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迪耶?安德烈耶? ——東德體育教訓之三
女人是怎樣變成男人的
安德烈·克力格 居住在馬格德堡,那是德國西部的一座小城市。他是一個看上去很精神的男士,寬闊的肩膀,勻稱的腰身,下巴上微微蓄起的山羊鬍總是隨著和善地微笑,輕輕地前後搖曳。安德烈沒有固定的工作。目前,他在當地的一家軍事迷用品店上班。初識他的人,絕對不會將他與前歐洲女子鉛球冠軍的名號聯繫在一起。孰不知,這位表情恬靜、舉止文雅的男士竟會是1986年歐洲田徑錦標賽上威鎮四海的東德女子鉛球運動員海迪·克力格。「她」咄咄逼人的氣勢甚至叫男運動員都深感畏懼。
1997 年,海迪在長期服用禁藥後,由於男性特徵過於明顯,不得不選擇了變性手術,並且正式改名為安德烈·克力格。安德烈在接受《紐約時報》記者採訪的時候曾這樣悲涼地評價東德的體育系統:「他們殺死了海迪!」
可以說,海迪是東德國家壟斷體育制度下眾多畸形兒中的一個典型。1979 年,年僅14歲的海迪·克力格在位於東柏林的青少年兒童體校開始了自己的運動員生涯。這是一個很有名氣的俱樂部,隸屬於狄那莫(Dynmo)運動俱樂部,也是東德秘密警察系統資助的一個體育組織,這個俱樂部曾成批量地生產了東德體育明星。從小就身體健碩的海迪很快就在這裡嶄露頭角,被教練認定為重點發展對象。從16 歲開始,正處於青春發育期的海迪開始在教練和隊醫的指導下服用一種藍色的小藥片。教練告訴她,這是一種可以幫助增加力量和耐久力的維生素藥物。 當時,對自己的未來充滿幻想又十分天真的海迪欣然接受了教練的這一謊言。實際上,這種藍色的小藥片就是口服類固醇,一種可以令運動員進行超負荷訓練的藥物。與合成類固醇同時派發給她的還有長效避孕藥物,這是為了保證運動員在服藥期間不得懷孕,以避免生下畸形兒。避孕藥的另一個作用,就是可以改變女運動員的排卵周期,以延長訓練的時間。
翻開海迪在1988年6月的訓練日誌,這個年輕的東德姑娘在短短兩個星期內總共要接受總重量超過100 噸重的力量練習,每天要服用至少10 毫克類固醇,同時,每三周海迪還要接受一次雄性荷爾蒙注射。如果海迪錯過了一次注射,所產生的身體反應非常明顯②。她的乳房就會劇烈疼痛,毛髮會立刻停止生長,而身體開始迅速變胖,脾氣變得異常暴躁,容易苦惱和氣憤,經常莫名其妙地哭泣,整個人不能集中注意力,就像是身體中有兩個不同的「她」在不斷衝突和掙扎③。
到1986年,她取得歐洲冠軍的時候,資料顯示她那年的類固醇攝取總量為2590毫克。這個數字, 比1988 年加拿大選手本.約翰遜被查出服用禁藥時的類固醇攝人量還整整高出1000 毫克④。後來研究東德體育的學者以「荷爾蒙海迪」來命名她。超常強大的訓練量和禁藥迅速腐蝕了海迪的身心,最終使她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她的女性特徵被完全扼殺,脊椎骨等身體骨髓也由於過分訓練而永久性變形,她完全喪失了從事體力勞動的可能。
藥物的作用十分明顯。短短6個月時間裡,海迪的體格增長異常迅速,年僅 16歲的海迪就可以推出14.08 米的好成績。到18 歲的時候,她的體重已經達到 220 磅,講話的聲音也變得低沉粗重,毛髮格外濃密,運動成績突破了20米大關。那時的海迪,出外逛街,由於碩大的身材和略顯男性化的臉龐,總是會被人們誤認是一個同性戀或是性變態者。有一次,在維也納的飛機場,等待換機的海迪被工作人員誤認為男性,指到了男廁。身體上的變化和周圍人的側目使海迪承受著心理的巨大壓力,但是直到這時,她還在不停地服用那種藍色的藥片,因為沒有它的幫助,她根本就應付不了平日巨大的訓練量,而且,一旦停止服藥,身體就會產生劇烈反應。海迪認識到,唯一可以抵消這些反應的就是繼續服藥。當1986 年她取得歐洲冠軍的時候,海迪已經是身心疲憊,她已經失去了繼續付出與獲得之間的平衡,榮辱交加的她已經被命運絞殺,除了維持現狀、「忘我」地訓練和比賽外,海迪已經找不到任何另外一個歸宿。
隨著1989年之後東德體育機器的解體,海迪遭遇了與絕大多數東德運動員一樣的命運。她在沒有任何社會保證的情況下於1991年被迫退役。隨後的三年中,失業和運動傷痛的困擾伴隨著海迪。不但如此,解體後對東德體育的不斷揭露使她的猜疑最終成為現實,她發現自己在過去十幾年中的努力只不過充當了粉飾東德虛弱政治的一個玩偶,甚至連她小時候最崇拜的偶像,著名鉛球運動員伊冷娜·斯路偏尼克(IIona SluHand,1977年被查出類固醇),也同自己一樣,是一台藥物造就下的人體機器⑤。 1994年,在極度絕望中,她選擇了自殺,萬幸未遂。1997年,她最終不得不選擇了變性手術來結束自己的作為「海迪」的過去。她先後切除了乳房、子宮,完成了一些外科整形手術,正式更名為安德烈·克力格。
2000年,安德烈參加了控訴東德體育犯罪的審判。他的遭遇成為揭露東德體育內幕最有力的證據之一。在審判過程中,結識了他現在的太太,尤特·克盧斯(Ute kmuse),一位東德的游泳運動員。克盧斯也有與安德烈相似的經歷,她也由於長時間服用禁藥引發生理上的問題,也曾經嘗試過自殺,命運將這二人捆綁在一起。
使用違禁藥物的系統化和體制化
海迪·克力格的例子是東德體育犯罪的極端表現。從後來發現的一些有關海迪當年訓練的材料來看,東德為了取得競技體育上的輝煌,所採取的手且無疑是非人道的。海迪並不是唯一由於長期服用禁藥而產生嚴重副作用的一個。與她遭遇相似的前東德體育明星,數量也不少。這其中包括,1980年莫斯科奧運會 400 米混合泳冠軍派特拉·施奈德(Petra Schmder)以及里卡·賴尼施(Rica Reimsch),在同一項目中也刷新過世界紀錄,並且是當時年紀最小的奧運會金牌獲得者,當時年僅 15 歲。施奈德從那時起,就被嚴重的心臟病和背部肌肉傷痛所困擾。而賴尼施患上了嚴重的卵巢囊腫,所以多次流產。還有安德烈現在的妻子尤特·克盧斯。為了避免服用類固醇而造成的體重增長過快的問題,游泳運動員一般選擇大量節食來維持體重,克盧斯也由此患上了易餓症,到今天已經20多年⑥。
兩德合併以後,德國聯邦政府的中央調查組在對東德體育系統的檔案進行審查時,發現了整整卡大卷秘密檔案,詳細記錄了東德體育的藥物助力計劃。這一計劃被命名為「14.25 國家規劃大綱」,整個計劃的實施獲得了來自東德最高領導層的首肯。
檔案中詳細記錄了哪些是要奮鬥的體育項目以及相關的發展和訓練等等。計劃明確指出,每個具有奪金可能性的項目都要挑選至少4個候選運動員。而違禁藥物的生產主要則交給兩家國有的公司位於耶拿的 VEB Jenapharm 和位於德累斯頓的VEB Arzneimittel。為了更好地配合藥物的使用,東德將藥物配置和使用指南的責任託付給了「德國身體文化學院」(the GermanCollege for PhysicalCulture)和「體育與身體文化研究所」(the Research Institute forPhysical Culture and Sport)。這是兩所位於萊比錫的東德體育最高學府⑦。 在此基礎上,東德政府還特意設立了禁藥檢測機構,名為打擊禁藥,而實際上是為了在國內做好葯檢,確保東德運動員在海外比賽時不會被查獲。另外一份調查報告指出,上世紀70 年代,為了系統地取得有關注射雄性荷爾蒙的試驗結果,東德在全境內的10個游泳俱樂部進行了全面試驗。檔案中還指出,所有18歲以上的運動員都被迫發誓對所發生的事情保持沉默,18歲以下則都被告知試用的藥物是維生素⑧。
後果很嚴重 , 代價很沉重
柏林牆被推翻至今已經過去了14 年,一些在前東德體育系統中從事過非法勾當的人物也都得到了相應的懲罰。然而,時至今日,仍然有很多的東德運動員仍然在不斷地嘗試提出申訴,為自己在身心上所受到的雙重傷害謀求法律上的公正。
凱倫·康尼格(Karen konig)就是其中的一個。她曾經是一名優秀的游泳運動員。目前,她正在通過民事訴訟起訴德國奧委會。她認為,德國奧委會應該承擔照顧包括她在內的眾多東德運動員。因為據調查顯示,在1990年兩德合併後,德國奧委會從前東德那裡繼承了大約 250萬美元的財產,所以她認為,德國奧委會有責任同樣繼承東德的其他體育遺產。康尼格要求獲得相當於 12500 美元的經濟賠償,來彌補她日常接受治療所耗的費用。與康尼格遭遇類似的還有另外140位東德運動員,其中就包括安德烈夫婦。法蘭克福的地方法院已經裁決康尼格的案件可以執行。這元疑為前東德運動員提出更多的賠償訴訟開創了先例。
除此以外,安德烈和另外159 位東德運動員還對德國藥物公司 Jenapharm 提出了起訴。這家原東德國有企業是東德政府最大的合成類固醇類藥物廠商。而且有證據顯示,當時在制定禁藥計劃的時候,藥廠的上層技術人員主動參與了選用藥物和制定服藥步驟的策劃⑨。
雖然在安德烈和康尼格等運動員看來,無論多少金錢的補償都不足以挽回他們被剝奪的健康,這些傷痛將會陪伴他們一生一世,他們不可避免地將要在藥物中度過自己的後半生,但是他們的努力至少在社會道德上不斷修正著東德體育所犯下的錯誤。
實際上,當2002年對東德體育犯罪的審判結束以後,德國政府就專門為東德的禁藥受害者建立了一個250萬美元的補償基金,每位申請人最多可以獲得12500 美元的補償。但是很可惜,直到2003年3 月底截止日期,只有311 名運動員提出了賠償。原因很多,很多較早退役的運動員對這個基金並不熟悉,而另外一些現役的運動員,或是曾經取得驕人成績的運動員恥於公開自己的秘密。 甚至一些最初公開站出來揭露內幕的人還受到了人身威脅,埃尼斯·吉培爾 (Ines Geipel) ——一位東德的前跨欄運動員在《失去的比賽》(《 lost Games 》)一書中就提及,當他主動站出來揭露東德體育的時候,曾接到了匿名的威脅電話⑩。
但是,慶幸的是,這些阻力並沒有阻止東德體育的黑暗內幕被世人所了解。東德解體以後,關於東德體育的各類報告、專著和研究層出不窮,內容涉及之深、範圍之廣在世界體育學界甚至整個學術界都引起了巨大的震動。
東德禁藥的禍水還在作怪
柏林牆倒塌16 年之後,東德國家壟斷體育體制下造就的一整套以服用禁藥製造運動成績謊言為基本手段的體育模式並沒就此消弭,即使在全世界對東德體育有了定論之後,它的陰魂仍然不散。從捂在東德體育上面的蓋子被掀開那一刻起,世界競技體育就為自己打開了這隻潘多拉的魔盒。在現代高水平競技 體育巨大的社會和經濟效益驅使下,東德模式不但沒有被徹底 根除 , 卻被許多國家、利益集團乃至個人奉若至寶,成為並且想方設法引進、模仿的一種捷徑。
許多涉嫌禁藥的東德教練在東西德合併後的一段時間內繼續被德國所重用。 1998 年受審的兩位東德教練林達蒙(Lindemann)、富雷思科 (Frischke) 在德國國家游泳隊一直工作到接到傳票為止,迫於巨大的社會輿論壓力才從日常訓練中隔離出來⑩。但是,這些在德國國內找不到飯碗的教練卻在國際上成了倍受青睞的香悖悖。很多東德禁藥教練獲得國外的聘用,這其中引起最大爭議的就是英國奧運會七項全能冠軍丹尼茲·劉易 斯(DemeLewis)的教練愛卡特·阿爾波特博士(Dr EKKM Ar- beit)——一個真正臭名昭著的前東德藥物教練,也就是東德最大規模藥物試驗的主要成員之一。這之前的6 年當中,阿爾波特 博士曾於 1997 年作為首席教練受雇於澳大利亞國家游泳隊, 結 果遭到國內包括總理在內的強烈抵制而不得不作罷。然而,很快南非就向他暗送秋波, 也因不敵同樣巨大的輿論壓力而最終不 得不放棄⑩。
2004 年爆發的美國巴爾科(BALCO)實驗室禁藥事件,可以說是近百年以來美國規模最大的也是對世界高水平競技體育衝擊最大的禁藥醜聞。前後將近一年多的調查,被查出服用 THG 的美國體育明星多達數十人,其中包括一大串顯赫一時的名字: 舊金山巨人隊的橄欖球明星巴里·邦德與職棒聯盟紐約揚基隊的傑森·加比,5枚奧運田徑金牌得主瑪里安·瓊斯,美國飛人 蒙哥馬里 , 凱里·懷特,以及在 2000 年悉尼奧運會中取得三項短距離跑個人最好成績的米希爾·考林斯(Michelle Collins) 。
調查資料顯示,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在比賽中被查出服用禁藥的可能性, 考林斯事先會在巴爾科實驗室進行一系列的「前測試」, 整個過程精細而複雜, 以確保禁藥在體內的殘留物低於可被查出的水平。而這整個測試程序和其中使用的一些設備和藥物,後來被證實都是由東德的禁藥體制設計的 @ 。對巴爾科案 件的調查,更是牽扯出了很多以前被長期隱瞞的真相,如世界知名的美國短跑冠軍卡爾·劉易斯在 2000 年漢城奧運會時的缺席,實際上也是由於在賽前被查出興奮劑呈陽性,同時被查出的 還有好幾位其他的美國田徑明星,只是整個事件後來被美國運動協會的官員巧妙地掩蓋了起來⑩。
合併後的德國,運動員服用禁藥的問題也有明顯抬頭的趨勢。2004 年,德國共發生了 28 起興奮劑醜聞,這給一向以嚴格、高效率自居的德國反禁藥機構帶來了巨大的負面效應。更令人擔憂的是,調查發現,運動員服用大麻一類軟性興奮劑的情況正在不斷蔓延,這一現象污染面積之廣、危害程度之複雜都大大出乎人們的預料⑤。
眾所周知,近些年來我國在反禁藥問題上做出了巨大的努力, 不但成為世界上屈指可數的幾個立法進行反禁藥工作的國家,而且大大加大了打擊禁藥的力度。 2004 年,寧夏舉重隊運動員馬文華、丁海峰、孫艷由於服用違禁藥物大力補(類固醇)而受到停賽2 年、罰款4千元的處罰,他們的教練王成繼更是受到被終身取消教練資格、罰款1萬元的嚴厲處罰。寧夏舉重隊被停賽1 年、罰款6 萬元⑩。如此嚴格的處理都是為了向世界宣告,中國人要取得世界上最乾淨的競技體育成績的決心。
在巨大的利益推動下,服用禁藥並不是一個偶然現象,而是競技體育發展在所難免的一股社會逆流。盡人皆知,服用禁藥是非人道的、反倫理的,也是違背了人類發展自然規律的。所以,它永遠不會能成為主流,服用和使用禁藥的畢竟是少數個人,或者利益集團的勾當。像東德這樣有計劃,成系統的進行如此大規模禁藥使用的例子,在整個人類發展史上是罕見的。東德的禁藥體 制確實給世界競技體育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的負面影響。東德競 技體育所造成的嚴重後果,不僅在過去和現在,乃至將來都將對國際競技體育的發展產生深刻的影響。所以,國際體育界對禁藥的鬥爭還任重道遠。我們只是希望,德國體育的這一教訓可以繼續警示世界,而不要被人們輕易遺忘,更不要以類相從,將東德的這灘污穢引到自己的家園裡。
注釋 :
①③ TONY PATERSON,THEPRICE OF VICTORY:THE
EAST GERMAN SHOT -PUT CHAMPION HEIDI KRIEGER WAS DOPED TOWIN,TheIndependent (London),March31,2005
② Doug Gillon,Noheadline,TheHerald (Glasgow),July22,2000
④ JERE LONGMAN,DRUGTESTING:East German Steroids,Toll:"They Killed Heidi",TheNew York Times,January 26,2004
⑤⑨⑩ AIAN COWELL,In aCold War Hangover,Germany Confronts a Legacy of Steroids, 咀 1eNew York Times,April 5,1998
⑥ Steve kettIElanEU Girls IImen,TheNew Republic,Wash-ineon,Jul3,2000.VoL223
⑦ Doug Gi1lon,Noheadline,TheHerald (Glasgow),July22,
2000
⑧ Jonathan Braude,Victims of th quest for Olympic gold,Little thought was given to the side effects of performance -enhancing dmgs fedto athletes in East Germany,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Hong Kong),September7,1998
⑩ JERE LONGMAN,DRUG TESTING:East German Steroids, Toll:"They Killed Heidi",TheNew York Times,JanuaI γ 26,2004
⑨⑩ Sue Mott,CENTRE STAGE Shameful silence over dmg coach British athletics should bewary of kwis link -up with taintedEastGerman,THEDAILY TELEGRAPH (LONDON),Apd129, 2003
⑩ Jere hngman,Thetbrilld victry,thecreativityof deceit,The 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June 12,2004
⑥達揚 : 《德國嚴格控制興奮劑寧可吃虧》,《德國之聲》
(www.dw-world.de/chinese),27.03.2005
⑩《被興奮劑改變的命運一一寧夏舉重隊禁賽前後》,《南方周末》,2004 年 12 月 3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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