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前傳》劇本人物分析

《陸小鳳前傳》是電影頻道出品《陸小鳳傳奇系列》影片中的一部。該系列影片改編自古龍經典武俠名著《陸小鳳傳奇》，由以《火線追兇系列》、《鏢行天下系列》為代表作的著名編劇、策劃、編審吳崢等著名編劇改編成電視電影劇本。《陸小鳳傳奇》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經典武俠名作，並與《楚留香傳奇》並稱為古龍先生兩大「懸疑偵探」系列武俠名著。原著共有《陸小鳳傳奇》、《繡花大盜》、《決戰前後》、《銀鉤賭坊》、《幽靈山莊》、《鳳舞九天》、《劍神一笑》七個系列，在編者得到授權之後，由電影頻道新增了原著中並沒有的《陸小鳳前傳》、《鐵鞋傳奇》、《血衣之謎》三部影視作品，擴充為十部作品。本片編劇在立足原著基本人物設定的基礎上進行了大膽的改編創作，以陸小鳳偵破大通寶鈔偽造銀票案為主線，以一曲三折的情節、撲朔迷離的案情、抽絲剝繭的過程、出人意料的結局受到了觀眾的好評，堪稱古裝武俠高清晰數字電影的鳳毛麟角之作。

人物構建：從小說到電影

電影劇本的目標就是講述一個好看精彩的故事，而要達到這一目標的根本就是要塑造一個鮮明生動的人物。不管劇作者設計的情節多麼複雜、涉及的問題多麼深刻，首先必須有一個立得住的人物，陸小鳳就是立得住的影片中心人物。

作為古龍筆下的經典人物之一，原著中已經建構了豐富的人物「內在的生活」（1）：有著「四條眉毛」的陸小鳳身懷絕技、重情重意；具有極強的俠客精神，所以總愛管「閑事」；喜歡喝酒，欣賞美女，桃花不斷；表面上對很多事都漫不經心，但卻十分在意；總能遇到十分稀奇的事，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他有很多朋友，對友誼極為珍視，隨時可以為朋友犧牲自己；他平凡，也有缺點，比如懶惰，但卻平易近人。這是一個鮮活的、有血肉的人物形象，性格鮮明，獨具特色。

悉德·菲爾德說過：「寫劇本有兩種方法：先產生一個想法然後把人物『裝』進去；或者先創造一個人物然後讓故事從人物中產生出來。」（2）《陸小鳳前傳》正是屬於後者，不過不是「創造」，而是「保留」，編劇充分了解並保留了陸小鳳「內在的生活」才使得重新建構「外在的生活」得以成立。陸小鳳之所以能在影片開始之前答應花滿樓幫助偵破假銀票案，之後又冒著重重危險三探極樂樓查找製作假銀票的真兇，面對洛馬的垂死掙扎臨危不亂、化解危機，都是受其「內在的生活」決定並推動的，這就是原著賦予他的性格，編劇巧妙充分地利用了這一點。

劇本中的每一個人物都不是隨意產生出來的，人物各自具有其作用和功能，編劇必須設定出具體的人物，根據情節和主題需要，建構劇本中各類人物的作用，分配其比重。因此，影片只有陸小鳳一個中心人物是不夠的，編劇從中心人物和中心情節出發，又確定了其他的主要人物：陸小鳳因為使用假銀票，被對立面捕頭洛馬、蔣龍抓住，將他帶到大牢見到了被關押的朱停，朱停就是將陸小鳳引入中心情節的人；在偵破過程中陸小鳳還需要幫手，編劇保留了原著中陸小鳳的朋友——花滿樓、司空摘星來幫助他；假銀票案的直接受害者大通寶鈔的錢掌柜；岳青的女兒；極樂樓樓主等等對於情節進展有作用的主要人物。我們知道，「所有的人物關係都是以中心人物為原點和核心生成的。（3）編劇根據這些重新設定的人物在情節結構中的作用，圍繞著中心人物陸小鳳安排併購置人物關係。影片中陸小鳳受朋友花滿樓請求來幫助他偵破假銀票案，整部影片的戲劇動作由陸小鳳開始，圍繞著陸小鳳的偵破過程，自然形成了「敵我」兩個陣營，即以花滿樓為首，司空摘星、朱停等人組成的「正義」陣營，他們與陸小鳳聯合，協助陸小鳳展開偵破工作；以洛馬為首，指揮操控著錢掌柜和無艷姑娘的「邪惡」陣營，他們進行著反偵察，並不斷地設置障礙，隱瞞岳青父女的去處，阻止陸小鳳查明真相。一正一邪兩個陣營構成了影片的矛盾雙方，陸小鳳正處在矛盾交匯點上，成為了鏈接人物關係的核心點。（如圖所示）

由此我們對照原著發現，編劇只選取了少數幾個原著中的人物作為改編影片的主要人物，其他人物都是根據中心情節而衍生出來的新人物，而且影片的中心情節也是原著中沒有的，是編劇編創的，但是卻與原著風格相同——都是通過一個具體的案件展開情節，將中心人物置於案件偵破過程的核心位置。

這樣的改編策略既是情況所「迫」（因為原著中並沒有這些內容），又是一項高明之舉。「中國的電影改編觀念自誕生起一直沿著『忠實於原著』的方向發展，以編劇為中心的『兩忠實』觀點是中國電影在相當長的時期里對待文學作品改編問題所持的基本立場。」（4）20 世紀90 年代以後，受到國外影視改編觀念的影響，我國的電影改編觀念也在發生著多元化的發展，並不僅僅固守「兩個忠實」的單一規律。《陸小鳳前傳》的編劇一方面從傳統改編觀念出發，立足原著的主題、鮮明的人物形象、迭宕起伏的故事情節模式進行再創造改編，準確地傳達了原著的精髓；另一方面又不完全拘泥於傳統改編觀念，採用自由式、取材式的方式，只選取其中重要人物和典型性情節模式進行原創改編，豐富了原作的內容，拓展了系列影片的陣容。正如悉德·菲爾德的觀點：「當你把某一本書改編成為電影劇本時，你所需要的就是使用其中的主要人物、情境，以及故事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你可以增添一些新的人物，去掉一些人物，創造一些新的事變或時間，也許要打亂原書的整個結構。」（5）《陸小鳳前傳》正是順應了這一方法進行劇本創作的。

人物分析：從類型到個性

電影工作者在長期的工作中發現了一套相對穩定的能引起觀眾興趣的電影製作系統，這就逐漸形成了影片的類型。類型電影作為一種影片製作方式具有如下特點：1. 公式化的情節。2. 定型化的人物。3. 圖解式的視覺形象。（6）縱觀《陸小鳳傳奇系列》影片，都是在大案加傳奇的故事模式下，將懸疑推理運用於武俠類型，並融入了西方罪案片元素，形成一種武俠加偵探推理的雜糅類型，《陸小鳳前傳》也不例外。

武俠電影自誕生以來，一直是中國觀眾最喜愛的電影類型之一，而且在國際影壇中，武俠電影也是最受歡迎的中國電影類型。傳統武俠片常用的故事模式有：復仇模式、奪寶模式、比武模式、除害模式、公案模式等。在上述故事模式中，線型的故事情節直接以中心矛盾的解決為指向即可支撐起一部影片。《陸小鳳前傳》雜糅了武俠片的幾種模式，以偵破假銀票案、抓住真兇、剷除禍害為主要目的，直接以案件的偵破為中心矛盾的解決，構成了該片的主線。

偵探片通常將偵破案件的過程作為情節結構的基礎，布置疑團，鋪設伏線，形成一個接一個的懸念，而且其中人物往往善惡難辨，直至最後才揭出謎底。（7）《陸小鳳前傳》以偵破假銀票案件本身作為懸念，在開端和推進階段為高潮事件的到來提供足夠的信息，為動作發展埋伏下足夠的細節，引導觀眾與陸小鳳等人一起尋找罪犯真兇，並時時同劇中人一起猜測罪犯是誰。但是編劇巧妙編織了種種干擾信息，例如讓花滿樓誘使陸小鳳喝下「三日催魂散」、陸小鳳多次探詢極樂樓位置所在、錢掌柜親自前往極樂樓、無艷給陸小鳳佛珠引他去雲間寺等等，不使觀眾猜到高潮和結局。在這種限制型敘事中，通過隱藏故事信息加重懸念，引起觀眾的重重期待，編劇將隱藏的內容一點一滴地展現給觀眾，漸次抵達非限制型敘事的領域，最後才交代給觀眾全部故事內容。

類型片中的類型人物最大的特點就是性格相對固定，容易辨認和被觀眾記住，以其強烈性格特徵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經典武俠故事中，也漸漸產生並完善了一些類型化人物：如天下第一高手、復仇者、「花和尚」、俠女、身體殘疾的高手等等。（8）例如影片中的陸小鳳、花滿樓就是屬於這樣的類型人物。但是陸小鳳又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大俠，他身上有很多獨一無二的東西，比如「四條眉毛」、「靈犀一指」都是名震江湖的標誌，他浪蕩不羈、愛管閑事的風格讓人愛恨交加，所以「陸小鳳」這個人物除了風流倜儻、風趣幽默之外，更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洒脫自信。古龍先生說：「陸小鳳是一個人。是一個絕對能令你永難忘懷的人。在他充滿傳奇性的一生中, 也不知遇見過多少怪人和怪事。也許比你在任何時候, 任何地方所聽說過的都奇怪。」（9）這就意味著陸小鳳又不是一個簡單的所謂的類型人物，他具有自己獨特的個性色彩。

同時，陸小鳳通過與花滿樓的對比顯示出自己的個性。花滿樓雖生於大富之家，但他在幼年時便因病雙目失明，至此永遠活在黑暗之中。在別人眼中，他是一個不幸的瞎子，但他偏偏活得比任何人都快樂。他心靈明澄、熱心助人，從他身上體現了多種中國人所推崇的美德。單一的性格特徵致使編劇在處理花滿樓這個角色的時候略顯單薄，但是花滿樓這個「扁平人物」，與「圓形人物」陸小鳳加在一起，就產生了和諧協調的作用。陸小鳳是一個有優點但同時又有不少缺點的人，而花滿樓的存在正好補充了陸小鳳的不足，相得益彰。

在當今電影多元化發展的背景下，任何一種單一的類型都無法滿足觀眾和電影製作的需要。正如前文所說，《陸小鳳前傳》秉承了該系列影片的類型風格，是一種武俠加偵探推理的雜糅類型，武俠增加了影片的傳奇性色彩，偵探推理又增加了影片的邏輯性，集觀賞性和說理性於一身。陸小鳳這個人物脫胎於武俠類型，是一個典型的武俠影片的類型人物，但又雜糅了偵探推理片中類型人物的諸多特點，使陸小鳳這個人物不僅具備俠客的洒脫與自如，又兼備思維縝密和超強的邏輯推理能力，完成了從類型到個性的人物塑造過程。

人物塑造：從對抗到結構

作為武俠小說的標誌性人物之一，古龍先生以求新求變的風格獨樹一幟。他在武俠小說中成功引入推理小說的結構方式和技巧，諸多奇詭的布局與撲朔迷離的情節產生了扣人心弦的效果，編劇在重新建構《陸小鳳前傳》時尤其把握了這些精髓：採取一種非常典型的「偵破推理」式的敘事線索，並將它放置到武俠電影類型中，跟隨陸小鳳偵破假銀票案件、找出真兇的過程，編劇通過一系列情節的建構和對抗，完成了劇本人物塑造。

人物真相只能通過兩難選擇來表現。這個人在壓力之下選擇的行動，會表明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壓力愈大，選擇愈能深刻而真實地揭示其性格真相。（10）回顧影片，其實編劇致力於一個「局」的設計，不斷地通過「局」給陸小鳳施加「壓力」。

第一個局，在開端部分，洛馬和蔣龍在陸小鳳休息的客棧里精心設置了一個假的賭場局，讓陸小鳳贏了很多假銀票，好在街頭散發給窮人，於是便有了借口「押」送陸小鳳到大牢見真銀票印版的製作者朱停。而陸小鳳面對捕頭陷害自己的做法絲毫不懼，面對「壓力」，陸小鳳輕易地揭穿了捕頭的局，顯示了自己不畏強權的俠客的性格特徵。之後陸小鳳面對朱停請他找出真兇的請求和捕頭以他是逃犯為要挾的雙重壓力，表示可以試試，至此建立起了人物的戲劇性前提。但是編劇仍然不夠滿足，又讓花滿樓出場，設計給陸小鳳下了「三日斷腸散」，逼迫陸小鳳三日之內查出真相，否則三日之後就會斃命。拿性命作為要挾，陸小鳳必須做出行動來對抗所承受的壓力，這就足以形成強大的推動力推動情節的發展。但其實這只是表面現象，這是編劇給劇中陸小鳳的對立面和觀眾設的一個局，真正的推動力在影片結束時才得以揭示。

在接下來的偵破案件發展過程中，編劇設置了重重障礙阻止陸小鳳實現自己的戲劇性需求，例如：察覺假銀票上殘留酒漬和胭脂味後，陸小鳳斷定偽造銀票出自揮霍場所極樂樓，但卻找不到極樂樓所在；找到極樂樓卻發現不了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在極樂樓意外發現胸有神斧紋身的無艷姑娘；為揭開岳青之謎，陸小鳳手持臨走時無艷贈送的一串佛珠，至城外雲間寺尋找突破點等等。當人物戰勝障礙、擺脫了他所承受的壓力時，編劇必須再為人物設計新的壓力，要讓人物自始至終處於困境障礙之中。

之後，陸小鳳通過偵察，終於將偽造印版找到，掌握了極樂樓偽造大通寶鈔銀票的證據。原本以為真相就此大白，就在相約當晚搗毀極樂樓時，司馬摘星和花滿樓在雲間寺被不明身份人囚困。來不及等花滿樓、司空摘星回來，陸小鳳隨蔣龍、洛馬一舉搗毀極樂樓，大通寶鈔錢掌柜落荒逃往雲間寺，拿花滿樓、司空摘星做人質。而陸小鳳卻揭開了洛馬捕頭脅迫岳青、利用和操縱錢大掌柜偽造大通寶鈔謀取暴利的幕後。原來，這一切只是洛馬精心編織的一個局，專等陸小鳳上套，這也是編劇精心編織的第二個局。

至此，懸念解開。而令觀眾意想不到的是第三個局：洛馬為了轉移陸小鳳視線，自以為聰明地將無艷假扮岳青的女兒拋出來。花滿樓早已懷疑錢掌柜和極樂樓之間的關係，於是早在之前便私下請了陸小鳳幫助自己偵察此事，這是一個更大的局。這不得不說是編劇高明之處，因為人物一旦進入劇情，便會不斷地應對一個個事件，這時最大的危險便是他太容易失去主動性，被事件所淹沒，如同影片中陸小鳳雖然主動追查假銀票的案件，表面上看始終是在洛馬等人設的局中被動地發現，而通過編劇的第三個局的設計，使得整個事件變成了陸小鳳和花滿樓設計的局，建立起了整個事件與人物動作之間的因果關係，陸小鳳和花滿樓看似被動的動作，實則決定了事件和情節的發展方向，由被動轉為了主動，扭轉了情節的發展方向。

同時，這樣的設計使得陸小鳳在全劇中的推動力由「怕死」轉變為是為了朋友花滿樓的請求才幫忙「湊熱鬧」，沒有任何利益回報。這充分揭示了陸小鳳行俠仗義、重情重義的性格特徵和武俠精神，最終完成了人物塑造的完整過程，升華了人物。正如悉德·菲爾德所說：「人物的實質就是動作——什麼樣的人幹什麼樣的事。」（11）具有什麼樣性格的人做出符合其性格的動作，反之，透過觀察他所做的事情，我們就可以看出他所具有的性格。

人物是電影劇本的核心，是故事情節的承載體和靈魂。一個好的劇作不僅需要講一個好的故事，更要塑造出豐滿立體的人物形象。《陸小鳳前傳》立足於原著基礎，從小說到電影，從「無」到有，通過編劇嫻熟的劇作策略不僅講述了一個具有戲劇張力的故事，更圓滿地完成了人物塑造——這一劇作核心任務。

（孫德元，講師，中國傳媒大學影視藝術學院，100024）

（1）[美] 悉德·菲爾德《電影劇本寫作基礎——從構思到完成劇本的具體指南》，鮑玉珩、鍾大豐譯，中國電影出版社2002 年版，第31頁。

（2）同（1），第62頁。

（3）周涌《影視劇作元素與技巧》，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9年版，第98頁。

（4）毛凌瀅《從文字到影像：小說的電視劇改編研究》，四川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2頁。

（5）同（1），第175頁。

（6）許南明等編《電影藝術詞典》，中國電影出版社2003年版，第65頁。

（7）同（1），第71頁。

（8）何可可、李波等《電影劇作教程》，中國電影出版社2004年版，第149頁。

（9）引自《陸小鳳傳奇》引子。

（10）[美] 羅伯特·麥基《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周鐵東譯，中國電影出版社2001年版，第118頁。

（11）同（1），第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