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握著一把神奇的鑰匙
黃佐臨(中)與柯靈(左)、於伶在一起。刊於1978年1月1日文匯報。 陳根寶攝 奚美娟 這幾天,我在拍攝工作的空閑時間裡,讀了唐斯復老師的散文集《檐下聽雨》,書中有一篇名為「寫意黃佐臨」的文章里居然提到了我。作者寫道: 「佐臨師少言寡語,卻能『點石成金』,他握著幫助演員開竅的鑰匙。一位女演員剛剛卸去英國莎士比亞筆下『朱麗葉』的裝束,便被安排扮演中國老婦。如何縮短這兩個形象之間的距離?全體饒有興趣於導演的招數。只聽見佐臨師對演員說:『你把聲音放低,再壓低』。——演員就以這樣的方式,反覆體會,準確地找到了老婦的感覺。佐臨師側過臉輕聲對我說:『她會成為好演員。』說的正是奚美娟……」 呵呵,過去這麼多年了,讀到這裡還是感到好親切。 正像唐老師說的:凡戲劇青年,沒有不知道大師黃佐臨的。對我而言,他不僅是戲劇界的大師前輩,還是我所工作的上海人藝的老院長,我的恩師。從1976年至1994年,在他的辛勤栽培下,我由青澀漸漸成長,在演藝事業的道路上不斷受教獲益,成熟起來。 唐斯復老師提到的「中國老婦」,是我在話劇《生命·愛情·自由》中扮演的角色。這個戲描寫左翼詩人殷夫短暫的生命歷程,我在劇中扮演七十歲左右的殷夫母親。那年我才二十八九,黃院長居然起用我來扮演一位七旬老婦。之前幾年,我作為上海人藝的年輕演員,有幸擔任了一系列話劇中的主要角色,如《枯木逢春》中的苦妹子,莎劇《柔密歐與朱麗葉》中的朱麗葉,現代戲《救救她》中的李曉霞等,在戲劇界開始得到好評,正在逐步建立起舞台上的自信。突然接到七旬老婦這個角色,怎麼演?自信頓失。其實,當時劇院里適齡的女演員很多,大家都有點懵了,不知黃院長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因為以往這類角色應該是屬於她們的。記憶猶新:對詞「坐排」那天,好幾位資深演員特意來現場參加,坐在旁邊聽我對台詞,這讓我更加有壓力。正不知所措,黃院長給我指點迷津,對我說:「這個角色你要用中音區說話,聲音不能高,發聲方法與你前面扮演的年輕角色要有所區別。」「坐排」對台詞過程中,他一再讓我用中音區說話,這給了我很好的角色「心理支點」。更妙的是,「坐排」結束,開始在排練廳「走排」時,黃院長遞給我一根手杖,說:不要去演老太的彎腰曲背。這又教了我角色的外部表現手段。這一里一外兩個招數,自然啟發了我的感悟與自信。在上海瑞金劇場(此劇場現已被拆除)正式演出時,我驚喜於自己在黃院長啟發下應用的中音區越來越渾厚自如,這個拄著手杖、被戲中兩個兒子攙扶著的「老婦」,硬朗威嚴,而演員自身的年輕柔弱卻被劇中角色嚴嚴實實遮蓋了。記得上海滬劇團的丁是娥老師看了這個戲以後讓人給我傳話,說看演出時她都沒有認出是我。這應該是對我的表演藝術的最大褒獎,而這個榮譽,正是導演黃佐臨院長幫助我獲得的。在黃院長的直接關愛下,我在二十九歲之前,已經扮演過老中青三個年齡段的戲劇形象,這是多大的幸運啊!從那時起,我作為一名年輕演員,從心理上一通百通,覺得自己扮演什麼年齡段的角色都不怕了。黃院長手裡握著讓演員開竅的鑰匙,撥啟了我長久的演藝自信。為此,我終身感激! 黃佐臨院長作為著名的戲劇大師,早在1962年廣州召開的「全國話劇歌劇座談會」上就作了《漫談「戲劇觀」》的發言,提出了「寫意」戲劇的觀點,此文後來發表於1962年4月25日的《人民日報》。寫意戲劇觀,是黃佐臨院長長期研究中國戲曲與德國戲劇家布萊希特的戲劇理論,以及結合自己幾十年導演的實踐經驗而提出的,試圖打破話劇表現形式上傳統現實主義手法的一統天下,呈現話劇表演藝術多元化。從今天來看,也是文藝界最早的中西文化碰撞下的理論成果,據記載,寫意戲劇觀提出的當年,曾經引起文藝界的關注和討論。 但在實際上,直到1987年之前,中國話劇舞台上並沒有一個作品能夠真正體現與承載他的這一理論,有些小打小鬧的戲劇嘗試,終究也不能使他滿意。然而作為一名1920年代就留學英倫,夢想在東西方文化藝術的不同體現上找到一種交叉點的老戲劇家,他始終不渝地尋找可以體現他的「寫意戲劇觀」的劇本原創。正在這個時候,留美青年劇作家孫惠柱編寫的話劇《中國夢》出現了。一老一青,兩個戲劇追夢人隔著重洋一拍即合,黃院長決定首次在《中國夢》劇本上冠以「八場寫意戲劇」的劇名,並由上海人藝排練演出。我有幸參與其中。這出只有一男一女兩位演員上場的話劇,集中了當年上海人藝老中青三代導演,黃院長挂帥總導演,另兩位是中年導演陳體江和青年導演胡雪樺,可見對於此劇的重視程度。我說自己「有幸」,是因為1987年《中國夢》劇組成立伊始,女主演是從外單位借來的一位年輕女演員,但是排練工作進行一段時間後,由於一些私人原因,也因為對於寫意戲劇的表現樣式缺乏信心,那位女演員中途退出了。但不知當時劇院出於什麼考慮,接手的第二位演員還是找了人藝以外的人,她和之前的那位一樣,在參加排練了二場戲後又找個理由退出了。這期間,我正隨劇組在外地作巡迴演出,自然也聽說了單位里有這樣一個戲在緊張排練。待我從外地巡迴演出回來的第二天,陳、胡兩位導演就到我家,告訴說:「黃院長發話了,還是應該請自己劇院的演員來演,他說決定了,請奚美娟……」真的幸運!手中握著讓演員提升、開竅的那把鑰匙的黃佐臨院長,把體現他的寫意戲劇的夢想重任放在了我的身上。 在當時的情況下,《中國夢》的藝術追求顯得非常特別。它是一個正規的八場大戲,劇中有六個角色,但只用了兩個演員來完成。男演員一人扮演五個人物,女演員一個角色貫穿全劇。舞台設計上沒有任何現實主義的房間布景,如桌椅板凳等道具,呈現在觀眾面前的只是兩個「圓」,一個是天幕上燈光效果烘托出的超大圓月,一個是舞台上與天幕相對應的木質圓台。圓台前低後高,呈斜坡面,如果控制不好,演員在上面演戲走路時會站不住。《中國夢》在形式表現上很寫意,但劇中人物在體現時,又要求比現實主義表演有更飽滿的內心積累與情感體驗,如同劇中的核心意義那樣:我扮演的中國女子明明,改革開放初始,急於衝出國門擁抱虛幻的「美國夢」,可在美國生活的日日夜夜,糾纏牽繞她的卻始終是實實在在的「中國夢」。這種外在的寫意與內心的寫實如何結合體現?這嚮導演及演員提出了巨大的挑戰。整個創作過程中,我感覺到,黃院長帶領著我們,導演與演員一起在尋找突破口。排練中,作為演員的我們,迷茫苦惱過;作為導演的他,頭一回讓我們看到了焦慮和沉默。現在回頭想想,實踐一個藝術樣式的創新,一個戲劇理論成果在舞台上的具體呈現,就是在孕育一個藝術生命,有挫折,有期待,有新老觀念的碰撞,更有驚喜。最後,黃院長的八場寫意戲劇《中國夢》的藝術實驗取得巨大成功。當年,此劇代表上海參加了在北京舉辦的第一屆中國藝術節,好評如潮。那一次的藝術實踐,我深深地感激黃院長給了我在各種藝術創新的實踐中痛苦磨練、自由飛翔的機會。 驚回首,今年,老院長黃佐臨先生離開我們已經二十個年頭了。啊啊……二十年,好長久的日子呀,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兒都能長成大小伙了。可是記憶中這一切還像昨日一樣歷歷在目! 1994年6月1日,佐臨院長像個幽默的老頑童似的,在兒童節那天悄悄躲起來了。後來,他的塑像在原上海人藝花園草地的一角隱隱約約待了幾年,每次我去安福路的單位,都要情不自禁地從樓上電梯間的那個窗口,對著草坪一角樹蔭下的老院長默默注視,每每有些莫名的不安,黃院長,您是否有些冷清呀……再後來,黃院長的塑像被移到了安福路的話劇中心劇場大門外,這下好了,感覺中的他能夠天天見著努力的戲劇後輩以及熱情的話劇觀眾,心裡應該舒暢了。我心想,如此,他老人家才是欣慰的吧! 2014年11月3日寫於橫店攝影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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