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爾·於佩爾:我演的所有女人,都是直面命運的
「
「電影,與其說是目的本身,不如說是手段。我利用它向前走。我常對自己說,我始終是強有力的,因為,不是電影利用我,相反,是我利用了它。」
」「《她》是對生命存在意義的尋找。我演的所有女人,都是直面命運的。她們必須從現狀的泥潭中走出,跨越到彼岸。」
64歲的法國女演員伊莎貝爾·於佩爾(Isabelle Huppert),因去年上映的電影《她》再次登上事業高峰,收穫了包括金球獎在內的18座影后大獎,也因提名奧斯卡最佳女主角走進更多中國觀眾的視野。
2016年《他》
事實上,這個演過妓女、殺手、虐戀者等極端角色的「怪阿姨」,此前已是兩屆戛納影后、兩屆威尼斯影后、兩屆歐洲電影節影后、兩屆凱撒獎影后,還以16次提名保持著凱撒獎最佳女主角的提名紀錄。
於佩爾的表演,有一種將諸事看破的瀟洒,同時也呈現出赤子般的直率無畏。
「她是全世界最棒的女演員,」美國女星傑西卡·查斯坦毫不吝嗇地讚美道;法國導演克萊爾·丹尼斯更是直陳對她的喜愛,「這個女人能讓人上癮。」
6月中旬,於佩爾來到中國,朗誦法國女作家杜拉斯的經典作品《情人》。
2008年《抵擋太平洋的堤壩》
6月10日抵滬後,她以一襲紅綢夾克亮相上海文化廣場,這一抹紅讓人想起她在由杜拉斯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抵擋太平洋的堤壩》中的開場:那個一襲紅裙、頭戴草帽的法國女人,在稻田間決然地站立著,孤獨而堅韌。
「杜拉斯與電影人走得很近。她本人非常喜歡電影,也喜歡和演員交往。她喜歡傾聽別人內心的秘密。」眼前已年過花甲的於佩爾,在歲月沉澱出的深邃優雅之外,又保持著少女般的靈動與活力。
從影46年來,她已出演了一百多部電影,即便在50歲之後,她依然保持年均出演兩部作品的頻率,去年一年甚至有6部電影上映,是個實實在在的工作狂。可貴的是,她拿出手的幾乎都是高質量的文藝精品,對此,她頗為自信:「演員就像麵包師傅,我從來沒有烤過難吃的麵包,沒有一部電影讓我羞愧。」
於佩爾身材瘦小但氣場驚人,她詮釋的角色往往強勢、痛苦、剛烈,恐怕沒有哪個女演員敢像她這樣直視鏡頭。美國著名女作家蘇珊·桑塔格曾評論她是「全能藝人」,「在演員圈子裡,我從沒見過哪個人比她更聰明。」
於佩爾自己倒不以為然,「我是一個好人,需要我傻的時候,我就傻傻的。」
「巴爾蒂斯油畫里的情色女孩」
「暗夜透過百葉窗來到了。噪雜聲有增無減。鬧聲響亮刺耳,不是低沉的。路燈發紅的燈泡亮起來了。……他們身在眾人之間又永遠是孑然自處。」
一個人,一束光,一把旋椅,一隻話筒。
於佩爾踩著高跟鞋登台,她穿一條淺色綢衫連衣裙,杜拉斯筆下那個少女的模樣。《印度之歌》的配樂響起,她以謎一般的朗誦將觀眾帶入小說情境中。
「《情人》是杜拉斯晚年的作品,是她在遇見那個情人40年後才鼓起勇氣寫出的故事,其中有很多充沛的情感和內涵。」
和杜拉斯年少就立志寫作相似,13歲那年,於佩爾已決心投身演藝事業。她以滿臉雀斑的天真少女出道(《福斯汀與美麗的夏天》),不久又演了個豐盈的放蕩姑娘(《圓舞曲女郎》)。法國《解放報》評論,年輕的於佩爾具有「巴爾蒂斯油畫中年輕女孩的精美情色」,「她是性感得漫不經心的洛麗塔,說得甜,想得臟。」
2012年《人質》
但於佩爾回憶時卻說,「我18歲時深陷青春期的泥潭,我覺得自己如此可怕,拖著如此渾圓的身體……」她對那具年輕的身體毫不留戀。
於佩爾坦言,自己並非一開始就能演繹充滿力量感的女人,剛起步的角色有倖存者也有被害者,但那些倖存者在慢慢和生活抗爭,需要更多地去爭取權利。
於佩爾飾演的電影幾乎都是文藝片,她挑選角色的第一因素,其實只有導演。她常與戈達爾、皮亞拉、塔維涅、哈內科等大師合作,最鍾情於她的導演則是克勞德·夏布洛爾,兩人合作了7部影片。
1978年《維奧萊特·諾齊埃爾》
1978年左右,夏布洛爾在為新片《維奧萊特·諾齊埃爾》物色女演員,「我需要找人來演個變態,你有興趣嗎?」沒想到,年輕的於佩爾毫不猶豫就接下這個棘手角色:一名感染梅毒弒父殺母的墮落少女。憑藉精湛的演技,25歲的她很快拿下自己的第一座戛納影后獎盃。
此後,她與夏布洛爾又合作了多部影片,夏布洛爾評價,「她分解與綜合的能力獨一無二,用一個最好的詞來形容她就是『狡猾』。」
1995年《冷酷祭典》
1995年,在夏布洛爾執導的《冷酷祭典》中,於佩爾演了一個極度仇富、性格扭曲的女人,「有朋友問我,電影中那一幕將口香糖黏在辦公桌上的情節是劇本里原有的嗎?其實根本不是,當時我正在嚼口香糖,突發奇想要這麼演。這使得畫面更具張力,帶點放肆,帶點暴力,這個小動作具有反社會意味,很有意思。」
於佩爾說,夏布洛爾讓她明白,做演員最終是學會做個自由的人。「我認為最好是消除人物的概念,才能獲得更大可能的自由。」
「我太知道瘋狂是什麼了」
有人說,「於佩爾演的70個女人,35個是裸體,35個是瘋子。」當然,還有一些是又裸又瘋……
「我太知道瘋狂是什麼了」,於佩爾在《她》中那句台詞,更像是某種宣言。
隨著年齡變化,她飾演的角色呈現出不同形象。西部片里的妓女(《天堂之門》),沉淪慾望的思春少婦(《情人奴奴》),做墮胎生意的皮條客(《女人韻事》),尖酸刻薄的老處女(《八美圖》),同性戀老修女(《修女》)等,年近 50 ,她甚至還挑戰過母子亂倫(《母親,愛情的限度》)。
「沒有她不敢接的角色。」導演保羅·范霍文如許評價道。
沉寂近十年後,曾執導過《本能》等經典電影的范霍文準備復出拍攝新片《她》,他給好萊塢女星打了一圈電話,幾乎所有人都拒絕了他——「這個角色我不能演。」但當他把劇本帶到法國,63 歲的於佩爾二話不說就接下了這個遭強姦卻不報警、與強姦犯曖昧後殺人報仇又全身而退的強悍角色。
「我從沒見過哪個演員能為影片增添這麼多劇本中沒有的味道。」范霍文說,「每當攝像機停止時,於佩爾便會倒在地板上蜷作一團,彷彿要將角色所構成的繭從身上蛻掉一般,在場所有人都被她嚇到。很明顯,那是在驅魔。」
2001年《鋼琴教師》
當年,奧地利導演邁克爾·哈內克拍攝《鋼琴教師》時,也是找來於佩爾飾演片中的魔性角色:一個年近40、有性虐癖好的鋼琴教授,一邊嚴苛教學,一邊勾引男生。哈內克曾一再強調,如果沒有於佩爾,這個戲肯定不能開拍。「她既可以極致地表現身心受折磨的困境,同時還保持堅硬的知識分子氣質,能把兩者結合得這麼好的人,我還沒見過第二個。」
於佩爾勇於挑戰明顯不討喜的角色,「我喜歡扮演不尋常的角色,並將她演繹得儘可能尋常,因為悲劇與反常往往隱藏在常態中。這是我喜愛此類角色的原因:在表演中體現衝突,試著理解善與惡如何共存。」
憑藉《鋼琴教師》,於佩爾第二次摘得戛納影后桂冠,並榮獲歐洲電影獎最佳女主角獎。提及那些大尺度演出,她坦言自己並不介意拍裸戲,但介意被誤會出賣色相。「裸露戲通常是斷裂的、迅速的。比如這次在《她》中,幾乎沒有裸戲,有的是暴力和性行為,但我幾乎沒有裸露。」
范霍文形容於佩爾是「純正的布萊希特式演員」:她會在自我與觀眾之間隔開距離,從不試圖引誘他們,也不試圖尋求他們的同情。
有人因為《她》中的暴力和反抗將其歸為女性主義電影,於佩爾看到的卻是另一面:「她受到侵犯,不得不面對暴力,但她同時也是一個脆弱男孩的母親,一位瘋狂老婦的女兒,還是前妻、情人和老闆。她擁有完整的身份。她沒有被簡單地劃為一個受害者。她是全新的,一個後女性主義的角色。」
「我在分裂症病房,阿佳妮在臆想症病房」
「與你年輕的時候相比,我更喜歡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顏。」
《情人》中的金句,似乎講述的也是於佩爾的故事。年輕時她柔弱嬌小的身軀並沒有吸引太多製片人的青睞。更有人毫不客氣地指出,如果她在巴黎乘地鐵,走進任何一節車廂,都能看到長得比她出眾的姑娘,更別提同時期影壇活躍著另一個「伊莎貝爾」,那個年代,「阿佳妮一流淚,鏡頭就破碎」。
兩個「伊莎貝爾」都熱衷演繹「女神經病」。5次凱撒獎敗給阿佳妮的於佩爾曾開玩笑道:「如果我們都住在精神病院,我在分裂症病房,她在臆想症病房。」
但如今四十多年過去,於佩爾的臉上雖也有了難掩的皺紋,但卻綻放出經時光磨礪後的魅力。「我們總是談論女演員的悲劇命運。不是電影扼殺了她們,而是生活。愚昧是危險的,噩夢的製造者……我們遵循自己的標準。難道你認為,作為女演員就得始於15歲,終於20歲嗎?」
跟於佩爾合作過《無瑕的色彩》的導演伯努瓦·雅克曾說:「如果影片拍得不夠好,那用阿佳妮就是一種浪費!但這樣的問題不會發生在於佩爾身上,即使影片本身很平庸,她在裡面也總是無暇的。」
2004年《母親,愛情的限度》
於佩爾1953年生於巴黎近郊一個中產階級家庭,她是5名子女中最小的孩子。父親從商,母親在天主教學校當英語老師,家中兩位姐姐都投身電影界。在母親的鼓勵下,她14歲進入音樂學院,後就讀國立戲劇藝術學院俄語系,考入法國高等戲劇藝術學院後,師從導演安托萬·維泰學習舞台表演。
相比銀幕上的「癲狂」,於佩爾平時的生活顯得太過正常。1978 年,她穿針織衫和牛仔褲現身戛納頒獎典禮,保安曾拒絕她靠近紅地毯,因為「這番打扮,恐怕連做個狂熱影迷都不夠資格」;她很少去巴黎之外的地方度假,閑暇時更愛讀書;她有著穩定的家庭生活,與導演丈夫羅納德·夏馬育有二女一子,大女兒洛麗塔也是演員,母女倆不久前合作完一部喜劇,演的也是母女。
「我倆的關係要比角色緊密得多。我倆很難讓自己真心相信戲裡的關係,一合戲就笑,完全沒法盡到演員本分。不過最後我們終於沉下心,不這樣也不行啊。」難得談起女兒,於佩爾也會露出母親溫柔的一面。
鏡頭前的於佩爾無所畏懼,什麼都敢演,哪裡都能露,但對自己的私生活她卻很少提及,非常享受那種「隱性」生活。很長一段時間,她為自己走在街上沒人認出感到高興。據說有一次在紐約某酒店大堂,她和羅伯特·德尼羅互等對方一個多小時,只因都沒認出對方來……
「誰說我的日常生活平穩了?這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麼說。誰都不可能這樣每天平平穩穩地過日子,生活絕不是一帆風順的,只是我的相對穩定些,如此說來,我所演的角色對我的生活確有彌補,能讓我表達一些更狂熱的感情……電影,與其說是目的本身,不如說是手段。我利用它向前走。我常對自己說,我始終是強有力的,因為,不是電影利用我,相反,是我利用了它。」
本刊記者/李乃清 實習記者/蘇慧發自上海
編輯/翁倩rwzkstar@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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