃了相當於大約一億顆太陽那麼多的物質)連光也難免。而這股無可抵擋的力量,並非來自旋轉的氣體或者宇宙塵埃,而是時空本身。我的心情這麼糟,為什麼天氣還這麼好呢?十年並不長,我為什麼要責怪他的遺忘?那個比爾·蓋茨出了兩本暢銷書,打得一手好橋牌,高爾夫也不賴,甚至還去學唱歌。水蚓拖聲的荷花池已經離開我,同落花飄去無人的地方我卻沒有責怪她。她切膚的指甲彈著琵琶我身體的各省都被叛了青春,沉默多年的唇齒長不成打擊樂器。空調很好,抽煙的男人那樣不安。過煙雲煙,其實也不過是沒有老鼠歡跳的右手掌。◎ 如果過程是一艘漏船過程猶如一艘漏船。你知道,風必須走完最漫長的旅程抵達湮滅。放在你的肩上,風的手便佔有了世界,風不打算以另外的動作佔有另外的世界命運的形式得以顯現:以風或者詩人說的虛無。軀體早就掉落,如同一棵戰後的老樹百孔千瘡的風和靈魂正從洞孔向外滲漏。洞庭湖在我們四周 升起 沉落一個大浪,一記突如其來的打擊!「我們要殺死我們的愛。我們將在心裡射殺像一個人殺死他自己。」湖水不是海水 不是難於下咽的黑暗。無邊無際的清澄正在湧進我們破裂的缺口把我們覆蓋。◎ 秋天的藍等。幾個夏天已過完心裏面,還記得他溫熱的臉和岸邊的青草白羊。南方的秋天不孤單。我們的心一樣的天藍一切都走了,軀體也走了,徹底地走了。那種秋天的藍,上方帶一點灰的安靜下方帶一點綠的嫵媚,在兩者之間,小船已經走了,年少輕狂已經走了。這麼深切的藍。那麼遙遠的距離無法重來的故事,要自己別去打擾他的心。別去把深沉的光從車輪軋著的鐵軌下惹出來,燃燒在夜空的藍。被烈焰振奮著一種語言無法抵達的本身的智力,透過一片歌聲,是一個暮氣沉沉的岸。為了生存你必須越過死亡,最純粹的藍是秋天的存在。被撕毀的天空和秋水,不顧一切的藍。我們的心一樣的天藍。一樣的藍。四月的雨四月的雨,有遊俠者精神。個人的浪漫情緒與歷史的感官圖案,在透明的紛飛中,有一種高於水的靈性。像竹,翠綠的紫竹。天然精美如故鄉,如青石板鋪路,凹凸不平,狹窄而深幽。「一切光景靜美而略帶憂鬱。隨意切割一段勾勒紙上,就可成一絕好宋人話本。滿眼是詩,一種純粹的詩。」讓我這個沉不住氣的鄉下人,在北京金碧輝煌的市中心心慌,浮世的營擾在我臉上表露無遺。關於天堂關於鳥的五種體驗一那個迷人的女人一樣的女孩,有著噴薄欲出的拋物線。她竟然還說,她是穿著魔鬼外衣的天使。多麼好看的魔鬼外衣!多想我的外衣上住著魔鬼!「幸福是在草場中。快跑過去,快跑過去。幸福是在草場中,快跑過去,它就要溜了。假如你要捉住它,快跑過去,快跑過去。假如你要捉住它,快跑過去,它就要溜了。」奢侈的節日在杉菜和野茴香中奔跑,櫻桃溝的羊角上的露珠,像那一粒著名的沙;那時我們把「蚯蚓」喚作「寒蛇」,那時冬天不很冷。我們的心像南方的海,水溫22℃。二她一般不用第一人稱,「傻女人淚流三行度過了荒唐,不體面的一日。」空氣用整個身體品嘗天生的櫻桃,珠母色的天空,用天堂的心胸呈現,必須有一種痛過很久的顫音的迴旋,所有的鳥才像全世界的少女攜手,才可以圍繞大海跳舞,跳全世界的男孩都肯攜起手來的迴旋舞歌聲很靜。像來自一種腹語術。世界失語。她像空氣漂浮,空氣一樣新鮮。空氣是不是不需要任何依傍。歌聲的靈魂靜不靜。相信她,就是相信9瓣雪花緊挨的靈魂可以相互取暖,並向一片片火焰走去。原來外衣是另一個詞的代替。她是穿著魔鬼外衣的天使,有著噴薄欲出的拋物線。同歌聲一起,安靜地拋在空中,布滿天使的天空,無止境。三「如果小夜曲和人―樣重要,那麼完全可以說是小夜曲彈奏藍色的吉他。」她開口唱歌,她的血管猛然被砍開:無法遏制,不能回復,魔鬼向前噴涌,以空前的速度。靜音與動舞的結合天衣無縫,美得有些刻毒。「要短句,親愛的。」就像「踢踏踢踏」或者「啪啦啪啦」天空的皮膚無望地逃離,「Blue Crush」,舞動的風是雲在大口呼吸她的衣服是她的隨身戲劇她的魔鬼活得多好!「愛是兩個人的原野,可我一個人狩獵。」她說的原野,又不包括我。四從開始到現在,就像一個站在雪地里的雪孩子,一直滿懷疼你的責任。愛一直不曾擱淺,一個夜的死硬派,凍在什剎海,什剎海已經不能垂釣。相見的地方,就是天堂。兩個人的下雪天,天堂的傳單是白色的愛情抗體,像沒有青春痘的臉,光滑。我們滑倒在雪花的快樂里,一次又一次,眷戀的紅色小鳥,啄得我的鼻尖痒痒的。「寫作的思維公路壓斷了某人的肝腸。」行動著的思維,行動著的美,穿著風飛翔的行動著的水。雪花飛來,雪花無可挑剔,天堂鳥美倫美奐。一振臂,身體里的冬天就飛走了。五赤著腳跳舞。首先把影子踢走。在趾尖的新鮮面前,頃刻間有了月光的彎腰。月光的腰身哪有我的彎,月光是無數眼睛舔過的情人,只能看著音樂成為我的襪子,成為我赤腳上簡單的白色。在弧形的玻璃陽台上,我的腳步有一點歐式教堂肅穆的反光。來來來,今晚不說天堂,今晚不說天堂的好話。我的手是你肩上虛掩的門。像一扇有毒的門,守衛你身體內的愛和飢餓。像一隻飢餓的蚊子,親近你的皮膚,卻滲透到你的心裡。癢,不停息。旋轉和月光的忌妒不停息。直截了當的灰塵,細細密密地纏上了赤腳板。不是過眼雲煙,不是夢。舞曲睡後,水龍頭的淚水也洗去玫瑰的灰燼。◎ 右腳和左腳的重逢糾纏盛放與萎謝之間誘惑,就像書齋里的愛情,一切都特別狠毒。陽光種下陰影,鋪滿午夜寬闊的長街,愛情很長,不見始終。脫下寂寞的高跟鞋,「我認真,你遊戲,靈魂和空虛合而為一。」在悄悄的午後,錯落地行走,唇齒走過一長串的從前,月光灑在淚水經過的指尖,痛感醒過來,感受太多沒有你的夜晚。從前絢麗迷亂,來不及嘆息便已走得遙遠。北京的陽光,還有正義路的燈火,烤不幹長沙白皙的憂傷。溫柔是一種膽量,為我的從前開了另一扇窗,窗內的暗香塗滿脫軌的飛翔。芬芳進入生命死角,愛情因過於憔悴而純粹。哭是因為靈魂被撕裂的疼痛,越幸福就越痛苦。一堆繁華的碎片,裝滿故事的行囊,也許藏有出軌的暗香。黑暗的愛,臉龐笑泯城堡般的意志。命運與反叛沉淪與超脫,像天使之皎翼划過夜的額角。化成淚後還想醉,醉過之後還要飛,不似人間應有的滋味。只為憔悴的深邃,勾起肋骨純粹的狼狽。◎ 我看不見風風掠過咖啡杯上的白雲,七星瓢蟲披著奢華的寧靜。可是當你望我,世界忽然變得一塵不染。三年前,馬爾克斯得了淋巴癌。「我真正的靈魂是這樣的,當哥倫比亞戲劇性的動蕩像一縷遙遠的迴響觸碰到我,並在我的血液中散溢開來的時候,我一枝煙未滅便點燃另一枝,在煙霧中呼吸,拚命忍住哮喘以期望看到生命曙光,我一天抽的三包煙清楚印證在我的手指甲上,也印證在我那條老狗的咳嗽聲中,它的咳嗽聲瓦解了我的青春。簡單地說,我是一個害羞的憂愁的人,像一個好的加勒比海人一樣,我對自己的生命充滿猜疑,以至於回答任何問題的時候我可以用反詰的語言扯到枝節上去。我確信我天生背運無可逆轉,最主要是和女人和金錢相處不好,不過我不在乎,我相信我也不需要好運就能寫得不錯,我不在意金錢、榮譽、衰老,因為我一直以為我會在年紀輕輕就暴死街頭。」百年孤獨開始進入倒計時,三年前,馬爾克斯得了淋巴癌。我只怪我做夢的藝術不佳,做不著清楚的夢。緩慢,殘酷。靈魂的冒險,漸趨黑暗的恍惚,自陰謀的弓弦流出,逼人入沒有光的所在。「裝著一些愛的殘羹,祈禱的廢料,希望的碎片。」傷感成了時間的強心針,挫敗成了大海藍色的寬容。在攝氏零下17度的身體和37度的情感上空,實際上出走就是選擇消失。可是當你望我,世界忽然變得一塵不染。遊戲是在特定範圍與時空中的演出,規則尤為重要,它所蘊含的原則是不容搖撼的真理……別讓你的門戶敞開,不留任何可乘之機。當規則遭到逾越或破壞時,整個遊戲世界隨即崩潰,裁判的哨聲響起宣告比賽結束,「真實生活」繼續前行。我們在廢墟上年輕,尤其是當我們知道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真正依賴的時候。陽光下的對峙,心靈悸動的震撼;在怪誕背後成型的那種詩意,極度失眠;沒有面孔的眼睛,在玄疑緊張的氣氛中陷入雙重困境;精神病人般令人迷眩的強大,是一隻聖潔的記號;恐怖的愉悅架空幻影般擁擠的心理場景:城市腹部的刺繡沙發,花梨木式的艷遇,紫檀木雕刻般曖昧。「隱藏一片樹葉的最好的地點是樹林。」低迷的情緒成海,成失事邊緣的九萬公尺的空高。我憂傷的頹廢,我深喉的嚎叫,「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沒有人和你玩平等的遊戲。」這片我切開的麵包曾是燕麥,這杯漸趨寒冷的咖啡曾是大海那邊的欲墜的果實,燕麥曾深思葡萄的歡樂;這個得了淋巴癌的男人,曾打碎太陽,把風拉倒;曾切碎我情感的肉,盡飲、撕咬我天才的血和血管中的孤獨。可是當你望我,世界忽然變得一塵不染。◎ 讀高級漢語詞典之:雨雨,這個名詞讀yǔ,是指從雲層中降向地面的水。英文寫作rain。《管子?形勢解》里說:雨,濡物者也。《荀子》里說:積土成山,風雨興焉。如果有另外的字做配偶,還會有雨過天晴(像雨後晴空般的藍色);也像我讀到小楷般的唐詩的臉上的顏色。雨打梨花(喻指零亂不堪的狼狽情景);也像你的可人為你的去國而掩面的模樣。雨打雞(喻渾身濕淋淋的狀態);也像我十九歲時騎單車去博物館的路上……雨毛(細雨);也像你十六歲青石板上的那段柔軟情感。雨泣(淚流如雨);也像電視連續劇里那個白面書生的花季,總是……還有比喻朋友。唐朝的杜甫在《秋述》里說: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比喻教澤。南朝梁?簡文帝《上大法頌表》里說:澤雨無偏,心田受潤。呵,如果朋友多,可否如雨?雨,譬喻密集。如:雨矢(箭矢像雨一樣落下)雨注(像雨一樣下降)呵,如果朋友走了,可否如雨?雨,譬喻離散。三國魏?王粲《贈蔡子篤》有句:風流雲散,一別如雨。又如:雨散雲收、雨跡雲蹤、雨落不上天雨,另見yù。難道和朋友在一起會有危險的距離嗎?如雨布:有遮雨性能和功用的布。有朋友多可媲美群居熱帶魚的地方嗎?如雨帶:降雨量相對大的區域。呵,你是那個最浪漫的垂淚狀的朋友嗎?如雨滴:以滴的形式下落的水,特別是指從雲中下落的。你是那個垂淚前要醞釀很久的朋友嗎?如雨點:從雲中落下的水滴。雨點來來回回走動,下得更密了。你是那個控制我的朋友垂淚的人嗎?如雨工:雨師,古人迷信,指掌管下雨的小神。雨過天青原為顏色名稱,好像雨後初晴的天色。現在則常用來比喻災難或困難已成過去,情況已經好轉「雲開霧散,雨過天青,祖國前途,如花似錦」二十年後他接著說起初戀情人的感情是雨痕:雨點打在細砂、泥或粘土上形成的小淺坑,有時保留在沉積岩的層面上。他說他是沉積岩,她是柔弱無骨透明如魚的雨。他說他是沉積岩,不懂現在的年輕人的感情是如雨後春筍:大雨過後,春筍旺盛地長出來。比喻新事物蓬勃湧現。現在的年輕人的感情是難得有如雨季:在一定的氣候型中,一地區每年雨量最大的一個月或幾個月的時期。當然,朋友最好不要長如雨腳:隨雲飄行、長垂及地的雨絲。更不要像唐朝杜甫所唱《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雨腳如麻。如有多情客,而己是個是個孤旅人,最好就有如雨具:遮雨的用具。如雨衣、雨鞋、雨傘等。因為感情有度,如雨量:一定時間內以雨的形式降下的水分或水量,通常以英寸水深來量度。你最好在該來的時候來,在我最美的那些青春夜晚。那麼你會來得如雨露:雨和露。但是不要如雨幕:雨點密密麻麻,景物像被幕罩住一樣。你不能讓我感覺到你的感情感覺不到你的人。如果儂多情多過阿拉之情,最好有如雨篷:從門道伸出直到路邊的或在一段觀眾看台上的篷或棚罩。讓我看清楚,野花和荊棘之間的奧妙。如果有一個情的插曲如濫竽充數,那麼誰會如雨披:用作遮雨的斗篷。在幽睡的百合香間提醒遺忘的幸福,如雨前:綠茶名,用穀雨之前採的細嫩芽尖製成。不會讓悲傷的紙片,刺傷那些雨情:某個地區降雨的情況。那些雨區:天氣圖上指示的一定時段內出現降水的地區。正在下雨的地區,氣旋風暴最多雨的部位。就像觸電的感覺,在那些雨日:一天降雨達0.1毫米以上的日子。一些酥酥軟軟的漢字,躲在甜蜜的唇齒間,猶如躲在雨傘:遮雨用的傘。那些甜蜜,自然就是雨石:用來進行造雨魔術表演的石頭。他和她住在攝氏二十五度的南方的海洋里,相互望著憩在蜜罐旁邊的衣襟,雨勢:降雨的狀況。正好。夢也嬌嫩透明,自夜的縫隙流出的光,如雨水:像雨一樣落下來的水,這種水沒有機會從土裡面吸收可溶解的物質,因此十分的軟。哦,她就是。我就是。下成雨的水。在春天,在雨水:二十四節氣之一,在2月18、19或20日。他的笑是雨絲:如絲的小雨。如果這個世紀的天上掛滿雨絲,多好!我不想說「我承認我歷盡滄桑。」不想看雨凇:常稱作「冰掛」。極冷的水滴同物體接觸形成的冰層,或在低於冰點的情況下雨落在地表,物體上形成的冰層。錯愛可以讓人變成雨蛙:兩棲動物,像青蛙,體長三厘米左右,背面綠色,腹部白色,腳趾上有吸盤,可以爬高,常在下雨前的鳴叫。吃昆蟲。更加可怕的是,吃掉自己的純真。那種心的迷惘,如雨霧:如霧一般的小雨籠罩了整個青春之城、愛之城、失憶之城、空城……雨煙里的雨燕,滿臉雨意。離開感情,雨做動詞:象形。甲骨文字形,像下雨形。「雨」是漢字的一個部首,從「雨」的字都與「雨水」有關。本義:下雨。一切回到本意,感情不再密雲不雨。又如:雨天(落雨的日子);雨前(下雨之前);雨淖(雨後道路泥濘難行);雨淫(久雨);雨打梨花(指暮春的景象。也用來比喻美人的遲暮);雨順風調(風雨及時。比喻太平景象);雨化(比喻良好教育的實施,有如及時雨的化生萬物)。又指大量粒子或物體的下落或灑下。如:花瓣雨一切回到本意,我可以高聲將這些詞語讀出。另,雨鄭碼:FV,U:96E8,GBK:D3EA筆畫數:8,部首:雨,筆順編號:12524444一切回到本意,雨,可操作。通過對高級漢語詞典之雨的閱讀,我思想起一些雨天、雨地、雨人、雨事。對高級漢語詞典之雨的閱讀給人的啟示是:生命無常,情愛多變,凡事皆可以雨喻之。◎ 引夢蟻人的甜言蜜語變成奪命暗器。我為地球的寂寞買單,荒原為自然的愛情結帳。億萬的朋友從第一時間拯救,一個擁抱能代替所有。一個擁抱一顆黃土,背著巨大的心愿,像流星跌得那麼重,失去重心的墜落,像心中塊壘結成的冰球。我跌在江南,古城,雨季。偶爾也眼睛眯成一條線,輕輕踮著腳尖,黃土鬆軟如屋上的瓦片,是我的琴健。一步一步,行走在地球的邊緣、水泥的邊緣。翻開地圖儘是一堆沒用的註記,我無法像沙子一樣蟄伏。想出現就出現在風的罅隙。看著天空如人類的愛情,風和所有的情人。若即若離,若隱若現,沉默或溫柔,冰冷或靦腆,纏綿或敷衍,一成不變或瞬息萬變,我守著我的黃土,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無謂地聳聳肩,左一遍右一遍,放棄睡眠,行走在地球的邊緣、麻石板的邊緣。有個夢它滿身都是傷痕,它出奇的粗糙,甚至猙獰,忘了痛,失去感知,像一種深刻的包容,把珠穆朗瑪峰投入瑪麗安海槽的深刻。巨大的森林中的孤寂後,我離開了那個綠色的集中營,我的眼睛更加憂鬱,我將在最後的孤獨中毀滅自己。「一個野性消失的世界,同樣意味著人性的消失。」我的夢是天藍色的,背景音樂是林地上積雪融化的滴嗒。一種卑微的存在,我膜翅玄衣,搬泰山、啃骨頭,也看見過酒的泡沫,東方古人的蟻綠、蟻尊和蟻瓮。這一天,我走得比較遠,到了非洲古堡,那裡的白種蟻,對我是致命的歧視,我這個東方的儒家蟻,卻被它們視之文盲:而它們是沒有視覺的。「非洲的歷史都在我們的肚子里。」它們說,「大象把一棵大樹推倒之後,大象吃十分之一,其餘的都是我們吃的。」精緻的土堡,七米高的土堡,漆黑的土堡,無數的小房間,四通八達的道路,拱形,幾百萬白種蟻群居。在土堡的食物隧道,我還看到了上帝特許給白種蟻的天國蘑菇。土堡的中樞是王宮,那裡深居著王后和蟻王。我還看到了土堡的孵化育嬰處,看到那些嬰兒小如針尖、透明若玻璃絲。土堡是非洲原野上的天堂,我通過之處全然沒有酷熱,我好像回到了東方,只是白種蟻的膚色、體貌、語言特徵一再提醒我是個異鄉人。我來到圓形會議廳,它們正在開會,一個聲音在迴旋:「我們的文明,比什麼文明都古老,是人類在地球上出現以前最古怪、最複雜、最有才能,最能適應困難生活環境的文明。從若干觀點來看,這種文明雖然粗暴、兇惡、往往十分可厭,可是要比蜂類的文明、蟻類的文明、甚至是人類的文明優越。人類有些地方,好像和我們這個世界的習慣、品性和心理完全不一樣,彷彿它們來自另外一個星球,那個星球比我們這個地球還要怪異,還要富有活力,還要殘忍,還要暴戾,還要兇惡可怕。雖然我們勞碌著,但詩意地安居著。我們是大地完整集合的生命,我們一直善待生命和客人,但我們的肚子里不能只有非洲,還要有亞洲古希臘的神廟,歐洲古斗獸場、巴黎的羅浮宮……我建議,我們發動一場矩陣革命!」此時,蟻掌如雷,新一代的白種蟻,黑黑的大眼睛冷卻著智慧的靈光,短粗的翅膀正隆重地、典禮式地煽動。而非洲原野的雨季正叩響著土堡的窗欞。我被一顆巨大的非洲雨擊中,醒來時已經走出了長沙的花卉主題公園的昆蟲展覽。忽然我看到五一大道一個喧嘩的卜者唾沫星子在繼續橫飛,我斜躺在彩色的地磚縫隙,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再一次回到沉悶、渾濁、腥臭的現實。◎ 人皮手槍不知道白種人蜜斯特長得美不美,她那白皙的肚皮有沒有布丁般柔滑?有沒有香芒般鮮嫩?我沒有割過自己的肚皮,也沒有被割過,更沒有割過別人的;我不知道人皮和雞皮、豬皮是不是不一樣,是不是沒差別。昨天經過的城市,像她的誰的手指頭撫摩過的肚皮,正永遠從地圖上消失,像正永遠從腹部上消失,從曾經以各種速度起伏過的腹部消失。荷蘭。阿姆斯特丹。藝術展。蜜斯特的皮膚包著手槍。火柴盒大小。這拉伸的皺皺巴巴,這滿滿38年的皺皺巴巴。小時候看人皮燈籠的故事,看得渾身結滿了奇異的恐怖果實。那時候我當然不知道,蜜斯特怎樣用已經相對粗糙的手指,去縫合已經離開自己的自己的肚皮。「我花了一個小時去縫它。邊沿的皮膚已經開始幹了,能看到一點點凝結在上面的血跡。」我當然也不知道,蜜斯特那白皙的肚皮在聞名於世之前的麻醉。割皮。縫合。冷藏。化凍。防腐。一家廢棄的煤氣廠。一個玻璃展櫃中。都是以皮膚做為靈魂材料。她曾經從屠夫那裡索取豬皮製作了「擁吻娃娃」;她還製作了一個錄像片,演員們都身著緊身的皮膚服裝。那個只有愛情的地方,那個只有藝術的地方,大雨在不停地不停地下;在某些只有戰爭的國度,鮮血在不停地不停地下。沒有,麻醉。手術刀。縫合。止血鉗。防腐。但是不管怎麼說,她的藝術不奇怪。比英國特納藝術獎作品好,比那個性模仿欲強烈的制陶人好,比他創作的一對青銅色的性交娃娃好;也比那一頭鹽做的綿羊好,比那個用大象糞便製作的聖母瑪麗亞像好。沒有什麼藝術不可剝離。沒有不可剝離的城市夢想,沒有不可剝離的傳奇與抗爭,沒有不可剝離的時間隔離的記憶。美是不是人生的永恆焦點?對應美的名字也是人生的永恆焦點。呼喊意味著什麼?暗渡光影匯聚的年華。未來也是記憶的一部分,就像肚皮優遊於藝術和戰爭的盛宴。每一塊肚皮都在大地上詩意地棲居 ,每一塊肚皮都生存在歷史之中。藝術的狂歡與娛樂精神,像緋色的花朵在全球的注目中紛紛墜落,然後,在下一個瞬間,以更快的速度以不可挽回的姿勢消失。在她的手指和大拇指中間,一支纖細的槍躺著,舒適自在像一支粗壯的筆。她要用它去挖掘。肚皮是一個事件,像生命本身一樣不可重複。世界在喧囂中注視那狂歡的肚皮在空中舞蹈。這是一個肚皮如暴雨沖刷大地的時代。我們迷醉在身體中不可自拔,我們陷入巨大的肚皮,我們陷入巨大的孤單與不安。肚皮吞噬著一切能看見的語詞,肚皮總是這麼飢餓。就像那麼多核彈永遠無法饜足,就像那麼多人肉炸彈永遠無法饜足,就像那麼多人皮手槍永遠無法饜足。題註:據中國日2004年4月28日報道:荷蘭藝術家蜜斯特26日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展出用自己皮膚製成的「人皮手槍」。她通過外科手術,從自己腹部割下約20厘米見方的皮膚,用尼龍線將其縫製在塑料和纖維製成的手槍模具上,成為這支獨特的「人皮手槍」。蜜斯特認為,由於在電視時代接觸到太多的暴力,人們傾向於訴諸暴力手段解決問題,蜜斯特以此舉表達了自己的憂慮。◎ 1861年5月7日,你接到世界的請柬「請容我懈怠一會兒,來坐在你的身旁。」雖然我只記得一大把靈動睿智的白鬍子。「我要唱的歌,直到今天還沒有唱出。」請容許我哼哼曲調,用傳承600年的西方古典美聲,用西方教會歌曲《Join Me》調子。而你就是不可思議的「Enigma」,你的清新優雅如入天境。花蕊躲閃在明亮的香氛里,風的嘆息邁著搖滾步伐。「在這睏倦的夜裡,讓我帖服地把自己交給睡眠,把信賴託付給你。」就像1861年5月7日,你接到世界的請柬,穿過昏暗迂迴的曲徑,你摸索著來到印度的加爾各答。題註:1861年5月7日,印度著名詩人、作家、藝術家和社會活動家泰戈爾出生於加爾各答。◎ 我們都有過那樣的愛情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裝訂好自己的心和愛情。黃昏的時候雨水悄悄打濕了廣州,在北方的來信里發現了陰天的後來。靜脈內的眼睛一直有點潮濕,它盯住榕樹用葉子在風中清掃空氣,空氣好像很乾凈,但是很冷。我們都有過那樣的愛情。讓河水轉彎倒流,情願在愛人的臂彎里,是一條無家可歸的小狗。啃著冰清玉潔的語言的骨頭,在最高貴的夢想與美麗中來回奔走。當你需要一座裝夢的小木房子,你就有一座裝夢的小木房子。北京這個城市就為你變成斜面屋頂,而靜脈內的眼睛――那個秘密小屋的窗帘,已經南下到不陌生的長沙或廣州,長沙或廣州在靜脈里形成小小的胎記,大大的瞳人。像一朵在大地的心臟旁迷路的野花。白紙上躺著微型的漩渦,那些字跡旋轉著,有節奏地飄浮著,像在雲上。一個個漢字成群結隊,刺穿我的心臟,只在你面頰的濕地上奔跑……◎ 世界合上水仙稚嫩的花瓣世界合上水仙稚嫩的花瓣——給天堂里的詩人諶煙很難述說此刻你如何穿空飄浮於換新的靈魂之中。「我想知道這空虛來自何處,以便將自己化作一座透明的湖泊,你看得見湖底,卻不見魚蹤。」「噩夢總是把我們連根拔起,然後再釜底抽薪。」我想知道這黑洞的吞噬來自何處,以便我清楚地知道那凌空而去彗星般的光芒里有多少華年的淚水。世界那麼美,像純粹夜裡的煙花。世界那麼冰,像高原雪地的煙花。嘎然而止煙花,種出眼裡碩大的寂靜。2004年6月3日的啤酒酵母應該是那深紫的星星。農藥為什麼要走錯地方?她是張嘴就能吐出綠的芬芳的一簇水仙。數不清的花骨朵,蘊涵數不清的香。世界合上水仙稚嫩的花瓣,合上甜美、縱深的喉管里溢出芬芳。親愛的諶煙,你的名字,從此長滿了另一世界的翅膀。題記:青年女詩人諶煙於2004年6月3日晚服毒自殺。諶煙原名陳璐,1984年生於湖南衡陽。◎ 讀圖日記:難民日里的父親節2004年6月21日,廣州,滂沱大雨午後驟然而至。父親節剛剛過完,同事的桌子上還有女兒送的馬蹄蓮。白色的馬蹄蓮,幸福而純潔。隨意打開的一個網頁,推薦的酷圖幻燈是《難民日里的父親節》。「這是2001年10月27日,一名年邁的阿富汗父親背著一個碩大的布袋,踟躇在巴基斯坦西北城市白沙瓦的街頭。」而隱匿的秩序隱匿的美,北京路上,滿街的「慶祝父親節,本店特……」的招牌依然在雨中新鮮水靈。「2001年11月7日,阿富汗難民熱扎埃帶著孫子在歷盡艱險穿越阿邊境抵達伊朗東南部的臨時難民營後,因挂念在邊境上被人販子劫持的妻子而泣不成聲。」今天所有的日報都在報道:辣妹維多利亞該減肥了!她和貝克漢姆經歷「感情孽債」一月之後,大腿脂肪在瘋長。「2003年12月24日,在約旦河西岸城市納布盧斯附近的巴拉塔難民營,悲痛的巴勒斯坦父親在葬禮上懷抱6歲的艾爾阿拉吉。艾爾阿拉吉是在以色列軍隊襲擊該難民營時被打死的。」老Y和我聊天時,選擇的QQ形象是頭戴粉紅花朵的可愛企鵝,而且說不了三句話,就要送我一朵網路玫瑰。「2002年8月13日,回國的阿富汗難民穆罕默德?阿克蘭與年幼的兒子在喀布爾一起蓋房頂。」而那個為保「端莊」而禁止學生穿裙子的英國中學,遭到了絕代風華的美麗抗議。「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我們用深海藻泥做面膜,聽教會音樂以求心靈寧靜。「2001年11月28日,兩名阿富汗父親攜家帶口,坐上一輛大卡車,從塔哈爾省返回昆都士省老家。」阿華說,要「開著夏利坨到新疆去北渡長江,西經天水、武威和張掖。」迎著大風吼一整天花兒和秦腔,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哈密瓜般的心靈故鄉?「2001年10月2日,在巴基斯坦西北邊境省和旁遮普省交界處臨時搭建的阿富汗難民營內,一位殘疾的父親和他的兒子在一起。」「這是1999年5月30日,一名逃難到南聯盟和阿爾巴尼亞邊境的科索沃父親在休息時忍不住痛哭起來。」幻燈無聲無息地連續放映,沒有交替的歡喜,只有冷色調的時間,停也停不住的悲慟。「2001年10月29日,在阿富汗境內距伊朗邊境城市扎博勒43公里的一個難民營里,一名伊朗醫生正在為阿富汗兒童看病。」我的眼睛被「雷母」影響,我的滑鼠一動不動。忽然,一場比往年來得更晚一些的2002的第一場雪從烏魯木齊憂鬱而來。那是同事老彭的手機,父親節的禮物是女兒下載的最新鈴聲。今天在肖邦的鋼琴《敘事曲》里。空氣污染指數:68,紫外線指數:10,強度:很強。明知月穿潭底水無痕,人依舊看著熱帶的雪。氣象部門又在說:因為天氣很不穩定,火辣辣的太陽與短時雷陣雨交替出現的天氣,仍將持續。◎ 吹響骨笛有一個「吹響骨笛」的故事:說風吹遺骸的股骨,發出悲音,可以指認著兇手。如果我們傾聽骨笛。會發現,那些機敏的、堅貞的、幸福的人原來少得可憐。肉聲,肉聲,有一種刻骨的悲涼,如身份變亂的寓言,如灰色的雪。喧嘩無處不在,如「人神交媾」迷惑。如果我們傾聽骨笛,會發現寒冷,包括那未出場的道德原則。◎ 橘色早晨7點,起得太早,惺忪著到浴室洗澡。「一線天」被一大瓶橘色的洗髮水,撐開。我喜歡橘色,尤其是冬天。也喜歡冬天的橘色路燈,像去年冬天那樣的溫暖。恰好有北京的雪花從天上走來,走得有橘子的香味,那種溫暖像霧般瀰漫。我喜歡橘色,尤其是冬天。洗過長發,我走路就很快,感覺走得有橘子的香味。也喜歡珠江里的日出,有橘色的光芒。尤其是在這個冬天的早晨,親愛的要從三千里橘園的故鄉來臨。◎ 砂時計流動靜謐,流動幸福與悲傷。一種可以信賴的直覺,踏在一根浸透了水的漂木上。砂的臉上永遠不會有最輕微的抽搐。除了青春,還會有誰的眼睛支撐與砂時計的距離。幻覺里的漂木,只是屋頂。俯首的少年,層層排列著,夢幻的波浪,並且相信自己可以在波浪上面疾走。有時飛揚有時冷,想遮掩那沙的聲音,青澀又真實,起伏著多邊形的酸甜,躲在時間的隙縫中。細沙長流。在所有的老年裡,收集詞語里適當的敏感。回憶把砂時計倒過來,沙線流動,倒退回去。每一步都走得相當顫抖,非常激動,但砂的臉上永遠不會有最輕微的抽搐。◎ 情書我敢於把愛的身體暴露在漢語的凝視里,從而也就暴露在你的凝視里。當愛老了,很老了,也不矍鑠了,只是一包骨頭等待被運走的一包骨頭了,你依然堅信,我的三根手指支撐過怎樣如鐫的文字。愛的身體終於被燒成了灰,被撒在了風中。成長的世界中,你和我之間只有一聲不響地拋下的風。那些沒有任何錯誤的文字,坐在涼意里,坐在春天和夜晚所有的涼意里。我們的話語肯定把紙張都燒焦了。◎ 幻象之旅持心梵天。梵音誦讀我的經歷,誦讀這些我早該焚毀的神采飛揚。我無法與這棵明末清初出生的榕樹通靈。世界輕躍如野兔,人生像一條咬著自己的尾巴的蛇。世界出擊如獵鷹,不容我在身份的陷阱前躊躇。像一群粟蠶,我的行徑包裹於雙頭蛇的慾望之胃。思想空檔處我看到鳳凰逃逸的裸背。像十三年前我的目光傾斜如杭州梵天寺經幢的傾斜。幻象之旅。「世界只是梵天的一個夢。」時間繪畫的影像,在樹皮和蛇的曲徑上。要在一株丟掉枝幹的手勢中表達瘋子於雲端、盲人於花叢的夜。梵天只是一個懵懂的嬰孩。幻象之旅帶走記憶,帶走我不曾受苦的深沉白晝。◎ 幸福的隱喻作為一個幸福疑似者,有關詩意或者神話長沙、北京或者廣州僅僅為我提供一種描述的開端。幸福一般被認為是一種適合浪漫人格的疾病,就像癌症。當長沙的黃梅雨下在北京陽光的玻璃樽里;當廣州的颱風刮進烏鎮的壁畫;當我用所有閱讀愛情的時間,為幸福提供雅緻、敏感、憂傷、柔弱的隱喻性對等物;就像現在的癌症,半個世紀前的結核病為愛情傳奇提供的伏筆。癌症是一種內在的野蠻狀態。那麼幸福呢?幸福是「一種妨礙,一種累贅。」是一種精緻的或不那麼精緻的庸論。幸福是我這個慵懶的女人讀著一條八卦新聞忍不住笑出了聲:幸福是一種愛情般的毒藥,有下蠱般的魅惑神奇,有一張吹彈得破的美貌。「然而美貌是靜止的,是一張面具、任由別人想像。」◎ 因為現在巨大的靜謐降臨,飛機再次被延誤。巨大的靜謐打開,目光再次被阻擋。我的手指再次越過漢字:「從/沒有/一個人/擁有地球的一粒塵土。」巨大的靜謐旋轉,航空器紅著眼再次被非法佔有。天氣越來越粗暴,夜晚越來越不善良。「甚至/一隻/撫摩的手也會/傷害我。」我的憂傷再次被延誤,我的心再次被阻擋,我的頭顱再次被阿倫茨非法佔有。這個荷蘭詩人,出生後即被遺棄。他幾度精神失常,在捏碎了一隻虱子的脊骨之後自殺。這時,我的心使「疼痛」和「寒冷」這些詞具有了容顏。◎ 春天的小手開始咯吱你了我不會再沉浸在那段酸甜的愛的光圈裡。那棵三百年的樟樹,看見相愛的地方已經空空蕩蕩。那些花朵和芬芳的空氣,草綠色。淺淺的,柔嫩的,比頑石還要堅硬。我的赤腳像愈來愈急的清溪要割斷情緣,要割斷水,要掏空一隻空空的水罐,枉然啊。草綠色抹在我的趾間,草綠色抹在桃花腰身裸露的的旁邊。春天帶著記錄卡、調查表,在我以為她要低頭寫字的時候,她的小手開始咯吱我了。下雨了。春天的水面,模仿著深邃天空的另一種藍色,只有那精細綻放的光滑明亮。某些大理石或玫瑰般光滑明亮,桃花開著劫數,無法睡眠,草綠色從古舊契約的樹榦上執行令人昏眩的呼吸和窺伺。我不再孤獨。在春天的小手裡,我成了惟一的一朵凋零,才那麼使桃花怒放。◎ 愛隨野百合生長「愛隨野百合生長,香氣直入靈魂,天上的天使也會聞著醒來。」但是這個春天我沉沉睡著,十年前的那個春天瞅著我,沉沉睡著。所有的花都開得安靜而甜美,肉與骨中的潮濕把十年前的淚水吹進我的沉睡,讓我的雙眼吮吸著雙重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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