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兩次「錦夢」，越讀越覺得意味深長

06-04

《紅樓夢》中關於的夢境描寫，有好幾個夢都是非常重要的，從甄士隱最早夢到一僧一道攜一干風流孽鬼下界造劫歷幻起，到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秦可卿託夢王熙鳳，及賈寶玉夢見甄寶玉等等都是非常重要的夢境，可以說對整個故事有提綱挈領的作用，這些夢在前面基本上都詳細介紹過了，除此而外還有一些不為人注意的夢境描寫，把原文摘取出來放到一起對比起來看，也是很有意味，比方說這個從不被人注意的過的夢境，賈寶玉到小書房去看美人畫，可是碰巧撞見了茗煙的好事，茗煙給賈寶玉說了他的小情人丫頭卍（音：wan）兒的名字來歷，這個來歷就是卍兒母親的一個夢：

寶玉道：「連他的歲數也不問問，就作這個事，可見他白認得你了。可憐，可憐！」又問：「名字叫什麼？」茗煙笑道：「若說出名字來話長，真正新鮮奇文。他說他母親養他的時節，做了一個夢，夢得了一匹錦，上面是五色富貴不斷頭的『卍』字花樣，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卍（萬）兒。」寶玉聽了笑道：「真也新奇，想必他將來有些造化。」說著，沉思一會。

這裡小丫頭卍兒的母親做了一個關於錦的夢，給她起了這個獨特的名字，以至於寶玉說她將來想必有些造化，會有什麼造化，我們沒有八十回後的文稿，所以不得而知，脂批也沒有給我們透露卍兒的結局和所謂的造化，但是我認為，卍兒的造化怕是不會好，千紅一哭，萬艷同悲，卍兒的下場也難脫此宿命。這是作者一開始就設定好的，但是卍兒的名字來歷卻很有意味，來自於母親夢見五色彩錦上面的花紋。還記得我們在前面分析過秦可卿託夢時說過一句「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用來形容賈府的繁華鼎盛之時的榮耀，因此「錦」在通部書里是有某種隱喻的性質，其隱喻的正是賈府的鼎盛和榮耀，

再聯繫到作者寫作的原型是江寧織造曹家，原本就是擔任給皇帝製作「綾羅錦緞」上貢的官職，所以作者選用錦來做此暗喻，是在暗喻自己寫的是曹家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卍字在佛教中是吉祥萬德之所集之意，再說卍兒母親做夢夢見的可是「五色富貴不斷頭的『卍』字花樣」，那正是暗喻賈府在她做夢之時尚在大富貴大吉祥之時，卍兒此時用茗煙的話說大不過十六七歲而已，那她出生的時候，其母夢見代表五色吉祥卍字紋的錦，是大吉祥之夢，然而那是十多年前，賈府正繁華之時，而到卍兒長到十六七歲卻已經是漸漸在走下坡路了，也就是原著中多次出現的「末世」之時，這個夢的寓意，我覺得隱喻正在於此，在於告訴我們賈府曾經有過的大富貴大吉祥，然而那也是夢中出現的，如夢般虛幻的而已。卍兒本人的命運是否會像寶玉想的那樣將來會有些造化呢？首先卍兒這個名字就很吉祥，來歷出自她母親的一個大吉祥的夢境，按理真的該有好的命運，好的造化，然而紅樓夢經常也會出現相反的寓意，比方說香菱抽到的花簽，表面寓意就非常好，但是她的命運卻十分悲慘，所以卍兒雖與茗煙有私情，可是茗煙壓根也不關注她的一切，如寶玉所說：「可見她是白認得你了」。所以就算我們不知道八十回後

卍兒還會有什麼情節，卍兒的命運也難說會有什麼好的結局。

前面說完了卍兒母親的關於錦的夢，其實在元妃之死那齣戲里也有一個關於錦的夢，在那個夢裡，有位不知名姓的娘娘在王熙鳳的夢裡來奪錦了。所以我們把兩段關於錦的夢並列起來看。

原文再度引用如下：

在第七十二回，王熙鳳說：

「昨兒晚上，忽然作了一個夢，說來也可笑，夢見一個人，雖然面善，卻又不知名姓，找我。問他作什麼，他說娘娘打發來要一百匹錦。我問他是那位娘娘，他說的又不是咱們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給他，他就上來奪。正奪著，就醒了。」

前面我提過這個夢因為提到了娘娘，而王熙鳳給下人講述這個夢境的時候，那些僕人也回答說是因為王熙鳳應侯宮裡的事，所以會做這個跟娘娘有關的夢，因此推測很有可能跟宮中的元春之死有關，但實際上這個夢也是大有來歷的，這裡面暗含了江郎才盡的典故：南朝的江淹年輕的時候，就成為一個鼎鼎有名的文學家，他的詩和文章在當時獲得極高的評價。可是，當他年紀漸漸大了以後，他的文章不但沒有以前寫得好了，而且退步不少。他的詩寫出來平淡無奇，而且提筆吟握好久，依舊寫不出一個字來；偶爾靈感來了，詩寫出來了，但文句枯澀，內容平淡得一無可取。於是就有人傳說，有一次江淹乘船停在禪靈寺的河邊，夢見一個自稱叫張景陽的人，向他討還一匹錦，他就從懷中掏出幾尺錦緞還他。因此,他的文章以後便不精彩了。這個夢一方面是暗指元春之死，另一方面則是用江郎才盡來形容王熙鳳未來的境遇，王熙鳳固然有治家之長才，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隨著賈府的日漸衰落，財務虧空越來越大，王熙鳳縱然再有能力，也難以維持賈府的體面，所以脂批說這是用江淹的故事來暗示王熙鳳的未來命運，王熙鳳是賈府富有才能的掌家人，如果她沒有能力再維持這個家的正常運轉，那也就是到了賈府衰敗之時。

把卍兒母親和王熙鳳關於錦的夢放在一起比較來看，就能大致看出作者是在用兩段同樣關於錦的，但是相差十幾年的夢境來暗喻賈府從繁華似錦，五色富貴不斷頭吉祥之世，轉而到了被人奪去榮耀之錦的末世衰敗之困窘艱難之時的這種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