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人物》雜誌

《環球人物》雜誌 駐美國特派記者 張暘《環球人物》雜誌 駐美國特約記者 李正明 2011年9月17日，近千名美國民眾在紐約金融中心——華爾街舉行大規模示威遊行，抗議美國政治的權錢交易、兩黨權力鬥爭及社會不公正。一個月來，這場被稱為「佔領華爾街」的運動迅速向全美各地蔓延。據美國民間組織統計，截至10月7日，全美共有847個城市爆發了「佔領華爾街」式的運動。在得克薩斯州的奧斯汀、佛羅里達州的坦帕、新澤西州的特倫頓、首都華盛頓以及波士頓、休斯敦、洛杉磯、拉斯維加斯和費城等大中城市，民眾紛紛舉行集會抗議，人數也由最初的近千人增加至數以萬計。一場複雜的示威活動 這場示威活動是加拿大一家反主流文化雜誌《廣告剋星》於今年7月最早發起的。當時，他們在社交網站「推特」上發布網路倡議書，號召全球網民發起抗議行動，希望「能夠召集到2萬人，湧入華爾街聲討金融危機禍首，將佔領行動維持數月，表達要求獲得就業機會的訴求」。《廣告剋星》主編凱利·拉森說：「我們感到，美國已到了必須改變的時刻。很多人失去工作，無家可歸，整個國家都在受傷害，而造成這些後果的那些人卻置身事外，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9月17日，是美國的憲法日。這一天，抗議者響應網上呼籲，來到華爾街附近的祖科蒂公園，帶著帳篷安營紮寨。他們每天都舉行示威遊行，在金融機構外舉標語、喊口號，晚上裹著毯子或在睡袋裡過夜，也有的睡在別人捐助的床墊上。他們設立了簡易廚房、圖書館等，還成立了「冬季化委員會」，以便越冬。 人們找不出示威的核心組織者，也無法給示威者準確劃分政治派別或階級背景。他們中有失業的工人和大學生，也有退伍老兵和家庭主婦，還有各個民間組織的代表，甚至有不少「職業抗議者」和流浪漢。他們的訴求也各不相同，有人譴責大型金融公司；有人反對美國進行海外戰爭；有人對華盛頓政壇表示不滿；有人指責高失業率和貧富差距懸殊；也有人呼籲政府將更多資源投入到保障民生的項目中，而不是補貼大企業。他們打出的標語、喊出的口號更是五花八門，有「重塑美國」、「超級富豪的末日到了」，也有「拯救我們的國家」、「平等和變革」、「戰爭經濟給你帶來了什麼好處」，等等。他們在街邊散發自編的《佔領華爾街日報》，表達自己的不滿情緒。 抗議者將其見聞通過社交網路「推特」實時播報，使事件迅速升級，不少高校、社區和工會組織也開始支持抗議活動。抗議者還收到世界各地的捐款，有3萬多美元捐款已送到在祖科蒂公園紮營的抗議者手中。還有機構在教人怎麼進行「抗議」和「示威」。「佔領華爾街」運動有個網站，上面發布的消息說，目前，加入遊行的工會組織多達15家，還有20多家各類非官方的組織和團體參與。 10月6日，華爾街的抗議活動蔓延到了首都華盛頓。上千人參與到 「佔領華盛頓」的活動之中，這是爆發「佔領華爾街」運動以來，美國首都爆發的首場大規模抗議示威活動。抗議的地點選在白宮和國會之間的「自由廣場」，示威者舉著各種各樣的標語，還有人在廣場上搭起了舞台和帳篷，帶來了睡袋，似乎打算長期「佔領」。 全美範圍內有多所高校發起了「佔領高校」行動，稱美國的政治和金錢應分離，這樣大學生及其他人都將受益。窮人憤怒的根源 這場動蕩發生的原因，既簡單也複雜。從直接原因上說，就是經濟不景氣帶來的高失業率，造成民怨沸騰。目前美國經濟復甦乏力，就業疲軟。據美國10月7日公布的數據，今年9月美國非農業部門失業率為9.1%，連續第三個月保持在這一高位。抗議活動興起之時，「要就業」是一個重要的口號。此前，美國總統奧巴馬向國會提出了一個4470億美元的創造就業法案，建議加強公共基礎設施建設以促進就業，增加失業津貼等。 說其複雜則是因為抗議有著深刻的社會背景。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國聯邦政府花了不少錢，也背上了沉重的債務。在今年9月結束的2011財年，聯邦政府赤字達1.3萬億美元，連續第三年超過萬億美元大關，而這與一系列救市和擴大開支計劃有關。2008年10月，美國政府出台7000億美元的不良資產救助計劃，向陷入困境的金融機構注資，這是自上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龐大的救市計劃。2009年2月，美國政府又推出了7870億美元的經濟刺激計劃，其中35%用於減稅，65%用於投資，這是「二戰」以來美國政府最龐大的開支計劃。政府還採取了兩輪量化寬鬆貨幣政策。在理論上，這都是對的：金融業是百業之首，金融體系一旦垮了，企業和民眾無處貸款，美國經濟也就完了。所以，一些大銀行不能倒。 然而，示威民眾認為這些錢沒有花到點子上。正如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所指出的：「我們救出了銀行，我們的理解是這將恢復銀行的貸款功能。但是真正被恢復的只是獎金。」如今，美國的銀行依舊不願放貸，企業不願僱工，經濟增長緩慢。但金融寡頭們卻依靠政府的救助，不但避免了破產，還恢復了高額的獎金。在許多美國人看來，這猶如一場「窮人拯救富人」的鬧劇。投資家喬治·索羅斯說，他能理解抗議民眾心中的憤怒，因為納稅人的錢被用去填補虧損連連的銀行，還讓銀行因此獲利。華盛頓難辭其咎 而在自由派學者們看來，華爾街的「病根子」在華盛頓，那就是權錢交易的政治經濟體制，已經讓美國的民主制度變了味。在街頭，示威者喊出的口號是：「在美國，1%的富人擁有著99%的財富。我們99%的人為國家納稅，卻沒有人真正代表我們。華盛頓的政客都在為這1%的人服務。」 斯蒂格利茨和他的同行、經濟學家馬德里克都把矛頭指向了政府對金融的無效監管。在斯蒂格利茨看來，「因金融系統過錯造成的損失正由社會均攤，收益卻進入私人腰包，這不是資本主義，不是市場經濟，而是扭曲的經濟。」馬德里克則表示：「銀行家們每年都得到大筆獎金，這是通過高風險投資而取得的。這種高風險的策略，肯定要出事，他們也知道這一點。但他們在出事之前，已經拿著錢離開了。請問華盛頓能不能做點什麼？」這次示威民眾提出的一個要求，也是要政府加強對金融機構的監管。 眾所周知，美國今天的經濟困局，起源於「次級貸款危機」，華爾街的金融機構把大量有問題的房屋貸款，包裝成證券，拿到金融市場上去銷售。真相暴露後，這些證券一錢不值，一波一波拖累了整個經濟。馬德里克稱，美國政府原本是可以採取行動的。「早在2004年，聯邦調查局就發現，在房屋抵押貸款市場出現了大量的欺詐行為。華盛頓和美聯儲應該採取監管行動，但他們沒有做。更多的問題貸款出現了，而有權有勢的人物，如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卻光榮退休。」 在哈佛大學法學院教授萊西格看來，「在經歷80年來最嚴重的金融危機之後，美國乃至整個世界面臨重大金融崩潰的風險比10年前更加嚴重。」在窮人們走上華爾街示威的時候，萊西格的新書《失去的共和國：金錢如何腐蝕國會》也正好出版。他在對示威者表示支持的同時，也感慨萬分：「多年以來，人們感慨華爾街的影響超過了華盛頓，而這導致了2008年的大崩潰。數十億美元的遊說和競選捐款，讓華盛頓的政客們放鬆了監管，甚至撤銷了監管機構。1980年，金融工具幾乎100%受到（羅斯福）『新政』時代的嚴格法律監管。到2008年，90%的監管被豁免。民主黨和共和黨的共同想法都是要放鬆監管。」 「我們的系統已被金錢腐蝕。兩黨都不敢越過華爾街，因為他們都知道，如果沒有華爾街的錢，就不能控制國會或白宮。華爾街的金錢已損害民主。」可能的三大結局 輿論認為，從「佔領華爾街」到「佔領華盛頓」，民眾的抗議矛頭已從最初的譴責華爾街金融機構，演變成對民主、共和兩黨政客的厲聲責難。明年就將舉行總統選舉，這場運動帶來的影響難以估量。 抗議浪潮衝擊首都，美國總統奧巴馬終於出面說話了。在白宮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奧巴馬稱，美國民眾經歷了「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金融危機，但至今金融業仍充斥著不負責任的行為，以「佔領華爾街」為代表的抗議活動，反映了美國民眾對金融業的不滿情緒。 美國副總統拜登說，「佔領華爾街」運動與此前出現的「茶黨」運動有許多相像之處，都對聯邦政府救助華爾街金融大亨感到憤怒。而「佔領華爾街」運動之所以吸引越來越多人參與，是因為救助華爾街的討價還價，已經使美國人民產生不和，覺得這個系統不公正、不平等。但拜登也不忘為奧巴馬辯護說，希望美國選民意識到上一次的經濟衰退有多糟糕，而在奧巴馬政府領導下，經濟已有好轉。 雖然拜登把這次的抗議與「茶黨」運動相提並論，但美國輿論認為，兩種運動其實並不相同，甚至是針鋒相對的。「茶黨」代表了美國的極端保守派勢力，他們要求減稅，削減福利，反對奧巴馬的種種「大政府」政策。而這次的抗議者中，很多人持有激進的自由派立場，他們原本支持奧巴馬，但又對他上台後對華爾街的一些妥協之舉感到失望，認為應該用增加向富人收稅等辦法來擴大社會福利。 兩派力量的爭鋒，令奧巴馬非常為難。他既不願意得罪在街頭抗議的民眾，也怕這些人的激進舉動，嚇走了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中間派選民。在這種情況下，副手拜登出來「和稀泥」就容易理解了。 而共和黨人則「不買賬」。眾議院多數黨領袖埃里克·坎托10月7日發表聲明稱，示威者都是「暴徒」。「我對佔領華爾街和全美其它城市的暴徒們日漸擔憂。不管你信不信，一些人實際是在縱容美國人反對美國人的行為。」而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羅姆尼表示：「我認為這種不同階層間的『戰爭』是一種危險的舉動。」 這場運動如何收場？一種可能是鬧上一陣就偃旗息鼓。目前，抗議者缺乏特定的訴求目標、抗議主題和抗爭焦點，所提出的主張也太過空泛。雖然運動蔓延全美，但人數至今有限，參加者魚龍混雜。 第二種可能是被兩黨利用，最終對華盛頓的政治決策產生影響。比如，民主黨藉機壓對手通過一些擴大福利、增加對富人收稅的法案，抗議者滿足後「鳴金收兵」。 第三種可能則是局面失控。到目前為止，抗議者還是「守規矩」的，沒與警方發生大衝突。但局面繼續發展下去，和平示威也有可能會升級為像歐洲那樣的街頭騷亂。這是華盛頓政治家們最為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