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陳平原教授談中文教育地位價值稱最困難時期已過

    英語六級八級的,不一定比不懂英語的人更有國際視野    中國青年報:漢語與中文已延續五千年。能否談談在當前商業社會,當代語言文學如何繼往開來?    陳平原:在北大中文系,語言、文學和古文獻三足鼎立,不可或缺。最近二十年,「漢語熱」在很多國外大學蔓延,形勢一片大好。但值得注意的是,修漢語課的學生很多,選擇中國文學作為專業的,卻依舊寥寥——有的大學甚至不增反減。這反映一種大趨勢:中國在迅速崛起,國外學生渴望了解中國,所以熱衷於學漢語。但他們大都關注經濟的中國、政治的中國,而對文學的中國、精神的中國不太感興趣。這裡有畢業後找工作等現實層面的考慮,也與我們的文學及文化缺乏強大的吸引力有關。依我淺見,我們政府全力支持的遍布全球的孔子學院,應儘快從單純的語言教學,轉為兼及文學及文化。至於國內各著名大學的中文系,我的直覺是,「語言」、「文學」兩大學科,各自都在尋求突破,也都面臨某種陷阱與危機,但相對來說,語言教學及研究的路走得更順,步伐也邁得更大。    中國青年報:您說過,隨著民生的逐步改善,國人對於本國語言文學的興趣會迅速提升。但現實情況是,中文仍然受到冷落,英文卻受到極度重視,消耗學生大量時間和精力。您怎麼看這種現象?    陳平原:重視英語的教與學,那是應該的,畢竟人家是國際通用語言。只是對於外語,不同人群有不同的需求。北京籌辦奧運期間,要求計程車司機學英語,當時我就說,不僅做不到,而且沒這個必要。怕外國遊客迷路,計程車上安個通話設備,隨時與翻譯中心聯繫,不就行了嗎?問題在於,很多人將「國際化」與「外語教學」直接掛鉤,這就有問題。前者主要是一種心態、視野與情懷,後者則是技術能力。懂不懂英語,測試很容易,對話五分鐘就明白。可你要說英語六級八級的人,就一定比不懂英語的人更有國際視野,我看不見得。    如今考研究生或晉陞職稱,都要考外語,而且是硬指標。是不是人才,外語見分曉,這太誇張了。好多家長看準這一點,直接把孩子送出去念大學甚至中學,理由就是「早點出去,外語必定呱呱叫」。我擔心的是,這些太早出國求學的孩子,將來中文太差。掌握一門語言,不僅是溝通、對話的能力,還跟整個思維、表達、審美趣味以及文化立場聯繫在一起。在這個意義上,作為中國人,如果中文不好,是很大的問題。    中國青年報:在您看來,如何提高大家學習中國語言文學的自覺性?      陳平原:能說中國話,與精通中文,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周作人謙稱自己「國文粗通,常識略具」,這可是很高的標準。我不反對學英語,只是主張加強母語教育。在寫《中文百年,我們拿什麼來紀念?》這篇文章時,我談及請中文係為全校開設「大學語文」這一制度,在一次次的課程改革中被消磨掉了。校長看了報紙,很感動,說可以從頭來,但我知道不太可能。電腦讓我們遠離了書法,資料庫讓我們遠離了記誦,專業課則讓我們遠離了語文。無論教授還是學生,都不在意這種基礎中的基矗其實,越是基礎的,很可能越重要,就像空氣和水。單就文化傳承而言,任何一個國家的「國文」,都相當於空氣與水。至於教授教沒教好,學生學沒學好,那是另一個問題。    中國青年報:在2009年6月「中國當代文學六十年」國際學術研討會上,有人憂慮今天的中國文學到底是什麼。您怎麼看這種普遍的焦慮?您如何評價當代文學的力量和高度?    陳平原:20世紀中國文學,曾經大起大落,有的作品甚至成為政治運動的前奏或導火索,這不正常。今天的中國文學,逐漸遠離聚光燈,這沒什麼不好。所謂「風光不再」,就看參照系了,還想靠一篇小說或一首詩名揚天下,吃一輩子,那是不太可能了。有那麼多人在閱讀,在品鑒,在思考,這就夠了。真正熱愛文學,有很好的藝術品位的,永遠只能是少數人。   1942年春,沈從文在西南聯大國文學會作題為《短篇小說》的演講,開篇不談「短篇小說」的定義、原則、技法、風格等,而是斷言短篇小說的「光榮」已經成為過去。在作家沈從文看來,正因為短篇小說「無出路」,才顯得「有希望」:「從事於此道的,既難成名,又難牟利,且決不能用它去討個小官兒作作。」借用這句話,目前中國文學的不太熱鬧,逼迫作家們在邊緣處探索,讓中國作家在相對冷清的狀態中生活、思考、創作,未嘗不是好事。熱衷於名利場中打滾或整天面對攝影機的,註定寫不出好作品。至於當代中國文學能達到什麼高度,我不從事這方面的專門研究,說不清楚,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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