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性主義女孩子的換偶經歷
關於秀秀的故事,我們已經講過很多了。
第四章,我們談到了她成長過程中接受多元性價值觀,反對性的傳統觀念的性腳本的建構;第五章,我們談到了秀秀參與共偶的動機是出於對情人的愛;第十一章,我們還將談到她在共偶情境中的「嫉妒」;其它章節中,秀秀也多次成為我們的分析對象。本章,我們從「女性自主權」的角度,來展開秀秀和她的情人「親愛的」的關係。
秀秀受女性主義思想影響很深,是一個非常有社會性別意識的女孩子,她也承認自己是一個女性主義者。從參與共偶,到共偶中的每一次體驗,秀秀都不自覺地從社會性別的視角進行分析。她並非簡單地、機械地理解男性的權力,而是以更為開放的視角,來思考女性的「自主性」問題。
一,否認共偶中「被迫」了
秀秀是勤於對共偶情境進行社會性別分析的。Y是一個喜歡秀秀的情人的女孩子,並且願意和他們一起玩3P。但秀秀的情人並不喜歡Y,所以做的時候有些勉強。秀秀這樣觀察並進行了社會性別分析:
親愛的和Y做時,表情是痛苦的,我拍著他的背安慰他。從他的角度來說,我覺得如果不願意就不要做了。但是Y會很難過,Y的悲哀是註定的,但我願意讓她享受這片刻的歡樂。這是兩難。Y的悲哀不是她自己的悲哀,也不是親愛的不對。這是所有女人的悲哀,如果自然沒有給女人一個好的身材和容貌,就算她的心地再善良,她的感情再真摯,也不被男人接受。格洛麗亞·斯泰納姆說「事實上,只要還有其他群體沒有得到解放,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得到解放。」我替Y喊冤,我替女人和所有的邊緣人喊冤!
一次,一個參與到秀秀和情人共偶關係中的「單男」去接秀秀,秀秀這樣寫到:
「單男」見到我,說:你是今天早上從那個門裡走出來的最漂亮的女孩。我笑笑,太假。他說,你說話好尖銳。聽見男人說我漂亮,我會高興,會羞澀。而後覺得悲哀,因為女人的年輕漂亮是最容易逝去的。再然後,我就有些厭惡,因為會覺得自己「不正經」,腦子裡就浮現出影視劇里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一個惡俗的男人摟著一個妖艷的女人,說:小姐真漂亮。
我們可以看到,秀秀對於社會上的性別不平等是敏感和憎惡的。但是,在參與情人的共偶關係時,她並不認為是自己被「不平等」對待了。
秀秀的情人的「第一次共偶」,是失敗的。當時,秀秀的情人希望和他的朋友D一起玩3P,讓秀秀去勾引D:
D是個老實孩子,我在機場見到他的時候立即意識到這不是個適合勾引的對象。當時不理解親愛的為什麼選擇這樣一個人。不問為什麼,為了完成親愛的的心愿,我會去做,愛一個就要為他做些什麼,不是嗎?
晚上回去親熱之後,親愛的突然說:「想被D操嗎?」我心裡是不想的吧,我不知道,我應該想的,因為這是早就計劃好的,遲早要做的。可是當我真的要去做的時候,那感覺和之前規劃想像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想像中的新奇全沒有了,都變成害怕擔心。首先擔心親愛的,雖然是商量好的,還是怕他不高興,怕他覺得我很輕易就會和別人怎樣。我不停地問:「親愛的,你想讓我去嗎?」親愛的對我百般勸說:「說去吧,沒關係,不會不高興,我愛你你也愛我就行了,別的不重要。」我懷疑這一番話當時只是為了鼓勵我去找D,而並非是真心的勸說。後來他也說,那是因為D絲毫威脅不到我們的關係。
其次,我不知道D會怎樣看我。我不討厭D也不喜歡他,只是覺得要完成一項任務。但我始終沒有勇氣,我害怕看到他鄙視的表情,害怕他甩手而走。我不是個隨便的女孩兒,不是!但親愛的告訴我說:「男人都是用下身思考的,他巴不得呢。」這話讓我頗為震驚,我不太相信,特別是根據我對D的觀察,他不是那樣的人。但是此刻我感受到親愛的很想看到發生些什麼了,這種想要順從他的意志的心態已經遠遠超過了對自己會面臨尷尬的恐懼。我要求親愛的把自己拉起來,他還穿衣送我出門,我感到自己在為他犧牲,他更在乎我,那一刻我是快樂的。
一牆之隔,走過去對我來說是這樣容易又是那麼艱難。神啊,我從沒幹過這樣的事呀,以前貌似也沒這麼「開放」吧,哪來的力量呀,分明就是教唆犯罪嘛,呵呵。
在親愛的的思想體系籠罩下,似乎什麼都沒有錯。其實仔細想想,還是我自己有潛質吧,一直對道德規範甚是不解,不知道為什麼多數人會那樣反對少數人的選擇,為什麼我們只能用一種方式生活,不滿於社會的壓抑狀態,渴望自由地被控制,加上在sm的想像中已經有太多被男人帶著去見第三人的場景了,也似乎覺得這沒有什麼。總之,事情都是內外因共同決定的,是兩人的合力促成了這件事吧。
在秀秀的這段描述中,我們看到了她的「被動」,甚至「勉強」,但是,正如她自己也注意到:「是兩人的合力促成了這件事」。整個過程中,秀秀一直在強調愛的作用,強調自己是基於對情人的愛,而去做這一切的。去掉女性的自我慾望被壓抑的成份,即使僅僅是為了愛的自我選擇,也應該被理解為一種「賦權」。
秀秀去了D的房間,暗示D,D卻明確拒絕和她親昵。於是,秀秀哭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在那一瞬間眼淚流了下來,為什麼呢。我現在使勁兒回憶當時的感覺,卻只記得當時很冷很冷,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D一定覺得我是個壞女人,而我又怎麼回去向親愛的交代呢,因為在他的概念里男人是不會拒絕送上門的女人的,我怎麼這麼笨呢,送上門人家都不要啊,也真夠可以的。沒有人強迫我,親愛的沒有強迫我,親愛的也希望我在這個過程中得到快樂的,我知道,是我自己強迫自己。
「你別哭」,D說,「是我不好,我的生活一直都是這樣平平靜靜的,每天看看書,我不想打破這種生活狀態。」
親愛的不放心我,過來接我,進來笑著說:「怎麼樣了」,好像很自然的樣子,看見我在被子里眼淚汪汪的,說:「寶貝兒怎麼了」,掀開被子看脫沒脫衣服。我一看見親愛的更加委屈了,脫口而出「我沒完成任務」。後來想實在不該說這句話,讓人覺得像是被強迫的一樣。但是親愛的沒有怪我,還在安慰著我。我不記得怎麼下的D的床,只記得重新躺回親愛的的懷抱很溫暖。他不斷地安慰著她:「不怪你寶貝兒,我還像以前那樣愛你,這是一個過程,我們不嘗試怎麼知道它是什麼樣的呢……沒事的寶貝兒,不是你的問題,是他的問題……他不會覺得你不好,只會覺得我不好。」
「不要親愛的,我不要讓他覺得你不好。」我說。
親愛的說:「這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希望不要失去一個朋友吧,不過也沒辦法,我們好好的就行了,明天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正常的相處吧。」
我擦乾眼淚,想,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嗎?
秀秀說,轉天三人交往時,「開始是假裝正常,後來就是真的很正常了。連我自己都沒有料到,這件事竟然能夠這樣很輕易地過去,這樣一件大事呀!也是很多事情都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大』那樣嚴重吧,也許很多事情都會像這樣很快過去,不留痕迹。」事情過後半年,秀秀的情人和D的關係並沒有受影響。
我曾和秀秀進一步討論,那天晚上是否被情人強迫,還是自己也有意願,秀秀說:「並不是說我們想做一件事就可以和任何人去做的,一定要有合適的人,很多時候是因人而為,而不是因事而為。我其實之前很肯定D不會做的,但親愛的說D會,我就相信他了。那天晚上沒有特別想去的慾望,又冷又累的。但後來被親愛的攛掇得想去了,還是和他的鼓動有關的,也不能說我完全不想,只是沒有太強烈的慾望,如果我實在不想,他怎麼強迫我她都不會去的,我去了,而且並沒有強迫,說明我還是有一點想的吧。」
這是秀秀第一次3P的嘗試,後來漸漸經歷多了,便不再有那樣強的心理負擔了。
秀秀的另一段床上活動的描述,以女性主義眼光看,女人仍然是「玩物」,但是秀秀做了不同的解讀:
親愛的來了,「單男」去開門,我聽見他說,等你開苞呢。開苞,典型的男權話語,讓我想起雛妓初夜的隆重儀式。
看他們的眼神,我好像立刻理解了盤裡的菜肴被人們吃之前的感受,它一點也不沮喪,因為它知道人們在對它垂涎,並且希望大家分享它的美味,當它經過人的咀嚼和胃腸蠕動,它將在芳香的泥土裡孕育新的生命。
他們一直在相互謙讓,「你先來」,「不不,你先來」,幾個回合之後,還是親愛的先「開苞」了。這是必然的,「單男」在這裡沒有權利。接下來就是我變換姿勢,並被拉過來拽過去。我看見「單男」的手抓住我的腳踝,那畫面像極了屠夫抓住豬腿將它提起。在床上,人的動物性顯現無疑,特別是兩個雄性面對一個雌性的時候。這樣比喻並不代表我不喜歡這樣的場景,相反,我很喜歡被拽來拉去的感覺,這讓我體驗到遊戲的快樂。
秀秀的表述提示我們:性別不平等符號的意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女性的自我選擇權。即女性可以在共偶的性關係中選擇「性別不平等」的符號角色實踐,只要是她自願的。
有人也許會說,秀秀是一個「受虐戀者」,對事物的理解會不一樣。但是,這並不影響我們所談的個人選擇權。
秀秀曾有這樣一段精彩的論述:
我並不認為找男人和找女人的次數一樣就意味著平等,平等從來就不可能僅用這種形式的東西來衡量。也不能以所謂的「強加」來判斷,因為這種「強加」本來就是事先商量好的,如果當事人本來就喜歡這種「強加」呢,那到底是尊重她的意願來實施這種「強加」是平等,還是違反她的意願去營造一種貌似平等的氛圍是真正的「平等」呢?有人可能會說,這種意願是被塑造出來的,正是因為女人是父權文化的受害者才會喜歡這樣,現在的任務就是要把她們從這種被壓迫被玩弄的狀態中解救出來呀。但是,這種「解救」是否成了一種新的壓迫呢?從一種一元走向另一種一元,自由和多元已經被徹底遺忘,它比以往的壓迫更可怕。
二,為愛情共偶,有錯嗎?
第五章討論參與共偶的動機時,我們曾談到,秀秀是為了自己的情人「親愛的」的快樂參與共偶,但她因此而感到非常快樂:「因為你快樂所以我快樂有什麼不好呢,這種快樂大於我從這件事本身獲得的快樂。這也是一種獲得快樂和滿足的方式吧。看到親愛的高興,我當然會很高興了,這是最重要的,別的都不重要。」
秀秀的情人曾說,如果秀秀只是為了他快樂參與共偶,那他們間就是不平等的,就是不好的。秀秀對此進行了反駁:「我實在不明白我因為我愛的人的快樂而快樂有什麼不好,我認為沒有什麼不平等,雖然原因不同,我一樣能從中得到真正的快樂和滿足,這才是我自己的選擇自己的感受,這也是我的權利呀。而如果我為了讓親愛的看到我很興奮的狀態而去表演,那才是真正的不平等和被迫。」
秀秀的情人在網上和共偶夫妻聊天時,對方問秀秀的態度,情人回復說:「她聽我的。」情人把這對話複製給秀秀,秀秀對「她聽我的」這句話非常有感覺,看著就覺得興奮。秀秀還曾這樣描述即將與共偶對象見面時的心理流程:「聽說要和H夫婦見面後第一反應不是那個男人帥不帥,而是那個姐姐漂不漂。但我又不太清楚我到底希望她漂亮還是希望她不漂亮,我希望她漂亮,因為這樣我的伴侶就會更滿足,我又希望她沒我漂亮,因為這樣我的伴侶就會有面子,那麼他可能會在這樣的關係中更強勢,也就會更享受這個過程。總之,我希望我的愛人能更快樂。」
秀秀曾有貌似被「利用」的經歷。她的情人「親愛的」,曾找單男M一起談共偶的事。M那天負責接秀秀來,聊後又送秀秀回去。臨走的時候,「親愛的」開玩笑地對M說:「辛苦您了,接來送去的,什麼都沒幹,只是看了看。」
事後,秀秀對此有一段分析:
親愛的對M說,辛苦您了接來送去的,還什麼都沒幹,只看了看。「只看了看」,這話無疑是女性主義者所厭惡的把女人當做物、被看、被玩弄的對象的典型言論。我知道親愛的是迎合M才這麼說的,我很理解。我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聽到過這樣的話,也不清楚她們會有什麼樣的感受。但是,我不能否認我喜歡被這樣說。包括親愛的說,如果不是我,M是不會來;還有M說,他拿你當砝碼引我來。我想我會感到自己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但我又是這樣的心也甘情也願。我真的很高興我在親愛的的生活中是有價值的,能在這件事中對我所愛的人做點事。什麼事不重要,只要我有存在的價值,我就覺得很快樂,我相信親愛的會因此更愛我,並會愛我更長時間,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在充當「工具」與「玩物」的過程中,女人可以獲得幸福和快樂感。這種幸福和快樂感來源於愛,無論是基於已經有的愛,還是對未來更深的愛的期許。如果我們仍然堅守性專一才是道德的、倫理的,才是愛的,那我們將無法理解這樣的女人,也將唾棄這樣的男人。但是,如果我們承認性和身體可以是一種娛樂和工具,而愛是超越身體的,那就不難理解當事雙方的感受了。
秀秀還有一段自我分析,同M有關:「明天要和M談,很期待。我想知道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坐在柔媚的燈光里談論性的話題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對於那位M,沒有什麼感性認識,也沒有什麼幻想。我相信感覺,希望他給我的感覺不會太差。不過,那天親愛的說要讓我當場為他口交,我還是比較興奮的,想起O的故事,她的男人帶著她去見陌生男人,並讓她做那些。我有過這樣的想像,但我不知道在現實中我是不是能做得出來。中午又趕著上了M的車。M卻有興緻,一直問這問那,我就很無奈地應對著,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想快點到親愛的身邊,那樣我才覺得安全。」
在性方面有著「犬奴」傾向的秀秀儘管反覆強調在選擇「共偶」對象的時候主要是出於讓伴侶的「更快樂」,但我們也看到,秀秀也並不是完全的將選擇的權利拱手相讓,在她潛意識的關注點上,她還是希望M能夠帥,希望對方給自己的感覺不會太差。儘管基於對伴侶的信任,她默許了這次的對象選擇,但是對和M的交談的期待,以及自己對讓自己的「男人帶著她去見陌生的男人,並讓她做那些」這一行為本身才是最關注、最有興趣的。因此,我們可以認為,秀秀基於「希望愛人更加快樂」的期待是一種表象的選擇,而深層次的動因,是自己對「被自己的愛人見一個陌生的男人,並讓自己做那些事情」這一行為本身的期待。由此,在性方面表現出「依附性」和「依賴性」的「犬奴」愛好者身上,我們還是能夠強烈的看到她在「共偶」中發自內心的自我需要。
當一些女性主義者在批判女性為了「愛情」而「犧牲自己」的時候,秀秀在聽到前面牛哥與小孫的那個故事後表示「非常興奮」,她說:「被自己的男人轉讓給另一個男人,幫自己的男人還人情,這讓我感到一種極大的愛,這是奉獻的偉大。」顯然,是因為對「自己的男人」的愛有足夠的自信,才能感受到這種「奉獻的偉大」。「獻」出自己女人的男人,以及被「獻」出的女人,對彼此的愛都非常深,因為逾越了性專有的價值觀,才有了「獻」與「被獻」,因此是不能夠在傳統的「女人是男人的工具和玩物」的意義上進行理解的。前面小孫和牛哥的故事中,小孫為牛哥還人情的那種奉獻,與此是一個道理。
秀秀的情人喜歡找女孩子一起和他們玩3P,但他擔心秀秀更喜歡找男人,所以多次和她討論找男找女的問題。
秀秀這樣說:
兩女和兩男是不一樣。親愛的說過兩女時他能和兩個人都有互動,但兩男時他不能和另一男互動,沒有兩女爽。我好像不存著這個問題。兩女時我看見親愛的滿足的樣子,我看見親愛的笑得很開心,我自己也很高興,林妹妹寶姐姐的感覺,似乎無憂無慮。但有一點擔心自己沒有另一個女人做得好,其實也知道即使另一個女孩很漂亮,與親愛的做的感覺也很好,親愛的依然最愛我,但總是希望自己讓他更舒服。
對我,兩男的,兩女的,多人的,是都不一樣,但是和與親愛的單獨做一比,這些又都一樣了,與兩個人做沒有可比性,兩人是感情,多人是遊戲,性質完全不同,我和親愛的單獨做會有很多感情投入,而這是遊戲。之前有期待,過後覺得不過如此,就不覺得特別想。
從這段話可以看出,秀秀因為情人喜歡找女孩子來玩而也喜歡這樣。但另一方面,她自稱自己並沒有鮮明的性別意識:「情侶在找一起3P的對象時,找男人和找女人的差異會很大嗎?對於一般的情侶來說,應該是的,因為人們仍然在性別二元劃分的框架下思考與體驗,在異性伴侶面前一定要嫉妒同性,否則就不能證明對對方的愛。如果是這樣的話,當我們面對一個雙性人或是一個尚未完成變性的跨性別人士的時候,到底誰應該嫉妒呢。其實對於我來說,這個問題是不存在的,因為我認為自己深受酷兒理論和巴特勒的理論的影響,沒有性別意識。」
秀秀這裡說的沒有性別意識,其實是說沒有生理性別二元劃分的意識。她說:「我是受到多元文化語境下性別身份理論的影響,內心反對對於性別的二元劃分。第三次女性主義浪潮尋求重新確定身份、差異以及兩者間的關係,拒絕忽視差異基礎上的身份,也拒絕忽視身份基礎上的差異,而是探索多重身份,包括多重的性別身份。即使在女性主義內部,觀點的差異性也是很大的。當代法國女性主義的三駕馬車之一朱麗婭·克里斯蒂娃在《女性時間》中說,『男人和女人作為敵對的實體的二元對立可以理解為屬於形而上學領域』,在一個身份概念本身受到挑戰的全新的理論和科學空間,『身份』,亦或是『性別身份』,又有什麼意義呢?對於克里斯蒂娃來說,一個新的社會秩序的建立將摧毀所有的身份,尤其是在意義呈現多元化的後現代社會。」
巴特勒說,社會性別應該被看作一種流動的變體,在不同場合、不同時間會改變。這一觀點與傳統的異性戀性別觀完全相反,後者認為社會性別產生於生理性別,而生理性別是天生的、自然的,所以社會性別也是固定不變的。巴特勒認為,有些女性主義理論把「女性」視為一群具有相同特徵和利益的人,這不僅是一種謬誤,而且落入性別關係二元論的窠臼,因為女性身份總是同她的民族、階級、地區、種族等多種因素聯繫在一起。(JudithButler,1990:3)
巴特勒反駁了這一觀點,認為社會性別是有社會文化建構的,因此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的區別暗示著具有生理性別的身體與由文化建構而成的社會性別之間存在著根本的不連貫性。「當社會性別的建構地位從理論上被解釋為獨立於生理性別時,社會性別本身就變成一個自由浮動的物體,其結果實:男人與男性特質可能代表女性的身體,女人與女性特質則可能代表男性的身體。」(JudithButler,1990:6)
秀秀回想自己在相當原始的思想狀態下,沒有拒絕女人,其實是有這樣的觀念的,雖然沒有這麼理論化。秀秀認為:「喜歡誰喜歡的是一個人,而不會因為是男人或是女人受任何影響,有時可能會喜歡某種氣質,這種氣質可能因為文化的塑造而表現在某一特定性別的人身上,但絕不是因為這一性別本身有什麼不同。所以在親愛的問我是找男人來還是找女人來的時候,我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問題,對於我來說確實是一樣的,我知道會對親愛的有影響,但並不是很明確是怎樣的影響。而親愛的啟發了我,搞清楚這個問題,對於現階段的性別研究相當重要。當然,找男人和女人來對於我來說也會是不同的體驗,但這不重要,顯然這與親愛的所擔心的問題不是一個層面。人們在經歷了否定之否定的反思之後,酷兒理論向男性和女性的兩分結構挑戰,向一切嚴格的分類挑戰。而我覺得自己可能是因為一直固守著自己樸素的原始觀念,卻反而與這種艱難地打破傳統觀念的思想相一致了。所以親愛的曾說我很顛覆,我認為不是顛覆,因為我壓根就沒形成傳統的性別意識,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顛覆。我之所以會接受一切,只不過因為我是天然的、本真的,這些都是人的天性罷了。」
也是基於這樣的原因,即秀秀認為自己被社會化的程度相當低,有些東西不是學不學得會,而是願不願意學,小時候秀秀常問自己「我為什麼非要那樣做,為什麼我必須跟大家一樣,按照統一的標準塑造自己」,所以她一直在抗拒這個社會化的過程,雖然有些力量是無法抗拒的,但有這樣一種抗拒的心理,還是和一味地順從不一樣。
秀秀說,對於情人渴望多人性愛的願意,她是非常支持的:「我還是很支持親愛的去追求美好的事物的,在這裡想說的是觀念問題。那些將文化規範內在化並體現其存在的個體強化了現存的社會觀念,而拒絕接受這些規範和社會意義的人則常常促進社會觀念的變化。思考文化規範可以讓我們認識到文化期望的任意性,並進一步意識到並非所有文化期望都可取,選擇自己的行動方案和個人身份時將會享有更多的自由。」秀秀自詡為這樣的思考者。
三,自主地讓情人來決定
共偶中,秀秀高度重要情人的感受。在一次共偶中,情人和秀秀作愛,另外三個男人一起在摸秀秀,秀秀也抓住其中一個男人勃起的陰莖摸,場面非常「淫亂」。情人射精後,三個男人還在摸秀秀,這時激情過後的情人便用手指勾了一下秀秀的腳,秀秀立即明白了他的示意,翻身下床,和他一起進了浴室。
事後,二人討論過當時的情境。「親愛的」問秀秀被眾人手摸時的感覺,秀秀說:「說實話,我沒有感覺到有四個男人在摸我,我只注意你的感覺。想像中那場景應該是很興奮,但一到實際中考慮的東西就很多,使我不能充分沉浸其中,我必須在狀態中才會有強烈的感覺。我最在意的是你的感受。我去摸那男人時其實並不是我想不想,是不由自主的,因為無論是看過的片子還是之前的想像都是那樣,似乎很自然我應該去摸,我不確定我到底想不想。」
對於情人示意離開,「親愛的」曾問當時秀秀是否感覺太唐突,秀秀說:「沒有什麼感受啊,任何情況下你提出什麼要求我都會很認同,覺得應該按你說的做。我也沒覺得繼續做會很好呀。你說讓我起來,我覺得很好呀。我喜歡你明確說讓我怎麼做,這樣我很舒服,不然我還得猜,我還得考慮我做得對不對,揣測你會不會不高興。」
對於整個事件,秀秀說:「沒什麼心理,這也是一種心理。覺得一直跟著親愛的走呀,只有讓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讓他開心,我才能安心呀。」
對於情人在現場當著她的面和別的女人做愛,秀秀說:「我從來也沒指望他只跟我做呀,因為不可能呀。這是人性,不要否認,不要迴避,不要自欺欺人。既然必然會如此,我的支持又能讓他更愛我,何樂不為呢。其實最重要的一點,他讓我相信,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還有,我清楚地知道這些女人是他不喜歡的,只不過是一次經歷,我從答應做他的情人的時候就知道,如果我連這都接受不了,還有什麼資格愛他與被他愛呢。況且我們的感情不斷升華,我們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還要共同經歷那麼多,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那次共偶後,情人對秀秀更加溫柔了。秀秀解釋說:「因為他更加確認了我會和他一起去做想像中的事情,而且我不會因為這些經歷多了就移情別戀,我會讓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中。所以他更珍惜我更在意我。」
在一次群P場景中,情人問秀秀想不想和別人做,秀秀又反問情人,她是不是可以和別人做。兩人這樣循環著問,讓在場的其他人感到很困惑,認為他們都是不願意和別人做,所以也就沒和他們做。
對當時的經歷,秀秀情人這樣對筆者說:「當時我的心理很微妙,想看到她被插,覺得會很興奮,但是,很關心她的感受,怕她不是自己情願,只是為了讓我開心。有個朋友想讓她給口交,她看我,我點頭示意,她就立即給他口交了。後來又有一個朋友問可以插她嗎,她又抬頭看我,我是想看到她被插的,但我知道她原來對這個朋友沒有興趣,所以便問她『你願意嗎』,她不說話,那意思仍然是徵詢我的意見。但事後她告訴我,雖然她不喜歡那個朋友,但是在當時的氣氛下她是願意和他做的,但沒有得到我的認可,所以不會做。我當時說:『戴套吧。』那朋友便去戴套,戴上後卻不行了,軟了。所以就沒有做。」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看到秀秀和情人間對對方感受的相互重視。這讓我們想起了一個關於「性混淆」的理論。說的是,為了避免對彼此的性信息的解讀錯誤,情人們每一個、每一步的動作都要獲得對方的口頭允許才可以。性通常被實行為一種享受,性如何、與誰、何處、何時與為何而實行,早在人們開始性活動前就被已存在的社會過程所決定。這種每一步獲得口頭同意的模式,將性互動伴侶想像為較冷靜、較意識清醒、較受控制且較為明智。這也削弱了性最重要的宗旨:性是愉悅的。(PepperSchwartz,VirginiaRutter,2004:134-137)但是,秀秀並不這樣認為,因為在共偶的過程中,他們把愛的表達、伴侶意願的表達,看得遠遠勝於抽插活動帶來的快樂。這種心理體驗,也許正是共偶者想要的。
事後,一個當時在場的人和秀秀的情人當時的「循環提問」進行過討論,爭論在這個過程中,秀秀是否有「自主權」:
秀秀情人:那個循環,是我和她都太關注對方的感受了。我們擔心的是,對方因為關注我們的感受而忽視自己的感受,所以就在這裡面循環上了,哈。
在場者:對呀,所以不是誰聽誰的。最主要在於她自己願不願意。我感覺她不太願意。
秀秀情人:她是否願意,又取決於我是否希望。唉,這個循環是挺怪異的。即使她非常願意,如果擔心我不願意,也會不做。或者如果認為我不願意,她也就自己會不願意了。因為我們都太看重對方。
在場者:所以,她的自願在哪裡呢?!太看重,那麼還有自己么?!
秀秀情人:她的自願就在於我是否願意,這也是一種自願呀。她的自願就是因為愛我。這個不明白?
在場者:哈哈,你自己轉轉吧。做愛有兩種,一種屬於遊戲性質的,那就可以當眾做。還有一種屬於精神交流的,就願意只有兩個人自己做。在後一種的高潮和前一種的高潮感受是很不同的。
秀秀情人:你關於後一種的論述也不全對。對於換偶者來講,可以一群人也可以有非常深的精神交流(在自己和情人之間),這是有個體差異的。每個人的身體感受也不一樣。
在場者:和自己的情人當然可以有精神的交流。但是對我來講,精神的就只能不在公眾視野之下。我只有性夥伴,而非情人,才可以當著別人的面做。
秀秀情人:對於換偶者來說,看自己的愛人和別人做的過程,在做的時候是遊戲,但在自己和愛人的心中,是精神交流。或者,別人是「道具」。雖然這樣說似乎不禮貌。別人是雙方精神交流的道具。我想可以這樣說,她自己肯定沒有出於性的慾望想和別人做,只會出於和我之間的那種精神交流、遊戲、體驗的態度才和別人做。所以,我們就會互相關注這體驗是否是對方樂於承受的。因為我們會擔心,只為了體驗,有時會影響到內心的感受,就得不償失了……
秀秀在接受我訪問時還曾說過這樣一段話:「該進行到哪一步,我都用眼神詢問親愛的。這除了讓他感到他在我心中的重要,我愛了,重視他的感受之外,更讓我和他都有一種非常強的安全感,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們二人商量好的,我們對彼此感受的關注遠遠超過對和別人的性關係的本身。」
秀秀又說:「我們在通過這些活動加強我們的精神交流,豐富我們自己的體驗,而別人只是一個道具,我們對他們是沒有感情投入的。他們都是加深我們感情的道具。我們的目標不在於和他們做愛,而在於體驗我們之間做愛的不同形式,而加入別人其實是我們自己做愛的一種形式。做愛的仍然是我們,而不是他們,即使他們插入我,我摸他們,那些都是激發我們自己興奮的工具和過程。我們關心的不是和他們做愛,而是和他們做愛帶給我們二人的感受。」
因為共偶本身並不是目的,對於秀秀和她的情人都不是,共偶帶來的心理體驗才是,所以,就不難理解,秀秀並不會認為和情人的那個「循環提問」是自己被情人「控制」,是自己「喪失自主權」了。
本節這些分析,無疑使秀秀的形象更加鮮明生動。我們能夠更加清楚地看到秀秀內心的複雜成份,一方面有女性主義影響的一面,所以她時時檢討社會性別的影響,檢討男人對女人的權力;另一方面她又覺得自己這樣愛一個男人很好,這是她自己的自主選擇,女性主義的影響,在秀秀這裡並沒有構成壓力。她更看重的是性的人權,以及性的自主選擇權。但是,也許並非所有的人,都能夠像她這樣不糾結於個人選擇與性別文化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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