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與宋詞的故事/上海李蓉蓉

2007-10-14 20:01:48宋人和宋詞的故事(18)、姜夔  姜夔(1155?~1221?),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饒州波陽(今江西鄱陽)人。有《白石詞》、《白石詩集》、《續書譜》(書法)、《白石道人歌曲》等傳世。  姜夔的詞,多是紀游、詠物、感嘆身世飄零與情場失意,少有寄寓憂國傷時之作,題材比較狹窄,但是格律嚴密、語言典麗、詞風清雅、格調空靈,上承周邦彥,下開王沂孫、張炎一派,是南宋「醇雅派」詞人的最著名人物,在詞史上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姜夔精通音樂,能自度曲,善吹簫彈琴,是「南宋唯一詞調曲譜傳世的音樂家」,《宋詞通論》極度推崇他的詞,誇他為「南宋唯一的開山大師」。張炎在《詞源》中說:「姜白石詞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不惟清空,又且騷雅」。 從南宋中期一直到清代,姜夔領頭的「醇雅派」都是詞壇的主流,《四庫全書提要》稱讚姜夔的詞「精深華妙」,「音節文采,並冠一時。」   可惜,如今的芸芸眾生,知道姜夔的,能有幾人?網上有好事者,茫然問道:「姜白石(姜夔號『白石』),是什麼石頭?」  即使一般的古典詩詞愛好者,也大多因為中學書本上的那首《揚州慢》,而曉得他的名字,對他的認識也就僅此而已。我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恰好是當年不認識「夔」字,傻乎乎地四處求人:「這字,怎麼念啊?」  就從這首最著名的《揚州慢》開始吧,全詞如下: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  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  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  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念橋邊紅葯,年年知為誰生。」  此詞作於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冬天,當時姜夔二十二歲,路過揚州,「夜雪初霽,薺麥彌望」。他看到揚州這個昔日繁華的商業都城,經過金人兩次蹂躪、慘遭兵災,已是「四壁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他情不自禁地「感懷愴然,感慨今昔」,製作了《揚州慢》的曲腔。詞中描寫的夜雪、薺麥、廢池、喬木、橋波、冷月,塑造了一個凄涼、清冷、空靈的世界,「黍離之悲」、「家國敗亡」自不必說,還蘊含著姜夔自傷身世、哀婉凄涼之情。  姜夔的生活,應該算是宋朝文人中最窮苦困頓的了:少年喪父、衣食無著,布衣終生,始終抑鬱不得志,寄人籬下。雖然他也努力進取,想科考入仕,卻屢試屢敗,不得不徹底灰心無奈,只一味地在「酒祓清愁,花消英氣」中消磨年華。由於沒有生活來源,姜夔不得不靠賣字和朋友接濟為生,俯仰由人,有時竟會窘迫到吃了上頓無下頓的地步。  他晚年寓居武康時,因沒有居所,只好躲進白石洞里。有潘轉翁者,譏諷他:「白石道人」。姜夔答以詩云:  「南山仙人何所食,  夜夜山中煮白石,  世人喚作白石仙,  一生費齒不費錢。」  表面自嘲「一生費齒不費錢」,似乎甘於清苦,其實字凝句重,日子苦不堪言。晚年,姜夔朋輩凋零,生活益加凄苦,病卒於臨安(今杭州)水磨方氏館旅邸,竟不能殯殮。幸得友人捐助,才把他葬於錢塘門外。  這種貧困潦倒的一介草民,沒有去殺人放火、與社會為敵,已屬不錯,哪會有甚麼奮力濟世的雄心壯志?因此,姜夔寫的那些事關「民族民生」的詞,總是欲言又止、欲笑先顰的,毫無岳飛的「怒髮衝冠」激烈、辛棄疾的「醉里挑燈看劍」豪邁、陸遊「心在天山,身老滄洲」的悲憤。他曾與同時代的辛棄疾、范成大等有詩詞唱和。范成大生辰時,姜夔祝壽說:「盧溝舊曾駐馬,為黃花閑吟秀句」,讚賞范成大當年出使金國的輝煌事迹,卻不夠大氣。辛棄疾有非常著名的《永遇樂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姜夔特地和了一首《永遇樂 雲隔迷樓》,也有「數騎輕煙,一篙寒汐,千古空來也」的開闊句子,但整首詞,卻絲毫沒有辛棄疾的襟懷和氣概,還讓人有畫虎成犬、東施效顰之感。  這種詞風,在《人間詞話》里大受批評。王國維老先生對姜夔的指責可謂不遺餘力,說,「讀東坡、稼軒詞,須觀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風。白石雖似蟬蛻塵埃,然終不免局促轅下。」認為姜夔的詞「有格而無情」,說他「古今詞人格調之高,無如白石。惜不於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於第一流之作者也」。  姜夔被稱為「古今詞人格調」之最高者,大約與他出身書香門第、受過嚴格家教有關。這種修養,儘管生活潦倒,人品卻始終高貴,為人狷潔清高,「襟懷灑落如晉宋間人」(陳郁《藏一話腴》)。同時代名重一時的諸多文人,如蕭德藻、楊萬里、范成大、辛棄疾等,均不嫌棄他地位卑微,而結成翰墨交誼。范成大讚他「翰墨人品,皆似晉宋之雅士」, 楊萬里稱其「於文無所不工」。蕭德藻、范成大、張鑒等人,還長期無償資助他。張鑒是抗金主戰的大臣名將張浚之孫,家資頗富,多有莊園,與他結為至交,還曾想割讓良田供養他。  姜夔在和朋友們交往時,沉浸在音樂藝術世界裡,偶然也會忘記自己的苦悶和凄涼,和朋友開點玩笑。《耆舊續聞》記載,姜夔有一個「氣管炎」朋友張仲遠,妻子讀書識字,頗有文才,但「知書卻不答禮」,又「性頗妒」,但凡「賓客通問」,她必然要先把書信拆開,百般追問。姜夔想嘲弄一下朋友,寫了一首《眉嫵》(又名《百宜嬌》),故意遺留在他家,讓張夫人看見:  這首詞全篇如下:  「看垂楊連苑,杜若侵沙,愁損未歸眼。  信馬青樓去,重簾下,娉婷人妙飛燕。  翠尊共款。聽艷歌、郎意先感。  便攜手、月地雲階里,愛良夜微暖。  無限。風流疏散。  有暗藏弓履,偷寄香翰。  明日聞津鼓,湘江上,催人還解春纜。  亂紅萬點。悵斷魂、煙水遙遠。  又爭似相攜,乘一舸、鎮長見。」  這是一首送別詞,虛構了張仲遠和青樓女子鬼混的艷情故事:張仲遠「信馬青樓去」,碰上一位青樓女子,「娉婷人妙飛燕」,於是,二人把酒對斟,「翠尊共款,聽艷歌」,攜手共床,情意纏綿。二人要分別時,青樓女子給張仲遠留下情書,又送他上船,凄慘離別,魂斷煙波,「又爭似相攜,乘一舸、鎮長見」,恨不得形影不離、永不分手。  張夫人見了,頓時火冒三丈,待得張仲遠一回家,立刻奔上去,不由分說,一頓拳打腳踢。可憐的張仲遠還不明所以,已經遭到夫人毒打。而他看見這詞,也是百口莫辯,有苦說不出,只得讓夫人抓破臉,以致臉上疤痕累累,連門都不敢出去。  相比珍貴的友情,姜夔的婚姻愛情可謂無限凄涼。  姜夔30多歲時,在長沙結識詩人蕭德藻,蕭很賞識他的文才,把侄女嫁給了他。姜夔不是無情無義的人,然而終他一生,可以給萍水相逢的妓女寫詞,卻無一詞一詩寫給妻子,甚至從不提到她。我們大抵可以推測,他們的婚姻是不幸福的。  姜夔的愛情詞,大多是寫給「少年戀人」的。少年時期,姜夔家境尚佳,並曾在逗留合肥的勾欄坊曲間,結識一對善彈箏琶的姐妹,情根深種。多年之後,姜夔因生活所迫,四處奔走,再也沒有回去,卻始終無法忘懷這段戀情,寫了幾十首「合肥情詞」以作紀念:  如這首《鷓鴣天》:  「肥水東流無盡期,  當初不合種相思。  夢中未比丹青見,  暗裡忽驚山鳥啼。  春未綠,鬢先絲。  人間別久不成悲。  誰教歲歲紅蓮夜,  兩處沉吟各自知。」  此詞有序曰「元夕有所夢」,表明是姜夔的記夢之作。滿頭白鬢的姜夔懷念初戀情人,先似乎悔恨「當初不合種相思」,表面「人間別久不成悲」,實則正是刻骨銘心的思念之痛和那一片柔韌的痴情,因此結尾自然流露出「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的深情。  還有一首很出名的《踏莎行》,也是記夢之作。姜夔於宋孝宗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元旦,從沔州東去湖州,途經金陵時,再次夢見了昔日戀人: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  分明又向華胥見。  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後書辭,別時針線。  離魂暗逐郎行遠。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纏綿之極,而「春初早被相思染」又哀怨之極,「別後書辭,別時針線」呈現惜玉憐香之情、深切愧疚之感。結尾兩句尤為出名,連一直對姜夔評價不高的王國維大師,也在《人間詞話》中讚歎說:「白石之詞,余所最愛者,亦僅二語,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這兩首《鷓鴣天》和《踏莎行》,寫的非常棒,但卻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總覺得,姜夔的詞,缺少了蘇軾「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深切,柳永「為伊消得人憔悴」的熱烈,秦觀「柔情似水、佳期如夢」的浪漫,辛棄疾「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頓悟。姜夔在詞中表現的愛情,總讓人覺得凄然、清冷而無奈;任何撕心裂肺、熱血沸騰的感情,到了他詞下,終會化為若有若無、悲涼悲哀和無可奈何。  正如王國維說的:「(白石詞)格調雖高,然如霧裡看花,終隔一層」。我讀他的詞,總覺不過癮,「有霧裡看花之恨」。  姜夔為何未能與這對合肥女子結成美眷,我們無法知道。但從姜夔的人生經歷來看,他的窮困生活,大概沒有力量承受那份熱烈、執著的情感吧?  《硯北雜誌》說,光宗紹熙二年(1191),范成大已告老還鄉,特地邀請姜夔到自己蘇州的府邸,一道賞詞作詩。姜夔暗戀范家一位名叫「小紅」的美貌歌妓,借賞梅之際,特地創製了《暗香》、《疏影》兩曲;小紅心領神會,「肄習之」,音色清婉美妙。范成大讚賞不已,就將小紅贈給了姜夔,讓他們坐船回家。當船頭駛過廿四橋時,姜夔捂蕭輕吹,小紅低首吟唱,以《過垂虹》詩為證:  「自琢新詞韻最嬌,  小紅低唱我吹簫;  曲終過盡松陵路,  回首煙波廿四橋。」  看,「小紅低唱我吹簫」,這種愜意和幸福,要艷煞多少才子啊!  可惜,姜夔清貧的生活,不能延續這浪漫、美好的姻緣。  姜夔晚年貧病交迫,陷入了衣食難繼的困苦之中,他不願小紅跟著自己受罪,要她改嫁給一位富人。小紅流淚不肯。姜夔咬著牙,狠狠地道:「我賣了你,還可以換點銀子買米買葯。我求你了,幫我這個忙吧!」小紅大哭不已,終於離去。  姜夔去世後,好友蘇石為他寫輓詞,嘆道:「所幸小紅方嫁了,不然啼損馬塍花。」  唉,貧賤夫妻百事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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