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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昏侯墓:穿越2000年的石破天驚

海昏侯墓所在的觀西村

警務室

主墓,工作人員正在做清理等掃尾工作 攝影/孫行之

霧霾中的滕王閣,秋水共長天漫成一色。自滕王閣向北,過了南昌市新建區紅谷灘後,道路開始崎嶇艱難,鄉村冬景也漸次在車窗外鋪開。與內陸的很多村莊一樣,這裡也少見青壯年的身影,一路上,老人們曬的穀子為公路鋪上一塊塊金黃色。

車行50公里後,到達觀西村。村莊地處鄱陽湖畔,東南方向的墩墩山就是海昏侯墓所在地。2011年大墓發現盜洞之前,幾乎無人留意這個處於平原之中的大土丘。可如今,這裡已經成為公眾與考古文博專家們關注的焦點。

自2011年開始考古發掘至今,海昏侯墓中共出土了一萬多件文物,其中簡牘、編鐘、編磬、雁魚燈、孔子屏風、10餘噸五銖錢等都已引起外界極大關注。參與此次考古發掘的專家組如此評價這座大墓:「如此完整的西漢列侯等級墓葬,在中國考古學史上屬首次發現,對於研究西漢列侯喪葬制度價值巨大。從目前來看,海昏侯已經基本達到了申請世界文化遺產所要求的標準。」構成專家組的是來自中國社科院考古所、北京大學、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等機構的學者。這次考古發掘也是繼長沙馬王堆、廣州南越王墓之後,國家文物局第三次從全國調集一流專家到現場指揮、參與。

與盜墓者賽跑

2011年,盜墓者已經將主墓精確定位。棺槨有四層木板保護,盜墓者僅僅差一至二層便可觸及主棺。因為棺槨與他們事先測定的位置有所偏離,幸而躲過。這個14.8米深的盜洞,成為人們得以提前窺探這個西漢墓葬的最初入口。

2011年3月23日,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楊軍第一次進入了這個神秘的世界。那天,領導告訴他,有群眾舉報墩墩山上出現了一個盜洞。得到消息時楊軍正在做晚飯,他放下炒菜的鍋鏟,驅車來到這個偏僻的村落。

這並不是這座大墓第一次受到盜墓賊的侵擾。在主墓西北角,一個盜洞與一盞五代時期的燈具顯示,一千多年前已經有人到過這裡。海昏侯墓考古發掘專家組副組長、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原副院長張仲立告訴《第一財經日報》,在主墓於2011年出現盜洞之前,2號墓(即侯夫人墓)便已遭盜掘。

站在陽光下,可以將這座已經舉世聞名的「墩墩山」打量清楚。名為「山」,但它只是一座低矮而佔地廣闊的土包。大墓發現之前,當地村民時常在土包上放牛。當地人不知道,它是王侯下葬後為顯巍峨而堆出的封土。這巨大的封土讓初見海昏侯墓的楊軍意識到:「墓葬等級較高。」

此後,楊軍一直負責這片墓區的考古作業。第二次探訪海昏侯墓考古現場,第一財經記者終於在考古隊的駐地找到了擔任海昏侯墓考古隊領隊楊軍。駐地設在距大墓幾百米的村莊,租用農民樓房,樓前小池塘里游著幾隻白鴨,一個老婦在河邊洗衣。深秋時節,滿地金黃的枯草與藍天相映。

發掘處於最重要的階段,瑰麗的文物一件接一件出土,各方關注也與日俱增,這讓專家組和考古隊更加忙碌。接受第一財經採訪期間,楊軍不斷接電話,電話另一端連接各方:公安局、央視、文物局專家等。放下電話,他又要奔走於考古現場與駐地和文保室,幾無停歇。

上萬件文物的曝光令海昏侯墓如石破天驚,但其實考古工作早在5年前便悄然展開。「2011年開始勘探,我們先用了電子布網測繪,確定墓園的三維坐標系統。之後是地球物理探測技術、三維掃描和航拍技術。」楊軍說。前期的勘探,涉及墓園周圍共100萬平方米的區域。

主墓剛打開時,整個墓室都浸泡在水中。楊軍介紹說,這是由於南北朝時期,鄱陽湖南侵,整個海昏縣淹沒水中,而歷史上的幾次大地震又讓墓室坍塌,被地下水淹沒。或許也正是這個原因,讓這座大墓能夠逃脫盜墓者的侵擾,相對完好地保存至今。在發掘中,專家用打井的方法控制墓中水位,挖掘一層,將水位下降一層。

中國的文物保護政策一直是以保護為主,不主動發掘。對於這座極具研究價值的大墓,盜洞的發現是否意味著非發掘不可?楊軍回答:「這裡面有人員和資金配備的問題。這裡有一個特殊情況是,此地非常偏僻,很難管理。如果國家文物局不批准採取搶救性保護,盜墓賊很可能繼續活動。」

「很多地方的大墓往往陷入這樣的怪圈:沒有被盜,國家不允許挖掘,但地方也無法分配足夠的人力與財力去保護。這不免讓盜墓者有機可乘。等到墓地被盜之後,文物局批准發掘,這才開始做搶救性發掘。」一位文博專家說。

這次考古發掘使用了諸多高科技文保設備。比如,低壓氧艙設備是世界上首次用於考古項目。「主要針對有機質的保護,尤其是棺木中的屍骸以及紡織品。這些文物埋在地下時處於一個穩定狀態,一旦與氧氣接觸就有可能損壞。低壓氧艙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護它們。研究人員則帶著氧氣包在艙內工作。」楊軍說。對於結構複雜和脆弱的文物,則廣泛使用整箱套取的方式提取到實驗室,再進行清理。

超越馬王堆

海昏侯墓的考古現場已成為警戒區域,門禁森嚴。整個墓園被鐵柵欄、鐵絲網圍得嚴嚴實實,周圍布滿探頭。墓園入口處,一名持槍軍官寸步不離,門衛室則有警察檢查進出人員。時不時有村民或遊客爬上土坡,走到鐵門前好奇地向墓園內張望。

通過門禁、寄存了所有包裹,《第一財經日報》記者得以進入考古現場。墓園內已經搭起5個工作棚,除了主墓和兩座已經完成挖掘的墓外,每一個棚邊都有一條沒被拴住的警犬,稍稍走近,它們便用急促的吠叫發出警告。

主墓室東側設有高台,沿階而上,能俯瞰到墓園的一部分面貌。高台上擺放著的《南昌西漢海昏侯墓墓園平面布局圖》,可幫助了解到墓園的布局:墓園呈梯形,有長達868米、保存較完整的墓園牆,面積達到4萬平方米。在牆東、北兩面辟有園門,門外有闕,墓園內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大小9座墓葬。

主墓室外的8座墓中,僅有被盜的2號墓被認定,為侯夫人墓。楊軍告訴記者:其他陪葬墓墓主的身份,暫時存在兩種說法:其一,為侯妾;其二為海昏侯家族成員。而已經完成挖掘的3號、4號墓棺槨還在套取中,尚未打開,因而墓主性別與身份還不得而知。

進入主墓室所在的大棚,四周搭著鐵架,上方設有軌道。據現場工作人員說,這鐵軌是專用來運送文物到室外的。第一財經記者進入主墓時是11月22日下午2點,現場有10多名工作人員正在進行洒水、清理的工作。其餘則有多位考古人員在墓園穿梭往來。

「向墓室里洒水這是為了給文物保濕,在考古發掘前,漆器與木器處於泡水狀態。現在我們需要噴水以免其受到損壞。」楊軍說。主墓坐南朝北,由甬道、迴廊、過道、藏閣組成。過去20多天中陸續公布的驚人發現全部源自此處。「目前藏閣已經發掘完畢,進入省博展出的重要文物都出自這裡。至於其他墓室里發現的東西目前尚未對外公開。」張仲立告訴第一財經。根據考古隊目前公布的發掘計劃,本月18日,他們已經完成了對棺槨位置的確認。「棺槨所用木料目前尚未鑒定,很可能是松木製成。」楊軍說。

現在,主墓室的考古發掘已經進入最後的清理、掃尾階段。但有一個謎至今尚未解開。當年,楊軍在初次從盜洞進入主墓室時,曾經聞到一種濃濃的香氣。「依據我的經驗,漢代的墓是不會臭的。但居然有如此濃厚的香味,很令我意外。」楊軍回憶道。目前,考古人員尚未探明香氣的來源,但據楊軍猜測,這種香味應該是來源於某種香料或是木頭。「現在看來,還是出自木料的可能性大一點。」

專家組和媒體都曾將海昏侯墓與長沙馬王堆漢墓比較,有專家認為:「其出土文物數量已經超過馬王堆,在精美程度上則比較接近。該墓葬具有漢代高等級墓葬所包含的許多重要元素,考古價值不亞於馬王堆。」目前,主墓出土的雁魚燈、孔子像、火鍋、青銅蒸餾器、編鐘、蟲草、金餅、麒麟金等文物都吸引了公眾極大的好奇。愛吃火鍋、腰纏萬貫、尊重儒家文化等等,人們看著這些精美而奇異的出土文物腦補出一個豐滿的西漢貴族形象。而在張仲立眼中,主墓的精彩部分在於藏閣中的樂庫:「主墓中的樂庫有三堵編鐘編磬、排簫、笙和樂俑,從中可以看到西漢音樂的文化傳承、樂器鑄造技藝和禮樂制度。」

馬王堆長久以來為人所津津樂道的除了出土文物之外,還有那歷經2000年而不腐爛、五臟俱全、皮膚尚有彈性的女性遺骸。那麼,從目前主墓的情況看,墓主遺體會是何種狀態?「棺槨其實早就塌陷了,即便下葬時密封工作做得再好,墓主還是會與空氣接觸,加之周圍的酸性土壤,目前軀體是否還存在,也不好說。」楊軍告訴第一財經記者。

27天的皇帝

走出墓園,從墩墩山下趕往45公里以外的新建縣城投宿。縣城中心車輛來來往往,商戶鱗次櫛比。這片喧騰之地以北40公里處,是修水、贛江與鄱陽湖的交匯處,人們將此地稱為「慨口」。清代詩人黃正澄詩《慨口》所云「城漫移昌邑,侯空據海昏。繁華都已矣,博陸可今存」,所詠嘆的正是第一代海昏侯劉賀。這位命運多舛的諸侯移居豫章(南昌)後鬱鬱寡歡,屢屢來此遙望北方故地、抒發滿腔悲憤。

劉賀只活了33年,卻是歷史上唯一先後做過王、帝、侯的人物。他生於公元前92年,是漢武帝之孫,5歲時成為第二代昌邑王,封地在今天的山東巨野。18歲時,漢昭帝去世。在權臣霍光的主持下,劉賀被迎立為新帝。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辛德勇在《鄱陽湖畔的海昏侯為何只做了27天皇帝》一文中如此解析霍光擁立劉賀的行為:「劉賀被霍光統領群臣擁立,登上帝位,本來是出於霍光操縱朝政的需要。」但劉賀即位後卻讓霍光大跌眼鏡。他插手朝政,調整宮廷禁衛,這讓霍光決意廢帝。27天後,霍光便以「行昏亂、危社稷」的罪狀將劉賀趕下皇位。此後,劉賀被放逐豫章,被漢宣帝封為「海昏侯」。

在偏僻邊遠的豫章郡,劉賀建立了一座高高的土城,以故封地之名命名為「昌邑城」。這座土城就處於今天的新建縣游塘村,從地圖上看,其與海昏侯墓所處的觀西村相距僅25公里。

劉賀死後,其子孫又沿襲了三代海昏侯的爵位。「四代海昏侯主要的活動範圍就在南昌。」楊軍說,「但在此之前,江西全境卻從未發現與他們有關的考古遺址以及遺物。」

雖然目前尚未出土最具說服力的印章等文物,墓主身份不能完全確定。但官方已經將這座大墓命名為「海昏侯墓」。「在西漢,南昌這一帶沒有比海昏侯等級更高的了,所以唯獨就和他聯繫上了。」他在接受《新京報》採訪時說。

勘探開始以後,一系列考古實物組成的證據鏈均指向了海昏侯。首先是形制完備、佔地廣闊的大遺址,而考古實物上的文字更是提供了直接而有力的證據「墓中出土的漆器上寫有的文字帶有 『昌邑』年號,這些都告訴我們墓主為海昏侯,且最有可能是劉賀。」楊軍說。

針對寫有「昌邑九年」、「昌邑食官」的漆器,專事西漢侯國研究的復旦大學歷史系教師馬孟龍也認為,「劉賀為墓主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他告訴《第一財經日報》:「四代海昏侯中只有劉賀做過昌邑王。此外,《漢書》中有一句話:『故王物皆給賀』。也就是說,原來劉賀做昌邑王時使用的東西還是繼續讓他使用的。」不過,他同時也指出:「話都不能說死。雖然漢代禮制嚴謹,但現實生活中也可能發生僭越。比如滿城王墓中的中山王劉勝就將皇帝賜給他的東西帶入了墓葬。」

除了出土的文字資料,超越列侯喪葬規制的三堵編鐘與車馬坑也將專家們的視線投向劉賀。「綜合來看,海昏侯墓的級別超過一般侯墓。比如,有陪葬坑、陪葬的編鐘,這在西漢列侯的墓葬中是絕無僅有的。」馬孟龍說。

對於外界頗為關注的主墓室棺槨的開啟時間,楊軍告訴《第一財經日報》:「主墓的考古挖掘將在年底前結束。之後便是保護和研究階段。墓主信息應該也在那時可以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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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張仲立

「簡牘最讓我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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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昏侯墓出土的諸多文物中,最令專家組副組長、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原副院長張仲立振奮的是主墓出土的大量簡牘。「這是江西地區第一次出土漢簡,在全國都屬於非常重大的發現。」文字資料能夠提供更多直接信息。

「漢代最重要的出土文獻都是列侯和諸侯墓出土的。江西雖然沒有出過漢簡,但出過晉簡,所以江西是有能力保存簡牘的。」馬孟龍說。另據楊軍透露,這些簡牘將在清理保存之後交由北京大學古文字中心的專家進行釋讀與研究。

第一財經就海昏侯墓出土簡牘的狀態及工作進展採訪了張仲立。

第一財經:這是江西第一次出土漢代簡牘,最初看到這批文物的感受是什麼?

張仲立:我覺得竹簡是這次出土文物中最精彩的部分。因為在考古發掘中,出土文字資料的學術價值有時候要比實物更高。它傳遞的信息更直接、更容易解讀。此次出土的竹簡數量非常多,公開數字是3000多枚,但實際要遠遠大於這個數字。

竹簡、漆器上的文字以及青銅器銘文,這幾方面的文字資料加起來,能夠提供的信息量將是非常大的。

第一財經:這些竹簡從清理到能夠供給古文字學家釋讀,需要多少時間?

張仲立: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過程,距離釋讀還非常遙遠。目前我們還處於保護和清理階段。保護和清理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有照相等其他方面的資料錄取工作。所有這些工作完成以後,才能進入釋讀階段。前期工作做細緻,才能在以後的工作中更容易。前面如果不留心,很可能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比如,簡牘的前後順序不能亂,就像書本的頁碼一樣,秩序的混亂也會耽誤釋讀。

第一財經:竹簡出土時的狀態如何?字跡辨識是否非常困難?

張仲立:出土的時候字完全是看不清的,外面有泥和包裹物,整個狀態其實就是半泥半水的一包東西。我們要儘可能地讓竹簡保持原狀。之後把它們帶到實驗室內,迅速保護、清理和攝像掃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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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

展覽開始,申遺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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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市區,與滕王閣一河之隔的江西省博物館出現了多年未見的壯觀場面。前來參觀「海昏侯墓考古發掘成果展」的觀眾將這座建築面積達3.5萬平方米的博物館圍得水泄不通。「這兩天每天參觀的都有超過一萬人,簡直快趕上世博會了。」一位工作人員告訴《第一財經日報》記者。

輿論的持續關注必然激起人們一窺究竟的衝動。「這是比馬王堆更重要的大墓,一定要來看一下。」觀眾隊伍里的一名老者對記者說。「是新聞中說的嗎?」有人問,「實際也是這樣的。」老者肯定地說。

發掘工作正在進行,展覽已經開始舉辦。這在國內重大考古工程中也是孤例。「現在,國家文物局對考古資料的公開有了更高的要求。」張仲立說,「但也很矛盾,媒體的宣傳讓很多人想要來看一看,有時候我們正常的工作會被打斷。」現場的考古人員也為此而焦慮:不斷有外人進入,干擾了他們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考古隊擔心現場的安全無法保障。此前有媒體報道,十多名村民曾帶著族譜、自稱海昏侯後人到墓園聚集。

第一財經記者探訪現場時發現:很多人因為不同的原因獲准進入工地。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此,與安保人員的爭吵也偶有發生。或許因為專家們已經對此向安保管理者提出意見,次日,墓園的門禁更為嚴格。圍觀者知道入園無望,也就稀落了不少。

近4萬平方米的海昏侯墓園並非孤立存在,它隸屬於另一個更大的遺址群。與觀西村毗鄰的鐵河鄉,聚集著100多座漢墓,為江南最大的漢墓群。上世紀80年代,這裡便已是省級文保單位,但由於文保資金缺乏,曾屢遭盜墓賊洗劫。考古學家在對海昏侯墓進行勘探後發現:它正是鐵河古墓群的組成部分。

大墓的發現已經成為這片區域命運的轉折點。改變早已經發生。據江西當地媒體報道,在主墓室考古發掘正式展開之前,觀西村村民已經遷移了900多棺祖墳,100多畝旱地被徵用。眼下,針對海昏侯墓及其歸屬的「紫禁城城址和鐵河古墓群」,南昌已經開始準備申報世界文化遺產項目,建立一座國家考古遺址博物館的規劃也呼之欲出。毫無疑問,眼前這片人煙稀少的土地將失去靜謐,旅遊乃至商業的繁榮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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