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成功的是劉邦

從商周至戰國，中國社會基本屬於相對穩定的貴族社會，統治階層權力世代相因，爵位世代承襲，上至天子，下至庶民，人們的身份地位都是以世襲制代代傳承，基本固定不變。森嚴的等級制度維護著貴族壟斷權力，庶民晉身無路，庶民與貴族的矛盾越來越深，以致陳勝發出了振聾發聵的一問：「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進而揭竿而起，開始了轟轟烈烈的秦末大起義。這場戰爭一般都說成是「農民起義」，但我認為，它雖然發端於陳勝這個農民，過程卻是六國遺族間的角逐，最後由劉邦這個小吏收尾。

在貴族政治千年傳承的歷史背景下，漢高祖劉邦以庶民而為皇帝，總會叫包括以官職為姓氏的司馬遷和累世顯貴的班固在內的貴族階層心裡不快。在他們看來，劉邦只是個市井無賴，這樣一個沒有高貴血統的人做了皇帝，簡直就是匪夷所思。在馬、班對劉邦生平事迹的敘述中，總是在尊崇里摻雜著貴族看待庶民的鄙夷不屑的情緒，以致這種情緒一直影響著後世對劉邦的認識，甚至到了現代，一些人對劉邦還是以「流氓皇帝」目之。

據資料記載，劉姓為晉大夫士會後裔。士會的一個兒子因避晉亂留在秦國，復祖姓為劉，到他的四世孫劉陽時失去貴族身份，成為庶民。大約公元前3世紀初，有一個當時正在秦國服兵役的劉陽的第10代孫，在隨秦國大軍一起攻打魏國的戰爭中被魏國俘虜，但他受到了魏國的優待，被封為魏國的大夫，定居魏都大梁。這個人生了個兒子叫劉清，就是劉邦的曾祖父。秦滅魏後，強遷大梁的居民到泗水郡沛縣豐邑，劉清遂率劉氏家族落足於沛縣豐邑中陽里力村疃。劉清的兒子，也就是劉邦的祖父劉榮善於治家，成為當地富室，大概也正是家境富裕這個原因，劉邦才被選拔為泗水亭長。

人們常說性格決定命運，劉邦由一個政權最底層的亭長一躍而為皇帝，絕不是個偶然現象，其中包含著許多必然的因素。

首先，劉邦有遠大志向。當他游咸陽，看到秦始皇時，「喟然大（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矣！』」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像秦始皇這個樣子啊！這種人生抱負何其高遠！發出這樣的感嘆也何其大膽！與他同時發出同樣感慨的還有項羽，他說得更為直白：「彼可取而代也。」幾年後，這兩個有著同樣抱負的人進行了一場為爭奪至高王權的慘烈廝殺。

當劉邦聽說「東南有天子氣」的時候，便開始了實現其遠大抱負的第一步：造勢——為自己營造君權天授的輿論氛圍。他編造老父相面的故事，說自己的面相「貴不可言」；編造呂雉可以通過他頭頂的雲氣輕易找到他；編造醉酒後「其上常有怪」等等。甚至當他縱放囚徒準備起義時，也不忘借斬白蛇之機編造一個赤帝子殺了白帝子的故事。為什麼說劉邦的的這些故事都是他一手編造的呢？因為這些故事都是劉邦的自說自話，沒有旁證。但劉邦的自我吹噓還是有了效果，當沛人殺了沛令後，在推舉領導人時第一個就想到了劉邦，因為「平生所聞劉季奇怪，當貴」。就這樣，劉邦從此走上了東征西討的「中原逐鹿」之路。

第二，劉邦寬仁大度。《史記?高祖本紀》和《漢書?高帝紀》開篇都講到：劉邦「仁而愛人」、「寬仁愛人」、 「意豁如也」、「常有大度」。正是由於他宅心仁厚，他才能夠釋放本該解送去驪山修墓的囚徒，從而得到囚徒的信任，跟從他斬蛇起義；也正是因為「獨沛公素寬大長者」，而「項羽為人慓悍禍賊，嘗攻襄城，襄城無噍類，所過無不殘滅」，所以楚懷王才派遣劉邦去入關滅秦，得到了「入王關中」的機會；同樣，也是因為劉邦仁厚，所以進入咸陽後才「秋毫無所犯」，「與（秦）父老約法三章」，使得「秦民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享軍士」，取得了秦人的支持，奠定了楚漢相爭的後方基礎。劉邦的寬仁大度還贏得了張良、蕭何、曹參、陳平、周勃等人死心塌地的追隨。甚至像將軍紀信可以用「李代桃僵」計替他去死，周苛、酈食其、樅公拒絕背叛劉邦而被烹、被殺。

第三，劉邦善於聽取意見。班固說劉邦：「不修文學，而性明達，好謀，能聽，自監門戍卒，見之如舊」。他不但對張良、蕭何言聽計從，甚至對看門人酈食其、戍卒婁敬的正確意見，也能虛心採納。張良等謀士對於成就劉邦的帝王大業自然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普通人的意見在關鍵時刻也至關重要。

當楚漢戰爭初起時，新城三老董公就對劉邦說了這樣一段話：「我聽說『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其事不成』，所以說：『公布敵人的罪狀，敵人才能被打敗。』項羽素來無道，弒殺義帝，是天下罪人。己有仁，不必用勇而天下自服，己有義，不必用力而天下自定，讓三軍都為義帝披上孝衣，並傳檄布告諸侯，說明此次用兵是為義帝被弒而東討逆賊，如此則四海之內都會仰戴大德。這是可以追從三王的義舉。」劉邦聽後恍然大悟，原來這樣啊！「非夫子無所聞！」於是祭出了為楚懷王復仇的大旗，名正言順地與項羽開戰了。

在成皋之戰中，轅生向劉邦建議拉長楚軍戰線，讓項羽東奔西跑，疲於應付。從此，游擊戰術成了漢軍對敵楚軍的主要戰術。

第四，劉邦善於籠絡人心。「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對此，劉邦肯定有著深刻的認識。劉邦籠絡作為後方的秦人，赦免囚徒，鼓勵生產，允許農民把秦菀囿園池開墾為農田。關中發生大饑荒，他讓百姓「就食蜀漢」，取得了秦人的支持與擁戴，「秦民亡（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劉邦東征，「三秦可傳檄而定」。

對隨他征戰的將士，劉邦不吝封賞，有戰功的及時封王、封侯，賞賜部下的黃金動輒以千斤計。就像後來大臣高起、王陵說的那樣：劉邦「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利」。

對戰死的士兵，劉邦命令地方官吏具衣衾棺槨進行收斂，並護送回士兵的家鄉。對倖存下來的士兵，劉邦多次下詔免除他們的租賦、勞役，有的甚至免除終身。對在後方為戰爭做出貢獻的人賜爵、賜牛酒，進行表揚、嘉獎。

劉邦的這些舉措，取得的最大效果就是「天下歸心」。相較於項羽，「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與人功，得地而不與人利，此其所以失天下也。」

第五，劉邦知人善用。劉邦對手下每個人的才能都一清二楚，漢初三傑自不必說，就是對門口負責傳話（謁者）的隨何，劉邦都能發揮其特長，派他去勸反黥布，為他下一步的滅項爭取時間。他成功預見到了「安劉氏者必（周）勃」，預見到了他死後五十年劉濞必反，臨死前還對蕭何以後的丞相做了順序安排。這些都說明劉邦具有高超的識人技巧。

對手下，劉邦了如指掌，對敵人他一樣能一目了然。在對楚軍的滎陽戰役中，劉邦派韓信為左丞相，與曹參、灌嬰一起討伐魏豹，他問熟悉敵方情況的酈食其：「魏豹的大將是誰？」酈食其回答說：「柏直。」劉邦說：「這是一個缺乏戰鬥經驗的毛頭小子，不是韓信的對手。那麼騎將是誰？」 酈食其回答：「馮敬。」劉邦說：「他是秦將馮無擇的兒子，雖有才能，但不是灌嬰對手。那步將又是誰呢？」酈食其說： 「項它。」 劉邦說：「他也不是曹參對手。我不必擔憂了。」這一仗果然如劉邦所料，大獲全勝，還俘虜了魏豹。

第六，劉邦很勇敢。他參加了幾乎所有的對項羽的戰役，幾次處於被俘、被殺的險境。在與項羽對壘的廣武戰役中，項羽提出「單挑」，劉邦說：「吾寧鬥智，不能鬥力。」陣前數說項羽十大罪狀，被項羽暗箭射中胸部。

做了皇帝後，劉邦還親自出馬活捉了韓信，帶兵征討了韓王信叛亂、陳豨叛亂、黥布叛亂。在征討黥布叛亂中被流矢所傷，最後死於這次的創傷。

第七，劉邦非常機智。當韓信滅了齊國後，派使者請求：「齊邊楚，權輕，不為假王，恐不能安齊。」這是赤裸裸的要挾，劉邦很生氣，大罵：「吾困於此，旦暮望而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這時侍立在他身後的張良和陳平就拿腳踢劉邦的腳，劉邦馬上明白了，接著罵道：「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派張良立信為齊王，徵調他攻打楚。設想，如果那時劉邦沒有這樣的機智，當著韓信使者的面翻臉，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這樣的機智還表現在劉邦被項羽射中胸部後，大喊：「他射中我的腳趾頭啦！」示以輕傷來穩定軍心。

第八，劉邦性格冷酷。《漢書》中記載：楚軍戰勝漢軍於睢水，劉邦在逃走途中遇見了一雙兒女，急切中拉上車倉惶奔逃。楚騎兵緊緊追趕，劉邦見駕車的馬跑不快，就將子女推下車去。夏侯嬰將二人收於車內，逃離了虎口。《史記》中說得更玄乎了。說劉邦把子女推落車下，夏侯嬰又把他們拉上車，像這樣推下去拉上來前後有三次。最後，夏侯嬰對劉邦說：「雖然危急，馬不能趕得更快，但為什麼要拋棄子女呢？」這才一起逃脫。

在楚漢廣武戰役中，項羽以烹殺劉邦的父親劉太公的方式要挾劉邦投降，劉邦說：「咱倆曾約為兄弟，我爹就是你爹，你烹殺咱爹時別忘了分我一杯羹。」這番話說得還真是很無賴。項伯對此的評價是：「為天下者不顧家」。

第九，劉邦會演戲。他為被項羽殺死的楚懷王發喪，「袒而大哭，哀臨三日」，「兵皆縞素」；他以魯公禮葬項羽，「哭臨而去」，以王者禮葬田橫，為之哭泣。在劉邦的內心深處，惺惺相惜的成分也許有，但誰都看得出，最主要的還是做戲。

其實關於劉項孰優孰劣，《漢書》早有定論，因為這段話說得非常好，所以錄原文如下：

「項王遷殺義帝，漢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負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則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材皆樂為之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項王有背約之名，殺義帝之負；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為人刻印，玩而不能授；攻城得賂，積財而不能賞。天下畔之，賢材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士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