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寄宿學校,把原住民「文明化」成功了嗎?

此次在美國西南部自駕旅行一個月,因從科羅拉多西部開始,就不斷途徑一些印第安原住民的保留地,一度試圖儘可能地觀察和了解他們的生活樣貌。遺憾的是,每天目的地明確地趕路,只能將我和原住民的距離限定於車道之間。

我所能留意到的印第安人,要麼是變道超車時掠過的重型運輸車輛司機,要麼是橋頭或休息區路邊擺攤賣工藝品的商販,還有就是新墨西哥州大量保留地賭場中的服務人員。除了相互問好以及回絕一點也不堅持的商品推銷外,從科羅拉多的猶他人、亞利桑那的納瓦霍人到新墨西哥的普韋布洛人,我與他們的交流就沒超過10句話。

直至在菲利克斯Heard博物館見識了「寄宿學校」(Boarding School)歷史展,並與相關負責人交談後,才算對這塊土地上的原本主人有了膚淺了解,並知道了他們為融入由外來者書寫和定義的文化,在一百多年歷史中所不得不付出的、近乎喪失自我身份的慘重代價。

從19世紀開始,以英國清教徒移民為表率的美國公共教育系統的目標,就是為了讓美國孩子學會讀書、寫字,掌握基本生活和知識技能。而這同樣適用於所有的「非歐裔美國孩子」,通過標準化的教育過程,讓他們掌握美國文化、語言和歷史,從而儘可能地將他們「美國化」。

早些年東海岸的印第安人排除法,將原住民們大規模西遷,聯邦政策在這一條「血淚之路」上將他們變成信仰基督教的農民。後來的西進運動中,因追逐財富而向太平洋挺進的歐洲新移民,進一步和漸漸定居於西部的原住民發生衝突甚至戰爭,集中於西部各州的各個部族也彼此間矛盾不斷。

在印第安戰爭過後,產生了大批不會說英文且對白人充滿敵意的印第安孤兒。那些聲稱要把原住民當好朋友的改革派們,就想出了解決印第安問題的「好主意」:只要再沒印第安人了,也就再沒印第安問題。當然,這和後來斯大林那句血腥名言「有人就有問題,沒人就沒問題」還是有著天壤之別。

改革派們的辦法是,將野人們文明化,培養一名美國公民的成本,要比殺死一個印第安人低得多。就連美國第三任總統托馬斯·傑弗遜也早在知識分子們想出辦法前好幾十年就表態過:「當他們學會成為只需少量土地的文明人後,我們就能為越來越多的人口謀得更多土地。」

這一教育系統肇始於1879年。一位叫作理查德·亨利·普拉特的退伍軍人在賓夕法尼亞州的卡萊爾創辦起第一所寄宿學校。他參照了為弗吉尼亞黑人創辦的Hampton師範農業學校模式,並根據自己曾對蘇族和夏延族囚徒的成功管理經驗,開始了教育實踐。印第安孩子們從內布拉斯加坐好幾天火車來到普拉特這位大家長的「新家」,開始了孤獨、憤怒和無奈的童年成長。

在普拉特看來,「將野蠻世界的不懂事孩子運送到文明環繞的地方,他將會健康成長並具備文明用語和習慣」。可在他學校成長起來的一位普韋布洛部族孩子,卻只在回憶中念叨著傷心往事;「我永遠記得離家那天,我哭個不停,堅毅的爺爺眼淚也齊刷刷下來了。上了火車幾天,我都沒去在意身邊有誰,腦海中全是不愉快的情緒。」

而在另一所寄宿學校長大的阿帕奇部族孩子Daklugie回憶著身份的丟失:「到了學校後,折磨隨之而來。他們先是剪去我們的頭髮,強迫我們洗澡,換下家裡的圍腰穿上了褲子。我們從此失去了自己的頭髮和衣服,也失去了印第安身份。」照片比對里,Torlino從一個長發飄飄的獵人孩子,變成了穿著不搭調西裝的Tom。

最初是通過軍人,將孩子強制帶走教育。後來,部族家庭也自覺地將孩子送走,畢竟學校里總有保留地還不具備的衣食住條件。回來的孩子徹底變了,不再會本部族語言,不再適應自己出身的社區。有的回來後成為老師、管理者或社區藝術家;有的去了遠一些的印第安自治政府工作;有的留在了白人土地上;有的,再沒能回家。

孩子們總是有著驚人的學習和適應能力。體育鍛煉,讓菲尼克斯印第安學校的阿帕奇俱樂部成為出色的美式橄欖球隊伍;手藝訓練,讓威斯康星的Josephine Hill女士培養出100多名出色的刺繡學生,讓印第安符號從此走紅於富人圈子;音樂教育,讓亞利桑那在1929年擁有了最早的全印第安血統樂隊,37名14到21歲的孩子,來自不同部族。

按年齡分配班級和住宿,雖然讓孩子們與自己的哥哥姐姐分開,但全美各地不同部族的原住民孩子卻第一次有了共同生活的空間。而早在歐洲人發現新大陸前,蘇族、阿帕奇、納瓦霍、霍皮……幾乎都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族群,甚至彼此屠戮。

寄宿學校在一堆初始的原罪以外,意外地讓這些孩子建立起持久的友誼,甚至戀愛結婚。樂觀看來,寄宿學校試圖把印第安人改造成白人,結果卻被學生們所改變,學校變成了「印第安學校」。或許處於被主流社會默默排斥的邊緣地位,孩子們長大後形成的校友聯誼會也更為團結。

「如今寄宿學校早已不像以往,保留地的家庭可以選擇不把孩子送走,而就在本地社區接受教育。當然出於質量上的考慮和對孩子未來的重視,大部分家庭還是願意讓孩子們離開幾年」,博物館工作人員Mark Scarp對我說道。我提及關於沿途見到的原住民大部分是貨車司機和商販,Mark認為那確是普遍職業現狀,也只是我作為遊客身份所能看到的,「亞利桑那州高院的首席法官就是納瓦霍族」。然而,後來我並沒在谷歌查詢中證實到他的這一說法。

自從寄宿學校制度開始後,六代人已經過去了。讓印第安原住民融入主流社會,還是儘可能存續他們的文化傳統避免被外界過度影響,抑或找到最恰當的中和方式,可以說美國人還並沒摸索出最好的辦法。

不進行義務教育,導致保留地教育水平明顯低下。高度自治並沒能真正保存好當地文化,趨利避害的人之常情,讓保留地居民都奔去開賭場或在賭場搞服務接待,其他相當數量的無所事事者將生命耗竭在酒精和毒品之中。

當然,諸如新墨西哥州的不少保留地,只對外開放賭場和工藝品店的部分,其真正生活的區域大多時候禁止外來車輛進入,也讓我難以窺見原住民生活真相。

進入德州前,我讀到這麼一則新聞:3月29日下午4點,一位27歲的納瓦霍女性,因持剪刀對警員進行明顯威脅後,被5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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