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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范》翻譯 續2

《帝范》翻譯 續2

去讒第六

干大事的人,首先要遠離讒佞奸險的小人.阿諛奉承如同一杯投了毒的美酒,口甘而命喪,可不誡哉!

讒,譖也.荀子曰:「傷良曰讒.」《小雅·青蠅》詩云:「營營青蠅,止於樊.豈弟君子,無信讒言.」孔疏雲:營營,往來也.彼營營往來,青蠅之蟲,汙白使黑,汙黑使白,乃變亂白黑,不可近之.當遠去之於外,止於藩籬之上,無令在宮室之內也.此周之大夫厭幽王聽信讒佞,作此詩以刺之也.以青蠅喻讒佞之人變亂善惡,如青蠅變亂黑白也.不可親之,當棄於荒野之外,無令在朝廷之上.讒人為害如此,故云樂易之君子,無信讒言也.昔魯欲使樂正子為政,孟子聞之,喜而不寐.公孫丑曰:「樂正子強乎?」曰:「否.」「有知慮乎?」曰:「否.」「多聞識乎?」曰:「否.」「然則奚為喜而不寐?」曰:「其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優於天下,而況魯國乎?夫苟好善,則四海之內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則人將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聲音顏色,拒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與讒諂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以此觀之,善讒進退,治亂可見矣.

【原文】夫讒佞之徒,國之蝥賊也.[損義傷良之謂讒,巧諂捷給之謂佞.蝥,食苗根蟲.賊,食禾節蟲.言朝廷有讒佞之人,如禾苗有蝥賊耳,謂蠹取禍亂之甚也]爭榮華於旦夕,[惟貪榮顯華靡,無心於邦國]競勢利於市朝.[《易》曰:日中為市.凡物貨相貿易買賣皆日市.朝,朝廷.朝,朝也,人君昕旦視政,貴早也.言以諂佞之人,奔競財利於市,慕權勢於朝,無匡輔之心耳]

【譯述】如果朝廷裡邊混入諂諛奸佞之徒,就像禾苗有了專門吃苗根的蝥蟲一樣,是國家的大患.讒佞奸險的小人,只知道貪財謀利,竊取權勢,爭一時一世的榮華富貴,根本不把國家的利益放在心上.

【原文】以其諂諛之恣,[《荀子》曰:「以不善先人者,謂之諂;以不善和人者,謂之諛」]惡忠賢之在己上;[言諂佞阿諛之徒,不求其己,反憎惡忠良賢能之人處於我之上.○按:注,「其」字疑誤]姦邪之志,恐富貴之不我先.[奸,詐也.《左傳》曰:「在外為奸,在內為宄.」《楊子》曰:「不奸奸而詐詐.」邪者,不正也.豐於財曰富,貴,高也.言彼讒佞之人,以私詐不正之心,惟懼富貴不先於我耳]

【譯述】自己只會阿諛奉承,毫無忠君之心和佐君之才,反而不滿忠良賢能之人地位在自己之上;這種人用心極其姦猾險惡,惟恐自己不先於別人大富大貴.

【原文】朋黨相持,無深而不入;[同門曰朋.黨,輩也.《荀子》曰:「怪星之黨見.」言朋類黨輩相執持,極其所嗜欲,雖至深之所,亦無不入耳]比周相習,無高而不升.[後漢《黃璦傳》曰:夫讒諛所舉無高而不可升,相抑無深而不可淪,可不察歟?言阿比周密,交相因習,窮其所好樂,雖至高之地亦無不進也.比,毗至反,阿也.周,密也.習,效也。]

【譯述】奸佞小人拉幫結夥,相互勾結,施展陰謀詭計,無孔不入,無深不至;他們來往密切,交相因習,窮盡其所好樂,雖至高之地亦無所不至。

【原文】令色巧言,以親於上;[孔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言巧好其言語,令善其顏色,以求親愛於在上之人也]先意承旨,以悅於君.[《韓非子》曰:「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諾諾,先意承旨,觀貌察色,以先主心者也.」言奸佞之賊臣也,迎其人主之趣意,順其志旨以求媚悅]

【譯述】奸佞之人花言巧語,弄姿作態,想方設法去親近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人;察言觀色,未命而唯唯,未使而喏喏,迎合人主之意趣,以求人主只媚悅.

【原文】朝有千臣,昭公去國而不悟;[《左傳》:昭二十五年,初,季公鳥娶妻於齊鮑文子,生甲.公鳥死,季公亥與公思展與公鳥之臣申夜姑相其室.及季姒與饔人檀通,而懼,乃使其妾抶己,以示秦遄之妻,曰:「公若欲使余,余不可而抶余.」又訴於公甫,曰:「展與夜姑將要余.」秦姬以告公之.公之與公甫告平子,平子拘展於卞,執夜姑,將殺之.公若泣而哀之,曰:「殺是,是殺余也.」將為之請,平子使豎勿內,日中不得請.有司逆命,公之使速殺之.故公若怨平子.季、郈之雞斗.季氏介其雞,郈氏為之金距.平子怒,益宮於郈氏,且讓之.故郈昭伯亦怨平子.臧昭伯之從弟會為讒於臧氏,而逃於季氏.臧氏執旃.平子怒,拘臧氏老.將禘於襄公,萬者二人,其眾萬於季氏.臧孫曰:「此之謂不能庸先君之廟.」大夫遂怨平子.公若獻弓於公為,且與之出射於外,而謀去季氏.公為告公果、公賁,使侍人僚柤告公.公寢,將以戈擊之,乃走.公曰:「執之!」亦無命也.懼而不出,數月不見.公不怒.又使言,公執戈以懼之,乃走.又使言,公曰:「非小人之所及也.」公果自言,公以告臧孫.臧孫以難,告郈孫.郈孫以可,勸.告子家懿伯.懿伯曰:「讒人以君微幸,事若不克,君受其咎,不可為也.舍民數世,以求克事,不可必也.且政在焉,其難圖也.」公退之.辭曰:「臣與聞命矣,言若泄,臣不獲死.」乃館於公.叔孫昭子如闞,公居於長府.九月戊戌,伐季氏,殺公之於門,遂入之.平子登台而請曰:「君不察臣之罪,使有司討臣以干戈,臣請待於沂上以察罪.」弗許.請囚於費,弗許.請以五乘亡,弗許.子家子曰:「君其許之!政自之出久矣,隱民多取食焉,為之徒者眾矣.日入慝作,弗可知也.眾怒不可蓄也,蓄而不治,將蘊,蘊蓄,民將生心.同求將合.君必悔之!」弗聽.郈孫曰:「必殺之.」公使郈孫逆孟懿子.叔孫氏之司馬鬷戾言於其眾曰:「若之何?」莫對.又曰:「我,家臣也,不敢知國.凡有季氏與無,於我孰利?」皆曰:「無季氏,是無叔孫氏也.」鬷戾曰:「然則救諸!」帥徒以往,陷西北隅以入.公徒釋甲執冰而踞,遂逐之.孟氏使登西北隅,以望季氏.見叔孫氏之旌,以告.孟氏執郈昭伯,殺之於南門之西,遂伐公徒.子家子曰:「諸臣偽劫君者,而負罪以出,君止.意如之事君也,不敢不改.」公曰:「余不忍也,」與臧孫如墓謀,遂行.已亥,公孫於齊,次於陽州]弓無九石,寧一[「寧一」二字當作「宣王」]終身而不知.[《尹文子》曰:「世有因名以得實,亦有因名以失實.宣王好射,說人之謂己能用強也.其實所用不過三石.以示左右,左右皆引試之,闕而止.皆曰:『不下九石,非大王孰能用?』是宣王悅之.然則宣王用不過三石,而終身自以為九石.三石實也,九石名也.宣王悅其名而喪其實也.」《今經》雲:「寧一」者,蓋「宣王」二字,傳之訛耳」]

【譯述】《左傳》記載,起初季公鳥在齊國鮑文子家娶了妻子,生了甲.公鳥死後,季公亥、公思展和公鳥的家臣申夜姑一起來管理他的家務.季姒和管伙食的檀私通,季姒有些害怕,就讓她的侍女打了自己一頓,然後跑去給秦遄的妻子看,說:「公若要讓我陪他睡覺,我不答應,就打了我.」又向公甫訴苦,說:「公思展和夜姑打算要挾我.」秦遄的妻子把這話告訴公之.公之和公甫告訴了平子,平子把公思展拘留在卞地,逮了夜姑打算殺掉他.季公亥哭泣著哀求說:「殺了這個人,就等於殺了我.」打算為他請求.平子讓手下人不放他進來,太陽到中午了還沒有能請求上.官吏去領受處理夜姑的命令,公之讓他快點殺了夜姑.所以季公亥怨恨平子.季氏和郈氏鬥雞.季氏給雞套上皮甲,郈氏給雞安上金屬爪子.季氏的雞斗敗,平子發怒,在郈氏那裡擴展自己的住宅,並且責備他們.所以郈昭伯也怨恨平子.臧昭伯的叔伯兄弟會在臧氏那裡誣陷別人,臧氏逮了他.平子發怒,拘留了臧氏的家臣.將要在襄公廟裡舉行禘祭,跳萬舞的只有兩個人,多數人到季氏那裡跳萬舞去了.臧昭伯說:「這就是所謂不能在先君的宗廟裡酬謝先君.」大夫們於是也怨恨平子.季公亥向公為獻弓,並且和他在外面射箭,商量要去掉季氏.公為告訴了公果、公賁.公果、公賁派隨從僚報告昭公.昭公已經睡下了,要拿起戈來擊僚,僚就跑了.昭公說:「逮住他!」但也沒有正式下命令.僚害怕不敢出門,幾個月不去朝見昭公.昭公沒有發怒.又派他去說,昭公拿起戈來嚇唬他,他就跑了.又派他去說,昭公說:「這不是小人管得著的.」公果自己去說了,昭公把話告訴臧孫.臧孫認為不好辦,告訴了郈昭伯.郈昭伯認為可以,勸昭公幹.昭公告訴子家懿伯.懿伯說:「壞人們讓君王僥倖行事,事情如果不能成功,君王蒙受壞名聲,這是不能做的.丟掉百姓已經幾代了,以此要求事情成功,這是不能保證的.而且政權在人家手裡,恐怕是很難算計他的.」昭公讓懿伯下去,懿伯回答說:「下臣已經聽到命令了,話如果泄漏,下臣會不得好死的.」於是就住在公宮裡.叔孫昭子去到闞地,昭公住在長府里.九月十一日,攻打季氏,在大門中殺死公之,攻了進去.平子登台請求說:「君王沒有調查下臣的罪過,派官吏用武力討伐下臣,下臣請求待在沂水邊上讓君王調查.」昭公不答應.請求囚禁在費地,也不答應.請求帶著五輛車子逃亡,昭公也不答應.子家子說:「君王還是答應他吧!政令從他那裡出來已經很久了,貧困百姓靠他吃飯的很多,和他一黨的人也很多了.太陽下山以後壞人是否會冒出來,還不知道呢.大家的怒氣不能讓它積聚,積聚而不妥善處理,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的怒氣積聚起來,百姓將會發生叛變之心.他們發生叛變之心,和有同樣要求的人會糾合在一起.君王必然要後悔的!」昭公不聽.昭伯說:「一定要殺了他.」昭公派郈昭伯迎接孟懿子.叔孫氏的司馬鬷戾問他的手下人說:「怎麼辦?」沒有人回答.又說:「我是家臣,不敢考慮國家大事.有季氏和沒有季氏,哪一種情況對於我有利?」大家都說:「沒有季氏,就是沒有叔孫氏.」鬷戾說:「那麼就去救援他吧!」率領手下人前去,攻破西北角進去.昭公的親兵正解去皮甲拿著箭筒蓋蹲著,鬷戾就把他們趕走了.孟氏派人登上西北角,望季氏.望的人看到叔孫氏的旗子,把情況報告孟氏.孟氏抓了昭伯,將他在南門的西邊殺了,就乘勢攻打昭公的親兵.子家子說:「臣下們假裝是劫持君王的人,背著罪名出國,君王留下來.意如事奉君王,就不敢不改變態度.」昭公說:「我不能忍受.」便和臧昭伯去到祖墳上辭別祖宗,並且商量逃亡的事,動身走了.十一月十三日,昭公逃亡到齊國,住在陽州.可悲的是昭公直到最後仍執迷不悟.

齊宣王喜歡射箭,他常跟人們說,自己能開強弓硬弩.其實他使用的那張弓,最多也不過三石的力量.他把他那張弓拿出來讓手下的人看,手下的人試著拉一下,沒等拉滿就停了下來,假裝拉不動了.並且都說:「這張弓的力量不下九石,若非大王誰能拉得動呢?」於是宣王就非常高興.然而,齊宣王使用的弓實際只有三石的力量,而他一輩子都以為有九石.

【原文】以疏間親,宋有伊戾之禍;[《左傳》:初,宋芮司徒生女子,赤而毛,棄諸堤下.共姬之妾取以入,名之曰棄,長而美.平公入夕,共姬與之食,公見棄也,而視之,尤.姬納諸御,嬖,生佐,惡而婉.太子痤美而狠,合左師畏而惡之.宋寺人牆伊戾為太子師,無寵.秋,楚客聘於晉,過宋.太子知之,請野享之,公使往.伊戾請從之.公曰:「夫不惡女乎?」對曰:「小人之事君子也,惡之不敢遠,好之不敢近,敬以待命,敢有二心乎?縱有共其外,莫共其內,臣請往也.」遣之.至,則欿,用牲,加書,徵之,而聘告公,曰:「太子將為亂,既與楚客盟矣.」公曰:「為我子,又何求?」對曰:「欲速.」公使視之,則信有焉.問諸夫人與左師,則皆曰:「固聞之.」公囚太子.太子曰:「唯佐能免我.」召而使請,曰:「日中不來,吾知死矣.」左師聞之,聒而與之語.過期,乃縊而死.佐為太子.公徐聞其無罪也,乃烹伊戾.間,去聲.間為居其間也]以邪敗正,楚有郤宛之誅.[《左傳》:郤宛直而和,國人說之.鄢將師為右領,與費無極比而惡之.令尹子常賂而信讒,無極譖郤宛焉,謂子常曰:「子惡欲飲子酒.」又謂子惡:「令尹欲飲酒於子氏.」子惡曰:「我,賤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將必來辱,為惠已甚,吾無以酬之,若何?」無極曰:「令尹好甲兵,子出之,吾擇焉.」取五甲五兵,曰:「置諸門.令尹至,必觀之,而後以酬之.」及饗日,帷諸門左.無極謂令尹曰:「吾幾禍子.子惡將為子不利,甲在門矣.子必無往!且此役也,吳可以得志.子惡取賂焉而還;又誤群帥,使退其師,曰:『乘亂不祥.』吳乘我喪,我乘其亂,不亦可乎?」令尹使視郤氏,則有甲焉.不往,召鄢將師而告之.將師退,遂令攻郤氏,且之.子惡聞之,遂自殺也.國人弗,令曰:「不郤氏,與之同罪.」或取一編菅焉,或取一秉稈焉,國人投之,遂弗也.令尹炮之,盡滅郤氏之族黨,殺陽令終與其弟完及佗,與晉陳及其子弟.晉陳之族呼於國曰:「鄢氏、費氏自以為王,專禍楚國,弱寡王室,蒙王與令尹以自利也.令尹盡信之矣,國將如何?」令尹病之.後殺費無極與鄢將師,盡滅其族,說於國也]

【譯述】起初,宋國的芮司徒生了個女兒,皮膚紅而且長著毛,就把她丟在堤下.共姬的侍妾撿了回來,就給她命名叫做棄.棄長大了很漂亮.宋平公向共姬問候晚安,共姬讓他吃東西.平公見到了棄,細看,覺得漂亮極了.共姬就把她送給平公做侍妾.棄受到寵愛,生了佐,長得難看,但性情和順.太子痤長得漂亮,但心很狠毒,左師對他又害怕又討厭.寺人惠牆伊戾做太子的內師而不受寵信.秋天,楚國的客人到晉國聘問,經過宋國.太子和楚國的客人原來相識,請求在野外設宴招待他,平公就讓他去了.伊戾請求跟從太子.平公說:「他不討厭你嗎?」伊戾回答說:「小人事奉君子,被討厭不敢遠離,被喜歡不敢親近,恭敬地等待命令,豈敢有三心二意呢?太子那裡即使有人在外邊伺候,卻沒有人在裡邊伺候,下臣請求前去.」平公就派他去了.到那裡,就挖坑,用犧牲,把盟書放在牲口上,並且檢查一遍,伊戾馳馬回來報告平公,說:「太子將要作亂,已經和楚國的客人結盟了.」平公說:「他已經是我的繼承人了,還謀求什麼?」伊戾回答說:「想快點即位.」平公派人去視察,真有這些現象.平公向夫人和左師詢問,他們都說:「的確聽到過.」於是平公囚禁了太子.太子說:「只有佐能夠使我免於災難.」召請佐並讓他向平公請求,並說:「到中午還不來,我知道就要死了.」左師聽到了,就和佐說話說個沒完沒了.過了中午,太子就上弔死了.佐被立為太子.後來平公慢慢地聽到痤沒有罪,就把伊戾給煮了.

郤宛正直而溫和,國內的人們很喜歡他.鄢將師做右領,和費無極勾結,憎恨郤宛.令尹子常貪財而相信誣衊別人的話,費無極就誣陷郤宛,他對子常說:「郤宛要請您喝酒.」又對郤宛說:「令尹要到您家裡去喝酒.」郤宛說:「我是下賤的人,不足以讓令尹屈尊前來.令尹如果願意屈尊而來,賜給我的恩惠就太大了,我沒有什麼東西奉獻給他,怎麼辦?」費無極說:「令尹喜歡各類皮甲武器,您拿出來,我來挑選.」費無極選取了五領皮甲、五種武器,說:「你把這些東西放在門口,令尹來了,一定要觀看,你就乘機獻給他.」等到舉行享禮的那一天,郤宛把皮甲武器放在門邊的帳幔里.費無極卻又對令尹說:「我幾乎讓您遭禍.郤宛打算對您下毒手,皮甲和武器都放在門口了.您一定不要去!而且這次潛地的戰役,本來可以打敗吳國,郤宛受了賄賂而回來;又貽誤將領們,讓他們退兵.他說:『乘人動亂而進攻,不吉祥.』吳國乘我們有喪事,我們乘他們的動亂,不也是可以的嗎?」令尹讓人到郤氏那裡觀察動靜,果然看到了有皮甲和武器在那裡.於是令尹不再前去,他召見鄢將師把情況告訴他.鄢將師出來,就下令攻打郤氏,而且放火燒他的家.郤宛聽到消息,就自殺了.國內的人們不肯放火,鄢將師下令說:「誰如果不燒郤家,就和他同罪.」有人拿著一張席子,有人拿著一把穀草,國內的人們都拿來扔了,因此沒有燒著.令尹派人燒了郤家,把郤氏的族人、親屬全都消滅,殺了陽令終跟他的弟弟完和佗,還殺了晉陳和他的子弟.晉陳的族人在國都里喊叫說:「鄢氏、費氏以君王自居,專權而禍亂楚國,削弱孤立王室,蒙蔽君王和令尹來為自己牟利,令尹全都相信他們的話了,國家將要怎麼辦?」令尹很擔心.後來他下令殺掉了鄢將師和費無極,誅滅其九族,以取悅於國人.

【原文】斯乃暗主庸君之所迷惑,[黃石公曰:「迷而不返者惑.」言暗弱不明之主,庸愚無察之君,荒迷惑亂,拒賢聽讒,致此耳]忠臣,孝子,之可泣冤.[忠臣,謂郤宛也;孝子,謂宋太子痤也.言宛之忠、痤之孝,終被誣誑屠戮,甚可為哀泣冤枉矣]

【譯述】這就是那些昏庸不明的君主,荒迷惑亂,遠拒賢良,聽信小人的讒言,以致於這樣.因為有小人從中作梗,他們對上進讒,對下誣衊,所以有許多忠臣孝子被誣陷,實在是冤枉啊!這些都是人主輕信小人,聽信讒言的結果.

【原文】故藂蘭欲茂,秋風敗之;[《文子》曰:日月欲明,浮雲蔽之;藂蘭欲茂,秋風敗之.藂,聚也.謂聚生之芳蘭,將欲茂盛之時,竟被秋天凄然之風敗落之矣.以此喻讒害良也]王者欲明,讒人蔽之.[《素書》曰:「有過不知者蔽.」君王方欲明察,竟被諂佞之小人蔽障之耳.此謂庸暗之主,非英明之君也]此奸佞之危也.[言此乃姦邪諂佞之危險也]斯二者,危國之本.[二者指以疏間親、父殺其子,以邪敗正、君族其臣.故云斯二者是傾覆國家之本耳]

【譯述】蘭花一旦長得茂盛,就會被凄冷的秋風吹落.這就像忠良之臣往往被小人用讒言陷害一樣;君王本來很想明察是非,但往往被小人蒙蔽耳目,不能成為英明之主.這就是奸臣、讒佞之人的危害.以上說的這兩個方面,是傾覆一個國家的最大的隱患.

【原文】砥躬礪行,莫尚於忠言;[《尚書》:高宗謂傅說:「若金,用汝作礪.」礪,磨石也.所以磨利於其器,以喻人君欲磨利躬行者,無有加其忠直之言耳]敗德敗正,莫逾於讒佞.[敗壞大德正理者,無過於奸讒.「敗德敗正」是對「砥躬礪行」也,不當作兩「敗」字.《書》曰:「反道敗德.」恐其傳寫之訛,然上「敗」字當作「反」字]

【譯述】所以說,人君如果想磨練自己,提高自己的修養,最好的辦法就是接近正直的臣子,傾聽忠直之言;相反,敗壞大德,背離正理,沒有再比讒佞小人更厲害的了.

【原文】今人顏貌同於目際,猶不自瞻,[東萊先生有曰:「察秋毫之末者,不能自見其睫際.」際猶睫也.睫,目際毫,至近目,而自不見也]況是非在於無形,奚能自睹?[謂以顯然形體見於外者,猶不能鑒識,何況是非在於冥然無形質之間乎?]

【譯述】一個人的容顏相貌就長在眼睛的附近,人還無法自己審視自己,而況一個人的是非得失是一種無形的東西,怎麼能夠輕易覺察呢?

【原文】何則飾其容者,皆解窺於明鏡;修其德者,不知訪於哲人.詎自庸愚,何迷之甚![大公《陰謀》曰:「以鏡自照者,見形容;以人自照者,見吉凶.」《韓非子》曰:古之人目短於自見,故以鏡觀面;智短於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鏡無見疵之罪,道無明過之怨.目失鏡則無以正鬚眉,身失道則無以知迷惑.既解窺形於明鏡,不知問道於哲人,是愚惑之甚也]

【譯述】人們在修飾打扮自己的容顏的時候,都懂得去照鏡子.但在修養自己的德行的時候,就不懂得去向明道的哲人請教.這是何等的愚蠢和迷惑啊!

【原文】良由逆耳之辭難受,順心之說易從.[後漢《左雄傳》曰:臣聞人君莫不好中正而惡讒諛,然而歷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讒諛蒙幸者,蓋聽忠難,從諛易也.正直之辭逆其耳而不領,依阿之說隨其心而即行]彼難受者,藥石之苦喉也;[《漢書》子房謂高祖曰:「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此之謂也]此易從者,鴆毒之計口也![徐惠曰:「珍玩伎巧,乃喪國之斧斤;珠玉錦繡,實迷心之鴆毒.」鴆,毒鳥也.以羽入酒,飲之即死.《左傳》曰:宴安鴆毒,謂讒諂依阿之言,雖聽之順,而如口食其甘物,豈知中有鴆毒之禍乎]

【譯述】一般人都是對逆耳良言難以接受,對順自己心意的話易於聽從.殊不知那些你不愛聽的話正所謂: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那些你愛聽的話,雖然像美味一樣甘甜,豈知其中有鴆毒只禍!

【原文】明王納諫,病就苦而能消;暗主從諛,命因甘而致殞.[李固貽書黃瓊曰:興國之君樂聞其過,荒亂之主樂聞其譽.聞其過者,過日消而福臻;聞其譽者,譽日損而禍至.《小雅》詩曰:「盜言孔甘,亂是用餤.」此之謂也.孔,甚也.甘,美也.餤,進也.此詩刺幽王也.謂小人其言甚美,幽王聽信之,禍亂用是進益也.餤,音淡.殞,喪也]可不誡哉!可不誡哉![太宗於此,為憂為懼,至深至切,故更三禁約之也.言為人君者,見如此諂佞禍亂之慘酷,豈可不懼之哉!誡,懼也.又,約束也]

【譯述】因此,英明的君主能夠聽取別人的意見,就像人有了病而能去吃藥,疾病能夠被消除;昏暗的君主卻聽從諂佞小人的阿諛奉承,就好象喝味道甘甜的毒藥一樣,因此而送了命.為人君者,既知讒佞禍亂的危害如此之大,那麼就一定要警惕啊!一定要警惕!

去讒釋評

不聽信讒言,其實是納諫的另一方面.作為帝王,虛心納諫是美德,但須具備納諫的素質,即要能分清什麼是諫,什麼是讒;哪種人是好人,哪種人是小人.否則,如皇帝自己昏聵無能,就易忠奸不分,錯把讒言當忠言,這樣的「納諫」就不如不納.由此說來,納諫再往前錯走一步就成了信讒!有一次,唐太宗對房玄令和杜如晦說:「我聽說自古以來帝王能夠順應天意,使天下太平,都是賢臣輔助的功勞.我最近廣開言路,希望能聽到諫諍,但我發現所有奏事的人,多揭發攻擊百官的短處,那些意見細小得沒採納的必要.我曾考察歷代帝王,如國君懷疑臣下,那麼臣下的意見國君就很難了解,如此而想讓臣下竭忠儘力,怎麼可能呢?那些沒有見識的人,只知道進讒言毀謗別人,離間君臣關係,實在對國家沒什麼好處.從今天開始,凡上書揭發他人細小錯誤的,應按毀謗罪論處.」可見信讒不光起不到納諫的作用,反而對國家有相當大的危害.唐太宗把「去讒」專門列為《帝范》一篇,指出小人和讒言是禍國之大害,切切告誡子孫一定要提高警惕.

貞觀初年,唐太宗就對大臣們說:「我看前代善進讒言的奸佞小人,都是國家的害蟲.他們花言巧語,結黨營私,昏庸的國君沒有不被他們迷惑的,忠臣孝子因此而泣血含冤.這類事情多得舉不勝舉.至於距離現在很近的北齊和隋朝的讒巧之人惑主的事,更是耳聞目睹.耶律明月是北齊的優秀將領,威震敵國.北周每年冬天都要鑿碎汾河上的冰,就是擔心北齊的兵渡河.後來,耶律明月被祖孝徵讒言陷害而死,北周才有了吞併北齊的意圖.隋朝的高熲有治理國家的卓越才能,他輔助隋文帝完成了霸業,當隋朝的丞相二十多年,隋朝依賴他使國家太平.可是隋文帝聽信婦人的巧言,一味排斥他,後來他竟被隋煬帝殺害,隋朝的法制政令從此衰敗.另外,隋太子楊勇統帥軍隊、代理朝政,前後二十年,本來早已確定了太子的名分.宰相楊素欺騙皇上,讒害忠良,離間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禍亂的源頭由此開始.隋文帝聽信讒言,最終禍及自身,國家也很快就滅亡了.古人說:『世道混亂則讒巧得逞.』實在不是妄言啊!前代史書說:『猛獸佔有山林,人民就不敢去採摘野菜;正直的臣子立於朝廷,奸佞之人不敢玩弄陰謀.』這就是我所期待於你們各位的.」魏徵接應說:「《中庸》上說:『在看不見的地方也要謹慎,在聽不到的時候也要小心.』孔子也說:『邪惡善辯的口才能使國家覆滅.』都是為此而發的.臣曾考察自古以來有國家有封邑的人,誰如果接受讒言,忠奸不分,國家必然滅亡.希望陛下警惕這樣的事.」

貞觀七年,太宗巡視蒲州,刺史趙元楷督促當地父老穿著黃紗單衣,在路邊迎接跪拜,並大肆裝飾官署,修建樓閣城牆,想以此求取太宗的寵媚.他還在暗地裡準備了百餘頭羊,數千條魚,打算送給皇親國戚.太宗獲悉後,訓斥他說:「朕巡視黃河、洛河,經過好幾個州,一切所需都由公家提供.你養羊養魚,裝飾樓宇,這是已經滅亡的隋朝的壞習慣,今天這一套用不上了.朕正是要改變過去的做法的.」因為趙元楷在隋朝的時候就有過邪佞之舉,所以太宗說這番話來告誡他.趙元楷既羞愧又害怕,幾天不吃飯就死掉了。

有一次,唐太宗對大臣們說:「太子的老師,自古以來就難以挑選.周成王很小的時候,周公和召公做他的老師,成王周圍都是賢德之人,他每天都能夠聽到良好的教誨,能夠不斷增加仁義道德,因此成王后來成了聖賢之君.秦朝的胡亥就不是這樣了,選擇了個奸佞之人趙高做他的老師,每天教給他嚴厲苛酷的刑法.所以在胡亥即位之後,就誅殺功臣,屠戮親族,十分暴虐.沒幾天就落了個國滅身死的下場.由此說來,一個人的善惡確實會受到周圍的人的影響.朕長大後交往的人並不是古人所謂『友直、友諒、友多聞』.但朕即位之後,治理國家,雖然比不上堯舜的聖明,但能夠努力做到避免三國吳主孫皓、北齊後主高緯的暴虐.朕並沒有沾染什麼惡習,這是什麼原因呢?」魏徵回答說:「中等智慧的人可以為善,也可以做惡;然上等智慧的人自然就不會沾染什麼惡習.陛下受命於天,除暴亂,拯萬民,哪裡是一般人所能損害聖德的?」

在魏徵擔任秘書監時,有人誣告魏徵謀反.唐太宗說:「魏徵以前是我的仇人,只是因他忠於他所侍奉的人,我才提拔任用了他,怎麼竟會有人誣陷他呢?」太宗竟然不去詢問魏徵,也不調查,就立刻斬殺了誣告者.這一方面說明了太宗辨別是非的能力,一方面也說明了他對魏徵的信任程度.唐太宗一生杜絕讒邪,不愧為一代英主.貞觀十六年,太宗對諫議大夫褚遂良說:「你是專門記錄皇帝言行的官,近來記錄我做的事,是好事還是壞事?」遂良說:「史官的設置,就是要記錄皇帝的一言一行.好事必定要記錄,有過失也不能隱諱.」太宗說:「我現在要努力做到三件事,也是希望史官不至於記錄下我的過失.一是研究前代的成敗,作為借鑒;二是提拔任用賢能的人,共同制定治國的策略;三是斥退小人,不聽信讒言.我要堅持這樣做,始終不會改變.」

帝范卷三 誡盈第七

人在一帆風順的時候,呈現豐盈之象,此時應當謹慎守中,不可過極.否則,必致傾覆.萬事萬物,一旦盈滿,無有不變者.所以古人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易·豐卦》「彖辭」曰:日中則昃,月盈則食.此聖人當豐盛之時,憂懼之辭也.蓋日中者,昃所倚;月盈者,食所伏.必然之理.人君居至高至極之位,乃豐盛之象,固當憂懼守中,不至過極則可.不然,必有傾危之機發矣.所以,晉武帝不知憂懼,則有身後之亂;唐元宗不知憂懼,則有末年之變.知憂其惟堯舜之敬戒,禹湯之罪己,文王之無逸乎?事事物物,才到盈處,無有不變者,非聖君賢人,孰能持盈哉?或問揚子持滿,曰:扼欹.扼者,抑也,猶抑損之也.言持滿者,當自損抑,以正其欹.不然,則覆矣.欹,欹器也.昔孔子入魯桓公廟,見有欹器焉.曰:宥坐之器也.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使弟子著水以驗之,信然.孔子喟然嘆曰:「吁!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聰明聖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撫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挹而損之之道也.」故太宗達此理而告誡之耳.盈,滿也.欲抑滿得中實難,但滿而不溢,斯可矣.扼,於革反.

【原文】夫君者,儉以養性,[《左傳》曰:儉,德之共也.《孟子》曰:存其心,養其性,儉約也.天理在人曰性,聖人云天命之謂性.董仲舒曰:性者,生之質也.養,涵也.儉欲知足,可以養性矣.苟不儉欲而知足,是傷於性也.《老子》曰:禍莫大於不知足.故人君當以儉德涵養其性,不至於奢侈]靜以修身.[《文子》曰:無為者,守靜也.守靜能為天下正.靜,無為也.修,正也.人君宜靜而無為,以修正其身耳]儉則人不勞,靜則下不擾.[《書》曰:用靜,吉;用作,凶.既儉欲而不貪,則不勞也.既靜志而無為,則不擾也.以秦皇漢武於無事之時,而欲窮兵黷武,殘民敝眾,亂擾天下,是不儉欲、不靜志也]人勞則怨起,下擾則政乖.[《孟子》曰:以佚道使人,雖勞不怨.謂既不能儉以養性,靜以修身,則生奢侈之心矣.奢侈之心既生,則耗用不節;耗用不節,必重斂於民.故人勞下擾,而怨起政乖也]

【譯述】作國君的,應該以儉約質樸之道涵養自己的品性,應該用淡泊靜遠之方修鍊自己的德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儉約可以使人民不至於困頓疲憊,靜遠可以使百姓不至於進退失據.秦始皇、漢武帝無事生非,窮兵黷武,勞師襲遠,因而給國家和庶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教訓之烈,正在於野心惡性膨脹從而破壞了儉約和靜遠的原則啊!人們困頓疲憊時,隨之就要發出怨恨之聲,小民不斷被騷擾從而出現雞犬不寧的情形,也正說明了政治的乖戾昏聵.

【原文】人主好奇技淫聲、[《秦誓》曰: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論語》曰:鄭聲淫,非雅樂也]鷙鳥猛獸,[《廣雅》曰:鷙,執也,取其能服執眾鳥.鷙鳥者,鷹鸇鵰鶚之屬.猛獸者,貔虎熊羆之類.鷙,音至]游幸無度,[《毛詩序》曰:遊盪無度.《孟子》曰:一游一豫,為諸侯度.故盤遊行幸,不可無度則也]田獵不時.[《禮·王制篇》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一為乾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皰.無事而不田曰不敬,田不以禮曰暴天物.又曰:獺祭魚,然後虞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後田獵;鳩化為鷹,然後設罻羅;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昆蟲未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殺胎,不殀天,不覆巢.斯謂田獵不可廢,亦不可過.唯不可廢,故無事則必田.無事而不田,是不知事神接人之道,斯為不敬也.唯不可過,故其田獵必以時.田獵不以時,是謂禽荒而殘暴天物,妨奪民時也]如此則徭役煩,徭役煩則人力竭,人力竭則農桑廢焉.[《韓非子》曰:徭役少,則民安;徭役多,則民苦.前漢《食貨志》曰:徭役橫作,政令不信,上下相詐,公田不治.徭役,工作征戍也.若游幸田獵,無度不時,則徭役頻煩,人力疲竭,而農桑荒廢焉]

【譯述】皇帝如果喜好邪門歪道,靡靡之音,玩鳥斗獸,聲色狗馬,就會逐步把軍國大事置之腦後,從而干出違反禮度、傷害民生的種種壞事.這些惡行如果不加節制,就會陷入窮奢極欲的泥淖.皇帝一旦達到玩物逞欲的境地,就必然會亂興徭役,加重對百姓的剝削.百姓如果被迫傾盡全力去滿足皇帝的欲求,就必然會荒廢生產,延誤農時.

【原文】人主好高台深池,[《秦誓》曰:唯宮室、台榭、陂池、侈服]雕琢刻鏤,[《荀子》曰:雕琢刻鏤,黼黻文章,以塞其目.又非有先生論曰:陰奉雕琢刻鏤之好,以納其心,務快耳目之欲,治木治玉石之類也]珠玉珍玩,[《西京賦》:攢珍寶之玩好.又《晉安帝紀》曰:桓元尤愛珍寶,常玩弄珠玉不離於手.夫古之明君聖主,抵璧于山,沉珠于海,唯道德是貴,何嘗以珠玉為珍玩哉]黼黻絺綌.[《書·益稷篇》曰: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會宗,藻火粉米,黼黻絺綉.注:黼,如斧形,刃白而身黑.黻,謂兩弓字相背,青黑,線綉.絺,展幾反,謂刺以為綉也.又葛之精者曰絺.然則綌當作綉字,不然,綌是葛之粗者,非奢侈之物,人主何好焉]如此則賦斂重,賦斂重則人才遺,人才遺則饑寒之患生焉.[《禹貢》曰:厥賦惟上上錯.注:賦謂土地所生,以供天子,此為賦稅也.《周禮》大宰八則,五曰賦貢.注:賦,口率出泉也.貢,功也.九職之功所稅也,此為賦貢也.《漢書·刑法志》曰:畿方千里,有稅有賦.稅以足食,賦以足兵是也.斂,聚也.《書》曰: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德,玩物喪志.志以道寧,言以道接.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犬馬非其土性不蓄,珍禽奇獸不育於國.不寶遠物,則遠人格;所寶唯賢,則邇人安.此亦戒後之人君,不可以聲色亂百度,不可玩人玩物以喪德志,不可以游觀徒費時日,不可以為無益害有益,不可以無用妨有用.唯當遠利親賢,以安遠近.若如此,則荒虐暴陵,疲民力、失人才,患生何疑?患既生於下,其在上者,得安乎?隋之煬帝其是哉!為人君者,可不三省焉!]

【譯述】皇帝如果追求高屋廣廈,珠玉珍玩,奇木異石,袞袞華服,就會漸漸把道德修養的根本棄之一旁,進而做出玩物喪志、玩人喪德的種種醜事.這些歪術如果不加校正,就會滑入亂性敗德的池沼.皇帝一旦達到玩人極情的地步,就必然會加重賦斂,強化對人民的壓榨.有識之士如果遺棄而不被重用,那麼飢餓和寒冷的災禍就難以避免了.

【原文】亂世之君,極其驕奢,[鄧析子曰:畏儉則福生,驕奢則禍起.又聱隅子曰:居顯不以為驕,驕奢可乎]恣其嗜欲.[嗜,好也.欲,貪也]土木衣緹綉,[緹者,丹黃色帛.綉,謂刺繡五色成文.《宦者傳論》曰:狗馬飾雕文,土木被緹綉.又東方朔曰:土木衣綺綉,狗馬被繢罽.《佞幸傳》雲:董賢起大第闕下,土木之功,窮極伎巧.柱檻衣以緹錦,土牆木屋也.言皆被緹綉之文采.緹,音提.恣,肆也]而人裋褐不全;[裋褐,仆豎之衣也.《戰國策》墨子謂楚王曰:「棄其錦繡之衣,而竊人之裋褐.」言土木復衣其采綉,而人裋褐卻不得完全.此即以無用而妨有用也]犬馬厭芻豢,而人糟糠不足.[《孟子》曰:皰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此之謂乎?又《戰國策》:管燕得罪齊王,謂其左右曰:「子孰與我赴諸侯乎?」左右嘿然莫對.管燕連然流涕曰:「悲夫!士何其易得而難用也!」田需對曰:「士三食不得饜,而君鵝鶩有餘食;下宮糅羅紈曳綺縠,而士不得以為衣緣.」此即以無益而害有益也.豢,音患,養也.以穀食犬豕曰豢]故人神怨憤,[明則有人怨恨,幽則有神憤怒.亢倉子曰:人怨者,非不接人也;神怒者,非不事神也.巧佞甚,人愈怨;淫祀甚,神益怒.謂非其道也如此]上下乖離,[《荀子》曰: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是上下析.析,離也.又揚子曰:惠以施下,忠以衛上,今君之澤不能及於下,民之情不得達於上,上下乖戾離隔矣]佚樂未終,傾危已至.[《孝經》疏曰:貴不與驕期而驕自至,富不與侈期而侈自來,驕侈以行已,所以速亡.此言富貴生驕侈,驕侈恣嗜欲.若不知戒,則佚樂未終,而傾危已至,此必然之理也.《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若能如此,可無患矣.佚,與逸同.樂,音洛]此驕奢之忌也.[此乃不能預誡其盈,以貪慕其驕侈,至於危亂,可不畏哉?忌,畏也.《少儀》有曰:國家靡敝,則車不雕璣,甲不組縢,食器不刻鏤,君子不履絲履,馬不常秣.今既不循此道,而極其驕奢者,傾之必矣.此太宗所以深戒之也]

【譯述】身處亂世的昏君,沒有一個不是驕橫奢侈的.他們放縱自己的嗜好和慾望,甚至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一方面是連土牆木樑都披上了華彩的絲綢,另一方面是老百姓連粗布衣裳也穿不起;一方面是狗馬的精美食物富餘得吃不了,另一方面是黎民連酒糟稗糠都吃不飽.於是乎搞得天怒人恨,民怨沸騰,上詐其下,下欺其上,民情真偽難辨,世風日趨惡化.尋歡作樂的好日子還沒走到盡頭,傾覆危亡的命運就等在那裡了.正所謂地位尊貴之後不去與驕橫約定,驕橫也會自己到來;財物富裕之後不去與奢侈約定,奢侈也會自己到來一樣.因此,一定要以驕奢二字引以為鑒啊!

誡盈釋評

古人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把這兩句箴言看作是對最高統治者的警策之詞,大概是再恰當不過了.因為只有憂患之君,才能常存謙虛之心,從而不至因為驕傲自滿而敗國亡身.中國封建時代的帝王,大概可分為兩類,一為創業之主,二為守成之君.一般來說,創業之主,多能謙虛謹慎,持盈保泰.原因有三,一是身歷坎坷,備嘗艱辛,因而更懂得天下來之不易.二是在奪取政權的過程中,必須屈己虛人,禮賢下士,於是培養了謙恭之態,敬賢之心.三是討暴誅虐之時,前代昏君狂妄失政的教訓時時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守成之君則不然,他們常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既沒經歷金戈鐵馬、鼓角鉦鳴的錘鍊,又缺乏對國計民生、世態人心的了解,常常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輕而易舉地從父祖手中承襲了江山社稷.正因如此,這類人往往與生俱來地具有一種優越感和自豪感以及隨優越感和自豪感滋生而出的高人一等傲視萬物的虛無感.虛無在身,則驕傲必至.故爾,守成之君亡身喪國的悲劇之所以不斷重演,其根本原因蓋出於自滿自大.且看隋煬帝的《春喜游歌》二首:禁苑百花新,佳期游上春.輕身趙皇后,歌曲李夫人. 步緩知無力,臉晃動余嬌.錦袖淮南舞,寶襪楚宮腰. 不難推想,一個整天沉醉於春花秋月,耽迷於醇酒美人,滿足於征歌逐舞的「花鳥使者」,怎麼可能虛以接物,誠心待人呢?甚至在他陷入農民起義的汪洋大海之中,死到臨頭之時,還荒謬可笑,顧盼自雄地攬鏡自照說:好頭顱,誰來砍我?一個失去了自知之明,連自己能吃幾碗乾飯都不清楚的人,又怎麼可能有好下場呢?瓦崗軍的討伐檄文,宣告了隋煬帝君王美夢的破產: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由反隋起義而位登大寶的唐太宗李世民,不僅自己虛懷若谷,從善如流,而且常以隋亡的教訓引以為鑒,警策自己和告誡皇子:殷鑒不遠,戒驕戒躁!據《貞觀政要》記載,貞觀二年,太宗對大臣們說:「人們都說做了皇帝就尊貴無比,沒有什麼可畏懼的了,我卻認為正應該自己保持謙遜恭謹,經常存有畏懼之心.過去舜帝告誡禹說:『你如果不自以為賢能,天下就不會有誰同你爭賢能;你假若不居功自傲,天下就不會有誰同你爭功勞.』而且《周易》也說:『有道的君子必定都厭惡驕傲自滿追求謙遜恭謹.』大凡皇帝如果自認為尊貴無比,不保持謙遜恭謹,在自己做了錯事時,有誰肯犯顏直諫呢?因此,我每說一句話,做一件事,必定是在上害怕皇天,在下畏懼群臣.皇天高高在上,能俯察人間的善惡,怎麼能不害怕呢?下邊有那麼多公卿大臣士人,他們都抬頭向上注視著自己,又怎麼能不畏懼呢?正因如此,我才常保持謙遜恭謹、小心畏懼,這還不知道是不是符合上天的旨意和百姓的心愿呢.」魏徵說:「古人說:『做任何事都有開頭,但堅持至最後的卻並不多見.』希望您能堅守謙恭、畏懼原則,一天比一天謹慎,那麼國家就能永遠鞏固,不至被傾覆了.堯舜時代之所以太平,其實就是因為採用了這一法則.」

貞觀五年,唐太宗就防止自滿這一問題,又發表了形象而深刻的議論.他說:「治國與養病無異也.病人覺愈,彌須將護,若有觸犯,必至殞命.治國亦然,天下稍安,尤須兢慎,若便驕逸,必至喪敗.今天下安危,系之於朕,故日慎一日,雖休勿休.然耳目股肱,寄於卿輩,既義均一體,宜協力同心,事有不安,可極言無隱.儻君臣相疑,不能備盡肝膈,實為國之大害也.」這一番金石之聲,雖是說給他當時的大臣們的,但後來的人難道不也可以拿來作為座右銘嗎?因此,太宗在《帝范》中特設「誡盈」一章,其教導太子高宗的一片苦心,真是灼然可見!有什麼樣的君王,就會有什麼樣的大臣.太宗的賢臣張蘊古的《大寶箴》:「今來古往,俯察仰觀,惟闢作福,為君實難.宅普天之下,處王公之上,任土貢其所有,具僚和其所唱.是故恐懼之心日弛,邪僻之情轉放.豈知事起乎所忽,禍生乎無妄.故以聖人受命,拯溺亨屯,歸罪於己,推恩於民.大明無偏照,至公無私親.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禮以禁其奢,樂以防其佚.左言而右事,出警而入蹕.四時調其慘舒,三光同其得失.故身為之度,而聲為之律.勿謂無知,居高聽卑;勿謂何害,積小成大.樂不可極,極樂成哀;欲不可縱,縱慾成災.壯九重於內,所居不過容膝,彼昏不知,瑤其台而瓊其室;羅八珍於前,所食不過適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勿內荒於色,勿外荒於禽;勿貴難得之貨,勿聽亡國之音.內荒伐人性,外荒盪人心;難得之物侈,亡國之聲淫.勿謂我尊而傲賢侮士,勿謂我智而拒諫矜己.聞之夏後,據饋頻起;亦有魏帝,牽裾不止.安彼反側,如春陽秋露;巍巍蕩蕩,推漢高大度.撫茲庶事,如履薄臨深;戰戰慄栗,用周文小心.《詩》雲:』不識不知.』《書》曰:』無偏無黨.』一彼此於胸臆,捐好惡於心想.眾棄而後加刑,眾悅而後命賞.弱其強而治其亂,伸其屈而直其枉.故曰:如衡如石,不定物以數,物之懸者,輕重自見;如水如鏡,不示物以形,物之鑒者,妍蚩自露.勿渾渾而濁,勿皎皎而清;勿汶汶而暗,勿察察而明.雖冕旒蔽目而視於未形,雖黈纊塞耳而聽於無聲.縱心乎湛然之域,游神於至道之精.扣之者,應洪纖而效響;酌之者,隨淺深而皆盈.故曰:天之清,地之寧,王之貞.四時不言而代序,萬物無為而受成.豈知帝有其力,而天下和平.吾王撥亂,戡以智力;人懼其威,未懷其德.我皇撫運,扇以淳風;民懷其始,未保其終.爰述金鏡,窮神盡性.使人以心,應言以行.包括理體,抑揚辭令.天下為公,一人有慶.開羅起祝,援琴命詩.一日二日,念茲在茲.惟人所召,自天祐之.爭臣司直,敢告前疑.」因此他主張,君王應「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他並且強調說,皇帝只有「歸罪於己,推恩於民」,才可以保天下,得民心.與此同時,被太宗敬作「人鏡」的魏徵也說:「自古失國之主,皆為居安忘危,處治忘亂,所以不能長久.」魏徵這段話的微言大義,不同樣是在告誡人們,要想做到居安不忘危,處治不忘亂,就必須保持高度的警惕,務必具有謙虛之德,謹慎之行.然而,時過境遷.到了後期,唐太宗隨著自己聲威的樹立和政權的穩固,先前他與大臣們苦苦討論並用以約束自己和訓示皇子們的那些治國良策,便一古腦兒地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於是,他變得驕傲了,變得奢侈了,開始批自己的耳光,把自己一再倡導的勤政慎獨的思想丟開不顧,不是防微杜漸,而是縱情肆志;不再輕徭薄賦,而是重斂於民.早期和中期的德政仁心已蕩然無存,此時只剩下狂傲驕橫,不可一世.他甚至毫不掩飾地為自己的愚蠢行為作辨護:百姓無事則驕逸,勞役則易使.有了這種荒謬的理論作指導,太宗彷彿徹底變了一個人.他本來三令五申要善始慎終,這時卻一意孤行,認為百姓一旦生活安定,就會惹事生非.他更錯誤地認為,人民只有像牛馬一樣被套在車轅上,才個個會變成聽話的順民.為此,他不惜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在貞觀二十一年下令修造翠微宮和玉華宮.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不僅如此,他還一改往昔納諫的風範,拒絕接受大臣們的苦諫,好大喜功地發動了對高麗的侵略戰爭.兵塵既起,損兵折將.一方面是對內搜刮,一方面是對外征伐,既浪費民資,又消耗國力,結果搞得民怨沸騰,甚至因此還在四川一帶引發了武裝反抗.為什麼一生謙遜恭謹的一代英主,到生命的末年反而變得如此讓人不可思議呢?其中雖然可尋找許多原因,但從本質上說,不仍然是封建體制的流弊所致嗎?想想吧,一個人儘管再聰明再謹慎,一當大權在握,且在位日久,又不受任何法律的制約和社會輿論的監督,要是不變質才怪呢!這也是封建政治的主要特徵和普遍規律.唐太宗的這一轉變,確實是徇名喪實,有虧聖德.與其說這是他個人的悲劇,不如說是整個封建制度使然.在終身制家天下的封建樊籬中,又有誰能逃脫善始而不能善終的老路呢?唐太宗是這樣,唐玄宗是這樣,唐滅之後的五代後晉同樣也是這樣.歐陽修在《五代史伶官傳序》中寫道:「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讎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髮,泣下沾襟,何其衰也!」想當初庄宗李存勖在接受父親遺命後,是多麼意氣奮發啊!可是當他趁一時之氣滅掉了仇敵燕國和梁國之後,卻被一時的勝利沖昏了頭腦,自以為從此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於是縱情聲色,寵用伶人,結果在猝不及防之中死於部下的流矢之下.一壯一衰的強烈對比,不再一次地重演了一場歷史的老劇嗎?所以,歐陽修在寫到這段歷史時,便禁不住引用《尚書》的話大發感慨:「滿招損,謙受益.」毛澤東說:「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他的前代同鄉曾國藩,也反覆拿這樣的道理教育自己的族人和子弟,我們甚至可以這樣說,一部《曾國藩家書》,滿紙只寫著兩個字,曰:誡盈.透過該書,我們固然能揣摸到曾氏的韜晦之術,但我們更可以一語道破曾氏的人生策略,其答案仍然是持盈保泰!其道理仍然是,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物極必反!

崇儉第八

縱觀古代帝王,凡創業之君,莫不以儉約而興;敗國喪身之主,莫不以奢侈而亡.故古訓曰:貧不學儉.富不學奢。

夫儉者,去奢從約之謂,豐國富民之本也.考諸今古,創業垂統之君,莫不以儉約而興;敗國喪身之主,莫不以奢侈而亡.其興亡成敗,載諸簡冊,昭昭然可為鑒矣.故太宗以儉居戒盈之先,豈無意哉?雖然,儉固近於吝矣.儉不中禮,是為吝也.雖有周公才美,驕吝猶不足觀,況其他乎?此所以《蜉蝣》刺其好奢,《蟋蟀》刺不中禮也.然則其何以行之哉?曰語不云乎?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儘力乎溝洫.此是明王之威德,至聖之格言.依而行之,吾無間然矣.

【原文】夫聖世之君,存乎節儉.[《史記》曰:治國之道,富民為始.富民之要,在於節儉.又《詩》之《葛覃》謂:后妃之本,躬儉節用,化天下以婦道.后妃猶能以節儉化天下,而況其聖世之君乎?節者,不傷財、不害民之謂也]富貴廣大,守之以約;[孔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夫富有四海,貴為天子,此乃富貴廣大之極矣.若不守之以約,未有不失之者也.《文子》曰:富貴廣大,守之以狹.亦從約義]睿智聰明,守之以愚.[《中庸》曰: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智,足以有臨也.以是知古之聖王,冕旒而前,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明所不見,聰所不聞,非自壅遏也.防閑其淫聲讒語、好色奇玩,以亂其耳目也.《老子》曰:君子以盛德,容貌若愚.亦此意也.又《文子》曰:聰明廣智,守之以愚]不以身尊而驕人,[魏太子擊謂田子方曰:「貧賤者,驕人乎?富貴者,驕人乎?」子方曰:「貧賤者,驕人耳;富貴者,安敢驕人?人主驕人而亡其國.吾未見以國待亡者也.貧賤者若不得意,納履而去,安往而不得貧賤?貧賤者驕人,富貴者安敢驕人?」按:《說苑》貧賤作「貧窮」,安往而不得下有「貧窮乎」三字]不以德厚而矜物.[《繫辭》曰:勞謙,君子有終.吉.子曰: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矜,伐也.《老子》曰:盛德若不足.古昔聖賢,進德修業以務滋崇,豈敢矜物乎]

【譯述】身處太平盛世的明君,心中應常存節儉的美德,只有這樣,才不會傷財害民,壞政敗國,尤其是富有四海,貴為天子之後,就更應時時事事以節儉為準繩來警戒自己,否則,國運就要衰微,社稷也必定傾覆.古代的聖王,雖智慧高超,才能卓越,但都大智若愚,以拙藏巧.不敢因為自己身份尊貴就頤指氣使,飛揚跋扈,也不會因為自己功德偉大就恃功傲物,不可一世.

【原文】茅茨不剪,采椽不斫,[《墨子》曰:堯舜德行,茅茨不剪,采椽不斫.師古曰:屋蓋曰茅茨,茨以覆居也.采亦作棌,柞木也]舟車不飾,[《白氏六帖》曰:門閭舟車不飾,儉也]衣服無文,[東方朔曰:衣縕無文.《語》曰:惡衣服.又《禮》曰:節丑其衣服.皆言不用文綉也]土階不崇,[《墨子》曰:堯舜堂高三尺,土階三等,故不高也.階,陛也]大羹不和.[《禮器》曰:有以素為貴者,大圭不琢,大羹不和.疏雲:大羹,肉汁也.不和,無鹽梅也.太古初變腥,但煮肉而飲其汁,未知調和.後人祭必重古,故但盛肉汁,謂之大羹不和.以上六事,皆言上古明王崇儉也,如此]非憎榮而惡味,乃處薄而行儉.[言聖人如此質素,非是憎嫌榮華,鄙惡甘美也.乃欲居以淡薄,施以節儉,以身為天下先.然後其教不嚴而治,不令而行也]故風淳俗朴,[《說文》曰:上以化下曰風,下以習上曰俗.淳,厚也.朴,實也]比屋可封.[《史記》曰:堯舜之民,比屋可封.此雲,聖世之君,躬行節儉以化民,下觀而化,相習崇儉.故家給人足,禮義生矣.然後尊卑之序得,骨肉之恩親,爭訟之原息.如此,則家稷契而人皋陶,故辟止刑錯,比屋可封也.比屋者,《周禮·地官》曰:五家為比,有九比之數,小司徒掌之.六卿大夫於正月之吉受教法於司徒,退而頒之於其鄉吏,使各以教其所治,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藝.三年則大比,考其德行道藝,而興其賢者能者.鄉老及鄉大夫,帥其吏與其眾寡,以禮禮賓之.厥明鄉老及鄉大夫、群吏獻賢能之書於王,王再拜受之,登於天府內史貳之.此謂使民興賢,出使長之;使民興能,入使治之.比,聯比而居也.比,毗至反]斯二者,榮辱之端.[二者,謂奢儉也]

【譯述】那些明君聖主們,常常用茅草蓋了房子,都不去修剪得漂亮一些;用柞木立了柱子,都不去砍削得光滑一些,甚至坐的車船也沒有裝飾彩繪,穿的衣服也一點都不華麗.不僅如此,他們還不去建造高大豪華的廳堂,而且連吃飯都只圖飽腹,不求味美.他們之所以這樣做,不是因為憎嫌榮華,討厭甘美,是希望能率先垂範,用淡薄節儉的風尚為天下百姓作榜樣.於是,風俗純正厚朴,鄰人和睦相處.因此,驕奢還是節儉,是榮辱的開端啊!

【原文】奢儉由人,安危在己.[奢侈則危,節儉則安.猶聲響形影,未嘗相遠也.行其儉,其身必安;行其奢,其身必危,故云由人在己]五關近閉,則嘉命遠盈;[劉子曰:將收情慾,先斂五關.五關者,情慾之路,嗜好之府也.目愛彩色,命曰伐性之斤;耳樂淫聲,命曰攻心之鼓;口貪滋味,命曰腐腸之葯;鼻悅芬馨,命曰熏喉之煙;身安輦駟,命曰召蹶之機.此五者,所以養生,亦所以傷生.言當收斂而閉之,庶得壽命.嘉,言遠而不損耳]千欲內攻,則凶源外發.[劉子曰:身之有欲,猶樹之有蠍.樹抱蠍則還自鑿,身抱欲則反自害.故蠍盛則木折,欲熾則身亡,故云凶源.蠍,食木蟲,猶蠹也]是以丹桂抱蠹,終摧榮耀之芳;[《拾遺記》曰:岱輿,一名浮折.北有玉梁千丈,駕元流之上,峰傍有丹桂.唐《藝文類聚》曰:桂蠹不知所淹留兮.又,《漢書》南越尉佗貢桂蠹一器.蠹,食木之蟲也.按:《拾遺記》無一名浮折四宇,注誤]朱火含煙,遂郁凌雲之焰.[蔡邕《釋誨》曰:懼煙炎之毀熸,何光芒之敢揚哉?煙,炎火之微細者.言常懼微細,以致毀滅.杜預注《左傳》曰:吳楚之間,謂火滅為煙,音子廉反.炎,音焰.言桂蠹雖小,終損榮芳;火煙雖微,必滯光焰.郁,幽也,滯也.又郁遏、鬱悒、鬱結、鬱郁,皆言不得伸之意也]以是知驕出於志,不節則志傾;欲生於心,不遏則身喪.[言志之出驕,猶桂之抱蠹;心之生欲,猶火之含煙.若不防微杜漸,節遏其驕欲,必至於志傾身喪也]故桀[夏王號,謚法曰:賊人多殺曰桀]紂[殷王號,謚法曰:殘義損善曰紂]肆情而禍結,[言桀紂之君,縱肆情意,焚炙忠良,刳剔孕婦,斮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積酒成池,屯肉為林,置炮烙之刑,行長夜之飲,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殘賊暴虐,湯武興矣.故曰禍結也]堯[唐帝號.謚法曰:翼善傳聖曰堯]舜[虞帝號.謚法曰:仁聖盛明曰舜]約己而福延,[謂堯舜恭己無為,儉約是務,是以太平之福延長也]可不務乎?[桀紂所以亡,謂不能節遏驕欲也;堯舜所以興,謂其躬行儉約也.一戒一法,可不務為儉約乎?]

【譯述】驕奢還是節儉,關乎平安和危亂,而這一切都是由人自身決定的.如果能清心寡欲,美好的命運就會長久地延續下去.相反,慾望橫流,就必然要生出凶亂.所以,丹桂儘管美艷芬芳,假使生出蠹蟲,最終也會變成朽木;紅色的火苗雖然明亮爽朗,倘若被細微的煙塵所覆蓋,終究也將熄滅.由此可知,如果不防微杜漸,始善敬終,驕奢就會不招自來,惡欲就要急速生長.驕奢和惡欲得不到有效的遏制,就勢必要導致身死國滅的慘劇.夏桀商紂因為縱肆情意,倒行逆施,從而引火燒身,自掘墳墓;唐堯虞舜卻因為約己修身,順乎民心,從而使帝業輝煌,江山永續.比較一下桀紂的敗亡和堯舜的興盛,難道不應該更好地躬行節儉的良方嗎?

崇儉釋評

俗語說:貧不學儉,富不學奢.這兩句話最集中地道出了這樣一條真理:在儉樸和奢侈之間,人們只有正確地掌握好分寸,既不因為貧困而吝嗇,也不因為富有而揮霍,才會出入有常,進退合度.成由儉樸敗由奢.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帝王不僅自己明白這個道理,而且還不斷拿這個道理去教育自己的臣民和子弟.但不幸的是,不只是受教育者,就是教育者本身也常是嘴上說的一套,背後做的卻是另一套.當天下安定,國阜民康之際,那些曾經冷靜清醒的皇帝們,也都不可避免地一個個陷入物慾橫流、暴殄天物的泥淖,成為後人的反面樣板.為此,我們應該不斷反省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崇尚儉樸的必要性到底何在?《貞觀政要》里有這樣一段振聾發聵的話:「珍奇的玩物和邪淫的技巧,是亡國的斧子;珠寶玉器和華麗的錦繡,其實也是迷亂人心性的毒藥.我私下看見陛下您服用和玩賞的都是一些少見而纖巧的東西,好像是從大自然中變化出來的;人們貢獻給您的珍寶奇物,又如同神仙製造的那般精美.這些奢華的東西儘管在世俗之中顯得那麼光彩奪目,但實際上,這種做法也確實敗壞了淳樸敦厚的風氣.由此可知,漆器雖然不是引起叛逆的方術,但夏桀卻因製造它而導致了諸侯的叛逆;玉杯又哪裡是招致滅亡的手段,但商紂也因使用它而使國家滅亡.要考查奢侈靡麗的根源,就一定要遏止它們.在節儉方面制訂了法令,還擔心會滋生奢侈;在奢侈方面制訂法令的話,又怎麼能約束後人呢?只希望您能詳察不顯著的事物,智慧遠達廣闊的地方,在麟閣中研究深奧的秘密,從讀書人那裡探求幽深難見的事迹.歷代君王治理與禍亂的蹤跡,百代安危的經驗教訓,興亡衰亂的命運,得失成敗的關鍵,原本就包容在心胸之中,重複在視線之內,這是陛下內心長期考察的結果,無須臣妾在這裡繞舌.只是明白這些並不困難,困難的是不易實行.人們總是在功業卓著時心志驕傲,在時勢安定時貪圖享樂.只希望您能抑制心志,善始慎終,糾正輕微的過失用來增添高尚的道德,選擇今天的正確來取代昨天的錯誤.那麼您的美名就會遠播萬代,與日月一樣無窮,鼎盛的事業也會長久不衰,與天地一樣永存!」這篇議論旁徵博引、借古喻今,真可謂高屋建瓴,精妙絕倫!但它卻並非出自太宗的股肱大臣之口,而是來源於一個後宮嬪妃徐惠的規勸.也許是女姓的心靈更為敏感吧,因而也更能把奢儉的利弊講得如此透徹.與之相映成趣的是,太宗本人關於儉約興邦驕奢喪國的論述也同樣發人深思.「貞觀元年,太宗謂侍臣曰:『自古帝王凡有興造,必須貴順物情….至如雕鏤器物,珠玉服玩,若恣其驕奢,則危亡之期可立待也.自王公以下,第宅、車服、婚嫁、喪葬,准品秩不合服用者,宜一切禁斷.』由是二十年間,風俗簡樸,衣無錦繡,財帛富饒,無饑寒之弊.」太宗這樣說了,那麼他自己究竟做得如何呢?「貞觀二年,公卿奏曰:『依《禮》,季夏之月,可以居台榭,今夏暑未退,秋霖方始,宮中卑濕,請營一閣以居之.』太宗曰:『朕有氣疾,豈宜下濕?若遂來請,糜費良多.昔漢文將起露台,而惜十家之產.朕德不逮於漢帝,而所費過之,豈為人父母之道也?』固請至於再三,竟不許.」憑心而論,唐代到了貞觀年間,國力已逐步發展起來,不用說建一個樓閣,就是造一座宮殿,財力的花費也不會形成什麼負擔.何況太宗又患有氣喘病,在夏秋交替,氣候無常,不斷受到暑氣和雨氣侵擾的時候,單從一個普通人的健康需要,也應該改變一下居住環境.可是大臣們勸來勸去,還是被太宗拒絕了.真可謂是令行禁止,身教重於言教.皇帝既然能以身作則,大臣們就更能嚴於律己了.不妨仍就引述《貞觀政要》的記載:「岑文本為中書令,宅卑濕,無帷帳之飾,有勸其營產業者,文本嘆曰:『吾本漢南一布衣耳,竟無汗馬之勞,徒以文墨,致位中書令,斯亦極矣.荷俸祿之重,為懼已多,更得言產業乎?』言者嘆息而退.」「戶部尚書戴胄卒,太宗以其居宅弊陋,祭享無所,令有司特為之造廟.」「溫彥博為尚書右僕射,家貧無正寢,及薨,殯於旁室.太宗聞而嗟嘆,遽命所司為造,當厚加賻贈.」「魏徵宅內,先無正堂,及遇疾,太宗時欲造小殿,而輟其材為征營構,五日而就.遣中使齋素褥布被而賜之,以遂其所尚.」看看吧,這些大臣們生活得多麼可憐!上至副宰相,下至中央的各個部長,包括皇帝的顧問在內,沒有一個人有所氣派的房子,不是面積狹窄,就是破敗低濕.但大家都能安居樂業,以儉樸為榮.這些人的清廉寒素與安貧樂道的品格和精神,不用說在當時,就是在今天,也會令人感佩不已吧!如此動人的情景,又與那些人則華屋,出則肥馬的豪奢之舉,形成多麼鮮明的對比啊!我們甚至不得不承認,生活在今天社會主義時代的許多官吏,面對這樣一群生活在封建時代的超凡脫俗的偉大靈魂,大概會感到汗顏吧?不錯,確實有許多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人民的公僕,但其所作所為,分明就是老爺.世間任何事情就怕認真二字.又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身居高位的領導者,只要說到做到,而且真正實行對下級的嚴格監督,又何愁自己的主張和政策難以通行呢?領導者如果不徇私情、奉公守法,又何懼得不到群眾的支持和擁戴呢?每當讀到唐代貞觀時期的那段歷史,我總是禁不住神往太宗與其臣子們那種肝膽相照、榮辱與共、和樂相處、共理國是的美好情景.儘管我們可以有一萬個理由來揭露這種君臣關係的虛偽性,或者我們可以用一千雙眼睛去挑剔他們這樣那樣的毛病,但至少有一點我們可以肯定,「貞觀之治」的形成,與君臣的和睦團結、風氣的純正儉樸、德操的崇高偉大如此等,是密不可分的.那種上能導之,下能行之,去奢誡躁、勤儉辦事的崇高風範,不是在今天同樣具有重要的價值嗎?毫無疑問,唐太宗是封建時代少見的開明英主,「貞觀之治」也是封建時代少有的太平聖世.英主的締造和聖世的出現,固然有許多原因,但其中最不能被人忽視的緣由,必須得歸結到崇儉上去.我們絕對不能簡單化地去理解儉樸二字.要知道,儉樸既是一種生活方式,更是一種精神風範,它永遠導引人們不斷邁向對真善美的追求,也永遠匡正人們不要走向假醜惡的歧途.為此,我們有必要再一次重溫太宗侍御史馬周的一段著名論斷:「臣觀睹前代,自夏、殷、周及漢氏之有天下,傳祚相繼,多者八百餘年,少者猶四五百年,皆為積德累業,恩結於人心.豈無僻王,賴前哲以免爾!自魏、晉已還,降及周、隋,多者不過五六十年,少者才二三十年而亡,良由創業之君不務廣恩化,當時僅能自守,後無遺德可思.故傳嗣之主政教少衰,一夫大呼而天下土崩矣.今陛下雖以大功定天下,而積德日淺,固當崇禹、湯、文、武之道,廣施德化,使恩有餘地,為子孫立萬代之基.豈欲但令政教無失,以持當年而已!且自古明王聖主雖因人設教,寬猛隨時,而大要以節儉於身、恩加於人二者是務.故其下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此其所以卜祚遐長而禍敗不作也.」國有明君,則朝有賢臣.唐太宗能有馬周這樣的賢臣,難道不是他的福份嗎?而馬周能有唐太宗這樣的明君,也同樣可以無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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