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詠荷四首·捎帶歪評【詠殘荷】詩詞十首

代序：周末，讀博友博文《干荷葉》，感其意境真摯但格調低沉，難以涵蓋荷之廣義。奇怪的是，在我們可入詩詞的植物界里。鮮有荷這樣的多元之說。且看荷之四態：荷花，荷葉，蓮子，藕。皆可分別抑或相約入詩文入畫圖，且各具象徵意義。細數傳統文化，或許可以認為，跟松竹梅鶴（另一說是松竹梅菊）歲寒四友一樣，原本就存在一個獨立的『荷文化』，只是因為荷不耐寒，被鶴代之罷了。要不，何以詠荷詩詞特多，汗牛充棟（包括濫竽充數），源遠流長呢？乃至早到《詩經·鄭風》裡面，就有了：「隰有荷花」一說，足見其絕非等閑。上個月，還寫了一篇《讀荷岸清夢》，且賦詩三首。看來荷文化浩浩淼淼，弱水三千，余僅取一瓢。故作搗練子·詠荷四闕附後，捎帶歪評古今《詠殘荷》詩詞十首，信口開河，以助荷興。

1.【蓮葉】唐·李群玉

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

在君塘上種，埋沒任春蒲。

九章歪評：根是藕，根是玉，藕根才是心肝寶貝嗎？你看看，就連長一片葉子，也都不是為了自己遮風避雨，而是拿來接甘露、沖奶粉、喂孩子的呀！人呀荷呀，好像只是在水塘里混了一個春秋，結果內，還不是埋沒了自己的青春年華罷了。這便是為人父母的命。不信，此詩為證。九章戲曰：兒女是命根，孽債還不清。一朝欠上債，倒貼兩條命。

2.【衰荷】唐·白居易

白露凋花花不殘，涼風吹葉葉初干。

無人解愛蕭條境，更繞衰叢一匝看。

九章歪評：勢利眼，典型的勢利眼。你看看，人家不過是花殘了一點點，葉幹了一點點。便要退避三舍，繞道而行。甚至還斜起眼睛來小看人家。全忘了當年趨之若鶩，垂涎欲滴之窘態。看來勢利之事、勢利之人、勢利之眼，古已有之。並非道德家所言全是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的錯。況且現在科技之發達，回春之術之高妙。君不見，明星一年比一年俊俏，老闆一天比一天年少。也倒是，連癩蛤蟆都可以整容變成白天鵝，只要不心疼銀子，還有啥是想不到而又做不到的難事兒呢？所以九章認為：「人老珠黃不值錢」一說，到而今，已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死成語，要不就是歪理邪說。奉勸天下愛美男女，最好別信！

【荷岸清夢】·局部（原圖點擊鏈接）霍梓伊

3.【怨王孫·秋湖】宋·李清照

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

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

蓮子已成荷葉老，清露洗， 蘋花汀草。

眠沙鷗鷺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

九章歪評：到底是易安居士，到底是詞家大腕。儘管同樣是秋風肅殺，儘管同樣是殘荷枯梗，儘管同樣是紅稀香少。但是到了這個女人的筆下，卻化為煙波浩渺，可供極目遠眺：看不盡，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思親感懷無窮好。無論是面對順境困境，美景衰景，個體感受，可以全然不同。說穿了，還是一個心態的問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人沒有無語的心。葉老蓮子熟，眠禽懶回頭，飛鳥不回頭。這些都是客觀現實，通俗一點說，就是命。似也恨，人歸早。其實歸早歸遲，從來就由不得人的主觀願望嘛！俗話說：不是你的，想也想不到；是你的，躲也躲不掉。也許，聰明的李清照，就是憑藉這份痴痴的執著，一直等得那趙明誠心驚肉跳，夜不成寐，到底還是沒有敢出軌。

4.【蓮葉】唐·鄭谷

移舟水濺差差綠，倚檻風搖柄柄香。

多謝浣沙人未折，雨中留得蓋鴛鴦。

5.【殘荷】現代·許介文

蘆花翻白夕陽黃，秋色蕭蕭碧藕塘。

殘葉數枝君莫折，留供避雨雙鴛鴦。

九章歪評：荷葉—何也？活雷鋒也！鄭谷筆下的荷塘，綠呀綠得就像綠軍裝。亭亭凈植，柄柄生香。好在無人攀折—擁軍；於是庇護眾生包括鴛鴦—愛民。和諧社會，於是誕生。此時九章驀然想起初中時代，一位同學寫的朗誦詩：「雷鋒呀雷鋒，又打雷來又吹風；雷—響在人民的心坎上，風—吹在我們的心坎中。」押韻，上口，且和時宜。於是學校的大喇叭廣播了好幾天。可惜後來失傳了（還有好幾句，記不起了）。誰能夠否認荷葉具有雷鋒精神呢？一柄綠葉，不僅要養育兒女，還要當燈泡做紅娘呢！至於第二首現代人許介文先生的詩，明眼人一看，便知難逃模仿之嫌。雖然文采稍遜，不過寓意相近，還是勉強看得過去。

6.【題畫秋荷】現代·齊白石

不染污泥邁眾芳，休嫌荷葉太無光。

秋來猶有殘花艷，留著年年紙上香。

九章歪評：白石老人，國畫泰斗。正因為他出生於地地道道的農家，真正的熟悉田園風光，故一生多以瓜果蔬菜，花鳥魚蟲入畫。尤其是他的潑墨寫意荷，更是獨步畫壇，開一代畫風。在白石老人看來，四季之荷，並無光鮮黯淡，花艷花殘之別。因為四季之荷，年年如故。早已植於心底，溶於畫紙，播於天地之間了。過去詩人評詩論畫曰：畫難畫之景，以詩湊成；吟難吟之詩，以畫補足」（宋·名畫師楊公遠自選《野趣有聲畫》吳龍翰序）。九章以為，以白石老人之畫配白石老人之詩，詩情畫意，相映成趣，渾然天成。即便分開來讀，亦稱上品。豈有等閑之輩可以模仿的呀！

7.【題畫秋荷】現代·齊白石

飛過池南水同碧，穿來竹外色無疑。

有魚足飽休飛去，直到荷枯水盡時。

九章歪評：在白石老人功成名就的那個年代，所謂達官貴人，商賈名士，是可以名正言順娶三妻納四妾的。不象現在，即便是財大氣粗，大權在握，干這樣的事兒還得偷偷摸摸。不過也是，多也有多的煩惱。老婆多了，子女兒孫也就多了。人丁興旺其樂融融，不過圍著老人大快朵頤的啃老一族，就會太多太多了。於是老人嘴上不方便說，筆下卻是一點不留情面。這幅畫，我輩無緣觀摩，但這首詩卻寫得明明白白：不就是挖苦「啃老一族」的么？看看這些嘴臉，一個個就像貪得無厭的翠鳥。一到周末便穿竹而來，掠水而過。掠食者的眼睛，綠茵茵的，好生可怕！它（他她）們把大魚大肉填飽了，還厚著臉皮不肯離開.美其名曰：徐徐消化。它（他她）們肯定要一直賴在老人身邊，敲骨吸髓，直到荷枯水盡，囊中羞澀乃至一文不名之時，方肯罷手。此畫此詩，太有教育意義，也太有現實意義了！於是九章建議，這幅畫這首詩，應該由國家出面，廣為複製，廣為散發。每家一幅，權做中堂。好處么？九章有詩為證：古有門神庇護，妖魔鬼怪豈敢貿然造次；今有中堂擋駕，不肖子孫休得使勁揩油！

可憐昨日綠如肥，而今只剩光稈稈。九章戲題

8.【竹枝詞】元·丁鶴年

水上摘蓮青滴滴，泥中采藕白纖纖。

卻笑同根不同味，蓮心清苦藕芽甜。

九章歪評：原詩是『水上摘蓮青的的』。我估計是以訛傳訛，便擅自改成了青滴滴。就擔心像把人家李白的凳子，口口相傳，結果傳成了床一樣。也許我是錯的，恭候專家指正。這首詩非常口語化，像所有的好詩一樣，讀來全然沒有年代的隔閡，寓意的親疏，所以無需九章贅言評點。不過九章認為，人類最大的遺憾之一，便是錄音機的發明來得太遲了。古時候的人，說起話來，真的就是那樣文縐縐，平平仄的么？要是有錄音拿出來一放，怕是許多迂夫子要找地洞鑽的。當然這只是瞎想，只消「死無對證」這一條成立，便可以保住不少人的衣食飯碗呀。

以九章個人之愚見，古往今來，其實並不缺乏好詩妙詞。也犯不著化那麼大的力氣，另搞什麼口號體朦朧詩來忽悠人。只要看看歷朝歷代那些半吊子的所謂集大成者，他們自己拿得出手的，有幾碟是看得上眼的小菜？選注需要很高的修養造詣，可惜像錢鍾書這樣真正的大家太少了。九章以為，倘若選注不是出於真正的大家之手，倒不如胡亂看去，自己慢慢地長見識。而現在的網路便宜，尋來全不費工夫嘛！

9.李商隱《暮秋獨游曲江》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長在，怕聽江頭江水聲。

九章歪評：李義山這個人，一向多愁善感。我估計曹雪芹捏造賈寶玉的時候，一定沒有忘記拿他做藍本。於是我們不難理解，為什麼林黛玉要討厭李商隱了。誰甘願在自己所愛之人的肩頭，看到別人的身影？不過話說回來，林黛玉也是年輕態氣盛，李商隱不會跟她一般見識，俺不跟她一般見識吧。但客觀公正地評價李商隱的這首詩，不得不承認人家想像力之豐富，同情心之深厚。李商隱一向喜歡雕琢，像此詩這樣明明白白的，比較少。荷榮荷枯，只求一塘淺水，平平安安，免遭滅頂之災便可以了。觀古今天下，這不正是千千萬萬個小家庭所期盼的么！

10.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兗李商隱

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

九章歪評：『留得殘聽雨聲』這一句,曾經出現在紅樓夢第四十回。其中寫到寶玉陪賈母等人一起遊玩。在船上，寶玉說「這些破荷葉可恨，怎麼還不叫人拔去。」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歡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這便是林黛玉林姑娘唯一看得起李商隱李義山的地方了.

不過九章以為，沒有結過婚，沒有生過子，而且沒有到達一定的年齡階段，是很難讀得懂殘荷敗柳的。就算林黛玉天資超群，冰雪聰明。畢竟還是女兒身，未曾身體力行，哪知其中苦與樂？何謂殘，何謂敗？你林黛玉也不過是隔靴搔癢，一知半解罷了。

寫到這裡，突然想起錢鍾書先生為李商隱平反的事情。據錢老史海釣沉，發現李商隱李義山並非浪蕩公子。表面上看，李詩多為春闈艷麗之詞，但李本人的生活不但與風流無涉，而且幾近拘謹。用現代話來說，叫著「有賊心沒有賊膽」罷了。

於是錢鍾書先生得出了文學評論史上一個堪稱經典的結論：「文非其人」。或者說：「做人要厚道，行文要刻薄。」錢先生指出了文藝批評的兩個要點：一是不能只根據作品或者作者自己的話來斷真假是非，必須由「行間字外」求得真相；二是要理解虛構想像是文學作品和非文學區分的界限，這雖然是老生常談，很多讀者和研究家卻常常在這個問題上誤入歧途，經常鬧出穿鑿附會的笑話。說來話多，九章在此不能展開討論，但將另文專題論述。

俗話說，責人須正己。對上面那些先賢大腕包括美麗的林妹妹，俺熬不住大肆調侃了一番。為了以示謙恭，俺還是解剖一下自己的『四不像』吧。儘管大家都知道，自我評判難呀！打重了吧，自己難受；打輕了呢，不放心的人，恐怕還要撩起遮羞布來檢查屁股是否變色。而且運動員兼裁判，一般都不怎麼靠譜。就像廣州市的那位副市長，厚著臉皮也要給自己打98分.如果不搞評比公示，堂堂副市長，用得著自取其辱嗎？況且以九章之社會地位，距離副省級委實太遠了，不好意思攀比。那咱就不要攀比得了、俺的這些廢話，就算是拋『玉』引磚，恭候廣大博友，手持磚頭，群起而砸之！

搗練子四闕·詠荷·九章

葉田田，羞粉腮，柳燕剪剪綠裙裁。唧唧歪歪築愛巢，清水一泓育藕來。

荷花紅，芬芳濃，羨煞滿塘單身蟲。豈知老幼包袱重，荷香只是夢中虹。

葉不枯、藕不長，空留荷香沉秋塘。此長彼消從來事，感恩何須淚灌腸。

人一秋，荷一秋，新藕上市那堪愁。了卻兒女諸多事，折支殘梗插白頭。

九章檢討：九章只是把荷看做尋常之物罷了。它們美麗而又土俗，頑強而又纖弱，快樂而又邋遢活著。沉寂或者蘇醒，消失或者歸來，僅此而已。

在思想的光輝還沒有徹底照亮個體的尊嚴之前，從眾心理就跟在奴隸市場的合法買賣一樣，心安理得。而我們知道，所謂名人名言，總是能夠名正言順地引領大眾消費，包括文化大餐。

就拿荷來說事兒罷，就因為出了一個周敦頤，寫了一篇《愛蓮說》。於是蓮荷變成謙謙君子們包定了的二奶奶，不時拿出來把玩一番，搖頭晃腦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彷彿荷們就只有這樣一種特點，這樣一個優點。只能夠象徵典雅而不得寓意平和；只能夠標榜清高而不得賦予通俗。

而另一方面，就因為朱自清寫了一篇《荷塘月色》，彷彿荷們就只有這樣一個意境，這樣一種畫面。只能夠與明月清風為伴，只能夠般配文人雅士的情思。其實朱自清這篇文章的最後一段，仔細讀取，就好像有點搞笑：「今晚若有採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這樣想著，猛一抬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地推門進去，什麼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呵呵，可否請教朱先生，若是您的妻當晚未曾睡熟，甚至倚在門框上嚴陣以待呢，那又如何？

這裡需要申明一下，九章絕不是要想跟周先生朱先生的美文過不去，恰恰相反，我倒是一直對這兩篇文章崇拜有加。只不過以為，從眾心理的唯一結果，只能夠導致單調，千人一面，千口一腔，天下文章如出一轍。那該是多麼的荒唐，多麼的凄涼！其實在大多數情況下，荷們的生長環境，非常普通，極其尋常。就像平民窟棚戶區出租屋裡的小家庭一樣，過著配套不齊的簡單生活。大多數荷們生長的爛泥塘，難得配有漢白玉雕砌的欄杆，且供遊客閑倚觀賞。但這並不會影響它們頑強甚至快樂地舞蹈，絮語，談情說愛，傳宗接代。它們甚至不會介意人們吃掉自己的孩子—蓮子或者嫩藕。也不會介意人們附庸風雅無病呻吟。因為它們相信生命只是一個過程，一個五味雜陳，生生不息的過程。

（背景音樂·簾動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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