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被吊打的黃巢起義軍，為什麼能差點滅掉大唐？

06-04

柳丁/文

作為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朝代，唐朝一向以文盛武強、國威遠播為後人懷念稱道。755年—763年的安史之亂，標誌著盛唐結束，中唐開始。從此，唐朝經歷了風雨飄搖的100多年，帝國日益衰弱，直到黃巢起義的爆發，徹底敲響了王朝喪鐘。

《新唐書·南詔傳贊》稱：「唐亡於黃巢，而禍基於桂林。」桂林龐勛起義點燃了唐末動亂的星星之火，但是將這把火燒遍整個中國的，實乃黃巢。本文就向大家介紹下這場歷史上著名的黃巢起義。

黃巢起義

▍內憂外患，日落西山

中唐和晚唐時期，唐王朝外有藩鎮割據和異族入侵，內有宦官專權和朋黨之爭，大國氣象已經不再。以上種種因素相互交織，日益消耗著帝國的實力。

首先是藩鎮割據。安史亂平，唐朝封安史降將張忠志、田承嗣、李懷仙於成德、魏博、幽州三鎮，始成河朔三鎮，專橫跋扈。驕兵悍卒橫行於鎮，上挾鎮將，下虐百姓，朝廷不能止。唐憲宗時期，雖然一度消滅了西川節度使劉辟、淮西節度使吳元濟等割據勢力，威懾河朔三鎮歸服朝廷，但是隨著唐憲宗被宦官毒死，藩鎮死灰復燃，從此愈演愈烈。

其次是宦官弄權。宦官之禍為烈，莫過於唐代。自高力士開始，李輔國、魚朝恩、陳弘志、仇士良、楊復恭等權閹掌握軍權，挾制皇帝。自唐憲宗以後，諸帝皆為宦官所立。唐憲宗、唐敬宗甚至被宦官所殺，唐文宗被宦官幽禁而死，其太子以及所生諸王被宦官所殺。

第三是外族入侵。安史之亂中，唐廷召隴右、河西的軍隊內入中原平叛，遂導致整個甘肅、新疆領土為吐蕃所奪，數百萬漢人被吐蕃統治擄走。唐代宗、唐德宗時期，吐蕃兩次佔領長安。初唐與盛唐的榮耀幾乎被這些恥辱所抵消。

第四是朋黨專權。自唐憲宗時期開始，以李德裕、鄭覃為代表的世家蔭襲派與和以牛僧孺、李宗閔為代表的平民科舉派相互傾軋四十年，結交宦官，相互攻訐全憑意氣用事，朝政更加混亂。

一度強大的唐王朝在無休止的內外消耗下，日漸虛弱。在黃巢起義之前，裘甫、龐勛等發起的武裝叛亂席捲了大半個中國，雖然被唐王朝鎮壓下去。但是此時，整個帝國已經危若累卵。

▍聚眾起兵，轉戰中原

873年，唐僖宗李儇即位，年少不理政事，權宦田令孜專權。當其時關東多災荒，「百姓流殍，無所控訴」，中原大地的民眾陷入水深火熱當中。874年12月，出身鹽販的濮州人王仙芝在長垣舉兵反唐，連下濮州、曹州，軍眾發展至數萬人。875年6月，冤句人黃巢聚眾數千人響應王仙芝，攻略州縣，橫行山東。

由於農民軍勢大，唐廷深感震驚，急命淮南、忠武、宣武、義成、天平等5道節度使組成聯軍，由平盧節度使宋威統率，集中對付農民軍。王仙芝在沂州為宋威所敗，遂轉向進攻守備空虛的洛陽，連克外圍陽翟、郟城。唐廷大驚，調兵增強洛陽以及潼關守備力量，王仙芝調轉矛頭，往南進入守備空虛的湖北，連下唐、鄧、郢、復諸州。

唐廷以高官厚祿誘王仙芝歸降。黃巢因自己未得封賞，怒擊王仙芝，迫使王仙芝拒絕投降。此後，兩人分道揚鑣，王仙芝陸續轉戰湖北各地，但是終歸不敵唐軍各鎮合圍，於878年2月在黃梅戰死。

黃巢則引兵回山東，攻克鄆州、沂州，其後雖一度再次與王仙芝匯合，但是終究還是分道揚鑣，分散了農民軍的實力，導致之後王仙芝被優勢唐軍所擊斬。

黃巢在山東屢屢戰敗，不得已再次進入河南，一度進逼洛陽外圍，唐廷再次集中大軍嚴陣以待。黃巢眼見中原唐軍實力強大，硬拼必然損失慘重。此時王仙芝余部在江西、安徽一帶零星活動，江淮乃唐王朝財賦重地，守備相對空虛，黃巢決定轉戰南方，積蓄實力。

縱覽這一階段，黃巢所部力量還比較弱小, 軍事經驗缺乏, 而唐王朝軍事力量則比較強大。從山東到河南，再到湖北再回到河南，兩次嘗試進攻東都洛陽都失敗而終，除了攻打下不太重要的州群外，黃巢基本上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實行流動式作戰。轉攻南方，正是在局勢不利之際作出的戰略選擇。

王仙芝黃巢早期轉戰路線圖

▍轉戰南方，迅速壯大

878年2月，黃巢引兵南下江淮，「大掠淮南，其鋒甚銳」。3月份，自和州渡江南下，隨後接連攻打宣州、潤州不下，8月份南下佔領了杭州，9月攻下越州。鎮海節度使高駢派軍來攻，黃巢不敵敗走，在浙南開山路700里，南下進入福建，12月，攻克福州。高駢派大軍尾隨進入福建，黃巢再次不敵，引兵入廣東。

在廣東將近1年的時間裡，黃巢一面圍困廣州，一面遣使赴唐廷請求招安。唐廷此時見黃巢勢弱，只授予其太子率府一職，為正四品官。黃巢大怒，急攻廣州，879年9月份攻克廣州。唐廷見狀，調兵遣將部署於湖北、湖南，意圖將黃巢阻擋於嶺南。

黃巢軍多北方人，在南方多有水土不服，患病者眾多。於是10月份，黃巢在桂州率軍北上，連下永州、衡州，直抵潭州城下。湖南觀察使李系棄城北逃，黃巢北入江陵，守將劉漢宏也避戰逃走，黃巢遂據有江陵，一鼓作氣北上襄陽，不想在荊門遭遇唐將劉巨容埋伏，黃巢軍大敗。唐軍欲追擊，劉巨容制止：「朝廷多負人，有危難，不愛惜官賞，事平即忘之，不如留賊，為富貴作地」，遂使黃巢從容退卻。

北上受挫，黃巢決意東下江淮，轉掠饒、信、池、宣、杭等十五州，軍隊擴至20萬。唐廷急令高駢為諸道行營都統，督促其與黃巢開戰。高駢派悍將張璘入江西，連勝黃巢。與此同時，昭義、感化等各道援軍已經抵達淮南，黃巢見形勢危急，遂致書高駢，願意投降。

高駢唯恐首功被諸道分割，遂遣還援軍。黃巢見援軍已退，突襲張璘，大勝並斬張璘。高駢嚇得魂不附體，高掛免戰牌，不敢出戰，黃巢勢力復振。880年7月，黃巢率軍15萬從採石渡江北上，再入淮南。

在此階段，黃巢並非戰無不勝，與之相反，在浙江敗於高駢，在湖北敗於劉巨容，在江西敗於張璘，每次在唐軍將要取勝時，統兵唐將要麼出於保存實力考慮，要麼出於爭功考慮，錯失了全殲黃巢的良機，結果坐看黃巢壯大，掠奪江淮富裕城市。黃巢渡江北上之時，兵鋒甚銳，已非當年率領小股隊伍在中原流動作戰的小規模武裝。

黃巢轉戰南方

▍勢如破竹，攻佔兩京

黃巢渡江後，兵鋒掠過淮南，劍指中原。唐廷震動，詔令河南諸鎮兵駐溵水。不想此時唐軍內部發生火併，忠武軍襲擊徐州軍，將其全部斬殺。汝、鄭把截制置使齊克讓撤離防線，引軍回兗州。其他諸鎮兵見此亂狀，作鳥獸散，溵水防線土崩瓦解。

黃巢進入河南，自稱天補大將軍，告諭諸鎮：「各宜守壘，勿犯吾鋒！吾將入東都，即至京邑，自欲問罪，無預眾人。」諸道出於保存實力考慮，紛紛避讓，洛陽門戶大開。880年11月，東都留守劉允章率百官向黃巢軍投降。黃巢不做停留，整軍攻潼關。

唐廷一面命令齊克讓率領殘兵駐守潼關，一面命大宦官田令孜為總指揮，以神策軍大將張承范率領2800名神策軍弩手馳援潼關。神策軍多長安富戶子弟，日常里仗勢欺人，橫行於市，一聞出征，嚇得父子相聚而泣，多以金錢使貧病之人冒名出征。

12月1日，黃巢大軍抵達潼關，遮山蔽野。唐軍力戰不敵，退入關內，據城而守。一部分潰兵慌亂中從潼關左面山谷「禁谷」逃離，踏平了谷中灌木，竟然踏出一條路。黃巢軍尾隨而入，對潼關形成前後夾擊之勢。次日再戰，唐軍腹背受敵，棄關而逃。黃巢遂率軍入潼關，分兵防守後，不做停留，4日攻下華州。黃巢之前曾多次請求唐廷冊封其為天平節度使，作為投降條件，都被唐廷拒絕。如今形勢危急，唐廷下達一份詔書，封黃巢為天平節度使。可笑此時如此危急，唐王朝還抱有幻想收伏黃巢。

5日，唐僖宗在田令孜保護下出逃四川。當日，黃巢軍前鋒進入長安，金吾大將軍張直方率百官出降。黃巢終於實現了青年時許下的「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夙願。

12月11日，黃巢大殺在長安的李唐宗室，同時，也展開了對官員的屠殺。宰相豆盧瑑（zhuan，四聲）、崔沆，以及劉鄴、於琮、裴諗、趙濛、李溥、李湯等當朝官員皆被斬殺。儘管黃巢軍宣稱「黃王起兵，本為百姓，非如李氏不愛汝曹，汝曹但安居無恐」，但是屠刀一旦舉起，便很難放下，如同後世的李自成如入北京，起初只是對明朝官員嚴刑拷打，施以殺戮，但是很快軍隊紀律敗壞，抄略富戶，以至於平常百姓也不放過。後來黃巢軍也一樣，難逃此規律。

黃巢自採石渡江入長安，前後不過5月時間。唐朝諸鎮節度使坐相觀望，如同候景之亂中，梁朝各路援軍坐看候景圍攻建康而不救援一樣，一方面出於保存實力考慮，另一方面也在等待中央權威喪失，好自相起兵，爭奪天下，唐廷至此已經名存實亡。

迅速攻佔兩京

▍困守關中攻守易勢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毛主席兩句詩，可謂蘊含著深厚的哲理。古往今來，多少英雄人物因為取得階段性勝利而誤以為大功告成，終究功虧一簣。黃巢之前曾經多次敗於唐軍，但是每次都在唐軍觀望之中逃脫，繼而重整旗鼓。此次，輪到黃巢犯下這個致命錯誤了。

黃巢攻佔長安後，立國號大齊，年號金統，自稱「承天廣運啟聖睿文宣武皇帝」，向各地唐朝官員下了一道敕書，以為，天下已定，大功告成。然而現實情況是，大齊政權控制範圍，西不過周至，北止於大荔，東至華州，南限藍田。此前黃巢之所以能橫行於大半個中國，優勢在於流動作戰，聲東擊西，極為靈活。而如今數十萬大軍在關中被各地藩鎮團團包圍，如同進入口袋之中，大齊政權立刻陷入極其危險的境地。

881年3月間，唐廷命唐弘夫屯渭北，王重榮屯沙苑，王處存屯渭橋，拓跋思恭屯武功，逐漸完成合圍。黃巢一面派朱溫東下鄧州，遙控荊襄，一面派尚讓西進鳳翔，結果尚讓輕敵大敗，回到長安後，怒殺唐朝官員3000餘人，全部挖眼倒掛於市。

4月，王處存進攻長安，黃巢倉皇逃離，唐軍入城大掠府庫，市民驚擾。黃巢知情後，整軍反攻長安，破城後縱兵屠殺，死者八九萬人。此時，唐軍在鄧州與朱溫交戰，後者不敵退入關中。881年下半年，黃巢軍與唐軍多有交戰，互有勝負，但是唐軍穩步推進，包圍圈越來越小。黃巢坐困孤城，糧草匱乏，士氣低落。882年4月，大將朱溫投降唐朝，被授予同華節度使、右金吾大將軍之職。

882年10月，唐廷詔在山西北部兇悍的沙陀部首領李克用為雁門節度使，命其率軍入關中。沙陀軍素來強悍，身穿黑衣，謂之鴉軍。883年1月，沙陀軍為前鋒，會同諸軍進軍到梁田陂。黃巢命尚讓率15萬大軍出戰，結果大敗而回，黃巢軍元氣大傷。與此同時，李克用派兵南下華州，擊敗黃巢軍，封死了黃巢撤回河南的路線。

各鎮此時見唐廷威望已落，遂紛紛起兵，意圖牟利。淮南節度使高駢坐擁江淮之富，兵甲之利，公然抗拒唐廷命他出兵關中的詔命。此外，五代前期兩大關鍵人物也在此時登場。朱溫一經叛變，不僅削弱了黃巢的實力，還立刻變為討伐黃巢的先鋒，尤為賣力。李克用本來割據代北，藐視唐廷，結果藉此機會轉身一變，成為封疆大吏。

北魏末的爾朱榮、唐末的李克用，皆從山西北部出發，鎮壓農民軍，成為決定天下局勢的關鍵人物。爾朱榮手下大將高歡、宇文泰等後來爭雄天下，李克用及其沙陀一系後有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劉知遠先後稱帝。歷史如此的相似，豈非命數？

被多路唐軍包圍的大齊政權

▍敗逃河南，身死山東

883年4月，李克用進逼長安，黃巢遣軍在渭橋三戰唐軍皆敗，不得已退出長安，從藍田入商山，退入河南。5月，黃巢命驍將孟楷為先鋒，進攻蔡州，節度使秦宗權不敵，偽降黃巢。

為了打通通往淮南的通道，黃巢引兵攻打陳州。不想陳州刺史趙犨（chou，一聲）意志堅定，準備充分。面對黃巢大軍來襲，整軍出戰，於城下陣斬孟楷。黃巢大怒，遂屯大軍於陳州城下，欲取陳州城而後快。但是趙犨夷然不懼，堅守孤城，有如張巡再世。黃巢大軍連攻不下，攻略許、汝、唐、鄧、孟、鄭、汴、曹等各州搜刮糧食。後來軍糧匱乏，黃巢軍竟然將大批活生生的鄉民、俘虜，無論男女，不分老幼，悉數納入巨舂之中，磨成肉糜，以人肉充軍糧。

在黃巢困於陳州城下之時，李克用、朱溫、時溥等陸續整軍，向陳州城推進。884年4月，唐軍在太康、西華大敗黃巢軍，逼近陳州。黃巢見前有堅城，後有強兵，遂解陳州之圍。陳州之戰，消耗了黃巢軍大量精銳。朱溫派軍追擊黃巢，在繁台擊敗尚讓。李克用軍在王滿渡追上黃巢，大敗黃巢軍，斬殺萬餘人。尚讓投降時溥，葛從周等投降朱溫，從此黃巢氣數已盡，猶如驚弓之鳥，一路東逃。時溥派兵緊追不捨，一直追至萊蕪，徹底擊敗黃巢。黃巢率親信逃入狼虎谷，不得已自殺。

黃巢自起兵以來，以流動作戰方式橫行於天下。然而在陳州城下頓兵三百餘日，不僅喪失了戰略機動機會，同時損兵折將，實力大損，使得唐軍從容完成對他的包圍，最終為唐軍所敗，身首異處，令人可嘆。

黃巢敗亡路線圖

▍群雄並起，帝國餘暉

黃巢起兵十年有餘，不僅將唐王朝財賦重地江淮擄掠一空，更是將兩京攻佔，大肆屠戮，使得千年名都長安、洛陽從此徹底衰落，摧毀了中央權威。黃巢以及其曾經部將朱溫對官員以及士族大肆屠殺，使得自魏晉南北朝以來延續數百年的名門望族損失慘重，近百年後宋朝建立時，傳統士族不見蹤跡。

黃巢亂平，唐帝回到長安之後，已經成為傀儡，如同黃巾之後的漢獻帝，只是權臣和強藩手中的玩物而已。五代中的梁、唐，以及十國中的吳、吳越、閩、前蜀等國建立者多與此次大動亂有交集，他們在這場延續十年的戰爭中藉機崛起，瓦解了唐王朝對地方的統治，開始了五代亂世。

唐末農民戰爭造成了大量的財富人員損失。儘管建國後的歷史一般宣稱黃巢以及其他多次農民戰爭為農民起義，對其多有褒揚成分。但是不容忽視的是，每次大的農民戰爭後，人口財富皆急劇減少。這其中，當然不全是農民軍的「功勞」，各路軍閥、政府軍也參與其中。黃巢轉戰南北，所克之城不下數百，唐末農民戰爭中，全國共損失800多萬人，強大的唐帝國從此走向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