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梁漱溟的佛學思想
梁漱溟是中國近代知名的學者和社會活動家。他從20世紀20年代末走出大學之門,搞鄉村建設。從十六七歲起,由於對人生問題不勝懷疑、煩惱,即傾慕出世,尋究佛法。其後雖轉向儒學,但在其哲學體系中,仍摻雜有許多佛學思想。
梁漱溟(1893年10月18日-1988年6月23日),生於北京,系出元室梁王系,先祖為元世祖六子忽哥赤,故入籍河南開封,清中葉官游廣西桂林。現代著名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現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社會活動家,愛國民主人士,同時他還是一位社會改造實踐家,對推動鄉村建設不遺餘力。有「中國最後一位儒家」之稱。主要著作有《中國文化要義》、《東西文化及其哲學》、《鄉村建設理論》、《印度哲學概論》、《唯識述義》等,今編有八卷本的《梁漱溟全集》。
一、生平事迹及思想演變
梁漱溟(1893—1988年)原名煥鼎,字壽銘。一度用壽民或瘦民作筆名,後改名涑溟。原籍廣西桂林,其祖父因任京官遷居北京。早年就讀於北京順天中學堂,畢業於直隸法政專門學校。1917年被蔡元培聘為北京大學哲學系講師,主講印度哲學,並對佛學進行研究。1924年辭去北大教職,在山東自辦教育,從事鄉村建設。1929年到河南輝縣籌辦河南村治學院。1931年去山東鄒平創辦鄉村建設研究院,主編《村治月刊》。抗戰時期,參加民主黨團同盟,從事民主運動。1938年初赴延安,與毛澤東主席作兩次徹夜長談。1939年進入敵後坑日游擊區,巡視各地歷8個多月。1945年以民主人士身份參加調查聞一多被國民黨特務暗殺事件。1946年春,參加在重慶召開的政治協商會議。會議閉幕不久,就參加各方人士組成的赴延安參觀團,再一次與毛澤東會見。建國後任全國政協委員等。
據梁漱溟自己講,他的「一生思想轉變」大致可分為三期:
第一期「便是近代西洋這一路」。(《人心與人生》,第37頁)這一時期,他先是對資產階級改良派的思想有興趣,其後又贊成資產階級革命派的思想,並參加革命派的組織和活動。辛亥革命以後,一度熱心社會主義,撰有《社會主義粹言》小冊子。這一時期梁漱溟在政治思想上是順應時代發展潮流,向著比較激進的方向發展的。
第二時期,是在辛亥革命以後。這一時期他的思想是「從西洋功利派的人生思想後來折反到古印度人的出世思想」(同上)。這一時期梁漱溟篤信佛學,想從佛法中求得人生問題之解決。
第三時期,約當1921年他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一書出版前後。這一時期,他的思想是「從印度出世思想卒又轉歸到中國儒家思想」(同上)。一開始,他對出世思想有所捨棄,但還是對儒佛兩家同樣稱讚。後來則完全站到儒家思想一邊,並對西洋伯格森的生命派哲學感到興趣。至此,梁漱溟形成了以中國儒家思想為主,同時又糅合印度佛學和西洋生命派哲學為特徵的哲學思想體系。
梁漱溟的著述甚多,其中現存論及佛學較多的有《印度哲學概論》、《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和《人心與人生》等。
《印度哲學概論》、《人心與人生》
二、佛學思想
(一)對佛教哲學的一些基本看法梁漱溟在其所著《印度哲學概論》、《人心與人生》等書中,對佛教哲學的一些基本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其中主要有:
1、佛法不能算是哲學
梁漱溟認為,佛法不能算是哲學。他說:「佛法之為物若以為哲學而研究之,實失其本意。」因為「其本意初不以哲學為事」。而且兩者所要解決的問題也不同:「哲學之所事在知,佛法之所事在亡知。」(《印度哲學概論》,第63頁)「哲學之本性為從無可知中向知之方面開展,而由上觀察佛法雖亦從亡知處(禪)不妨予人以知,而所事實在亡知而不在知」。他的結論是:「蓋佛本不以哲學為事也,即今之所謂佛之哲學者,亦第為吾人從流傳下來佛的宗教教訓搜得,在佛初無是物,其為哲理抑非哲理亦非可定。」(同上書,第64頁)關於佛法非哲學之說,當年歐陽竟無大師曾提出過。但梁漱溟對此所作的解釋,有一定的獨到見解。
2、唯識家不是唯心論又是唯心論
梁涑溟認為,唯識家不是唯心論,又是唯心論。為了說明這一點,他自設問答,進行闡述。他說:「或問:唯識家言是今所謂唯心論否?可答雲不是。」因為「唯識家說,五識所有色聲等屬性境故,屬現量故」。(《人心與人生》,第202頁)他認為,「性境」和實在的境沒有多大區別,不是隨心而有的;現量是沒有分別計度作用的。所以他說;「性境義同實境,非可隨心而有」;「現量如鏡照物,沒有分別計度。」(同上)因此不可稱之為唯心論。但是,唯識家又自稱是唯心論,所以梁漱溟又說:「從另一方面來說,則唯識家固自言唯心也。此心指第八識。(心、意、識三名字分別相當於第八、第七、前六識)所謂第八識者實即為吾人生命整體;其曰:『一切唯心所造』者,一切唯吾人生命之所造耳。」(同上)為了進一步說明這一問題,他再一次自設問答說:「若問,為什麼唯識家既不唯心矣,而卒又唯心起來?答曰:其不唯心者,實事求是;其卒又近若唯心者,仍是實事求是。」為什麼這樣說?他認為唯識家「在解決人生問題的實踐中,不實事求是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的結論是:因為唯識家「他們原不是在談哲學,無所謂唯心、不唯心」。如果一定要談唯心、不唯心,則「前之不唯心,後之唯心」,是由於「其心之意詞意義寬狹不同。前之不唯心即不唯主觀意識之義;後之『唯心所造』者,即一切唯生命所造之義」。(《人心與人生》,第203頁)
梁漱溟的這些說法,有其一定的道理。因為唯識家所講的六識,不完全來自主觀意識,而是分別「來自眼耳鼻舌身五根和第六意根(分別計度之頭腦)」(同上書,第202頁)。所以說他「不唯心」。但同時唯識家又確實主張「一切唯心所造」的,所以也可以說他是唯心論。至於把「一切唯識所造」解釋為「一切唯生命所造」,則完全是梁漱溟自己的見解。
3、佛法是無我論、無神論
梁漱溟認為,佛法無論在人生觀上或本體論上都主張無我論。他說:「佛教三法印,一諸行無常,二諸法無我,三涅盤寂靜。順此印者為佛說,違此印者即非佛說。故佛法在人生觀上為無我論,在本體論上又為無我論。」又說:「一切法不出有為無為,有為法雖有作用而不常住,無為法雖常住而無作用,故無常一主宰之我。」同時「大小乘中」也「處處破我」。(《印度哲學概論》第131頁)最後他用十分肯定的語氣回答人們說:「然人若問佛法於此之問題為有我論為無我論,則仍答言無我論。」(同上書,133頁)
梁漱溟還認為,「佛法為明確之無神論」(同上書,第115頁)。其根據是佛教經籍「《成唯識論》、《十二門論》、《瑜伽師地論》皆有破神之詞」。(同上書,第116頁)
梁涑溟又從本體論的角度研究了佛法,認為「佛法初不立本體,亦復非一元、非二元,非心非物。乃至種種問題但有否辭,靡或肯定」(同上書,第184頁)。
梁漱溟對佛法的一些見解,基本上是符合實際的。佛教,特別是早期佛教,確實是主張無我、無神的。而釋迦牟尼也確實對本體論的一些問題,不作肯定的回答,而常用一些否定之詞。
4、因明是外學亦是佛說
梁漱溟認為,佛教因明既是外學亦是佛說。如果從來源上說,因明是從外道而來。他說:「余意印度學術悉與宗教相連,五明本外道先有,佛教興亦必有之,不加摒除,亦不以此取重,唯因明亦然。」(同上《印度哲學概論》,第214頁)在梁漱溟看來,因明一開始是外學,但在陳那、天主以後,則已經完全屬於內學了。他說:「《起信論要決》極言因明是外道法,非真佛教。所以知者,結集《三藏》及《六足》、《發智》、《大婆沙》無因明說,《瑜伽》判此以為外學。因明家則以《地持經》為證,以為源唯佛說。實則兩是,亦外學亦佛說耳,諍言徒枉。佛教之古因明本效法外道,今審龍樹、無著、世親所言,皆與尼耶也比同,未能以佛法熔鑄之。當此之時實唯外學。陳那、天主以後,深辨現比以說認識,因明乃得介通於佛法。當此之時則固內學矣。」(同上)這些說法,基本上符合佛教因明發展的史實。
5、法相宗、法性宗殊途同歸
中國佛教有法相宗、法性宗兩大家,長期以來爭論不休。梁漱溟認為,兩家在根本義理上並無不同,只是在方法、途徑上有所差異而已。所以他說:「兩家之義未見乖舛,而竟以興爭聚訟者何也?余以為唯識曲解依他,而後歸於離言;三論直下明空,句句便揭本旨;此誠所謂殊途同歸者。歸結既同,則諍出誤會;途路既殊,則訟為唐勞。」(同上書,第155頁)這是說,兩家所以不斷有爭論,主要是因為不明其「途路之殊」,如果明白了這些情況,就可以「豁然得解」。因此他又說:「持論者不明其途路之殊,詮言各別,則鑿枘相牾固亦其宜。而問學者誠執斯以析疑,又不難豁然得解耳。」(同上書,第159頁)最後,他認為「兩家為說各殊而皆圓,固不可以此破彼、以彼破此耳」(同上書,第162頁)。
把法相宗、法性宗說為在義理上並無二致,這也不是自梁漱溟始,早年歐陽竟無也認為法性和法相是一種學,而不是兩種學。不過,用「殊途同歸」、「為說各殊而皆圓」等等理論來闡述兩家之間的關係,則可說是梁漱溟的獨到見解。
(二)以佛學作為觀察文化、研究知識的方法在梁漱溟的一生中,曾有較長一段時間以佛學作為觀察文化和研究知識的方法。1921年出版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可說是他用佛家唯識學去觀察文化和研究知識所撰寫的一本代表作。
1、用佛家思想探索宇宙的本體
梁漱溟說:「我這個人未嘗學問,種種都是妄談,都不免『強不知以為知』,心裡所有只是一點佛家的意思。我只是本著一點佛家的意思裁量一切。這觀察文化的方法,也別無所本,完全是出於佛家思想。」(《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第48頁)這是說他要以佛家思想來衡量一切。
在梁漱溟的哲學體系中,曾用「生活」這一範疇來說明宇宙的本體,而他對生活的說明,就是用他「所得到的佛家的意思」。他說:「生活是什麼?生活就是『相續』。」為什麼要研究生活?他認為「生活」與「宇宙」是等同的,「宇宙」就是「生活」。他說:「照我們的意思,盡宇宙是一生活,只是生活,初無宇宙。由生活相續,故爾宇宙似乎恆在,其實宇宙是多的相續,不似一的宛在。宇宙實成於生活之上,托乎生活而存者也。這樣大的生活是生活的真象,生活的真解。」(同上)這是說宇宙即生活,有生活才有宇宙。
什麼是「生活相續」呢?他解釋說:「生活即是在某範圍內的『事的相續』。這個『事』是什麼?照我們的意思,一問一答,即唯識家所謂一『見分』、一『相分』一是為一『事』。一『事』,一『事』,又一『事』。……如是湧出不已,是為『相續』。為什麼這樣連續的湧出不巳?因為我們問之不已。……問不已答不已,所以『事』之湧出不已。因此生活就成了無巳的『相續』。這探問或追尋的工具其數有六:即眼、耳、鼻、舌、身、意。凡剎那間之一感覺或一念皆為一問一答的一『事』。在這些工具之後則有為此等工具所自產出而操之以事詢問者,我們叫他大潛力或大要求或大意欲——沒盡的意欲。」(《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第48—49頁)梁漱溟在這裡用唯識家的「見分」、「相分」來說明「生活相續」。認為「生活相續」就是「一問一答」、「問不已答不已」。而這「一問一答」即唯識家所說的「見分」、「相分」;每一剎那的一個感覺、一個念頭,都是「見分」、「相分」的統一;「生活相續」則形成宇宙。這裡明顯地可以看出,他確實是以佛學思想去探索宇宙的本體的。
2、用佛家的唯識學作為研究知識所用的方法
梁漱溟認為,「思想就是知識的進一步,觀察思想首宜觀其方法」,所以「要先為知識之研究」。研究知識需要一定的方法,梁漱溟「研究知識所用的方法,就是根據於唯識學」。他自稱在研究知識時,「所用的名詞就是唯識家研究知識所說的話」。唯識家在論述知識的構成時,常用的基本概念和名詞是「現量」、「比量」和「非量」。梁漱溟在研究知識時,同樣也是用的這三量。他說:「我們觀察知識,即要曉得知識如何構成的。知識之構成,照我們的意思,即由於此三量。此三量是心理方面的三種作用,一切知識皆成於此三種作用之上。」(以上引文均見《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第69頁)但是,梁漱溟在用唯識家的三量來研究知識時,並沒有完全照搬照用,而是有他自己的解釋和發揮。
關於「現量」,他認為「現量就是感覺」,「現量的作用只是單純的感覺」(同上書,第70頁)。意思是說,現量相當於感性認識的感覺階段,不能把屬於知覺的部分也包括在內。所以他又指出,他「所指的『現量』,只是唯識家所謂對『性境』的那一種認識作用,不可超過或不及這個範圍」。「性境」是什麼?他認為「照唯識家的解釋」,有兩個條件:「第一條件是有影(親相分)有質(本質);第二條件是影要如其質。」(同上)這兩個條件缺一不可。在這裡,梁漱溟根據唯識家的觀點,只承認感官的主觀活動,只強調感性認識的主觀性,忽視和否認感官活動的客觀物質基礎和感性認識的客觀內容,把感性認識說成完全是主觀自生的東西。
關於「比量」,梁漱溟認為,「比量」即是所謂「理智」。這裡的「理智」,指的是認識過程中的理性階段;是指認識過程中的簡(分)、綜(合)作用。這種簡、綜作用,即所謂比量。他還認為,比量所認識的境是「獨影境」。而「獨影境是有影無質的」,「是非借於客觀之物才變生的,而是我心所自生私有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第71—72頁)梁漱溟在這裡按照唯識家的觀點,否定了理性認識的客觀基礎,否定了理性認識的來源及其內容的客觀性,把理性認識說成是純主觀的東西。
關於「非量」,梁漱溟稱之為「直覺」。他認為,在現量和比量之間,應當有一個直覺階段。他說:「知識是由於現量和比量構成的,這話本來不錯。但是在現量與比量之間,還應當有一種作用,單靠現量和比量是不成功的。」他還進一步發揮說:因為照唯識家的說法,現量是無分別、無所得的,除去影象之外,都是全然無所得,毫沒有一點意義;如是從頭一次見黑無所得,則累若干次仍無所得,這時間比量智豈非無從施其簡、綜的作用(同上書,第72頁)這就是說,在現量和比量之間,必須有一種作用存在,這就是「直覺」。所以他又說:「在現量和比量中間,另外有一種作用,就是附於感覺——心王——之『受』、『想』二心所。『受』、『想』二心所是能得到一種不甚清楚而且說不出來的意味的。」因此,「『受』、『想』二心所對於意味的認識就是直覺。故從現量的感覺到比量的抽象概念,中間還需有『直覺』之一階段」(同上)。這些說法,是對唯識學的進一步發揮。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對於唯識家的修訂」。
梁漱溟還認為,直覺所認識的是所謂「帶質境」。「帶質境是有影有質而影不如質的」。這種直覺所認識的帶質境,「其影乃一半出於主觀,一半出於客觀。有聲音為其質,故曰出於客觀;然此妙味者實客觀所本無而主觀之所增,不可曰全出客觀,不可曰性境,只得曰帶質而已」。
「直覺」就是唯識家所說的「非量」。梁漱溟為什麼不用「非量」而要用「直覺」?他認為「唯識家所謂非量系包括『擬觀量』與『擬比量』而言,乃是消極的名詞,否定的名詞,表示不出於現量比量之外的一種特殊心理作用,故不如用直覺為當。」(同上)意思是說,因為「非量」包括「似現量」與「似比量」。而任何一個判斷或推理,只要其中包含似現量或似比量,都不是正確的或假的,所以要把「非量」換成「直覺」。
梁漱溟把「非量」換成「直覺」,這並不是一種對唯識學的簡單的修訂,實際上是由此規定了「直覺」對現量與比量的支配和決定的關係。換句話說,是直覺對感性認識和理性認識起了一種決定作用。
梁漱溟用唯識學的三量作為研究知識的方法,確實是連名詞概念都搬用了唯識家的。其對唯識家思想的修訂,主要是宣揚直覺主義,認為只有直覺才能認識宇宙本體。他說:「要認識本體,非感覺理智所能辦,必方生活的直覺才行。直覺時即生活時,渾融為一個,沒有主客觀的,可以稱絕對。」(同上書,第79頁)這就是他改訂唯識學所宣揚的直覺主義。
(三)反對佛教為現世所用梁漱溟一度曾熱衷於佛法,他卻激烈地反對佛教為現世所用。
近代以來,學術界和佛教界的一些知名人士如梁啟超、太虛、劉仁航等,都曾主張佛教要為現世所用,提倡人間佛教,用佛法救濟人心,等等。梁漱溟對此堅決反對說:「上海劉仁航先生同好多的佛學家,都說佛化大興可以救濟現在的人心,可以使中國太平不亂。我敢告訴大家,假使佛化大興,中國之亂便無已。」
根據佛教教義,世界上的一切紛爭,其根本原因是由於世界上人類的爭權奪利。因此,佛教要求人們去掉貪慾,不求名利。近代一些佛教界人士就是運用佛教以救濟人心,使天下太平。梁漱溟對此大加反對,認為佛教不僅不能救濟人心,而且還會引起天下大亂。他說:「一般人——如劉仁航先生等——就以為大家不要爭權奪利就平息了紛亂。而從佛教給人一服清涼散,就不復爭權奪利,可以太平。這實在是最錯誤的見解,與事理真象適得其反。」為什麼這樣說?他認為「我們現在的政治制度是采自西洋。而西洋則自其人之向前爭求態度而得生產的,但我們大多數國民還依然是數千年來舊態度,對於政治不聞不問,對於個人權利絕不要求,與這種制度根本不適合,所以才為少數人互競的掠取把持,政局就反覆不已,變亂遂以相尋」。他的結論是:「今日之所患不是爭權奪利,而是大家太不爭權奪利。只有大多數國民群起而與少數人相爭,而後可以奠定這種政治制度,可以寧息累年紛亂,可以護持個人生命財產一切權利。」(同上書,第208頁)佛教是一味叫人止息向前爭奪態度的,所以他警告大家:「假如佛化大興,中國之亂便無巳。」他呼籲「倡導佛教的人」要「可憐可憐」那些「遭兵亂的人民」,莫要延長了他們「這種水深火熱的況味」(同上書,第209頁)。
梁漱溟反對佛教為現世所用的態度是十分堅決的。在他看來,佛教「專談現世生活以外的事,不談現世生活。這樣,就導致佛教在現代沒有多大活動的可能。在想把佛教抬出來活動的人,便不得不謀變更其原來面目」。他說:「似乎記得太虛和尚在《海潮音》一文中,要借著『人天乘』的一句話為題目,替佛教擴張他的範圍到現世生活里來。又彷彿劉仁航和其他幾位也都有類乎此的話頭。而梁任公先生則因未曾認清佛教原來怎麼一回事的緣故,就說出『禪宗可以稱得起為世間的佛教、應用的佛教』的話(見《歐遊心影錄》)。他並因此而總想著拿佛教到世間來應用,以如何可以把貴族氣味的佛教改造成平民化,讓大家人人都可以受用的問題,訪問於我。其實這個改造是做不到的事,如果做到也必非復佛教。」(同上書,第210頁)他的最後結論是:「總而言之,佛教是根本不能拉到現世來用的;若因為要拉他來用而改換他的本來面目,則又何苦如此糟蹋佛教 ? 我反對佛教的倡導,並反對佛教的改造。」(同上書,第211頁)其反對佛教應用於現世的堅決態度,於此可見。
梁漱溟在這裡反對用佛教來救濟人心、改良社會的說法,有其合理的一面。因為近代社會的累年紛亂和人心動蕩,有其深刻的階級原因和社會原因,決不是提倡佛教、弘揚佛法所能根本解決的。在那個社會提倡佛法,只能起到一種麻痹人民,叫人民忍受統治者的壓迫與剝削,不要起來反抗的作用。因此,梁漱溟反對在那個社會提倡佛法,是一種遠見卓識,值得肯定。但是,他認為佛教只談現世生活以外的事,不談現世生活,卻是有它的片面性。因為從佛教教義來看,並不是專談現世生活以外的事的。《增一阿含經》說:「諸佛世尊,皆出人間」;《六祖壇經》也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這都說明佛法與世間的關係密切,佛法是可以應用於現世的。現在,中國佛教協會把提倡人間佛教思想,提高到當前中國佛教向何處去的高度上來看待。「莊嚴國土,利樂有情」這句佛教名言,成為廣大佛教徒積极參加社會主義四化建設的動力。這些都是佛法可以應用於現世的最好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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