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之元:川普前顧問班農和傳說中的普京顧問杜金之思想比較

(本文根據在中國政法大學薊門橋校區舉辦的中信大講堂第35講、薊門法治金融論壇46講內容整理)

主持人致辭

孔丹:各位嘉賓、同學們,大家晚上好。大家心中一定有一個問題,今天為什麼是我來主持而不是劉紀鵬主持呢?一直以來,紀鵬作為主持人是很辛苦的,因為他要跟所有的學者溝通。我也是做主持的行家。我們中信基金會差不多三年左右舉行了75次各種座談會、研討會,多數就是由我主持的,所以紀鵬考不住我,我是個專門做主持的。

紀鵬說我有不同尋常的宏觀視野,我承認自己多少有點宏觀視野,可是怎麼不同尋常,我自己也沒有想清楚。我看在座的幾位專家有不同尋常的宏觀視野,我就是給他們搭台、讓他們唱戲,主持人要做的事就是把所有目光和焦點對準我們的學者和專家,而不是主持人自己。

今天的嘉賓有國資委金融局局長李冰,中國社科院政治學研究所所長房寧,國防大學教授、空軍少將、中信改革發展研究院資深研究員、中國政法大學兼職教授喬良,中國人民解放軍少將、曾任解放軍某部副部長郝葉力,中信改革發展基金會秘書長郭克彤,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任若恩,中信出版集團副總編輯季紅,商務部機關事務局局長王開前,北京瀚豐聯合科技有限公司董事、財務總監王晉定,國家信息安全工程技術研究中心首席戰略研究員沈敏鋒。各位都是來賓,校內的嘉賓有商學院的楊傑副院長,還有商學院的巫雲仙、宏結、馬克態、張弛、馬志英、張毅來、霍釗等幾位教授,掌聲歡迎他們的到來。

今天的演講嘉賓是崔之元教授,另外演講之後有三位評議嘉賓就是房寧、喬良和紀鵬院長,現在有請崔之元教授上台演講,我們把焦點就對準崔教授。

以下為崔之元教授的主題演講:

一、批判性地了解班農和杜金有利於完善「中國方案」

今天討論川普前顧問班農和傳說中的普京顧問杜金,他們都是經濟民族主義者和政治民粹主義者。經濟民族主義和政治民粹主義是對新自由主義方式的全球化的一個反彈,是一種世界性的運動。

比如最近德國默克爾聯合政府組閣失敗,這是1945年二戰以後德國右翼第一次過了5%的門檻進入了聯邦議會,德國法律規定不到5%是不能進入議會的。英國退歐還面臨著愛爾蘭邊界沒有解決的問題。這些其實都是有密切聯繫的。

因為班農在正式擔任川普的顧問之前,和英國右翼保守的政黨就有很多密切的關係。他有一個發表他自己觀點的網站——布賴特巴特新聞網(Breitbart News),他專門在倫敦建了一個分支機構,這個分支機構就鼓吹退歐。「經濟民族主義者」和「政治民粹主義者」是對「新自由主義」方式的全球化的反彈,是一種世界性的運動,最近德國默克爾聯合政府組閣失敗和英國退歐談判條件難產,也是反映。

習近平主席所提出的中國夢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有密切的聯繫,人類命運共同體應該是既不同於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也不同於經濟民族主義和政治民粹主義全球化的中國方案,因此在我們不斷發展和完善中國方案的時候,深入批判性地了解班農和杜金的看法是有必要的。

二、班農論「美國精英之錯」與「中國模式」

(一)美國精英錯在哪?

班農今年8月份離開了白宮以後,很多輿論認為他的影響並沒有減小,甚至有可能更大,因為他說話更自由了。我覺得我們國家的領導人也對他很重視,上個月班農在香港做了一次報告,接著王岐山同志又找班農專門聊了一次。班農最近在日本接受採訪的時候,那個日本記者問:你和王岐山聊了什麼?班農說這是私人談話不便透露,但是可以說一點,我們討論了民粹主義問題。這點他透露了。

民粹主義是很有意思的討論。像孔總這一代人可能對俄國革命歷史都非常熟悉而且有一定的感情,比如說十二月黨人,包括托爾斯泰說他是民粹主義者,所以民粹主義者在俄國歷史上只是到民間去。連托爾斯泰都說,這個詞並不是現在流行的貶義詞。但是現在,我們一般都容易把民粹主義當成一個貶義詞。我覺得其實比較複雜。民粹主義最基本的含義是反精英。班農認為美國精英一直在犯錯,他認為,「習近平主席在十九大的講話對美國是一個警鐘,中國將在2035年成為世界頭號經濟強國並在2050年前擁有全球領導權。」

班農認為,尼克松時代,美國精英就犯了嚴重錯誤,沒能準確估計中國的經濟增長與自由民主的關係。班農進而認為,柯林頓和布希時代的美國精英之錯在於,「把中國帶到了世界,給予最惠國地位,讓它進入世界貿易組織」。「戰後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世界是美國及其盟國在二戰後建立的。真正的世界結構或國際秩序,是共產主義垮台,中國將成為其中一個活躍的部分。」這都是班農的觀點。

班農認為,中國模式仍然是所謂的儒家商主義權威模式,「川普認為,中國有今日之博弈,是美國精英的錯。這不是小的錯誤,而是根本性戰略錯誤,將美國和西方,包括日本等亞洲盟友,處於一個真正巨大的劣勢上。」他特彆強調,政治民粹主義和經濟民族主義是一個全球運動。

(二)中國是英美民粹主義的紐帶

當前,經濟民族主義和政治民粹主義的國際運動正在上演。班農說,「2013年,在倫敦參加一個活動的時候,我們看到了試驗的方向,當時認為英國對美國的政治,像一個礦井中的金絲雀,在英國退歐運動的準備階段,我們看到了與民粹主義非常類似的東西。」英國獨立黨的領導人法拉齊在英國退歐第二天對英國廣播公司說,如果倫敦沒有一個平台為這些觀點提供新聞平台,英國退歐不會發生,這裡他指的是班農的網站為英國退歐提供了主要的輿論平台。

班農(提到的)有一本書剛剛翻譯成中文,即《鄉下人的悲歌》,作者是萬斯(J. D. Vance),這本書可以說是理解川普當選的群眾基礎的一本很重要的書。

《鄉下人的悲歌》是川普革命的社會學基礎,它指出美國下層階級的待遇在過去幾十年里每況愈下。這本書里指出,「英美民粹主義的紐帶是中國。中國的產能過剩毀壞了英國中部的哈特曼工業中心地帶,毀壞了美國中西部地區。精英對這些毀壞故意視而不見,而工人階級了解工廠的去向,了解工作的進展」。

MIT的一個叫Autor的經濟學家對美國2971個縣做了分析,分析中國進口和共和黨選票在兩黨的選票之中的比例的相關性,結果確實是正相關的。

美國的政策是精英制定的,但是結果卻要由工人承擔。如此就能理解,川普在2016年6月出現在自動扶梯,及他在川普大樓的大廳里激情演講之後,他在民意調查中躍升第一位,他要盡一切努力讓美國再次偉大。201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Deaton和他的妻子Case做的一項研究發現,1999-2013年間美國非西班牙裔白人中年男性死亡率大增,這就是所謂的白人工人階級或者中產階級的底層不滿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死亡的原因里肺癌很多,自殺也比較多。

(三)川普政策的三個要點

根據班農的概括,川普政策有三個要點,第一是阻止大規模非法移民到美國,第二是把製造業崗位帶回美國,包括最近川普的減稅政策,也有把製造業帶回美國這方面的效應,第三是把海外戰爭弱化。美國需要對在海外已經打了15年、16年和17年的這些戰爭做出審核和決策。這就是後來沃森研究中心所說的成本5.6萬億美元的戰爭。這不僅僅是5.6萬億美元,它的機會成本也是巨大的。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而且包括7000名年輕人死亡和52000人受傷。這是班農所理解的川普三個政策特點,但是還不能確定川普能不能真的像班農所說的這樣做,但是卻有相當部分的影響。

(四)「一帶一路」結合了三個地緣政治因素

班農認為,美國鷹派一直盲目信奉「美國優先」,對中國崛起的關注是不夠的,這是美國當前面臨的最大危機。尤其有趣的是,班農對中國的一帶一路戰略有自己的理解。他認為,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有三個偉大的地緣政治理論,他們塑造了兩個世紀的版圖:麥金德(Mackinder)、馬漢(Mahan)和斯皮克曼(Spykman)。他認為中國的一帶一路戰略的大膽之處在於,將三個地緣政治因素結合在一起。

根據班農的理解,「一路」符合麥金德理論,「一帶」符合馬漢理論。麥金德認為,誰控制了中亞腹地,誰就控制了世界島,控制了世界島就能控制世界。亞歷山大大帝、拿坡侖、希特勒、彼得大帝,這些世界偉大的征服者都明白這一點。班農指出,「一帶」是馬漢理論的產物,這也是大英帝國和後來美國的戰略計劃的基礎,即把沿途的主要港口都連接起來。誰控制了世界島的脖子——港口,誰就會控制世界。中國把麥金德和馬漢的理論結合起來,以前從來沒有人做過。

斯皮克曼的地緣政治理論很少有人知道,但是實際上更加大膽,該理論在於建立從海洋向內陸的溝通線,把侵略者遠離於國門之外,中國南海就是這樣一個不斷的遠拒戰略,讓美國和日本無法發起大規模入侵。

(五)美國的命運掌握在小人物手中

班農認為,「美國的命運不掌握在川普手裡,不掌握在班農手上,也不掌握在某個著名政治人物或偉人手中,更不在JeffSession(美國司法部長)或他的同事手裡。美國的命運掌握在小人物手中,在被遺忘者手中,在沉默的人手中。因為他們突然明白了,隨著科技、互聯網、通訊技術的進步,草根運動不會再讓你沉默。」

三、杜金論「俄國模式」

(一)認識杜金:普京智囊成長史

杜金2012年被俄國內外廣泛認為是普京的智囊。他在最近的克里米亞事件、東烏克蘭事件中都發揮了作用。但不好明確地說杜金就是普京的顧問。普京沒有直接任命他擔任像班農那樣正式的職務,但是自從2012年,普京在一次電視講話裡面出現的好幾個術語都和杜金的一樣之後,加上杜金的《普京對普京》、《世界島的最後之戰》及《歐亞主義使命》等書出版後,俄國內外就廣泛認為杜金是普京的幕後智囊。這樣一種相對非官方的立場,對杜金髮表言論來說可能反倒更加靈活、遊刃有餘。

我覺得我們對杜金的了解還是比較少的。我剛買了一本2017年最新出版的書,書裡面講的是1989年以後俄國的四個人的命運。杜金在22歲時,也就是1984年,就被一個航空學校開除了,他本來對前蘇聯的體制很受不了,所以被學校開除。大家如果去過莫斯科就知道相當於王府井大街的高爾基大街,有一些相對高檔的住房。杜金22歲的時候去高爾基大街參加一些朋友聚會,認識了當時蘇聯莫斯科前市委書記的女兒。於是,他和莫斯科前市委書記的這個非婚生女兒同居了。

在此期間,他讀了大量當時在俄國很難找到的書籍,包括海德格爾和尼采等人的書。1985年開放以後,這個前市委書記的女兒變成非常激進的反對派,但是杜金的思想和她卻走到了相反的方向。本來,杜金被大學開除以後並沒有什麼學位,後來他在俄羅斯比較偏遠的共和國裡面的一所小的大學混了一個博士。後來,2012年,莫斯科國立大學專門給他成立了一個保守主義研究中心。

由此可以看出,人們為什麼說杜金是有影響力的?雖然普京沒有明確說過,但是從杜金成長的過程可以看出,他可能確實對俄羅斯是有一些影響的。杜金的有些言論比普京說得更直白,比如普京在東烏克蘭問題上,始終認為俄羅斯沒有軍事干預,最多可能是有些援助,但是杜金在他的文章和書裡面就公開要求俄羅斯派兵到東烏克蘭。

(二)杜金:以俄羅斯為核心的歐亞主義

杜金在上世紀90年代發表了《大陸的偉大戰爭》一書,詳細闡述了他的地緣政治學說,強調以俄羅斯為核心的歐亞主義,引起廣泛關注。2015年,杜金髮表了《世界島的最後之戰》一書。為什麼我說班農引用了杜金,因為他注意到麥金德的世界島理論,並據此解釋了我們的「一路」。在2014年的《歐亞主義使命》一書中,杜金認為俄羅斯有兩個大的取向,一個是大西洋主義親美和親西歐,一個是走歐亞主義,應該選擇後者。他認為俄羅斯實際上不是一個西方國家而是一個歐亞國家,俄羅斯的使命是在這個世界島裡面開出一條新路來。

杜金認為,北約襲擊塞爾維亞是「星球噩夢」的開始,清楚地表明了西方的真面目,以及歐亞主義將如何被對待。因此,9·11以後俄羅斯外交政策的「親西方向」是一個很大的錯誤。因此,俄羅斯和其他歐亞國家不應該對與美國的合作抱有幻想,而應該為最後的立場做好準備,並選擇適當的戰略。

杜金認為,目前俄羅斯生活在一個殘酷的世界。俄羅斯無法迴避現實。俄羅斯只有兩種選擇:要麼為多極世界而努力生存下去,要麼接受一個以美國為唯一全球主宰的單極世界,在後一情況下,俄羅斯顯然將會消失。

杜金認為,當今世界有幾種地緣政治模式。第一種模式是美國式的,這意味著絕對美國的全球統治。第二種模式是歐盟模式,但這種模式僅限於歐洲。第三種模式是伊斯蘭模式,它提供普遍的吸引力,但沒有可行的社會或經濟計劃。第四種是中國模式。但只限於中國自身。由於各種原因,俄羅斯不能成為這些模式的一部分。但俄羅斯仍然可以建立「友誼的軸心」,如:俄羅斯/歐洲,俄羅斯/伊斯蘭世界,俄羅斯/中國。杜金思想的核心就在於,俄羅斯必須建立一個獨特的俄國模式。

總的來說,我認為我們要非常嚴肅認真的對待所謂的經濟民族主義和政治民粹主義,習主席所講的中國夢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全球化的中國方案,不是經濟民族主義和政治民粹主義。如何深化這個研究,希望我們在座的各位來共同探討。

點評

孔丹:劉紀鵬院長在薦語里說到崔教授是中國文獻第一人,大家有什麼感覺?我一個問題是想問崔教授,那些引述文獻的譯文是從哪裡來的?是你翻譯的嗎?

崔之元:班農這一部分就是一個微信,誰翻譯的不知道,這個微信是真的,因為我看了英文,但是翻譯得不是特別好。

孔丹:可以看到崔教授的文獻功底,並且他還抓住了現在的焦點和熱點。你剛才重點說了民粹主義,可否再解釋一下經濟民族主義?

崔之元:川普除了反對大規模非法移民、反對把製造業帶回美國之外,他在國際談判上強調更多的雙邊主義而不是多邊主義,比如退出TPP、退出氣候公約。我認為習主席和他思路不一樣,我們要搞一個區域性全面經濟夥伴關係,中國強調一個有建設性的多邊主義而不全都是雙邊。

孔丹:我們中國的國民還是比較喜歡特朗普到中國訪問的有些話的。比如他說,我不譴責中國人,你們中國就是把自己事情該做的做了,我譴責的是我們自己的那些美國領導人。他譴責美國的精英,中國不會走他們的路,不會向他們想引導的方向走。

這次我們中國共產黨和世界兩百多個政黨——包括執政黨還有其他的政黨——有一個高峰會談,習總書記說希望將來把它機制化。我覺得習總書記的講話有很多經典的話,這句話大家一定注意了:我們絕不輸入外國模式。

這句話斬釘截鐵,這句話說到底了,就是誰也別在這個問題上說三道四了。面對以前外國有些政要對我們的指責,習總書記就表達了他的想法,說你了解我們嗎?我們走的道路,鞋合適不合適只有我們自己的腳知道,而你不知道,你是不懂的。我們看到東西方政治家的角度是不一樣的,所以習總書記說我們絕不輸入外國模式。同時,我們也有一句話很厲害:我們也絕不輸出中國模式。我覺得這是很深的一個哲學。

我個人對不斷的引用各種所謂西方術語的陷阱是有看法的,不要總被各種西方術語給繞進去。比如,修昔底德陷阱為什麼成為一個研究問題的角度?還有中等收入陷阱什麼意思?世界銀行搞點統計就說這是一個規律,到了什麼時候我們就要陷進去;北大曹和平說我們已經跟中等收入陷阱漸行漸遠了。還有塔西佗陷阱,是說公信力喪失讓你沒有信任了。

其實當時小平同志說的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就沒有根據世界銀行的統計規律出來一個陷阱,比如貧窮陷阱。我認為,西方那一套我們一定要了解,我們一定要研究他們從哪來的,我們從哪裡來的,我們要走到哪裡去,我們要有自己研究的角度和方向。如果被他們所謂的陷阱弄進去,我相信是會封閉和愚昧我們的思維的,這是我的看法。

今天我們看到杜金和中國的思維就有相悖的地方。現在就請第一位點評嘉賓,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所長房寧教授。

房寧:崔之元教授不是一個道聽途說的學者,而是有紮實的閱讀基礎的。

他今天以班農為線索介紹了大量美國的動態,我也感覺到這個世界確實在發生變化。2016年非常精彩紛呈的美國大選,美國前總統卡特說了一句話,他說美國每一次大選都很不一樣,但是這一次大選真的很特殊,是分水嶺、是轉折性的。這一年多以來,大家也看到美國在不斷地變化,確實朝著特朗普他所設計的方向去前進。

剛才談到班農對特朗普政策有三點估計,在將近一年前,也就是在美國大選的時候,我們政治學所對他也有一個估計。我們所高度關注美國大選,現在政治學所的書是第一本關於2016年美國大選的書。我們的觀點和特朗普還很相像,第一肯定是要鑄牆,防止美國人口結構、種族結構的變化,這是主觀政策。第二就是所謂的振興製造業經濟。第三就是降低社會福利。其實還有一個大家不太注意的,就是特朗普放鬆監管,也是同樣的大手筆。他居然宣布美國政府再出台任何一個監管措施的話就要先廢除現有的兩項,他是這樣的一個態度。這個變化還是深刻的。

美國大選值得高度關注。美國大選到現在選了58次沒有間斷過,制度各方面都是相對穩定的。為什麼要研究美國大選呢?除了美國重要,除了這個大選規範,作為人類一個很系統性的政治事件,你很少可以找到這樣的一個案例。

那麼還有一個很重要,就是大選實際是美國社會的一次政治大匯演、矛盾的大綜合,也是一次大調整。從2000年以來美國大選就變得激烈起來了。之前我們搞政治學,提到西方政黨瓦解或者叫政黨虛化或者叫趨同化,更多的是趨同化,就是說外國差不多了,政黨沒什麼太大區別,都是中間選民理論這些。但是實際上2000年美國大選非常激烈,和這次一樣,那一次戈爾多了30萬張票。這一次又出現這種情況,特朗普獲得的選民票多了將近三百萬張。美國社會從2000年以後明顯地社會分歧化了,而且這個分歧變得對抗化,而且是尖銳化,這是國內學界的一個共識。

在美國引起轟動的新書《火與怒》,班農在書中爆料了許多內容 圖/視覺中國

班農說到《平民的悲歌》,這種書在美國很流行很暢銷。他用了一點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的方法。實際上我們觀察美國接近二十年的變化,從結構性的角度看,按照白人政治正確的說法叫「歐洲裔美國人」,他們對共和黨的支持率是緩慢的上升,同時他們的投票率在緩慢上升。這是兩條線往上爬。

那麼還有兩條線在往下降,一個就是歐洲裔美國人支持民主黨的比率在緩慢下降,另外非歐洲裔美國人,他們對民主黨的支持率在緩慢地下降。什麼時候翻過來,從結構性來講就看這些曲線什麼時候交叉?這次就基本上是交叉。所以勝負面非常地微妙。實際這一次川普勝利有一場技術革命(的因素),包括大數據和人工智慧。他在十一個搖擺州當中使用了一個殺手鐧,最終鎖定了局面,但是我們不管這種偶然性或者這種小的技術層面的問題,我們看大結構,就是美國社會在發生的這樣一個變化,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就是經濟,全球化和外在競爭以及美國內部結構化變化導致的。美國的兩個經濟蕭條帶,一個銹帶大湖區,一個克利夫蘭。這一次大選共和黨的起跑就是在著名搖擺州的克利夫蘭,就在召開第一次辯論會和共和黨的代表大會,就是最後總統大選的起點,這個點就是銹帶的核心,大家去美國旅行就會發現,這裡真的是一片蕭條。

再有南方的聖經帶,美國傳統的基督教,有工人階級、中老年人和教徒。福音派就是篤信徒,標榜自己一年不請事假病假,晚上九點鐘就上床睡覺,星期天去教堂,生一大堆孩子。這些人叫憤怒選民。每次選舉我們都要到南卡去看,他的問題確實是和整個世界經濟結構的變化有關係。班農說的和崔之元捕捉到的這些信息我都是非常認同的,的確,用經濟民族主義是比較準確的。

最後一點是西方的變化和中國的關係。開始的時候我們說特朗普是裸選,是一種奇葩選舉。但是,特朗普最終當選了。他當選以後大家認為他還是一個外行,只是利用了美國選舉這種方式意外獲勝。現在大概我們不應該再這麼看了,他的執政現在看來還是比較穩定的,另外還要實踐檢驗,比如這一次的減稅到最後階段了,效果如何有待觀察。

客觀上我不認同中國陰謀論,班農的說法我還是不太認同。他當前是在造理論,在樹立假想敵,又把我們再一次妖魔化,整合內部政治力量,煽動他的輿論,我認為目的還是這個。儘管美國沒有一個針對中國的計劃,但是美國現在的政策走向會客觀上給我們形成壓力,包括投資、國際資本的流動、匯率、人才等。我們要觀察,明年這一年是關鍵,畢竟減稅要到年底,要到2019年的4月15號,到那一天可以看出特朗普政策的第一年的效果。但是我相信在那之後可能我們壓力就會更大,所以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高度關注美國。

中央現在也提出了我們的思路、我們的對策,我也希望我們深入地學習體會,並且把這個細化,共同來推動、來實踐。要重點把握一個是一帶一路,一個是人類命運共同體。

但是現在可能光說這些還是不夠的,可能對美國經濟的轉向,政策轉向還要拿出更多實招或者是預案來應對這些變化。而且,也應該關注美國進一步的發展,關注特朗普政權的穩定性。因為這就又涉及長遠,明年畢竟又到了中選年了,這一次減稅和明年中期選舉關係非常密切,現在參眾兩院特朗普都是多數,如果這個局面還能夠保得住,到了2020年他有可能連任。那麼,這個政策的長度,整個趨勢的持續性就會成為一個問題,所以就更值得我們做出中長期的包括戰略上的一些考慮。

孔丹:剛才房所長給我們做了一個解讀。剛才我說到是我們習總書記講鞋好不好只有腳知道,主要是說我們。現在我們去認識美國,也得想一想美國的鞋好不好美國人知道。可能現在對這雙鞋的看法已經發生很尖銳的不同的理解了,是不是也要修改這個鞋的狀態、尺碼各種方面來適應美國,是不是美國也需要改革。當然,不是說我們往美國方向改,我們有我們自己的需求。那我們有請下一位點評嘉賓,他就是《超限戰》的作者,喬良將軍,現在就請我們軍方的喬將軍來做一個評點。

喬良:崔教授給的信息量很大,而且非常到位,其中有幾處給出了一些方法論的問題,講到美國2971個縣與中國的進口和川普當選的關係,他實際給我們提供了某種方法論,這種方法論在中國是比較少見。我們中國人怎麼思考問題?我們喜歡先提出一個問題接著給結論,根本不管中間有沒有原因、有沒有邏輯、有沒有原理,看看今天網上大部分人都是這樣談問題的。我們不知道怎麼研究問題。要怎麼研究問題?首先你得從現象入手找到原理,中間有一條邏輯鏈最後產生因果關係。

回顧剛才崔教授講的,哪些信息重要呢?剛才談到了班農和杜金這兩個人對各自國家領導人的影響。班農的影響,可以說對於川普來講是顯而易見的,雖然他離開了白宮,就像剛才房寧教授說的,他離開白宮並不是由於格格不入被趕出白宮,實際他是作為草根思想家沒有辦法完全被官場的這一套東西所束縛,如果真被束縛的話他將無所作為。那麼杜金也同樣如此,杜金今天也沒有被普京所攬入,我們知道大國領導人最後的決策表面上看都不是一種思想,但是實際他的背後都被思想家所影響。

思想家對於今天的世界來講可以說非常重要,但是思想家是一個非常稀缺的資源。今天已經不是一個思想家影響世界的時代,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到思想家出現了,像亞當·斯密那樣影響整個資本主義時代三個世紀,像凱恩斯那樣影響了美國崛起的思想家越來越少。

現在班農可以算是一個草根思想家,但是我認為班農很有可能把美國帶進溝里去,為什麼?因為他沒有看透今天美國正在面臨的真正問題,美國今天的問題不是他們誤解了中國之後放縱中國崛起,而是美國自身的原因。中國崛起有中國的決心,不管美國決定對中國放手還是繼續壓制中國,中國在本世紀的崛起都是不可阻擋的,這和你美國放沒放手,放沒放任沒有太大的關係。雖然我們有經濟上的緊密捆綁,但是習主席已經講了我們不會輸入別人的模式,同樣我們也不會輸出自己的模式,我們自己的模式別人不可能複製,那麼反過來中國完全複製國外的模式同樣也是不可能的。

美國走到今天這一步和中國的崛起沒有太大的關係,美國的衰落是和自身的原因有很大關係。這一點從特朗普到班農都沒有認識,他們也沒有深刻反省。美國一個日本裔學者福山,我認為他的思想比班農深刻點,美國為什麼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這和美國推行美元戰略是有關係的,如果他不準備讓全世界使用美元,他沒有義務給全世界提供美元,如果他不提供美元就不會有今天讓川普頭疼的逆差。

美國給全球提供美元不是撒錢,而是通過購買全世界的產品和資源輸出美元的,你既然是買方怎麼可能不是逆差呢?你對全球資源和產品有這麼大需求你當然是要逆差,這是你要美元霸權不可避免的代價和結果,你為什麼認為這是全世界在占你美國的便宜呢?你認識不到這一點的話,同樣接下來認識不到另一點,由於美元大量的向外輸出美元成了特殊商品,當美元成了特殊商品,中低端製造業在美國怎麼活?中低端製造業哪一個產品成本會低於美元?只要高於美元這個中低端製造業在美國就不能生存,不能生存不等於美國不需要這些產品,美國就得把生產杯子的廠家讓渡到其他能夠承受這個成本代價的地方去生產,然後以極低廉的價格再返銷到美國,美國人花錢買它。這不是中國人奪走了你的崗位,這是美國把責任推給了別人,所以減稅不是根本辦法。

如果赤字繼續擴大減稅計劃就停止,減稅今年還看不出,明年就差不多了。如果那個時候赤字繼續擴大,就意味著川普最核心的政策將會面臨失敗面臨考驗。我覺得美國今天的這些思想家們,包括班農這樣的思想家他並不能真正解決美國問題。

應該說班農依然是眼睛很獨到,剛才崔教授講他對中國十九大的解讀,雖然我們極力否認班農解讀的那些說法,但是實際上他的解讀我認為我們從內心裡一定程度上會認同。2020年、2035年、2050年、「兩個一百年」我們將要達到的目標,你站在美國的角度換個說法就是班農說的樣子;我們今天要搞一帶一路,班農對一帶一路的解釋,包括今天我看到的福山對一帶一路的解釋,實際上他們的解釋正在幫助中國的思想家們完善我們自己的提法。

我們中國人經常喜歡提出一個框架,然後讓別人來填內容。我們自己提出一帶一路,我們不知道這個筐里可以裝什麼東西,現在西方的思想家正在往這個筐里裝東西。

福山講中國的「一帶一路」最重要的是要整合歐亞大陸。按照麥金德的地緣政治說,中國要整合的就是世界島。現在談一帶一路的文章如汗牛充棟,但是可以說90%都是廢話,為什麼?就是因為我們實際上缺少思想,這就像我們今天軍方在拚命地努力提升中國軍力的時候,美國人給我們非常好的一個解讀,說我們是採取的反介入戰略,美國人這麼提出來以後,軍方的很多學者紛紛把中國的軍事戰略,尤其是東南沿海,通通自己解讀為我們的反介入戰略如何。西方思想家除了幫我們深化自己的思想以外,似乎並沒有深化美國人的思想,所以說美國才遇到了很難解脫的許許多多的困境和麻煩。

說到杜金也是如此,我一直認為俄羅斯人就是地緣政治腦袋,俄羅斯人不懂得金融,不懂得商業,他們重視的就是地緣,他們需要領土。到現在為止包括杜金這樣的思想家,其實還是蠻有見解的,但是他還是沒有辦法超出地緣政治思想。

上一次王湘穗教授在這裡談到幣緣政治,甚至連幣緣政治現在都開始過時。今天什麼樣的思想會左右未來,在我看來這個思想我們還沒有找到最好的命名,但是它是和互聯網有關的,互聯網將帶來一些新的思維方式,將給我們帶來一些新的思想空間。在這個空間裡頭,我認為無論是發明者和運用者都沒有做好準備。可以這麼說,美國人是發明互聯網的鼻祖,互聯網核心技術都在美國人手裡,但是運用互聯網運用最好的是誰?是中國,和互聯網相關的所謂新四大發明幾乎全是中國人干出來的,雖然沒有一樣東西是你的創新,但是所有東西都是你幹得最好。

但是,毫無疑問互聯網需要思想。那麼互聯網思想家是什麼樣子?我們今天不知道。用互聯網的方式,用互聯網之後其他的比如說物聯網,或者說其他與互聯網相關的這些東西進行思考,這對於我們來講是更重要的。如果美國人沒有學會,這真的是中國人的機會。今天如果我們能夠真正按照互聯網給定的方式、路徑和趨勢思考的話,中國肯定有希望。

舉個例子,我們在今天互聯網手段運用得非常熟練的時候,居然不知道如何使用互聯網與各國記者溝通,召開一些重要會議,十幾分鐘之後基本上記者席就空了,為了搶頭條新聞,大家都跑到新聞櫃檯那排長隊領文字材料。怎麼會造成這種尷尬的局面?為什麼不能統一在會後發送電子材料給記者呢?所以說,今天我們需要新思想,新的思想要從學習習主席十九大報告開始更深地思考問題。

孔丹:剛才大家都在思考為什麼美國會睡覺打呼嚕還要張著嘴,原因就是因為他認為中國的進口給了他一拳,把鼻子打歪了,原因找到我們頭上來了,這個相關性很有意思。我本人堅決不接受西方所謂的陷阱的說法。我覺得我們應該堅持實事求是。下面請經濟學家紀鵬院長做點評。

劉紀鵬:大家晚上好,前面兩位嘉賓都談與眾不同之處,我也得談點與眾不同。第一我要感謝之元,您作為清華大學的教授受聘我們法大的教授,我本來很忐忑您是不是有下嫁之感,但是之元一聽說就說很希望、很願意成為法大的教授。第二我要感謝孔總,大家都知道孔總在學術報告會上基本都是扮演致辭嘉賓、頒發聘書,像主持人這樣的雜活他一般都是不幹的,但是他今天卻把他第一次干雜活獻給了我們法大,所以我們得感謝我們孔總。

其實今天大家仔細想這個論壇從主講人到點評人,孔總都是巧妙構思,房寧所長講政治,喬良將軍講軍事,實際是想讓我談經濟。喬良將軍不講軍事非要講經濟,非要講減稅,就把我的地盤給佔了,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辯一辯。喬良將軍覺得班農不行,我覺得班農不可低估。中國人不可放鬆警惕,特朗普和班農絕不可低估,這裡面我表示反擊的第一個話題就是要談談弗林。

特朗普跟普京到底是不是戀人關係?弗林本來是美國總統安全事務顧問的角色。這個安全事務顧問這麼重要但是今天成了罪犯,原因就是海湖公園受他的上級指示有通俄門,這次弗林招供面臨被罰25萬美金和至少五年的刑期,但是他說為了他的家人和美國國家利益他還是要坦白。這樣一件大事事關特朗普的前程,FBI局長被特朗普解職,特朗普昨天又回擊他從來沒有指示他停止調查弗林事件。

我給之元提兩個問題,第一個是在這麼多黑天鵝小概率事件中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全世界猜測普京在美國大選中助選特朗普,他們倆有默契,此事你怎麼看?第二個是弗林事件會不會揭出更深層的迷霧,對特朗普的當選連任產生巨大的影響?

崔之元:非常感謝劉院長的提問,就是弗林他自己所謂認罪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事件。特別檢察官最近又有一個最新的發展,就是向德意志銀行要求提供川普歷年房地產生意的記錄,川普的主要銀行是德意志銀行,現在德意志銀行已經把川普當選總統之前,歷年和川普所有的商業往來記錄都交給特別檢察官了,所以實際上川普確實面臨著危機。

川普在他的twitter上的言論把自己陷入了困境,他說因為弗林對副總統沒有說實話,所以我讓FBI局長辭職了。這句話實際上暴露了他事先知道這件事,所以他有一個顧問就說這個推特不是川普寫的,是他替川普寫的。所以這件事我覺得還在發酵過程之中,我也不能預測,但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有沒有可能性往水門事件發展我們還要觀察,特別觀察德意志銀行和川普的關係。

劉紀鵬:另外也提到庫什納,一個危險在向特朗普逼近,如果這件事情要牽扯到弗林上級,哪怕這個上級不是特朗普,你覺得特朗普有可能被彈劾嗎?

崔之元:現在還不能馬上做出確定的回答,但是確實有一些比較重要的新的發展。

劉紀鵬:所以為什麼今天這個講座這麼重要,今天美國宣布以色列的首都從特拉維夫搬到耶路撒冷,庫什納就是猶太人,猶太人的力量很強。特朗普這個時期採用一系列抓人眼球的措施,我覺得包括朝鮮問題,可能都跟所謂通俄門威脅是有聯繫的,這是我談的第一個話題。

第二個話題談到中國模式,喬良將軍和孔丹理事長都在談我們既不輸入也不輸出。我是在四十年中國改革開放中走過來的,我關注到中國學派一直在分化。但是習主席這次又談了我們既不輸入其他人的模式,我們也不輸出中國模式,這裡面就有一個我們學十九大報告最重要的觀點,就是不輸出中國模式了,我想請問崔教授第一你認為有沒有中國模式?第二中國模式是什麼?我想請崔教授回答。

崔之元:我覺得中國模式、中國道路肯定是存在的,比較早的時候,即在2006年,當時我和社科院美國所所長黃平一起編過一本書叫《北京共識》,但是最早的北京共識是基辛格顧問的公司的總經理Ramo提出來的。他原來是我在芝加哥大學的一個師弟,他是訪問了一百個中國的學者和政府官員後總結出來的。後來習主席有一次在中央黨校講話,習主席自己從北京共識討論到中國道路有這麼一段話。但是我覺得中國模式有自身的特點,包括混合所有制體制,混合共同發展的經濟,在政治上我們也可以總結出一些說法,我覺得也還不夠完善,還是要在發展過程之中不斷完善。

劉紀鵬:就是你覺得還沒有完全形成,還是我們沒有總結出來?這是明年四十年改革的重點,是中信大講堂的主要核心內容。

崔之元:可以概括出一些,比如十九大提出的監察委的建立,中國模式本身帶有一個頂層設計和基層實驗的結合,因此這個意義上來說中國模式是一個過程,一個道路,也是相對穩定的,其中頂層設計和基層實驗是主要的特點。

劉紀鵬:最後,我還是想反擊一下喬良將軍。第一點我說的是不能小覷班農和他影響的特朗普的減稅,在我眼裡福山沒有辦法和班農比,他闡述的就是中國人,外國人當中班農的表達讓我非常敬佩。但是班農談到《鄉下人的悲歌》,可是我們更多看到的是特朗普交易的藝術,這是實用主義不是學者在空談。所以看到特朗普減稅,我跟喬將軍的不同之處在於,他覺得你愛減不減、我們阻止不了,我認為我們威脅很大。

中國現在稅收是20%,美國稅收是35%,一個蘋果手機在外面要存幾萬億美金就不回來,現在美國越來越多的富人在往美國之外移民,特別是這些藝術家、有錢人。所以為什麼避稅島大部分都是美國人?特朗普目的是把這一點鎖定了。按照拉弗曲線,稅率越高並不意味著美國收入越高。中國的企業家比如曹德旺說在美國投資環境透明、政策穩定,很多人跑到那去也覺得好像美國更安全,但是所有富人到美國最怵的就是美國的稅收。

所以請之元談談經濟,減稅會有什麼影響?

崔之元:我在人民大學做過一個關於中西方新常態的比較。大家知道供給側改革這個詞在中國很流行,習主席當時最早提出供給側改革的時候,很多人說是里根經濟學,後來習主席專門有一個解釋:我們的供給側改革不是里根經濟學,我們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我不反對減稅在一定條件下會有作用,但是我認為從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來說,拉弗曲線實際上即使不說完全錯誤,也是過於簡單化的一種說法,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內容還是很多方面的。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確實不是里根經濟學,黃奇帆他有比較有意思的講法,他認為他的政策是里根加馬克思,所以某種意義上他需要低稅率的環境,還要考慮一系列其他因素,包括如何發揮公有資產的作用。西方經濟學裡一個很重要的誤區,就是只考慮國債和稅收,但是我覺得中國特色要考慮到國債、稅收和國有資產三方面。

比如重慶,根據黃奇帆的解釋,重慶還是要保持低稅率。西部大開發的時候,西部12個省市都可以用國家鼓勵的15%的稅率,但是西部有其他省因為把地方國有企業私有化太快,如果仍然繼續用中央的15%稅率,就沒法完成社會職能。重慶就一直堅持了15%的低稅率。為什麼能做到呢?主要是因為公有資產發揮了較大的作用。我覺得美國的問題就是沒有考慮到公有資產,公有資產沒有整個調動起來。國債、稅收和公有資產這三架馬車需要運轉起來,美國只有國債或者稅收兩個支柱。

比如,美國的阿拉斯加州就把公有資產運用起來了。因為阿拉斯加州的石油恰恰是在州的公有土地上發現的,該州把公有土地石油開採拍賣權賣出去以後,有公有資產收益,這時候阿拉斯加州就取消了州所得稅(因為沒有權力取消聯邦所得稅)。我覺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應該綜合考慮國有資產、稅收和國債這三個工具,這個分析框架要超越里根經濟學的增稅和減稅兩分法的討論。

孔丹:我們還有一點時間,我也評論一下評論者的評論。剛才喬良將軍說到互聯網時代,我覺得互聯網確實是我們這個時代非常重要的特點,我認為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有正面也有負面,我們要堅持發展正面,控制和規範不要讓負面發展。

比如說今年的雙十一我個人就有一個不好的感覺,就是不是向互聯網技術這個方向膜拜,而是向資本膜拜。雙十一我沒看,大家看了嗎?整個向資本的逢迎達到了頂峰。只要有錢什麼都可以攻克,這就不符合互聯網的精神。

互聯網的精神不是向資本低頭。不久前我在莫干山會議上,聽到賈康提出了一個和他研究毫無關係的事,他說會不會有這樣的情況:將來出現一種超人,有兩個特徵,一手有資本,一手有技術,這樣其他所有的人就成為弱勢群體了。這個問題有沒有可能,會不會將來是令人擔憂的,當場就好幾個學者企業家就說你不用擔憂,這是道德底線、自律等。我覺得前一段時間曹德旺的事情是對我們很好的提示,讓我們好好總結、檢討一下到底我們的投資環境現在情況怎麼樣,這個恐怕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根本,到底我們目前的制度安排能不能適應這樣的競爭。

我突然想到一句話,當時抗日戰爭爆發的時候,蔣介石說的一個大意,就是戰爭一開,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手土抗戰之責。美國的減稅作為提高它全球競爭力的手段,到底是一副良藥還是飲鴆止渴?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競爭態勢了。特朗普說他不譴責中國,不責怪中國,但是他譴責美國的領導人和精英。當時我們的國民對這句話感到很友好,我個人早就感覺是殺氣騰騰。

那這場競爭是大家玉石俱焚的競爭,還是你死我活的競爭,還是我們主張的雙贏的競合?現在是未定,而且美國國務卿直接說要日本印度出來阻擋一帶一路,所以我覺得我們很需要扎紮實實地,實事求是地安下心來研究問題,口號式標語式是不解決問題的,真正的戰場,真正鬥爭的局面不是那樣一帆風順的。

剛才喬將軍列舉了我們的節點,我不知道大家熟悉嗎?第一個節點,明年是改革開放四十年,第二個節點就是建國七十周年,第三個節點是2020年實現小康社會。原來說是2021年,現在第一個百年目標提前了一年,這不容易。因為我們脫貧的任務太重了。接著下一個節點是建黨一百年。在這四個節點上,我們前進的步伐可能是一帆風順的嗎?總書記不是說了嗎,不是那麼一帆風順的過程,我覺得這對無論是我們現在在一線工作的學者、專家,還是在座的同學,都是值得高度重視的一個態勢。

互動提問

提問:當前美國想拉攏日本和印度對中國形成一個新的亞太地區平衡,請問各位老師對印太戰略怎麼看?

房寧:日本就不說了。印度現在是一個大麻煩,大家還記得前幾年菲律賓和越南的情況,現在這兩個稍微消停一點了。這個問題簡單地說,印度很忌憚我們建立印巴經濟走廊,這事把印度惹著了,因為這裡頭有一個克什米爾的問題。印度本來應該和中國比較友好,因為本身經濟上也有互補性,但是現在看來,中印關係值得我們高度重視。如果印度和我們在這個問題上角力不斷的話,對我們整個南部、西部,甚至整個的一帶一路都會起到很大的障礙作用。

喬良:我同意剛才房所長說的,美國今天有篇文章講特朗普在下一盤大棋,包括減稅也包括印洋戰略,我們可以理解成美國的兩洋戰略,一個太平洋、一個印度洋。這個兩洋戰略和奧巴馬時期對中國的封鎖又不太完全一樣,現在從馬六甲海峽向西延伸到了印度洋,最主要的目標還是針對中國的一帶一路。班農對一帶一路理解很深刻,他們擔心中國一帶一路對整個地緣政治造成影響,就像擔心歐洲統一之後美國會被邊緣化一樣。如果中國通過一帶一路塑造歐亞大陸使美國邊緣化,也將使印度、日本都處於邊緣化,所以美國把他們都拉進來搞一個印太戰略。

我們今天怎麼應對這個問題?一是要警惕,二是不能把一帶一路僅僅理解成一個經濟行為。一帶一路作為一種宣示、一種宣傳是可以的,但是我們自己不能這麼認為。在美國逆全球化之後,我們要推動新的全球化,一帶一路肯定是我們的抓手,我們不能輕率地處理這個問題。印度如果加入到美國印太戰略,將對我們很不利,我們怎麼辦?今天我們還不能夠在一些小事上跟印度直接鬧掰了。我們要通盤考慮這些問題。我們不要錯失良機,把形勢變壞,不要輕易因為一些問題尤其是邊境問題,最後導致中國周邊關係的惡化。所以,我們不能讓美國兩洋戰略得逞的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給予抓手。

提問:崔老師,您剛才提到的美國民粹主義和福利削減會不會有矛盾?

崔之元:川普在競選中明確說要保持美國的社會保障的基本制度,就是關於羅斯福新政的社會保障制度,川普從來沒有說要廢除過。這個減稅和社會保障的減弱還不一樣。

孔丹:分析這個問題需要有一個框架,不是說簡單地看到矛盾的一面,而是要看到整個框架。

提問:現在世界形勢發生很大的變化,歐美右翼勢力突然就崛起了,我想問的就是,崔老師您是新左派的一個領軍人物,對於歐美這種右翼思想崛起,國內的新左派能夠從中吸取什麼經驗?有什麼啟發?

崔之元:我覺得有些標籤,像傳統關於左右的定義是有一些誤導的。左右這個詞是從來自於法國大革命,坐在國王左邊代表普通人,右邊的代表貴族,我覺得也是可以用。那麼像班農這樣的所謂民粹主義者,比較超越傳統一般人理解的左右。所以我覺得可能不應該從標籤出發,還是應該實事求是地分析問題本身。

孔丹:我覺得說得很好,我自己本人被貼過很多標籤,我既不是左派也不是右派,我是實事求是派,我們要從問題出發。我給大家透露一下,剛才崔教授說班農在北京見到了王岐山同志,這是真的,我得到的情況就是在交談中間,討論到關於西方的所謂政治家的思想來源,班農向歧山同志引用了列寧的一些論斷,所以歧山同志就說所以左右是相通的,只要對他們有用。這對於剛才的問題是很好的回答,其實堅持實事求是就是最正確的道路。

雖然意猶未盡,但是沒有不散的宴席,今天的論壇就到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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