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收留:三桂的心路歷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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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無處收留:三桂的心路歷程(上)一 吳三桂祖籍是瀰漫著水氣的杏花春雨的江南——江蘇高郵;他本人卻是在風霜凜冽的遼東長大。江南的水氣和塞外的長風同時溶進了他的氣質。他的外表兼具北雄南秀。白皙的面龐上兩道爽朗的眉毛和一條挺拔的鼻樑十足地挑起了男子漢的英風颯氣。更引人注目的是眉宇間那股端凝沉穩之氣,竟如深潭靜水,灧瀲襲人三百年前的文字是這樣記載的:三桂巨耳隆準,無須,瞻視顧盼,尊嚴若神。 延陵將軍美丰姿,善騎射,軀幹不甚偉碩而勇力絕人。沈鷙多謀,頗以風流自賞。年少成名的吳三桂曾在北京短暫逗留。在上流社會的圈子裡,有著傳奇經歷而又風姿俊逸的他幾乎引起了轟動。名公巨卿乃至文人雅士們都以結識他為榮。他兼粗豪與文雅的氣質使名動京師的大詩人吳梅村十分傾倒,為他留下了「白皙通候最少年」一句。 出眾的武功和傳奇般的孝勇之名並不足以解釋吳三桂的令人目眩的升遷步伐。吳三桂真正過人之處在於他的處世能力。他屬於多血質類型,社會協調性極強,善於感知別人的情緒反應。不論什麼場合,他都能鎮定自若,在戰場上他表現出的勇氣和沉著使他能贏得所有軍人的尊重;而在社交場合,他的沉穩風度使他能永遠成為人群中心。吳三桂城府極深,精明機敏,和同齡人相比,他顯得成熟許多。年紀輕輕的他在關外上層人物的圈裡就有著「輕財好士」的美譽。他在任何場合都能遊刃有餘,和任何人都能迅速建立起親密的關係。雖然是名門之後,可他身上見不到一點紈絝之氣,和任何人交往都是一派和顏悅色,彬彬有禮,從無疾言遽色。尤其是對那些地位較低的人,他同樣和藹可親,一臉坦誠,讓人大有受寵若驚之感。他熱衷於廣泛交遊,人有所長,他總是千方百計要與之結識,別人遇到困難,他經常主動慷慨解囊,一擲千金。對於那些身居高位於他的前途大有關礙的人物,他更是善於攀附,不顯山不露水之中每每贏得他們的好感。天啟年間,高起潛代皇帝總監遼東兵馬,初出茅廬的吳三桂就認這位位高權重的太監做了義父。大學士方一藻巡撫遼東以後,吳三桂很快和其子方光琛成了結拜兄弟。洪承疇經略遼東之後,他又和洪的親信幕僚謝四新結為至交。所以歷任邊關大吏無不對他寵眷有加,他不發跡,還有誰能發跡? 在謙恭謹慎八面玲瓏的背後,是他那深藏不露的強烈慾望。在內心深處,他是一個極為自負、極為自傲的人。自身的出眾素質和不斷的成功使他對自己的能力極為自信。他深知自己是個慾望強烈的人,包括功名欲和享受欲。他絕不會把這一生白白放過,他要居大名,享大位,得到天下最美好的女人。他還要封妻蔭子,光宗耀祖。讀漢紀至光武本紀時,他不覺擲書長嘆:「仕宦當作執金吾,取妻當得陰麗華,余亦遂此願足矣!」而只要向社會上層攀升,生命價值、個人慾望,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得到解決。這真是一幅簡潔而絢麗的人生圖景。 武人吳三桂在寧錦戰役之後,在接連聽到關內官軍連連戰敗的消息之後,突然發現了自己原來是站在冰山上。冰山正在面臨著不可避免地緩慢消融。即使攀爬到最高處,最後的結局依然是毀滅,而不是達到永恆的幸福之源。他只是覺得,他心中那個完整堅固的世界破裂了,名譽、尊嚴、社會成就和生命慾望,個人價值被割裂成不同的兩半。他必須有所取捨。而任何一種選擇對他都是一種不能負擔的殘酷。一種無可逃避的殘酷。 只看樓主 回復 發表於 07-06-10 21:03: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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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 二 崇禎十七年,大明朝終於要咽下最後一口氣了。這年正月,李自成在西安建國改元,旋即渡河東征,一路勢如破竹。這時,明朝的精兵良將已經喪失殆盡,吳三桂手下的三萬關寧鐵騎成了最後一張王牌。正月十九日,崇禎帝在德政殿召集大臣,正式商討調吳三桂入關事宜。這其實是飲鳩止渴的一步棋,吳三桂入關,就意味著撤去了滿洲人面前最後一道屏障:大明朝用吳三桂擋住了前胸,同時也把後背裸露給了敵人。面對這個難以決斷的問題,大明朝的官僚系統最後一次典型地表現了它的低效性。先是,在皇帝焦急的注視下,滿朝的文武大員面面相覷,因為怕承擔責任,誰都不敢發言。後來,還是內閣首輔、大學士陳寅打破沉默,老丞相畢竟閱歷深厚老謀深算,他首先慷慨激昂地打出「一寸山河一寸金」的旗號,堅決反對棄地,同時又認為調兵勢在必行。老丞相慷慨激昂了半天,卻等於什麼也沒說,可是滿朝文武卻大受啟發,紛紛按這個調子發言,結果調兵之事一議再議,遷延了一月有餘仍然沒個結果。 李自成卻不必等待廷議的結果。這一個月之中,他的大軍已逼近畿輔。北京的陷落看來只是時間問題了,只有到這個時候,朝廷才下了最後決心。三月初,崇禎帝詔封吳三桂為平西伯,命其入關勤王。面對平西伯這個尊貴的頭銜,吳三桂感覺不到一絲興奮。在等待朝廷決議的這一個月時間裡,他的心情應該比北京城內那些官員更為焦慮。如果假設在這一個月內吳三桂曾經多次失眠,也許不會離歷史真實太遠。因為他的性格里缺乏逆來順受的因素,所以面對絕境,他的心理掙扎應該比常人激烈得多。有足夠證據表明,在朝廷做出決定之前,吳三桂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現在,皇帝的詔命已下,大明朝的最後一個柱石之臣立即行動,簡閱步騎,帶兵上路。 從寧遠到山海關,距離是一百二十公里。在現代交通條件下是兩個小時的車程,在當時,按正常行軍速度,兩天內可以到達。可是不知為什麼,這樣短短一段路,吳三桂的大軍竟然走了八天。是由於隊伍過於龐大以致影響了速度還是出現了什麼特殊情況呢?這成了明清易代史上的一個謎團。 俯視一下當時的情勢,這個謎其實並不難解。此時,大明朝的腹地已成漁爛之勢,大半領土已在起義軍的控制之下。李自成的軍隊連戰連捷,士氣正旺。吳三桂的關寧鐵騎能擋得住李自成的步伐嗎?根本不可能。吳三桂也許能在北京城下阻擋李自成幾天,但卻沒有能力力挽狂瀾。作為受恩深重的軍官,他應該與大明朝共存亡、相始終。問題是,現在只有終,沒有始;只有亡,不能存。如果天下勢仍有可為,他有可能做個中興名將,拯大明於危難,扶大廈於將傾,不論有多少艱難險阻,他也不會卻步。可如果只是單純地送死,他實在沒有必要那麼興沖沖地自投羅網。 當然他不能按兵不動。如果他按兵不動,就會成為國家和民族的罪人,就等於宣告自己是叛臣逆子。他可不想給天下人這樣的口實。所以,吳三桂選擇了這樣一個最佳方案:拖延。他擺出一副對朝廷盡職盡責的姿態,在行進的路上等待著大明朝的滅亡。等到明朝的滅亡已經成了既成事實,他的效忠對象已經不存在之後,他就有了道義上的行動自由。下一步的取捨,就輕鬆多了。真實的吳三桂在求生本能的指引下,在道德的荊棘陣中尋到了一條縫隙,做了一次詭密的出逃。 天地巨變終於徹底壓碎了吳三桂身上的道德外殼,他選擇了求生而不是殉道。他經過多少不眠之夜才終於把自己從忠君報國的道德外殼上剝離下來,不過這種剝離是血淋淋的。畢竟,自命不凡的吳三桂有過真實的道德理想。他對自己的生命構想絕不僅僅是一個衣食俸祿層面的碌碌之輩。現在,他的人格理想已被擊碎,可以肯定,自詡為血性漢子的吳三桂從此不得不面對世人的指指點點,他不知道自己最終將以什麼樣的形象進入歷史。 吳三桂只能仰天長嘆。現在,他的前途中剩下的,只有家族的平安,個人的功利地位,還有,陳圓圓。一想到陳圓圓,他覺得這一切損失畢竟還得到了補償。這個女人啊!只是在認識陳圓圓之後,他才明白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道理:原來一個真正的男人,是為了一個女人而存在的。 在擁有陳圓圓以前,他雖然有著風流將軍的美名,但是他從來沒有把女人真正當回事,女人在他眼裡不過是供他消遣的玩物,不過是比其它東西更好玩罷了。可是自從結識陳圓圓之後,世界在他眼中和以前不一樣了,這個女人本身就是一個神奇、瑰麗、美妙而莫測的世界。他發現自己也變了,自己不再是以前那個汲汲名利的吳三桂了,他變得浪漫而多情,變得單純而透明,和這個女人相比,許多以前顯得那麼重要的東西現在卻無足輕重了。一個真正的女人可以改變世界。現在,對他來說,做一個真正的男人比做其它任何一個角色都重要。甚至比做一個名垂青史的大英雄更重要。 現在,陳圓圓和他的家族,和大明皇帝一起,都留在京城裡。他沒法救出皇帝,但是,以他的三萬鐵騎,跟李自成去換取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陳圓圓還是沒什麼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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