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上的自由是更深刻的人生自由

精神上的自由是更深刻的人生自由

  • 作者:李君貌
  • 時間:2014-03-16 11:12
  • 分類:思想雜譚
  • 標籤: 李君貌思想

    人們往往讚美自由。裴多菲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享利說,「不自由,毋寧死」。《世界人權宣言》則莊嚴宣布:「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和權利上一律平等」。在十八世紀的美國,許多南方黑奴冒著生命危險,逃到北方,以擺脫被奴役的命運,實現自己的自由。在十九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東德,許多民眾冒著危險,翻過柏林牆,以到達西方世界,贏得自己生而為人的權利和自由。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有為數不少的黑磚窯、黑心工廠,不少民眾淪為奴隸,遭到非人的虐待,其中一些人憑著機智和勇氣,逃出這些黑心工廠,獲得了權利和自由。以上自由,我們稱之為外在的自由。它除了政治上的自由外,還包括人身自由,婚姻自由,遷徙自由,商業活動的自由,包括有較多的金錢去添置自己所需要的消費品,包括有健康的身體以從事必要的體力勞動、避免疾病的痛苦。等等。外在的自由,對於人類生存和發展而言,至關重要。它是人性最基本的需求之一,沒有外在的自由,生命便會遭到壓抑,便會感到痛苦,如同一棵樹缺少空氣和水份一樣。它為人類提供有利條件,避開不利條件,為人類的積極性和創造性的發揮提供更廣闊的舞台,從而創造更多的社會財富。它也是公平正義所在,大地上每一個人都是上蒼的愛子,人人都應獲得自由,對任何一個人自由的侵犯,都是違反了公平正義。但人生在世,不但需要外在的自由,而且需要內在的自由,即精神上的自由。我們不能忽視外在的自由的重要性,但我們不能不嚴肅指出的是,精神上的自由,才是人類自由的落腳點,是更深刻的人生自由。外在的自由給人的幸福是有限的,內在的自由、精神的自由給人的幸福才是無盡的。人類有多種需要,如飲食、交際、安全、權力、聲名等需要,如審美、道德、信仰、思想等需要。前一類需要是低層次的,後一類需要是高層次的。外在的自由只能解決低層次的,僅僅使人的感性得到滿足;精神上的自由才能解決高層次的,使一個人的心靈得到慰藉。《禮記.禮運》向我們描述了這樣一種畫面:「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此畫面善則善矣,美則未美。因為它只解決外在的自由,未解決精神上的自由。《論語》「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向我們展示了這樣一幅畫面: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此畫面非但善也,而且美也,因為它展示了精神上的自由。民主人士向我們展示了民主社會下人人擁有選舉權、各級官員由民眾選舉產生、多黨競爭、新聞自由、三權分立等社會前景。此前景善則善矣,美則未美。不但有民主,而且國民有信仰,有愛心,有理想,有審美素養,以真理為是非,此前景非但善也,而且美也,因為它展示了精神上的自由。正因為精神的自由對於人類而言更加珍貴,所以約翰.盧德克說:我寧願做一個窮漢子,擠在一間狹小卻富有的閣樓上,也不願當不好讀書的國王。正因為精神的自由對於人類而言更加珍貴,所以聖雄甘地並不羨慕經濟雖然較為發達,但人的道德和信仰充滿危機的西方文明,而寧願選擇經濟雖然落後,但民眾富有道德和信仰的印度文明。在一篇文章中,聖雄甘地不無動情地說:「只有當我們的國家顯示出比黃金更珍貴的真理,比權力和財富更有威力的無畏,比熱愛自我更寬廣的博愛,它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精神性的國家」。喪失精神的自由,使人淪為生命的奴隸;擁有精神的自由,人們才能成為生命的主人。愛默生曾指出,在人的生命中,存在著兩種青春:「除了從我們自然的那一年計算的年齡外,還有另外一種青春和年齡;某些思想總使我們年輕,並使我們青春常駐。那種思想就是對普遍和永恆的美的熱愛」。而我卻要指出,在人類中間,存在著兩種奴隸。一種是被法律剝奪人身自由,或者被惡人強行驅使的人,這種人我們姑且稱之為外表上的奴隸。《湯姆大伯的小屋》中那位被莊園主雷格里用金錢買下、不得不聽從莊園主雷格里使喚的黑人湯姆,便是外表上的奴隸。這種奴隸是可憐的,但如果他有道德有信仰有愛心,他的生命仍然是高貴的,仍然是上蒼最值得自豪的愛子。另一種人,雖然擁有人身自由、政治自由,有錢有勢,但他們不知真理為何物,不知人生的意義,內心一遍黑暗,為無盡的慾望所驅使。這種人我們姑且稱之為意志上的奴隸。《湯姆大伯的小屋》中那位殘暴成性、貪婪冷酷的莊園主雷格里,便是意志上的奴隸。某種意義上講,意志上的奴隸更加可憐。因為他們失去的是靈魂;他們的生命不過是行屍走肉,再也不會有什麼意義可言。從這個角度上說,《湯姆大伯的小屋》真正可悲的人物,不是黑奴湯姆,而是莊園主雷格里。對於整個人類社會而言,告別外表上的奴隸,較為容易;但告別意志上的奴隸,則遠為困難。在我們這個時代,外表上的奴隸越來越少,但意志上的奴隸則仍然浩浩蕩蕩,無所不在。他們或者追逐權力、不擇手段,或者追逐財產、費盡心思,或者耽於享樂、貪圖享受。對於真理、對於道德,對於精神生活,他們統統視而不見。表面上看,他們是自由人,實際上,他們卻不過是權力、金錢、慾望支配下的現代奴隸。泰戈爾曾經寫下這樣一首詩,批判這種權力、金錢、慾望支配下的現代奴隸:「囚人,告訴我,誰把你捆起來的?」 「是我的主人,」囚人說。「我以為我的財富與權力勝過世界上一切的人,我把我的國王的錢財聚斂在自己的寶庫里。我昏困不過,睡在我主的床上,一覺醒來,我發現 我在自己的寶庫里做了囚人。」 「囚人,告訴我,是誰鑄的這條堅牢的鎖鏈?」 「是我,」囚人說,「是我自己用心鑄造的。我以為我的無敵的權力會征服世界, 使我有無礙的自由。我日夜用烈火重鎚打造了這條鐵鏈。等到工作完成,鐵鏈堅牢完善, 我發現這鐵鏈把我捆住了。」這首詩告訴世人,在人們追逐名利的同時,人們無形之中已經為自己鑄起了鎖鏈,使自己淪為生命的奴隸;只有放下追逐名利之心,熱愛真理、與人為善、珍視精神生活,人們才能擺脫無形的鎖鏈,使自己成為生命的主人。外在的自由只有精神的自由照耀,才能產生出積極的意義。人們往往譴責暴君對外在的自由的壓制,往往對民眾爭取到更多的外在自由持歡欣鼓舞的心態。人們卻沒有看到,外在自由僅僅是條件,能不能產生積極的作用,全靠精神的自由去調節。在生活中,不是有許多人,他們手中有金錢,卻用於吃喝玩樂?不是有很多人,他們有許多閑暇時間,卻用於尋釁生事?不是有許多人,他們有言論自由,卻用于飛短流長?很難說,與缺乏外在的自由的人們相比,他們的幸福是更多了,還是更少了,他們對公眾福祉的貢獻是更大了,還是更小了。我們甚至可以這樣說:一個有良好內心修養的人,一個有愛心、有自制力、熱愛真理的人,如果他得到更多的外在的自由,當是一件好事;一個內心素養低下甚至卑劣的人,一個缺乏愛心、缺乏自制力、不熱愛真理的人,如果他得到更多的外在的自由,則未必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必定會濫用這樣外在的自由。我的意思並不是否認外在的自由,我的意思只是:在給人們外在的自由的同時,必須通過教育、宗教、文藝等途徑,使各方面民眾的心靈素養得到實實在在的提高。有人驚嘆於今日美國的社會繁榮、國家富強、民眾幸福,他們把今日美國的社會繁榮、國家富強、民眾幸福,歸功於美國民眾擁有更多的外在的自由,包括三權分立、議會制、普選制、多黨制、新聞自由。他們的觀點雖然有道理,卻不全面。他們不懂得,《五月花公約》、新教徒的新教信仰,才是美國今日各項事業充滿生機活力的最深刻的原因,才使美國人外在的自由不至於帶來惡,而是帶來善。有人熱切地希望中國能早日按照美國模式進行政改,擴大民眾的權利和自由。我知道他們是善意的。但我想提醒他們的是,經過數十年狼奶的毒害,國人的內心世界已經面目全非,嚴重缺乏愛心、誠信、熱愛真理、宗教信仰、自制力,在這種情況下擴大民主、使廣大民眾得到充分的外在的自由,其後果可能是惡劣的。我的意思是說:在積極地推進政改、擴大民眾外在的自由的同時,必須通過教育、宗教、文藝等途徑,全面提高國民的心靈素養,使國民成為有信仰、有愛心、有自制力、誠實守信、熱愛真理的現代人。總之,精神上的自由才是更深刻的人生自由。在精神的自由與外在的自由二者之間,精神的自由,即人類精神世界的充分發展,才是人類的最高價值;而外在的自由則不過是次要價值,雖然外在的自由也是不可缺少的。如果一個人為外在的自由而勞碌奔波,但卻不在乎自己精神的自由,那麼他的行為無異是顛倒本末,只抓住事物的次要方面,卻丟棄的事物的主要方面。如果一個人在珍惜外在的自由的同時,也珍惜精神的自由,並把保持和發展精神上的自由當做自己人生在世的第一要事,那麼他才算是真正了解生而為人的涵義,才能擁有真正美好、幸福的人生。一個不言而喻的事實是:世界本來一片黑暗,是太陽的光芒穿越黑暗,使世界變得光明。同樣,對於人類文明而言,也存在著一個事實,即人類生活本來是渾渾沌沌的,自生自滅,無意義無尊嚴無價值,是不斷發展起來的精神上的自由,使人類的生活變得生機盎然。精神上的自由便是人類文明的光,便是人類文明的火炬,便是人類文明的希望。自古以來,世界各民族都有許多人,將精神上的自由置於外在的自由之上。在古希臘,有一些思想家,熱愛仰望星空,對探究宇宙真諦的興趣更甚於對世俗功名富貴的興趣。在中國古代,則有「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佳話,無論物質環境如何惡劣,始終保持自尊、平靜、善良的心地,始終保持對真理的熱愛和追求。在歐洲中世紀,在古印度,在中國古代佛教寺院中,都有許許多多人,與世無爭,致力於修心養性、探索真理、宗教體驗,他們在人格上為後人樹立起光輝的楷模,他們的探索成果也成了人類文明無限寶貴的精神財富。近現代,在經濟發展、科技進步的過程中,許許多多人們的思想步入歧途,把物質需要當做人生在世的第一重要的需要,把物質因素當做社會發展的決定因素,把經濟、科技、軍事發展當做治國安邦的第一要務。但是,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仍然有許許多多有識之士,堅決與這股思想逆流作鬥爭,旗幟鮮明地指出:精神因素才是人類文明的決定因素,精神上的自由才是人類最深刻的需要,精神文明的發展才是治國安邦的第一要務。這些有識之士,有斯賓諾莎、康德、雨果、梭羅、托爾斯泰、甘地,泰戈爾,雅斯貝斯,史懷澤,張君勱,德日進,張中曉,等等。如果說康德的名言「有兩樣東西,我們越思考,它就越感到敬畏,那就是我們頭頂燦爛的星空和我們心中的道德」描繪了我們每個人靈魂深入對精神上的自由的深深熱愛;如果說張中曉的名言「真正的人的意義是成為名副其實的人,不僅能夠獲得生存,並且有機會鍛煉自己的心靈和發展自己的精神,不陷於心靈空虛和精神窒息。最偉大的工作是人們作為人,作為精神實體完成的人」為我們展示了生而為人應追求的美好人格;如果說黑格爾的名言:「一個民族有一些關注天空的人,他們才有希望,一個民族只是關心腳下的事情,那是沒有未來的」揭示了精神上的自由與一個民族興旺發達的緊密聯繫;那麼,我們完全可以說,聖雄甘地的名言——請允許我再次援引——「只有當我們的國家顯示出比黃金更珍貴的真理,比權力和財富更有威力的無畏,比熱愛自我更寬廣的博愛,它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精神性的國家」,則奏響了弘揚精神上的自由的時代最強音。它必然呼徹大地,響徹雲霄,使更多的民眾走出物質主義的泥潭,給每一個熱愛精神上的自由的民眾以巨大鼓舞!在我看來,許許多多人在看到斯大林主義、文化大革命所犯下的罄竹難書的罪惡的同時,卻對西方資本主義盲目推崇,這是不對的。資本主義雖然片面強調物質財富的增長,片面強調人與人的競爭關係,片面強調商業利潤,既不利於社會和諧、保護自然環境,也損害了人的精神上的自由。站在斯大林主義的立場,批判資本主義,固然是荒唐的;但我們必須站在人道主義、人的價值、人的精神上的自由的角度來批判資本主義,指出它的帶來的災難,指出其對於人類文明所犯下的罪惡。中國從八十年代開始,逐漸步入資本主義,危害是巨大的,但一直缺乏深入的、說理的、冷靜的批判,這實在令人遺憾。在我看來,近現代西方思想文化雖然在一些方面取得成就,但這些成就卻不可高估。斯賓格勒說西方在沒路,黎鳴說西方哲學死了,都是有道理的。近現代西方思想文化過於強調科學的作用,無視宗教的作用,過於強調物質利益,無視或者忽略道德;過於強調功利的重要性,忽視非功利的重要性;過於強調理性、經驗、分析,無視心靈、超驗、綜合。他們的學術論著,在文字上洋洋洒洒,卻沒有心靈感召力;而一切思想,真正的價值在於:給人們的心靈以感召,使對方產生對真理的熱愛,對美德的熱愛,對自私、虛偽、殘暴、不珍視精神生活的低劣品質的羞愧和厭惡!我感到現代西方文化,與古代思想相比,與《聖經》、印度宗教典籍、中國儒家典籍相比,一些方面取得進步,但更多的方面則出現了倒退。在我看來,中國傳統文化存在著不少缺點。如過於強調「學而優則仕」。如過於強調學以致用。如過於看重別人對自己的評價。如過於強調個人對於家庭、宗族的責任。這些都不利於人們精神上自由的發揮、發展。使中國社會難以產生特立獨行的人格。像賈寶玉這種超塵脫俗、不在乎實際事務、不在乎他人評價,想在精神的世界上找到一塊清靜、自由、獨立之地的人,在中國傳統社會很難生存。像愛默生所說的一種人——雖然也尊敬自己的親朋好友,但決不服從親人朋友的習俗,決不願意把自己的好惡隱藏起來,決不出賣自己的自由和力量去顧全親人朋友的意志——這樣一種視精神的自由為生命的中國人,少之又少。像歐洲中世紀那種學者,僅僅出於好奇、興趣,而不是出於實用,來研究科學的,在中國並不多見。缺少宗教熏陶,使中國人的思維與實際生活太過接近,而與實際生活太過接近,必然使中國人的精神的自由受到限制,無法在更廣闊的天地馳騁,無法產生類似雨果、康德、甘地、泰戈爾這樣有廣闊胸襟、博大心靈的偉大思想家、文學家。在我看來,一些庸俗唯物主義者津津樂道的經濟決定論、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人與人的根本關係是經濟利益關係、物質決定意識、人性是社會關係的總和,等等論斷都是嚴重錯誤的。它們低估了精神因素對於物質因素的反作用,它們不了解人類心靈世界的神奇性,它們尤其不了解這麼一個道理:人不同於禽獸,人應堅持做人的道德良心,人應堅持做人的價值尊嚴,無論在什麼處境下都決不在物質因素下低頭。「賊眼看人都是賊」,只有心中充滿物質需要、沒有心靈需要的人,才會認同於物質決定論、經濟決定論,才會認為人生的最大幸福在於追求物質生活,而不是追求精神生活!在我看來,當前中國缺乏的,並不僅僅是民主;當前中國缺乏的,還包括對精神上的自由的熱愛。一些自由主義者還在批評道德,似乎談道德必然是偽善,卻不知道道德是普世的,是永恆的,沒有道德的社會,決不可能有民主的產生和發展。《大國崛起》電視系列劇,對歷史上曾經輝煌一時的大國的物質文明成果,津津樂道,卻很少去發掘大國崛起的精神文化因素,尤其是大國崛起的價值觀、宗教信仰因素。人們應當認識到,離開價值觀、宗教信仰的崛起,這樣的大國崛起,必定是民族的災難,民眾的災難,人類的災難!蘇聯的崛起,日本在二戰之前的崛起,法西斯德國在一戰之後的崛起,及其這些國家的崛起給人類社會造成的深重災難,都是明證!在我們民族所在的這個時代,各級官員的議事日程中,GDP的增長才是重點,精神文明不過是搞搞形式、喊喊口號而已。從官員到民眾,人們普遍缺乏愛心,缺少誠信,缺少信仰,缺少審美素養,缺少對真理執著追求。總之,我民族國民普遍缺乏對精神的自由的熱愛和嚮往。而一個缺乏對精神的自由的熱愛和嚮往的社會,會有前途嗎?一個缺乏對精神的自由的熱愛和嚮往的民族,會有希望嗎?筆者深為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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