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性缺失:當下詩詞之弊

有感而發文學性缺失:當下詩詞之弊蔡世平 《 光明日報 》( 2013年03月19日 14 版)

今天不少的舊體詩詞已經成為一個「文學」問題。只要冷靜地觀察與思考,對比著中華古典詩詞,就會發現差距在哪裡。

時下,大多數舊體詩詞在重複古人、重複他人、重複自己,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難得一見。文學性缺失,造成舊體詩詞生命力萎縮,影響了舊體詩詞的大眾閱讀。

生命力萎縮的表現之一,是語言陳舊老套。幾千年的舊體詩詞寫作,形成了一套專門的語言系統。它是以文言文為基礎的,經過一代又一代詩人的創造,具有巨大的傳統慣性和傳統覆蓋力。這個語言系統流淌成一條中華詩詞的河流,產生了唐詩宋詞兩個文化高峰,也產生了諸多的詩詞大家。今天時代變了,書寫的方式也變了。現在是白話文寫作,又全面吸收了西方文化的優秀成果,包括語言和思維。如果仍然使用文言文語言系統,顯然不合時宜,也會產生時代隔閡。可是今天的許多詩詞寫作者在認識上有個誤區,以為舊體詩詞就是要按照老樣子來寫,有的甚至極端地認為越老氣越典雅。因此,今天不少舊體詩詞寫作,還是老式語言的流水線作業。這個語言系統被存放在一個公共倉庫里,而且分門別類,碼放得整整齊齊,還被編成一套詩詞語言大全,風景類、送別類、節日類、季節類、邊塞類、愛情類……門是敞開的,詩人按照需要,隨時去拿取。詩人們經過訓練,大都輕車熟路,成竹在胸,也不用多看多想,閉著眼睛就可以抓一把他所需要的「現成語」回來,嵌進詩詞里。所以就出現了時下許多詩詞千人一面、千口一腔的現象。按照這種方法創作出來的詩詞,就如市場上的行畫,看上去還真像那麼一回事,但細細考究,又離文學越來越遠。

縱觀舊體詩詞的語言規律,首先是「語言要隨時代」,這是說詩詞語言一定要隨著時代的發展變化而變化。時代的聲息就是詩詞的聲息。時代怎麼發音,詩詞就要怎麼發音。不能讓讀者讀你的詩詞,讀到的儘是前人的、古人的句子。另外,「語言是自己的」,是說語言一定要有自己的個性,是你的喜怒哀樂,是你的呼吸吐納,是你的鼻子眼睛。語言是釣魚的誘餌,看著爽眼,聞著有香,嚼著有味才叫好。現在的詩詞多的是「現成語」,這是語言的大忌。所謂「現成語」是指你使用文字前就已經存在的語言。這種語言再好也是別人的。詩詞創作雖然不能完全撇開「現成語」,但也要儘可能創新詞、說新語。在詩詞語言上,要有「獨立門戶」的志氣。

生命力萎縮的表現之二,是意象重複。詩詞是意象的藝術,意象重複同樣可怕。古人已經提供了大量的詩詞意象,變成了一個個固定的文學表達符號。比如「相思」,就是戀人思念;「天涯」,就是兩人隔得遠;「桃源」,就是美好世界;「夕陽」,就是退休老人發揮餘熱;「人面」,就是姑娘漂亮;「秋風」,就是傷感;「漏盡」,就是時間;「梅花」,就是報春;「喜鵲叫」,就是好消息來了……今天的舊體詩詞里,這樣的詞語比比皆是。語言和意象都成了一個早已加工好的零部件,詩人想一個主題出來,重新組裝一下,一首詩就算「寫」就了。

藝術貴在創造。寫詩就是寫你獨特的生命體驗和心靈感受。人始終在找「伴」、找理解、找支持、找幫助、找依靠。個體的寫作,寫出了多數人的感受,才會引起共鳴,從而達到心靈的默契和安慰。從本質上說,寫詩就是寫你心中的靈光一閃,寫你和戀人的一見鍾情,寫你行走中的一次精神奇遇。無論是低吟淺唱,還是慷慨高歌;無論是私人化抒寫,還是主旋律歌吟,都可以完成這樣的表達。這樣的寫作才會獲得精神享受和快樂,贏得讀者的喜愛。因此,意象的新鮮、細膩就是寫作者的最高追求。通過你的寫作來豐富人的情感世界,也豐富文學的精神世界。

生命力萎縮的表現之三,是精神疲軟。不少反映時代風貌的作品,看不到承載思想的物質基礎。崇高是想出來的,偉大是做出來的,形勢大好是說出來的,就是不讓讀者從詩中自然而然地感覺出來。以「桃源」意旨為例,陶淵明創造了一個文學的桃花源,但更是一個精神的桃花源。陶淵明需要桃花源來平靜自己也平靜一顆顆痛苦的心。這才是「桃花源」的精神意旨。可是到了今天,「桃花源」意象成了表達美好生活的標籤,到處都在貼。你看今日寫新農村建設的詩詞,「桃花源」(「桃源」)多得都讓人不好意思了。彷彿只要把「桃花源」「桃源」幾個字放進詩里,這詩就詩意了,就生動了,就新農村了。寫詩哪能如此簡單?陶淵明創造的「桃花源」其背景是魏晉那個動亂時代的現實。寫的雖然是桃花源,但實際表達的是魏晉時代人心的撕裂。其實迄今為止的現實社會中還沒有出現一個真正的「桃花源」。可是今天的詩人看到一些地方路通了,橋通了,新房子建起來了,老百姓手中也有幾個閑錢了,就真的以為「桃花源」了?

所謂文學精神,就是要深刻地打通這個時代的心靈呼吸。站在時代的制高點上來看問題,才能看得准,文學創作的尺度才會把握得好。

自然世界是陽光照耀的世界。雖然也有雲霧陰霾,但常見的還是陽光照耀、雨露滋潤、萬物生長。詩人要存有一顆溫暖的心,社會更需要溫暖人心的詩篇。有了這樣的寫作情懷,即便寫陰影,也是陽光下的陰影;即便寫罪惡,也是陽光下的罪惡。這樣的詩才能令人感動,促人警醒。當代中國人口多,發展速度快,整個社會都「動」起來了,人心躁動不安,的確需要文學讓世界理性一些,讓人心沉靜一些,喚起讀者的溫心,培育建設美好家園的社會信念。

(作者為中華詩詞研究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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