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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詩的理性美

論詩的理性美(2006-08-12 17:3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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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 詩美學論集

詩是激情的火花。火花衝天,落地成詩。 因此,說寫詩要有激情,這是不錯的。所謂「情動於中而行於言」。 詩人時有所觸,激情勃發,如火在胸;於是靈感頓生,詩興大作,不能自已,欲吐為快。 於是下得筆來,若急雨傾,閃電奔,千帆兌,萬箭發,一瀉千里,頃刻而就。 這個「烈」是寶貴的。惟其烈,才能文筆酣暢淋漓,丰采弈奕;惟其烈,才能衝動讀者情思的灼熱。 艾青說:「寫詩要在情緒飽滿的時候才能動手。」① 聞一多說:「我只覺得自己是座沒有爆發的火山,火燒得我痛……」 真的。1920年元旦前夕的一個早晨,郭沫若赤腳跑出了日本福岡圖書館,撲在後面一座山坡上,他感到心中有一團烈火在灼灼燃燒……。於是,誕生了現代中國詩云上的偉大傑作——《地球,我的母親》。 由是,激情與詩之關係可見。 但,在激情澎湃時寫的詩,都能令人激情澎湃么?不盡然。 因為情之於詩,只是其必要條件,而非唯一條件。一位青年詩作者說:「我常常激動,激動了就寫,寫完,興頭很烈,也滿意。可是退稿箋上總是說淺了些,平了些,調子低,不感人!」這,正是值得深思的啊. 魯迅先生有一段頗為獨到的話,說:「我以為感情正烈的時候,不宜做詩,否則鋒芒太露,能將『詩美』殺掉。②你看,說寫詩要有激情,又說感情正烈時不詩,豈不矛盾嗎?為矛盾。 因為前者是強調感情,後者是要求理智。 激烈的感情多出於直覺的衝動,而清醒的理智多來自冷靜的思考。 怎麼,寫詩還需要理智嗎?要的。 「從性情人體會,從古今事理上打量。」③這是清人何紹基說的。 「每每需要鞭子,但也需要韁繩。」這是古羅馬郎迦納斯說的。 「連最抒情的作品,也一樣是以很明確的理智作為基礎的。④」這是今人艾青說的。 最抒情的作品是什麼?當然是詩。 「無論進行創作也好,還是為了更好地認識詩因而使詩能更向前發展也好,都必須理解詩的這種感情和理智之間的關係。」⑤這也是艾青說的。 對了,關鍵是要處理好「感情與理智之間的關係」! 因為作為詩反映的對象——生活,是豐富多彩,形形色色的,它需要人們以嚴格的理智為認識諸種現象。 比如感情,有積極的,各上的,也有消極的,灰暗的……,你取哪一種?這需要理智。 比如事物,有表面的,虛假的,也有典型的,本質的……,你怎樣認識?這也需要理智。 ——你那退稿箋上說「調子低沉」,不不在此列需要你冷靜地、理智地去思考思考嗎? 須知,詩從洶湧激蕩的情感之河裡泛出,是必須經過清醒的理智來加以過濾和沉澱的。 詩人心血來潮,一揮而就,有時難免妍 相間,這也是需要冷靜地推敲而臻於完美的。 還有,還有一種假衝動,它表面上看來很「熱」,而實際上是盲目的,矯作的,對此,柳青稱之為「假妊娠」。 ——你那退稿上說「淺了,平了」,不也正說明這些嗎? ——古人所謂的鍊字、鍊句、煉意,不都是強調冷靜下來,從形象入手,作理智的推敲嗎? ——拉丁詩人浩越司勸人寫完作品後,放幾個月或幾年不發表,這本身就似乎是一種理智的要求。 ——柳青指出:「有志於文學事業的人,應該竭力控制自己。」這好象也是講的理智。 ——朱光潛說:不能「」任幼稚的平凡的情感,無節制地無洗鍊地和盤托出」。⑥這其實也是強調理智。 ——艾青講得更乾脆:「用明確的更改去防止詩陷入純感情的稚氣里。」⑦ 是啊,寫詩就是這般微妙:在你示動筆之前,你的感情要熱烈;當你拿起筆來,你的心潮要冷靜。 熱烈而又冷靜,冷靜而又熱烈; 矛盾而又統一,相反而又相成。 感情的魚兒在理智的湖泊里遨遊,它不但不會受到損害,反而會得到穩固和深化。 不是么? 流沙河晴夜看天,偶有所感:那密密的恆星都是遙遠的太陽,而我們的太陽只是肉眼可風的最平凡的一顆。可是,文革風起,這點常識也會引出「犯罪」言論。聯想至此,詩人詩興大作,他要批判「固執迷信」。 然而,及至下筆,他冷靜了:我不應該停留在宣傳天文常識、破除迷信上,而應該更上一層樓:讚美人類探索未知領域的壯舉。 於是,一個更宏大的主題誕生了——他寫出了力作《太陽》。 這意境的升華,正是「感情與理智」的高度統一。它產生於冷靜下來之後。 因此,如果說感情是詩的激素,那末,理智便於工作是詩意升華的階梯。無前則蒼白,無後則浮泛。 因此,如果說感情是詩的基調,那末,理智便是節奏與旋律。無前則平淡,無後則紊亂。 所以,艾青說:「節奏與旋律是情感懷理性之間的調節,是一種奔放與約束之間的調協。」⑧ 所以,契訶夫說:「要到你覺得自己象冰一樣的時候,才可以坐下來寫。」 所以,羅丹說:「要不斷地訓練自己更加冷靜地觀察自然,我們應該走向寧靜。」 等等,等等。這確系經驗之談。 這道理如同冶煉,工人把爐中白熱化的金屬件取出來,經過少許冷卻,會增加它的強度。 這道理亦同演戲,演員飾演角色,既要「進行去」,又須「跳得出」,不然,哭死了戲就無法演了。 如此而已,寫詩何嘗例外? 一位哲人說過:「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⑨這正是在感情的相對冷卻,而理智揚起頭來的時候,才激起的某種抒發情感的衝動。 這衝動,才是創作的契機,才是深化感情的動力。 痛苦如此,讚美、歡悅、熱愛、憤怒呢?概莫能外。 「感覺到了的東西,我們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理解的東西才能更深刻地感覺它。」⑩這一認識論的真理不能樣適用於詩歌創作么?! 或許你有過這種的體驗,白天的沸騰生活,只有在夜闌人靜的燈下才能看得清楚。 或許你有這樣的感覺,在你激奮難已的時候,你往往肆無忌憚,而待你平靜下來卻有許多後悔。 或許你有過這樣的境遇,在你心緒鼎沸的時候,你反而……反而欲吐無辭。 這時候,也正在這時候,要努力使自己冷靜。 這時候,也不在此列在這時候,理智應該大於熱烈。 秦觀在新婚之夜,蘇小妹曾出示「雙手推出窗前月」,要他作對,言對得上方能入洞房。而激動難抑的秦觀偏偏不得其對,幸得一旁的蘇東坡投一石子於水池,使他豁然開朗,於時對句出來了:「一石擊破水底天。」 你看,一句平常的詩對竟難倒赫赫大家!怪乎?不怪。此刻的秦觀患就患在偏熱烈,欠冷靜,少理智。 而蘇東坡的一塊小小石子,竟產生了如此特異的功能!怪乎?不怪。這是冷靜的「一石」,理智的「一石」。 冷靜的石塊,被理智地投入激蕩的情濤中,於是美的詩句脫胎了。 這裡,唯「熱」才能感到真切,而「冷」則更能看得分明。 故,是否可以說,美的詩篇是熱烈的感情與清醒的理智的凝結體呢? 這其中是否有個如艾青所說的「感情與理智的關係」問題呢? 海涅說:「春天的特色只有冬天才能認清。」 因此,朋友,當你感情正烈的時候,你不妨不急於啟筆,你不妨先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作一番理智的思考,然後再讓你的形象站再來說話。 「更富有狂熱,更善於冷靜。」⑾(艾青)這就是是詩人因有的特質。 前一陣子,有一群新生代騎著非理性主義的野馬,縱橫馳騁於詩壇上,如入無人這境。人個叫做「極端主義」的詩派曾宣言:「詩歌是隨意的,詩歌就是極端。」「詩厭規則,反對邏輯,反對理性,對從古而來的一切成為習慣的東西,都抱一種懷疑態度。」這不能說是一種走向極端的審美觀。 須知,詩之感情,只有接受理性光輝的照耀和洗禮,才會變得中節而不放縱,適度而不違理。人詩歌發展史上看,真正偉大的詩人往往都是傑出的思想家、哲學家。就拿朦朧詩人代表北島來說,他的詩高人一籌的正在於其理性的力量。「別讓波浪遮住院部布帆/另讓淚水遮住理性的眼睛」(《陌生的海灘》序)。北島詩的內在包容量使淺薄的詩人,只能望其項背。這無疑是理性的勝利。 無理性美的詩,若缺鈣的畸形兒,皮肉鮮嫩,而沒有力量。

注釋:①見《詩論》第85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北京版本,下同。②見《兩地書·三二》,1925年6月28日。③見《東洲草堂文抄》,轉引自離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第四冊,第34頁。④⑤⑾見《詩論》第90、233頁。⑥見《藝文雜談》第68頁,安徽人民出版社,1971年12月版。⑦⑧《詩論》第178、179頁。⑨魯迅名言。⑩毛澤東同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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