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農民起義的暴民模式怪圈 【貓眼看人】

中國傳統歷史一直延著一治一亂的規律運轉。這種歷史不斷循環，以至於黑格爾說中國沒有「歷史」。治者，一個王朝的太平盛世，遠的如「文景之治」。近者有唐代「貞觀之治」、「開元盛世」，明朝的「仁宣之治」也。亂者，王朝末路，群雄崛起，匹夫一怒，可憐焦土。從陳勝吳廣起，這種亂局一個王朝接一個王朝。一個新的王朝在亂世中再建。在中國的幾十個王朝中，不是由於農民起義滅亡的，大概只有宋代。兩宋都亡於異族的侵略。但是那麼多的農民起義，都是失敗，取而代之者不是軍閥就是貴勛。農民領袖得天下者，真是寥寥可數。真正純粹的農民成帝業者，就是一個朱元璋。長期以來，我一種感到困惑，為什麼有那麼多農民領袖，都成了為他人做嫁衣裳。翻看那些教科書或殭屍般的歷史書，無非是「地主階級篡奪了領導權」，「封建化」了。「向地主階級變質」等等濫言腐語。在傳統社會，政治思維模式就是建立王朝。造太平盛世是當時人都接受的政治模式，造反都想當皇帝是正常。新的王朝會輕徭薄賦，再來休養生息，重新繁盛。然後慢慢衰微，然後又是起義。這是一個中國式君主專制社會的規律，所謂「超穩定社會」。因此，不存在什麼地主階層篡奪問題，只是存在暴民路線和再建太平的問題。最近看胡軍主演的電視劇《朱元璋》，編劇對明史的開國理解確有新意。特別是朱元璋佔領金陵後，馬夫人要他不要亂搶劫殺死地方富人和士紳，而要把這些人和赤貧起義的融合在一起，則大業可成。它使我突然開悟。朱元璋自然是一個神奇無限的人物。他「崛起布衣，淹尊海宇，西漢以來所未有也」。（《明史太祖本紀》）但他比漢高祖還偉大。因為高祖畢竟是因人成事。等到項羽滅掉秦軍主力，才如咸陽的。而朱元璋的天下完全是自己打下的。過去對他太缺乏細緻深度地探討了。他的成功其實就將一貫血腥殺戮的農民起事路線改為救民水火，重整社會公平和正義，為老百姓的太平盛世奮鬥的真正的義軍。歷代農民起義最初都是為社會壓迫所逼，遂揭竿而起，四方相應，衰微之王朝崩潰。但是農民在起義之後，各種投機分子皆入義軍，魚龍混雜，嗜好殺戮搶劫，最終走上暴民道路。農民領袖中喜歡吃人，殺人者歷代都有。吃人最有名者，當屬販私鹽出身的黃巢。他還做了一個巨大石磨，將人投入其中，磨碎之後作為三餐。黃巢軍隊進長安的時候，大肆屠城。韋莊的《秦婦吟》有一節實錄當時殺戮強姦的場景：「東鄰有女眉新畫，傾城傾國不知價。長戈擁得上戎車，回首香閨淚盈把。旋抽金線學縫旗，才上雕鞍教走馬。有時馬上見良人，不敢回眸空淚下；西鄰有女真仙子，一寸橫波剪秋水。妝成只對鏡中春，年幼不知門外事。一夫跳躍上金階，斜袒半肩欲相恥。牽衣不肯出朱門，紅粉香脂刀下死。南鄰有女不記姓，昨日良媒新納聘。琉璃階上不聞行，翡翠簾間空見影。忽看庭際刀刃鳴，身首支離在俄頃。仰天掩面哭一聲，女弟女兄同入井；北鄰少婦行相促，旋拆雲鬟拭眉綠。已聞擊托壞高門，不覺攀緣上重屋。須臾四面火光來，欲下回梯梯又摧。煙中大叫猶求救，樑上懸屍已作灰。」韋莊記錄了黃巢軍隊吃人「夜卧千重劍戟圍，朝餐一味人肝膾」。「內褲燒為錦繡灰，天街踏進公卿骨」。屠城吃人的黃巢必然失敗。隋末農民起義的朱粲也是是吃人魔頭。《資治通鑒》唐紀云： 朱粲有眾二十萬，剽掠漢、淮之間，遷徙無常，每破州縣，食其積粟未盡，復他適，將去，悉焚其餘資；又不務稼穡，民餒死者如積。粲無可復掠，軍中乏食，乃教士卒烹婦人、嬰兒噉之，曰：「肉之美者無過於人，但使他國有人，何憂於餒！」隋著作佐郎陸從典、通事舍人顏愍楚謫官在南陽，粲初引為賓客，其後無食，合家皆為所噉。

像朱粲這樣的吃人血腥之輩，農民起義領袖中真是很多。不過他還不算殺戮的典範。明末張獻忠更是農民起義中暴民路線的最完美的實踐者和代表。張獻忠在成都稱大西皇帝，但卻想殺光自己的子民。他殺人是有清晰目標和計劃的。因為李自成進了北京，他感到絕望，就想殺光所有人，讓李自成當一個沒有老百姓的皇帝。李自成倒是想學朱元璋，請了牛金星和宋獻策等文人。但一進北京城，就露出了鼠目寸光的暴民本性。縱容手下將兵洗劫強姦京師。李自成的失敗不是由於吳三桂，而是他脫離不了暴民路線。張獻忠入川後，有計劃，有步驟地殺人，短短一兩年，四川人幾乎被殺盡。清人《蜀碧》記載詳細。賊除成都居民。初，賊陷成都，大殺三日，以孫可望諫少止。因列兵為甬道，簡閱其民，壯男少婦，選入營中，民間父子夫婦皆失散，無復聚者。已而遣兵四齣，脅令歸誠，所在郡邑，建官分理，征輸苛暴，殘殺日滋。民心憤畏，合謀拒賊，逐殺偽官。獻遂詐言於眾曰：有天書夜墜庭中，命我剿絕蜀人，違者罪不細，因聯百姓十人為一縛，驅至中園盡殺之。張獻忠還分諸將殺光川人，他居然病態到有一套殺人的正當理由：賊分道搜殺四路遺民：賊以遺民逐殺偽官，而四方兵漸日益迫，忿然曰：川人尚未盡耶？自我得之，自我滅之，不留毫未貽他人也。於是，令偽帥孫可望等四將軍，分道出屠，窮鄉僻壤，深崖峻谷，無不搜及，得男手足二百雙者，授把總；女倍之。官以次進階。可望等或日殺四五縣不等，童稚手足不計，止計壯男女手足，寅出酉還，比賞格，有踰十倍者，獎以為能。有一卒日殺數百人，立擢至都督。嗣後賊營公侯伯甚多，皆屠川民積功所致也。正月出，五月回，上功疏，可望一起殺男女若干萬，文秀一路殺男女若干萬，定國一路殺男女若干萬，能奇一路殺男女若干萬。獻忠自領者，名為御營老府，其數自計之，人不得而知也。又有振武、南廠、七星、治平、虎賁、虎威、中廠、八卦、三奇、隆興、金戈、天討、神策、三才、太平、志正、龍韜、虎略、決勝、宣威、果勇等營，分屠川南川北，而王尚禮在成都復收近城未盡之民，填之江中。蜀民於此，真無孑遺矣。張獻忠還將四川的讀書人以科舉考試為名騙到成都，然後屠殺。真可謂歷代農民起義殺人冠軍。他在四川的血腥犯罪罄竹難書。李自成殺人其實也不讓張獻忠。一片石頭之戰敗給滿清後，他撤離北京城時，焚毀紫禁城。（今天的故宮多數是清代重建）殺死很多明代士紳。嗜殺者都沒有好下場，張獻忠被阿濟格射死。李自成被團練殺死。歷代農民起義的暴民模式所導致的破壞性和血腥，可謂難以估量。太平天國導致兩億人的傷亡。義和團又差點讓中國亡國。這就是暴民政治的內核。誰走出暴民模式，誰就能重建太平盛世。所以，歷代農民起義，山大王多如牛毛，最後只有那些極少數有雄才大略的，眼光遠大的得成帝業。這裡必須有兩個條件。一是能夠吸收知識分子和士紳，承襲儒家政治文化傳統；二是堅決改變暴民殺戮路線，走伐罪救民，重造安居樂業環境模式的。這就是中國的天下政治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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