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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貓散記

我家養了一隻貓——

女兒在QQ空間留下這句話時,小貓已經在我們家生活了三個月了。此時的小貓,身體矯健,舉止可愛,女兒留下這句話,分明是滿含自豪的炫耀吧。

想想小貓初來我家時,那真是可憐:灰不溜秋,拳頭大小,瘦弱無比,一對大眼睛巴巴地望著人,喵喵地叫,好像還在尋找那溫熱的母乳。

這隻貓是女兒從校門口小百貨鋪撿來的,百貨鋪的老闆拋棄了它,讓它自生自滅。那是五月的一天,女兒放學回家路過,逗弄這隻小貓,老闆順勢說你拿去吧,女兒就寶貝似的抱回來了。母親見了也很高興,最近家裡鬧鼠患,這下養只貓,該會清靜了吧!

當晚,女兒一邊做作業,一邊和小貓玩。我是老大不樂意,但想到孩子初見小貓,也不好說什麼。實話說,我對這些貓呀狗呀龜呀蟲呀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感,又信奉「玩物喪志」的古訓,真擔心影響孩子學習。但是偏偏女兒又是個特別愛小動物的主兒,養過的小動物比哪家都多,連什麼筍子蟲、蝸牛、瓢蟲、蟑螂都養過。這可苦了當爹的我,因為這方面我們家是有潛規則的:女兒要買小動物,妻子多半會順應著,但是養起來之後,她們娘倆除了享受小動物帶來的歡愉,具體事務多半不管:什麼備飯哪,掃糞哪,墊窩兒哪,生病了灌藥水呀,凍僵了給火取暖呀,常常是我一個人干。所以她們剛帶回來這些小玩意兒時,我總是會表達抗議,但總是抗議無效,然後只有擔負起照管的責任:畢竟那是一條小生命呀,我不能因「瀆職」而充當殺手啊。

等到女兒睡覺之後,我無意間捉起這隻小貓,才嚇了一大跳:小貓身上的虱子黑芝麻般肆無忌憚地爬行著,幾乎比它自己身上的毛還多。「哎呀!」我驚呼一聲,趕緊扔下小貓,叫來妻子。妻子見了也嚇了一跳。原來小貓之被棄,不是因為瘦弱,而是因為密密麻麻爬動的虱子。

這可怎麼辦?我不愛寵物,但這可是一條命呀!看到眼前這個瘦弱如柴的小東西被那麼多虱子肆意咬著,我心裡也不是滋味。可是我們沒有殺滅虱子的藥物呀。思來想去,我靈機一動,給小貓用熱水洗個澡吧,說不定會泡死一些,再加上些洗衣粉,說不定鹼性的洗衣粉也能殺滅小蟲呢!

儘管洗衣粉洗澡並不是絕對的好主意,但為了殺滅虱子,也只有委屈小貓了。我和妻子馬上行動起來。經鹼水一泡,還真是靈驗,水裡很快漂浮起大量芝麻般的黑點子,粘在毛上的虱子也都匍匐不動了。我們動手捉,可惜虱子太多,捉到手軟,只好作罷。

那一晚,我們還沒睡,小貓就蜷曲在給它準備的小盒子里,安靜地睡去了。看到那毛絨絨的一圈,我敢肯定,這是它離開母親以來最美的一覺了吧!可憐的小貓!

然而洗衣粉畢竟是不能殺盡虱子的。過了兩三天,虱子捲土重來,雖然沒有第一次多,但畢竟不能絕種。我們又洗。過了幾天,又有了。我和女兒想起紅旗橋下有一個寵物店,於是我專程前去,買回了殺蟲藥水,往貓後頸一滴,真是奇效。如此半月,小貓身上的虱子算是絕種了。我們一家子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著沒有虱子騷擾的小貓一天比一天精神,飯量也增加了,我這個被動養小動物的人也不免有了幾分喜愛,下班回家,用圓珠筆撥撥它的小腳,或者扔一個紙團讓它去追,都是很有趣的事。

家有小貓,老鼠遁形了,可小貓的吃喝拉撒卻讓人心煩起來。吃喝還好,把飯菜加一些油拌好,再給準備一個小水盒就完事了,偏偏這個拉撒問題不好解決。隨著小貓漸漸長大,拉屎撒尿增多了,小貓又不懂規矩,到處排放,掃不勝掃,防不勝防。我們只好把卧室門經常關著。晚上人睡覺時,小貓總是往人的被窩裡拱,門關嚴了,它就翻窗子,結果只好把破了玻璃的窗子也用紙板封了。我母親幾十年住鄉下,絕對沒有養寵物的「小資情調」,看到養個小貓這麼麻煩,一時忘了鼠患的煩惱,對小貓的態度漸漸惡劣起來,好幾次都威脅說要把小貓拿去市場上賣了,惹得女兒總是涕淚漣漣。後來還好,在我們諸多措施的嚴厲規範下,小貓許是預感到了生存危機,拉屎拉尿識相了許多,多半會跑到廁所的地板上,孩子一般蹲下身子解決,然後還要在周圍刨上幾刨,作掩蓋狀。這樣子,母親的抱怨才少了些。

我倒不像母親的態度那麼尖銳,既來之則安之吧。更何況,小貓的可愛之處也真的多了起來。比如說吧,每次下班回家,或者女兒放學,打開房門,小貓總是早早站在門邊喵喵地叫,門一打開,便開始蹭你的褲腿,撒嬌之狀,讓你頓生愛憐之心。有時我在家做事,女兒放學回來還在樓下,小貓就會一個箭步飛奔到門邊迎候,不管離房門有多遠,不管它自己是不是正在用餐。我們一家人出門,它也會跟著追到門外,前腳搭到你的褲腿上,喵嗚喵嗚地叫著,不舍之狀,不下於人。晚上回到家來,沒事兒時拿著小線團或者筆尖去蹭它,它就會抬起一隻腳,輕輕拍打,或者蹲下屁股,抬起前腳,做人立狀,好半天不落地,看得人忍俊不禁。沒人理睬它的時候它會自己消遣,把一個玻璃珠或者小布丁,滿屋子撥來撥去,速度之快,儼如一個身手矯健的冰球選手;或者取仰卧姿態,前爪捉住小布丁,一邊用嘴撕咬,兩隻後腿快速踢蹬,儼然那就是一隻老鼠,練兵殺敵的敬業精神真是可嘉。我們是不准它進卧室的,怕它「違規排放」,但是有時在你打開門縫的一剎那,悄悄守候在旁邊的小貓縱身一躍,搶先就進入了卧室,鑽到床底下玩耍去了,任憑你怎麼呼喚,就是不出來。看來,小貓和人一樣,越是神秘的處所,越感覺有吸引力呀!我們拿它沒辦法,但女兒可有絕招,拿著一個拳頭大小布娃娃在地上敲呀敲,然後一把甩出去,隨著兩道影子閃過,躍出卧室的不僅僅是布娃娃,還有那聰明又糊塗的貓。每當看到這裡,母親和父親的臉上也就多了些笑容。

小貓一天天長大,家裡的氣氛也平靜了許多,我們都認可了小貓在家裡的存在,只是喜好各有差別而已。最疼它的是女兒,晚上放學回來都要抱一抱它,摸一摸它;早上上學時小貓一旦走出屋子,女兒就很擔心,害怕小貓不回家。只不過女兒也漸漸不像剛開始那麼時時刻刻玩貓了,這恐怕也是我時時提醒的結果吧。妻子總是那麼忙,沒有時間關注小貓,我呢,把小貓當做工作之餘一個有趣的玩物,回到家裡,逗逗小貓解解乏,僅此而已。最讓人捉摸不透的是母親。刀子嘴的母親似乎每天都在責罵著小貓,有時害怕小貓滿屋子亂竄,捉起它扔到門外,追著趕著讓它下樓去「咬青」;有時看到小貓爬桌子,或者鑽到被窩裡,憤怒之下,就會一把抓起扔出一米遠,那小貓順勢落地,悻悻地去啃頭天剩下的骨頭了。但有時母親又現出疼愛小貓的一面來,買回來了魚,小貓從門口追到廚房,母親一邊罵著,一邊順手就會賞它一塊;或者晚上坐在電視機前,任由小貓爬到自己或父親的衣襟里取暖,而他們卻在聲色俱佳的電視節目前垂目睡去。有一次,母親把小貓趕出屋門,讓它下樓去「咬青」,結果好久都不見回來,她和父親一起滿院子「咪咪、咪咪」喚了好久,挨個兒單元地找。真是讓人看不透。

就是這樣一隻在我們家並未讓所有成員給予寵物級別待遇的小貓,卻在前幾天的一個晚上玩失蹤,驚嚇得全家徹夜難眠,由此激蕩起我情感上不小的波瀾。

那是上周星期六的晚上,我在外邊玩牌。十點剛過,女兒打來電話,帶著哭腔說,家裡停電了,小貓出門去一個多小時還沒回來。我安慰她說沒事的,以前小貓不是也出門去了,然後自己回家來了嗎?可是女兒說,停電了,小貓找不到回家的路(多天真的孩子,她還不知小貓是帶著夜視鏡的),再說外邊飄著細雨,小貓在外邊也會冷啊!我根本沒把女兒說的話當回事,敷衍她幾句,讓她趕緊睡覺。

十二點半我回到家裡,打開房門,電已經來了,可是並沒有如往常一樣有一個小東西來纏我的褲腿。我預感不妙,小貓真的沒回家!這隻小貓從沒有出門超過兩小時,更不會徹夜不歸。那會不會在樓梯轉角的雜物堆里呢?不會呀,因為每次回來,如果小貓在樓梯間看到我們,都會從隱身處蹦出來,然後箭一般沖在前頭,彷彿回家報喜似的。然而今天我什麼也沒看到。沒有了小貓,並不大的屋子一下子顯得空曠冷清起來,心裡也有了沉甸甸的感覺。這個細雨霏霏的冬夜,外面降溫了,小貓會在哪裡呢?會不會吃了死老鼠,中毒了?會不會被別人捉去關起來了?要是被陌生人關起來,那它一定非常不習慣,也非常害怕吧!我才發現,我從沒有像當晚那樣關注過小貓的去向,就像擔憂自己久久不歸的孩子。這樣想著,我又去問已經睡下的父親母親。他們說,晚上九點多,他們和女兒已經在院子的幾幢樓里找了幾遍了,夜深人靜,到處都沒見著小貓的蹤影,也沒聽到什麼動靜。我的心變得灰暗起來,也許失蹤已成定局!我的腦袋裡開始浮現出小貓的好:那矯捷的身手,那頑皮的姿態,那可愛的嘴臉,那拱進被窩時呼嚕呼嚕的喉音!我看一眼熟睡的女兒,內心也是一陣難受,女兒說小貓丟了,我還很不耐煩地敷衍她,等到天明,我該如何跟她交代?我給外地的妻子打了電話,她也是驚慌不已。難道,這隻陪伴了我們半年的貓,就註定這麼消失了?妻子說,等天亮了,讓老人出面,挨著鄰居家一戶一戶敲門去問。我知道,這已經是懷著僥倖的最後之策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我聽到開門的聲音,然後聽到父親「咪——,咪——」喚了幾聲,母親也起來了,和父親說了幾句話,接著關上了門。我知道,貓還是沒有回來,他們期待開門時小貓蹲在門口的驚喜並沒有出現。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七點鐘起床,按往常一樣,熱了一杯牛奶。我又想起了那隻貓。每天早上我熱好牛奶,它都會直立起來,抓著我的褲腿,望著叫著要吃,我就會給它的杯子里施捨一點。而今天,廚房卻是那麼冷清。我不禁有些悲從中來。女兒聽到動靜也醒來了,第一反應就是問貓。我不敢撒謊,只好說沒有回來。女兒坐在床上,兩行眼淚就下來了。

我獨自一人在廚房喝著牛奶。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清晨七點二十分,客廳里一個影子映入眼帘:貓!

那隻灰色的健壯的貓,邁著方步,不緊不慢、神情自若地從門外進來,在屋子中間環顧一下,徑直走到我的面前,叫了一聲——喵——

我驚喜地喊了一句:「貓回來了!」女兒立刻從屋子裡奔出來,抱著貓,眼淚撲簌簌掉下來。而我的父親母親,也從卧室里走出來,看著女兒和貓,靜靜地展顏歡笑!

我們的這隻小貓並沒有淋雨,渾身乾淨。那麼它唯一的這次整夜未歸,到底去了哪裡?人獸殊語,我們沒法和它溝通,它留給我們的只是猜測。但經過了這次失蹤事件,我們發現,原來它已經成了我們這個家生命的一部分,不可或缺,我們應該以更好的姿態來尊重它、愛護它,而不僅僅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伴。我認識到了這一點,母親認識到了嗎?我沒有問,接下來的幾天,母親的責罵少了,倒是小貓那紙箱子的「卧室」里,添了一個暖暖的熱水瓶。

我突然想:小貓是不是有意和我們開了一個玩笑呢,萬物有靈,我們不懂獸語,它就用行動來給我們心靈的啟示?我的猜測是有根據的,因為很小就聽父輩們說,貓端了半邊碗,就相當於半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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