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9講壇回顧 | 廟堂之高——歐陽修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號醉翁,又號六一居士。歐陽修童年生活艱難,四歲喪父。母親鄭氏含辛茹苦撫養兒子,家貧,買不起筆墨,於是母親用蘆荻劃地,教歐陽修學習寫字。這個故事至今傳為佳話。一次,歐陽修在別人家偶然看到一本唐代文豪韓愈的文集,為之傾倒,發誓一生要趕超韓愈。
宋仁宗天聖八年(1030),23歲的歐陽修以甲科第一的成績得中進士,被任命為洛陽推官。與當時的著名文人尹洙、梅堯臣、蘇舜欽等人交遊,從此文章聞名天下。
歐陽修聲名之盛,連外族對之都十分景仰。歐陽修出使契丹時,契丹國主請他赴宴,並命令四個貴人陪同歐陽修,國主對歐陽修說:「這種待遇是不符合禮制的,因為您的名位很重,所以才這樣做。」
縱使花時常病酒,也是風流
歐陽修留詞數十首,題材廣泛。但是元人吳師道說,歐陽修那些粗鄙猥褻的詞格調太低,不可能是歐陽修所作,「當是仇人無名子所為」。這種為尊者諱的說法出發點也許是好的,但是很明顯的是,吳師道並不十分了解宋代的民俗,更不了解歐陽修的個性。
據《本事詞》記載,歐陽修在任河南推官時,跟一個歌妓感情深厚。有些下屬認為歐陽修「有才無行」。經常向他的上司西京留守錢惟演打小報告,但是錢十分惜才,從來不以為意。一天,錢惟演大宴賓客,歐陽修和那個歌妓遲遲不來。過了很久,兩人才到,在座位上還眉目傳情。錢惟演責問歌妓為何遲到,歌妓說:「天氣炎熱,我在涼堂睡著了,醒來發現金釵不見了,歐陽推官幫我尋找,所以遲到。」錢惟演也不過分責怪,說:「你如果能讓歐陽推官寫一首詞,我便不追究你遲來之過,還可以補償你的金釵。」歐陽修即席填詞一首:
在座無不稱善,錢惟演也令公庫補償了歌妓的金釵。
宋詞的歷史應該感謝錢惟演,正因為他的寬容,才讓歐陽修給我們留下了如此豐富的佳作:
「宋代文化表現出一種人的解放的文化精神,這種「人的解放」,事實上也包括婦女的解放在內的。宋代婦女解放的評價視角,一是男人世界之婦女觀發生改變,男人已肯定婦女也是『人』,與男人有同等的人的價值。」(沈家莊《宋詞的文化定位》)當宋詞不再象齊梁詩歌那樣將女性當玩物的時候,文學中的女性形象便綻放出了不同尋常的光彩。這首《南歌子》為我們描繪了一個新嫁娘的嬌憨可愛的形象。少婦還未脫去少女的天真,與夫君纏綿閨房,時而要丈夫模仿漢代張敞為自己畫眉,時而依偎著丈夫,可是新婚燕爾的甜蜜早已使新嫁娘忘記了手裡的女紅,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故作認真地請教夫君鴛鴦兩字如何書寫。
歐陽修的詞雖然也是以描寫女性形象為主,但是已經漸漸洗脫了花間詞的脂粉氣,而走向清疏峻潔,讓人玩味。因此王國維《人間詞話》評價說:「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
深深的庭院,似深深的心思,已經很久沒有人經過了。春天的柳如煙,又如重重的幕幛,頑強地擋在女子和離去的人的中間。那個騎著馬的男子什麼時候還會如初見時那般出現?他曾經許下的承諾是否會如他所說真的能夠實現?
沒有未來的女子害怕,害怕連過去也要失去。他離去的路已經湮沒在柳蔭中,不復得見,又是一個春天,難道他不知道,江水流春,一去不回?女子不敢再想,不敢再問,因為每一次苦苦的追索之下,得到的總是同一個答案。風乍起,落紅滿徑,殘花飛舞,似女子無助而註定飄零的未來。
有人說,這首詞是借女子口吻來抒發作者自己不得志的苦惱,是「香草美人」筆法,這種說法和吳師道為尊者諱的觀點是差不多的荒謬。腐儒們總是一邊凌辱著女人一邊又生怕跟女人扯上什麼關係,害怕丟失了自己的身份。倒是歐陽修的率性讓人感覺可愛:大膽地愛,大膽地用情,大膽地同情,用詞人的歌喉吟唱出女子內心的秘密,也許,這也是這首詞深得女性喜愛的原因吧。李清照就曾經說:「歐陽公作《蝶戀花》,有『庭院深深深幾許』之句,予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闕。」的確,三字連用,在詩歌史上也有其例,如「夜夜夜深聞子規」,又如「日日日斜空醉歸」,以及「更更更漏月明中」,(《詞林紀事》),但是,哪句能象歐陽修的「庭院深深深幾許」一樣,讓人玩味,讓人感嘆呢?
文章太守 詞家醉翁
慶曆五年,范仲淹等人主持的「慶曆新政」失敗,參與新政的官員均被貶謫。歐陽修作《論杜衍范仲淹等罷政事狀》,尖銳地指出:「今四人一旦罷去,而使群邪相賀於內,四夷相賀於外。」疏上,遭到阻撓改革的大臣的忌恨。有人借口歐陽修的甥女張氏犯法,趁機說歐陽修與張氏有私,並勒索張氏錢財,將歐陽修牽連下獄。中國人習慣揮動道德大棒來攻擊對手,水一經攪渾,便再也難以澄清。這招從古至今被陰謀家們屢試不爽。所謂的歐陽修與外甥女有私情的暗自後來查明純屬誣衊,但是歐陽修還是被貶為滁州知州,而就在這裡,他寫出了名動千古的《醉翁亭記》。如果說歐陽修被貶滁州是滁州之幸的話,不久,命運之神又把這種幸運贈給了繁華富庶的揚州,因為三年後,歐陽修就離開滁州,擔任揚州知州了。
揚州城外有一座叫蜀岡的山丘,丘上有唐代鑒真和尚出家的大明寺,歐陽修在公務之餘,常去探訪,詞人心愛此地風景優美,於是就在大明寺附近修建了平山堂。《揚州府志》說:
平山堂在郡城西北五里大明寺側,宋慶曆八年,郡守歐陽修修建,負堂遙眺,江南諸山皆拱揖檻前,山與堂齊,故名。
中國古人往往在仕途失意之時,便縱情山水,慰藉心靈。雖然「人與自然衝突最大表現就是自然對人的沉默和不屑一顧」,但是也不可否認,即使自然對渺小可笑的人類不屑一顧,但是人類置身於偉大恆久的自然時,卻還是會從心底湧起對沉靜莊嚴的山水的景仰,從而也開始反思暗流涌動的人世的可笑,蝸角虛名的可憐,由此得到一種在塵世中罕能得到的升華。
這種升華往往只有經歷了風雨之後的人才能擁有。葉嘉瑩先生說:「歐陽修富於遣玩的意興,很有欣賞的興趣,……他遣玩的意興都是對一種傷感、悲哀的反撲,而這也是為什麼歐陽修同樣寫游賞宴集,聽歌看舞,卻一點也不膚淺,反會使人感到包含有一種人生之哲理的緣故。」
此時,被貶的歐陽修是孤獨的,但是,「人生之中,有很多深刻的思想都是在孤獨的時候產生的,有的時候,寂寞和孤獨也能成全一個人,並不一定要毀損一個人,結果如何,全取決於一個人對之採取的態度。」
歐陽修在揚州任上不到一年就離開了,多年後,他的朋友劉敞(字原甫)將出鎮揚州,歐陽修便以這首《朝中措》送行。
詞人記憶中的平山堂,想必還是那樣的清秀而美麗吧,美得如王維的詩: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堂前,有詞人種下的垂柳。東晉桓溫看到金城中自己親手栽植的柳樹現已合抱,不由得感慨:「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乃至泫然流涕。這種世事無常之感,隨著年齡的增長,只會越來越強。可是,歷盡遷謫之苦的詞人既沒有滿腹的牢騷,也沒有桓溫這樣的痛楚,春風幾度,白駒過隙。但是如果只是感世傷時,不但於事無補,更是辜負了這大好春光。何不「揮毫萬字,一飲千鍾」!
這樣的豪氣,從晚唐五代以來的中國詩壇已經久違了,因為只有有樂觀自信、豪邁強健的生活態度,才能有如此的瀟洒和飄逸。遭遇貶謫之苦的詞人並不是沒有痛苦,他還不到四十歲的時候,鬚髮就全白了,皇帝看到都為之惻然。但是,詞人的肉體也許是衰朽的,他的心靈卻是強大的,倔強的,因此也是偉大的。歐陽修讓人們明白,宋詞之旅即使走在遠竄遐荒的路上,都仍然能夠保持著那一份開朗和堅強,能夠保持著那率真而純凈的微笑。
歐陽修去世八年後,蘇軾也擔任了揚州太守,一次,他登臨平山堂,緬懷自己的恩師,作了一首《西江月》:
此時的蘇軾,已經在無數次的困厄中,繼承下來了老師的這微笑,並用這豁達的微笑來面對以後還會遭遇到的挫折。而這微笑,又由蘇軾傳之後世,於是,後代無數身處逆境的讀書人,都從這微笑中,獲得了恩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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