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青州:佛光中的微笑 | 行走

因龍興寺造像,青州博物館成為國家一級博物館中唯一的縣級館。這些曾湮沒千年、來自時光深處的造像,以其特有的「青州微笑」,感染著每一個有緣謀面的人。 青州的微笑(原標題)《中國新聞周刊》文|耿朔

青州出土的造像碑均以三尊像為主,即一本尊二脅侍。造像由石灰石、漢白玉、花崗岩、鐵、陶、木、泥等7種質料製成,絕大多數施有彩繪,其造型優美、雕刻精湛、線條流暢。 圖 |新華社 圖片編輯 |甄宏戈

站在山東青州博物館北樓二層的佛教石刻展廳中,我對著東魏貼金彩繪石質菩薩立像凝視許久。

她有著1.64米的標準身高,體態秀頎,面龐圓朗,鼻樑高挺,眉目清秀。她頭戴寶冠,身著盛裝,雙肩垂下的披帛上雕刻了極為精細的瓔珞,「百褶裙」的裙擺如絲綢一樣輕盈。她的雙臂已經殘缺,但那種殘缺如同斷臂的維納斯一樣,有一種格外驚心動魄的美。她嘴角微微上揚,嫣然而笑。

陪同參觀的朋友說,這尊菩薩像已去過很多國家巡展。放眼望去,整個展廳里全是各式各樣的佛教造像,端莊和藹的神情、優雅聖潔的氣質,每一座,每一尊,都讓人舉步遲遲。

巧的是,這批改寫中國佛教藝術史的造像作品的出土地,正是博物館南牆外的龍興寺,發現地點與展陳地點相距不過百米。

龍興寺是古代佛寺遺址。1996年10月,施工人員在平整土地時,無意中發現了一些佛教造像的殘塊。博物館工作人員聞訊立即趕到現場,山東省考古所的專業人員隨後也趕赴青州,一場搶救性的考古發掘工作就此展開。

逐漸地,一座開挖於生土中的窖藏坑呈現在世人眼前。窖藏東西長8.7米,南北寬6.8米,深3.45米。數量龐大的佛教造像整齊有序地擺放其中,大致按照上、中、下三層躺倒排列,沿著坑壁則擺了一部分立像。經過清理統計,從窖藏中出土各類造像400餘尊。

這次發掘,堪稱中國佛教藝術的一次空前發現,不僅被評為當年的「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之一,還榮膺「中國20世紀百項重大考古發現」。青州博物館也因此成為國家一級博物館中唯一的縣級館。

這些造像,95%以上都是用青州本地出產的石灰石雕刻而成,具有獨特的「青州風格」。許多佛像採用了西域傳來的輕薄貼體的衣衫樣式,將身體的線條勾勒得清晰可見,很接近畫史上所說的「曹衣出水」的風格,讓人耳目一新。

幸運的是,一部分造像上還鐫刻了捐資信徒的發願文字,留下了寶貴的紀年,為造像的時代問題給出了答案。其中,時間最早的雕刻於北魏永安二年(529),最晚的為北宋天聖四年(1024),時間跨度達到5個世紀,而以公元6世紀即北朝晚期的作品最多,藝術成就也最高。

佛教如此興盛,藝術如此發達,與青州的歷史地位息息相關。

「青州」是古九州之一。《尚書·禹貢》中已有記載:「海岱惟青州。」意即從渤海到泰山這一廣袤區域都屬於青州地界。因位於東方,「東方屬木,木色為青」,故名「青州」。西漢武帝時,設立青州刺史部,刺史治所就在今天青州城區附近的廣縣城。公元4世紀是中國北方陷入長期混亂的時代,在這個世紀的最後一年,鮮卑貴族慕容德將他建立的南燕政權的首都定在今天的青州城區,當時稱為廣固城,青州成為中國歷史上的都城之一。北朝至隋唐北宋時期,青州始終是東方一大都會,號稱「風物懋盛,雅俗雜處,修塗四達,富焉庶焉」。

在青州,佛教曾經興盛一時。龍興寺是最為宏麗的佛教寺院,特別是在北齊時期,被稱為該國「正東之甲寺」,地位尊隆,規模宏大。一直到11世紀前期,仍是非比尋常的大寺院,「樓觀飛注」。

龍興寺出土的東魏貼金彩色菩薩像

圖|CFP

除了龍興寺以外,在城南不遠的雲門山和駝山上,各有一批開鑿於隋唐時期的窟龕,大小造像多達千餘尊。其中,駝山石窟規模較大,保存得也更完好。建於隋代初年的駝山第三窟,主尊阿彌陀佛高達6米,是山東境內現存最大的結跏趺坐佛像,迄今仍有眾多遊人香客登山參觀朝拜。

龍興寺造像發現後,人們非常關心的問題是:這些原本供養於殿堂之中的神聖佛像,是在什麼時候因什麼原因埋入地下的?種種猜測和考證接踵而來,一種可能接近歷史真實的觀點是:埋於南宋初年波及青州的戰火。

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起,地處南北交接地帶的青州數次遭到金兵攻打,「梵剎精藍,盡為煨燼」。地處要衝的龍興寺必然逃脫不了戰火的衝擊,考古學家推測,在金兵的鐵騎到來之前,僧人們在寺中開挖大坑,掩埋了這些佛像。

這一埋,就是近千年的光陰。來自時光深處的芸芸眾像,以其特有的「青州微笑」,感染著每一個有緣謀面的人。

公元12世紀的宋金戰爭,還改變了一名寓居青州的女性的命運。

宋徽宗大觀元年(1107年),女詞人李清照的公公趙挺之遭權臣蔡京排擠,被罷免尚書右僕射之職,很快病卒。趙家難以留居京師汴梁,李清照隨丈夫趙明誠回到故地青州的私第,開始了常達十餘年屏居鄉里的生活。這一年,李清照25歲。

在青州古城中,南陽河橫貫東西,水流輕緩,沿岸古木成蔭。趙明誠夫婦擇水而居,住在南陽河北岸的東陽城內,也就是現在的青州市北關一帶。李清照喜歡陶淵明的《歸去來辭》,於是將居所命名為「歸來堂」,又借用「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的句子,自號易安居士。

趙氏夫婦的青州歲月,「仰取俯拾,衣食有餘」,一起觀摩書畫,把玩彝鼎,品茗鬥茶,每每「夜盡燭為率」。在李清照的協助下,趙明誠完成了對後世的金石學研究影響深遠的論著《金石錄》,李清照自己也寫成了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系統的詞學理論著作《詞論》。書齋之外,他們遍游青州山水。風光秀麗的仰天山上,留下了趙明誠的四條題記。

宣和三年(1121),趙明誠出任萊州知府,李清照未曾隨行,仍居青州舊宅,夫妻分居兩地,相思甚濃。

在某一年的重陽節,李清照獨自喝下幾杯酒後,愁上心頭,寫下著名的《醉花陰》,寄給丈夫。趙明誠接信後,不僅為妻子的一片深情感動,也對這首傑作擊節讚歎,「自愧弗逮,務欲勝之」。為此,他竟閉門謝客,廢寢忘食,冥思苦想三天三夜,寫出新詞五十闕,把《醉花陰》也混入期間,示於友人陸德夫。後者讀後,說「只三句絕佳」,正是《醉花陰》中的名句:「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隨著金兵的日益逼近,青州這個安樂窩再也待不下去,李清照懷著「欲將血淚寄山河,去撒青州一掊土」的悲憤情緒,攜帶收集的金石書畫南渡淮河。可惜,這些書畫在路上散失大半。建炎三年(1129)八月,趙明誠病逝於建康,李清照從此輾轉飄零於江南各地。她那載不動的許多愁中,想必也有對這「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的青州故園的種種懷念吧。

李清照紀念館,就在青州博物館北側的洋溪湖邊。這是一處灰瓦青磚的四合院,掩映在綠樹蔥蘢之中。李清照撫琴的塑像立在屋中,正是那段調寄相思的歲月的寫照吧。

出青州城南門,雲門山像一道青綠屏風,護衛著青州。山雖不高,卻有千仞之勢,是青州人尤愛的登高勝地。這裡不僅有隋唐佛教遺蹤,更以山頂斷崖上鐫刻的巨型「壽」字聞名於世。

爬到半山腰,便能遙遙望見「壽」字的上半部。到跟前,站在其下,才發現還沒有「壽」字那一「寸」高,正應了青州本地的諺語:「人無寸高。」

這個高7.5米、寬3.7米的天下第一大「壽」字,是明嘉靖三十九年的重陽節(1560),就藩於青州的衡王過壽時,府內掌司周全所獻書。據說從衡王府中往南眺望,在陽光下,「壽」字閃閃發光,耀人眼目,寓意「壽比南山」。更有傳說,這光向北一直反射到很遠,光線所及之地,出現了「壽光」這個地名,如今是青州之北的一個縣級市。從那以後,登雲門山祈福拜壽,便成了青州的一大風俗,延續了近500年。

明憲宗朱見深的第七子朱佑楎,封地在青州,為第一代衡王,共傳六世。青州建衡王府後,城市布局發生了很大變化。如今,衡王府的鐘鳴鼎食早已風流雲散,只餘一對石牌坊,訴說著往事。

這對牌坊如今已不在通衢大道上,而在一所學校里。花木中,一南一北兩座牌坊靜靜佇立,均由青州本地石料製作,滿飾精美的吉祥圖案,各有兩塊大字牌匾,「樂善遺風」「象賢永譽」「孝友寬仁」「大雅不群」16個大字依然清晰如昨。匾上的二龍戲珠圖案,彰顯了主人的皇家身份。

當年,這對石坊位於衡王府南門外。石坊以北沿中軸線分布的王府建築,如今已被林立的高樓取而代之。青州曾經的輝煌,就像這對石牌坊一樣,散落在這座城市的角落裡,有緣之人,才能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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