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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能娶上媳婦

1

大悶和我同學八年。其實不止八年,我們從光屁股就在一起玩。在我們那個小村子裡,一起鑽草垛,一起捉蛤蟆。大悶還領著他的弟弟,一個頑皮的搗蛋鬼,而他自己則非常老實,小小年紀已經顯出忠厚之相,有長者風。大悶並不笨,只不過是性格內向一些。但有時候不善言辭是很容易抹殺一個人的。「悶」造成了他人生的困境,何況還有窮,何況還有後來巨大的家庭變故。

他家的那個小院子里,老實巴交的父母披星戴月,整年忙著那幾畝人口地。即使一頭黃色的普通小牛犢,他們也買不起。三間土坯房家徒四壁,卧室的牆上鑿開一個窟窿,掛了一幅布帘子,就再也沒有錢安一個門框。眼瞅著兩個毛頭小子一天天大起來,連自行車都是奢望。

1994年初中畢業,大悶種不下地,要去濟南的一個技校學修摩托車。可是家裡沒錢,弟弟也輟學回家了。

那年秋天,大悶和父親收穫了棉花。拿著賣棉花的錢,他終於踏上了去濟南的路。學成歸來,又花掉一年棉花錢,買了一輛不知道幾手的摩托車。那輛車真叫一個破,但是破了也好,整車不知道被拆了多少遍,等到完全報廢,大悶的修車手藝也練出來了。

可是沒有用。小村裡沒有摩托車供大悶來修。離市鎮太遠,過路車也幾乎沒有。到鎮上去開間鋪子,那投資對他們這種家庭來說絕對是天文數字。修車鋪開不成,種地又不掙錢。一來二去,兄弟倆的年齡也大了。在農村裡,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就該定親娶媳婦了。

小如嬸開始忙碌起來。挨擺著的兩個小夥子,一晃幾年錯過了時機,就會被剩下的。她串東家走西家,央告一切碰到的熟人。

「給我家大悶說個媳婦吧。」

「大悶小悶,給哪個說都行。」

可是她的努力是徒勞的。本村的姑娘都爭著往大地方遠嫁,好逃離這個偏僻的窮窩;外村的姑娘偶爾有意的,找人一打聽也泄了氣。

「窮的那樣,還說媳婦?」

「爹娘都無用,孩子也不竄脫,到老都是受罪的命。就死了這份心吧。」

小如嬸絕望了。她開始變得嘮叨。有時候走在路上,隨便碰到一個人,別人說:「下地吶。」她說:「啊,下地。哎,你給大悶說個媳婦吧。」有時候在田裡幹活,鄉鄰說:「天真旱呢,秋莊稼怕是出不齊。」她說:「是啊,出不齊。哎,你給大悶說個媳婦吧。」

「你都跟我說了幾十遍了。」那人笑著回答她。

她已經不再尷尬,不再臉紅。嘴裡不知道嘟噥一句什麼。

2

走入1999年,大悶已經20歲了,在村裡算大齡青年。八月的一天,大悶正在地里干著農活,吃不下苦的弟弟則約了幾個遊手好閒的同伴在北窪里逮兔子。

小如嬸一如既往地一臉焦急,迎面碰上馬大胖,正趕著毛驢車運土方——村裡要修路了,說是市裡來撥款,搞什麼村村通工程,這消息鬧得村裡人心惶惶,塵土飛揚。

小如嬸說:「大胖,忙啊。」

「啊」,馬大胖著急趕路,不想小如嬸卻站住了:

「大胖,你給我家大悶……」

「說個媳婦吧,小如啊,你都跟我說了幾十遍了。」

「不是,我聽說,你媳婦娘家不是有個放到二十的老閨女嗎?說是腿腳不太好?」

「腿腳不好,腿腳不好人家也在鄉鎮上,人家能跟你啊?」馬大胖覺得受了侮辱,猛地把驢拉住,惡聲惡氣地嚷嚷起來:「你拿啥娶媳婦?你家窮得叮噹響,你拿啥娶媳婦?」

「做夢!」馬大胖揮鞭而去。小如嬸呆在當地。

小如嬸的屍體是大悶發現的。他回家的時候,小悶和父親還都沒有回來。大悶推開門,一下子看見倒在地上的母親,旁邊是一個空空的農藥瓶。那是昨天下午自己打剩的半瓶殘葯。臨死,她也沒捨得糟蹋一瓶新葯。一瓶葯二十多塊錢吶。

大悶抱著他母親的屍首,就那樣站在院子里,等人回來。有人路過,有人看見,有人進來,有人詢問。壞消息像風一樣傳遍村莊,人越聚越多。

「這傻孩子,不知道哭。」人們覺得大悶應該嚎啕大哭,為此開始議論紛紛。

大悶抱著母親,始終一動不動。直到父親回來,村支書也趕來幫忙安置,搭建起靈棚,大悶一直也沒有哭。

3

葬了母親之後,大悶開始有了變化。他逢人會站住,笑一笑,遞上根煙,扯幾句閑篇。家裡缺了女人,院子怎麼收拾也覺得亂。不過大悶的衣服倒是洗得乾乾淨淨,每天穿出來嶄嶄新似的。收罷了秋,賣了棉花,人們開始東遊西逛的串門子,準備貓冬(躲在家裡過冬)。大悶忽然又有驚人之舉,又一年的棉花錢被花掉,他買了一輛二手拖拉機。轟轟的馬達聲響在他家小院里,聚來不少村裡的閑人。

經過一冬的操練,春耕的時候,大悶的拖拉機已經把農活幹得有模有樣。自己的種完了,他又去幫忙。別人幫忙是算工錢的,他不要。這就讓人很不好意思。淳樸的鄉親搓著雙手問:大悶啊,你買油也花錢啊。

大悶總是慷慨地揮揮手。春地種完了又收麥子,麥子入了場院又碾場。拖拉機就是好,比牛拉碌碡快多了。終於,在一次停歇喝水的時候,無以為報的花嬸說:

「大悶啊,給你說個媳婦唄。」

大悶的臉紅了:「我名聲不好,嘴笨,娘還死的難聽。」

「那怕啥,再說了,姑娘名聲也不好,說是在飯店裡干過,人家娘可說只是端盤子。你要不嫌……」

「嬸,我不嫌。」

「那定個日子相看相看?」

「日子人家定吧。」

相親的日子到了。大悶穿戴一新,借了一輛新車馱著花嬸去了鎮上。一老一少歡歡喜喜,路上花嬸囑咐著大悶見面禮儀,規矩簡直比外交官還要多。大悶用心聽著,頻頻點頭,不敢錯了一步。待進得門來,女方迎住,寒暄落座。問起姑娘,不料女方卻說:「哎呀真不湊巧,她串門去了。」

「說好的事,這不是耍人嘛!」花嬸登時變了臉色,拉起大悶就要走。大悶踟躕著。

恰在這時,姑娘的弟弟推著一輛摩托車走進院子。

「娘,二哥家的車讓我騎壞了,咋辦啊?」小夥子非常焦急。

事情就在這時出現了轉機。大悶掙開花嬸的手,幾步走到摩托車前,掰過來看一看,隨後挽起新衣服的袖子,回身對那小伙兒說:「給我找把扳子來。」

接近晌午,姑娘回來了。她其實是故意躲出去的。

之前,姑娘在城裡談了一個對象,是個白白靜靜的南方人,可是後來發現對方原來是有老婆的,出來打工就隱瞞了。事情敗露,那南方人一不做二不休,卷了她的錢就失蹤了。姑娘回到家,爹娘想趕快把她嫁出去,可是鄉里人重名聲,好小夥子都有顧慮,粗鄙的她又看不上,一來二去,相親相煩了。今天一說又要相親,先就和母親吵了一架,躲出去找小姐妹。

姑娘以為客人該走了,就信步回家。一進院門,當頭看見一個男子,身材高大,長相敦厚,胡茬颳得乾乾淨淨,新衣服上沾滿了油。陽光照著他稜角分明的臉和面前擦得鋥亮的摩托車。

這時她母親回來了,熱情地招呼小夥子:「看看,多虧了你呀,小夥子真有本事。這樣,中午不能走,我去飯店裡定了菜,讓家裡你叔陪你喝兩盅。哎,車咋還這麼乾淨了?」

「我看有自來水,就順便擦了一遍。」大悶憨厚地笑著。猛抬頭,看見了門口俏麗的姑娘……

4

大悶結婚了。新娘子的漂亮轟動了整個小村,更讓人震驚的是,鎮上的姑娘不僅下嫁小村,彩禮還一分沒要。姑娘說了,「就是圖個人實在」。與此同時,媒人也堅決退回了男方的紅包,花嬸說:「我還要隨份子呢。」

用三舅的話說,大悶是傻人有傻福,一分錢沒花白撿個媳婦。念起大悶平日的好,鄉親們不光都隨了份子,女人們還都過來幫著操持。喜酒擺了兩長桌。那喜慶勁兒比家口大的人家還要炫花。

婚禮上大悶喝了酒。這酒原本是他不必喝的,小悶往酒杯里倒了白水,好讓哥哥應付下場面來,大悶又把酒瓶拿過來換上。大悶的臉就紅鋼鋼的了,端著貨真價實的酒杯,應答著人們的祝福。嘴裡反覆念叨著:「都能說上媳婦,都能說上,都能。」

大悶後來借了貸款,二月里,「虎灘鎮大悶摩托維修部」就開張了。從此,小悶和父親侍弄地里,大悶就住到了鎮子上。這間小鋪子,正對著南北的大路,門口搭了棚子做車間,屋裡放零件,角上搭一塊板就是大悶的床。

從此大悶開始了他的奮鬥生涯。有時候活計忙,媳婦就從娘家把飯送過來。農忙的時候,媳婦就回村幫著收麥子,俏麗的她在打穀場上能把笨重的拖拉機開得快要飛起來。這媳婦地里、家裡都是一把好手,小悶曾讚歎,我洗把臉的功夫,嫂子就把餃子包好了。

聽老家人說,大悶第二年就還清了貸款,過了兩年,在村裡又買了一處院子,給弟弟娶了媳婦。前年,由媳婦的娘家牽線,大悶又掏錢給父親娶了續弦的妻子。大悶終日在那臨街的鋪子里揮汗如雨,終於實現了他的誓言——都能娶上媳婦。

三個窮光棍的翻身在鄉里像個傳奇,說起大悶,人們都要嘖嘖稱讚,末了像忽然想起,添一句:「就是可憐了小如啊。」

分開二十年之後的同學聚會,我又見到了大悶。我驚奇地發現,他與女同學坐在一起,毫不拘謹地笑鬧。席間,大悶臉上帶著自信,朝我舉了舉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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