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祈福文化到幸福指數:我看見了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福文化傳承千年,福祿喜壽祥瑞,構成中華民族的祈福六字真言。今天,幸福仍是個人追求,幸福指數仍是安居指標,人民福祉仍是國家使命。「你問我看見了什麼, 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福到了

  「新年快到了,福田來了,也就是『福』來了。」這是2007年12月28日日本首相福田康夫在北京大學演講的開場白。歲末之時說「福來了」,福田此舉非常討喜。

  對中國人而言,經過幾千年的浸淫,「福」已經成為一切美好事物和諧的集合,同時又是一種現實的存在,是社會生活必須面對的東西:健康是福,平安是福,長壽是福,食得是福,甚至吃虧也是福。好消息是福音,好居所是福地,好相貌是福相,走桃花運是艷福,連發胖也是發福。在中國人的邏輯中,自身要惜福,對他人則要不吝祝福。漢民族喜歡說「恭喜發財」、「大吉大利」,哈薩克民族的即興祝福則感性得多:「春天來臨,人間有了繁榮;春雨飄灑,人間五穀豐登。窮漢樂也無窮。如今是母雞孵出小雞的日子,心頭的憂鬱也無影無蹤。」不管何類祝福,可以說,古往今來中國人對福的追求、企盼都是一致的。

  「福」是一種美好願望

  古代人靠天吃飯,所以特重祈福,風調雨順才能五穀豐登,才能生存下去。在此基礎上,祈福逐漸發展成為一套完整的符號體系。祈天是帝王的事,三跪九拜,祭天祀地,以求江山永福;簪纓世家如《紅樓夢》中的賈家,在自家宗祠祭拜祖宗,祈求合家團圓、家業繁盛;升斗小民沒那麼多講究,但也要循例拜拜灶神,給點甜頭塞住他的嘴,讓他「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

  《說文解字》解「福」字:「福,佑也。」只要有神靈保佑,就能逢凶化吉。所以祈福看重的是心意,祈福的對象、形式倒在其次。除夕撞鐘108下是祈福,放風箏也能祈福,大觀園中的小姐們放風箏,最後把風箏放走了,祈願去了林姑娘的病根兒。再比如在湖南常德桃花源景區「摸福」,祈福者閉上眼睛去摸福壽碑上的「福」字,摸沒摸到都有說道:兩手摸到福,叫「洪福齊天」;一手觸及,叫「福如東海」;觸到石邊,叫「福星高照」;如果觸不到,沒關係,叫「福在身邊」。

  而中國人耳熟能詳的「五福」說法,最早見於《尚書·洪範》:「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長壽、富貴、身體健康且心靈安寧、有美德、不遭橫禍而善終,這是中國人對「福」最早的具體闡釋。至於後來演化為「福、祿、壽、財、喜」,則更符合世俗的要求,心靈安寧、有美德屬於對精神層面的更高要求。

  「福」是一種生存狀態

  正如《中國福文化》系列書的作者殷偉所說,一部中華民族的歷史,就是人們孜孜追求福祿壽喜財的歷史。也因此,祈福作為中國人生活中一個必不可少的部分,頻頻在各種文字記載中出現。

  比如拜月祈福。最著名的當然是唐明皇和楊貴妃,「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西廂記》中,崔鶯鶯在後花園燒香祈願道:「此一柱香,願化去仙人,早生天界。此一柱香,願堂中老母身安無事。此一柱香……」沒說出口的那句話被紅娘一語道破:「願姐姐早尋個姐夫。」而在《三國演義》中,因為貂蟬的月下一拜,禱告上天願為國家分憂,由此有了後面一大段精彩文字。

  祈福的時、地不拘,形式更是五花八門。像《紅樓夢》中,賈寶玉逃席拜祭金釧兒,就在尼姑庵中的井台上焚香默祝,拜是拜得不倫不類,但心意拳拳。這倒和林黛玉的拜祭觀相合:「這王十朋也不通得很,不管在哪裡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上來做什麼?俗話說:『賭物思人』,天下的水總歸是一源,不拘哪裡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也就盡情了。」曹雪芹還借賈寶玉之口說,最恨那些俗人不知來龍去脈就胡亂蓋廟供神。這其實反映了中國人對於祈福實用主義的一面,不管什麼神什麼靈,求了再說,有沒有效果且兩說,心理安慰作用其實更大。

  這也是老百姓對待苦難的一種調適方式。儘管不斷有學者對這種自欺欺人表示質疑,比如馮驥才在《100個人的10年》一書前言中說,「小百姓習慣用抹掉記憶的方式對付苦難。但是,如此樂觀未必是一個民族的優長,或許是種可愛的愚昧」;但敢於直面慘淡人生的勇士的下場是不妙的,作為小百姓還是寄希望於從祈福中得到慰藉,比較現實。

  祈福與洋節的Crossover

  祈福既然是一套完整的符號系統,自然需要傳承。這些傳統,在「破四舊」時毀掉一大批,老輩人死了一茬又一茬,又毀掉好些。在這種背景下生長的 60年代、70年代生人,本來就對那套繁瑣的祈福系統不甚了了,因而在改革開放國門開放之後,他們幾乎是以迫不及待的心情投向了聖誕節、情人節這些洋玩意兒。

  以北京為例,1995年以前聖誕節對北京人來說還是很陌生,即便有高級酒店操辦聖誕晚宴,參與者也是老外居多,中國人絕少參加。而到了現在,北京沒有一家高級酒店會放過聖誕節,大多數酒店在五六月的時候就開始籌劃聖誕活動,到12月就全面進入聖誕季,到處充斥著避都避不開的聖誕氛圍。現在過洋節的風氣更盛,國人不僅過聖誕節、情人節、萬聖節,就連只有美國、加拿大人才過的感恩節也不排斥。更有些年輕人堅持,如果一定要過節,那就只過這兩個節:聖誕節和情人節。

  有些學者因此憂心忡忡,覺得西風壓倒了東風。於是先是有十博士聯名倡議慎對聖誕節,接著有學者提出應該將春節列為申遺對象,以搶救瀕於滅亡的傳統春節民俗。學者們其實錯怪了洋節。洋節的風行,一方面是中國人對傳統節日的自我擯棄,比如都說「冬至大如年」,但除了在廣東等少數省份,又有多少人一定要過冬至?另一方面,中國人對於洋節持實用的拿來主義態度,像聖誕節在西方是一個和家人團聚的、類似於我們的春節的節日,但在中國,聖誕節成了玩樂節、血拚節,情人節同樣如此。所以有評論說,世俗的中國人甩掉了洋節的文化內核,使它們成為時髦的集體狂歡的憑藉和載體。或者換句話說,就是為自己的快樂找一個出口。

  於是,將傳統的祈福形式和洋節crossover的天才嘗試出現了。在廣州的大學城,大學生在平安夜當天放孔明燈祈福,還引來了圍觀的市民,因為有市民從來沒看見過孔明燈。在海南三亞的南山旅遊區,專為情人節推出撞吉祥鍾、繫心願帶、抱佛腳、以觀音為媒情定南山的活動;在杭州的萬松書院,七夕花燈祈福活動被操辦成了一次單身女性Party,參與的女孩把QQ號寫在花燈所附的心愿卡上,祈禱早日遇到意中人。而受到聖誕老人從煙囪里冒出來的啟發,有江蘇的民俗學者建議把傳統的灶王爺打造成中國版的聖誕老人,重過「灶王節」。歸根結底,中國人已經把洋節當成自己的節日來過了。

  如何量化幸福

  和「福文化」一樣,「幸福學」、「幸福指數」都是近年來才出現的新名詞,不過中國人理解起來並無障礙:不就是傳統的「福」嘛。可以說,人的終極目標就在於追求幸福,以往人們是通過祈福的方式去獲得,是被動的;現在則通過經濟學的、計量的方式去把握和創造幸福,是主動的。

  在幸福學(Hedonomics)研究者、美國芝加哥大學商學院教授奚愷元看來,幸福學是一門研究如何將幸福長期最大化的學問,他發現,人們往往高估錢的重要性,許多人以為錢多會使他更幸福,但事實上並非如此。但這個道理,中國人早就懂了,那就是「福」應該是物質與精神兩方面的結合。《尚書·洪範》所描述的五福,一方面是物質層面的富貴、長壽,一方面則是精神層面的心靈安寧、有美德,而二者的和諧集合才是「福」。即便在後來五福被世俗化為「福、祿、壽、財、喜」,「財」的位置也排得很後,並不是幸福與否的決定性因素。

  奚愷元教授的貢獻在於,他是最早將「國民幸福指數(Gross National Happiness,簡稱GNH)」的衡量方法引入中國的學者之一。從2004年開始,他就和《瞭望東方周刊》合作,對中國城市進行幸福指數調查研究。而山東省委黨校的邢占軍教授則早在2000年就開始著手幸福指數測量表的製作,從2002年起主持幸福指數測量工作。在邢占軍教授看來,幸福不幸福是個人的心理體驗,幸福指數則是一種執政理念。他認為,近年來有很多地方政府將提高老百姓的幸福感納入政府工作報告,政府領導人不僅要重視GDP和財政收入,更要管一方百姓的幸福指數,這是件好事。

  零點研究諮詢集團則從2004年起每年一次在全國展開幸福指數調查,根據零點的調查結果,最有錢、最窮的人不是最幸福的,小康的人最幸福;大城市、農村的人不是最幸福的,中小城市的人比較幸福。也就是說,「不多不少」的人最幸福。奚愷元教授和《瞭望東方周刊》合作的中國城市幸福指數調查,杭州連續三年被認為是最具幸福感的城市,和零點的調查結果互為呼應。

  總而言之,不管是傳統的「福」觀念還是現代的「幸福感」等新詞,古往今來,人們對幸福的追求不會變,為人民謀福祉也仍然是國家職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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