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禪的智慧(第六篇 禪宗話頭名言解讀(中))
破禪的智慧
黃炳寅 著
第六篇 禪宗話頭名言解讀(中)
1、聞性不遷
曹洞宗道虔禪師弟子問:「洪鐘未擊時如何?」師曰:「絕音響。」曰:「擊後如何?」師曰:「絕音響。」 這位弟子是有意在洪鐘上做文章,讓老師落入預設圈套。若說有響則落有無,若說無響亦落有無,老師焉能不懂。他引用的是《楞嚴經》「旋根脫塵」法理。弟子此一話頭卻亦出楞嚴浮塵根內容。所謂「絕音響」即不隨音聲而生滅。識心無依,根塵識三空,這正是如如不動之體。禪門話頭可深可淺,與師生修為攸關。但徒然懂理而不知方法,可能單刀直入,一下弄僵,若在方法上靈活貫通,隨手拈來俱是充滿佛法的話頭。道虔禪師雖然僅只用三個字回答兩個問題,在經文上卻不是一年半載可以說完的。這類話頭要雙方都有相當程度才能提出研究。
2、我不患聾
天皇系從辰禪師弟子問:「欲達無生路,應需識本源。如何是本源?」師良久,卻問侍者,這僧問什麼?其僧再舉,師乃喝曰:「我不患聾。」 這是另一類有第三者參與的話頭個案。弟子所問之「無生」在佛經中有不同說法,譬如「五根識身之生」、「阿賴耶識能生諸根」、「眾生世間生起根本」等等,老師當然懂得。六祖慧能在接見永嘉玄覺禪師時,雙方互參「無生」,話頭機鋒頗值後來學者參考。事實上,六祖正因五祖「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大悟。這無生法門卻是禪門大法也。這一話頭比較值得深入思考的是禪師故意詢問侍者,弟子不識趣又插嘴,犯了「言不再舉」之異,當然要被老師訓斥,但老師亦借著「不患聾」向弟子說法:「本源」就是一個識字作怪,遣盪這些妄識陰識,心安不動,不正是「無生法忍」!雖然話頭並未顯示什麼,惟從弟子因按捺不住重複一次,老師「王顧左右」,便已是考量六度中「忍辱」修為了。話頭本身就在說法也。
3、汝喚什麼作山河大地
法眼宗清錫師弟子問:「古人有言,山河大地是汝善知識,如何得山河大地為善知識?」師曰:「汝換什麼作山河大地?」 從話頭主題說,這是《楞嚴經》內為了比較研究理事無礙而引用大乾坤地粗為國土山河,進而解脫有情或無情世界均可「以相入相」的推論,乃是相當深的法理。弟子問的動機並無差池,語病出於固執在「山河大地」一端,因此,在認知上仍然囿於「分別」上。楞嚴法理論「七大周遍」問題強調的無法不真,無法不知,大小本無分別,這是萬法唯心的證悟法。話頭所引山河大地是善知識,事實上古聖先賢,見色聞聲,搬柴運水,無不可以修得清凈之體。禪門早期大師亦能夠在這方面臨機教學。基此,參學者若是誤以「普請」僅僅限於勞動服務,可能噹噹場錯失很多大善知識了。
4、侍朗曾見善知識否
內翰曾開居士訪佛海,問:「如何是善知識?」海曰:「燈籠露柱,貓兒狗子。」公曰:「為什麼讚歎歡喜,毀即煩惱?」海曰:「侍朗曾見善知識否?」公曰:「某三十年參問,何言不見!」海曰:「向歡喜處見,煩惱處見?」公擬議,海辱聲便喝。公猛省,點頭說偈曰:「咄哉處瞎驢,叢林妖孽。辱地一吼,天機漏泄。有人更問意如何,拈花拂子劈口截。」海曰:「也只得一橛。」 從文章結構言,這是一篇研究佛學的「極短篇」。從禪門話頭方式言,有庄,有諧,有正說,有反說,的確具有示範作用,侍郎之問冒犯了不落有無是非之忌。善知識原本沒有標準,所以佛海替他的認知概念拓展到「人」以外的東西(與上一倒山河大地推理同)。侍郎第二問已是妄心畢現,佛海才告誡他的「見」根本不是開悟後見地,完全是凡夫俗子無明之見。這樣方行有悟,但他的偈子亦只說出個人當下反省。並未發揮「本無生滅」法理,所以佛海批他「只得一橛」。
5、死水不藏龍
曹洞宗緣觀禪師弟子問:「家賊難防時如何?」師曰:「識得不為完。」曰:「識得後如何?」師曰:「貶向無生國里。」曰:「莫是他安身立命處也無?」師曰:「死水不藏龍」曰;「如何是活水龍?」師曰:「興波不作浪。」 從話頭風格言,這段師生參學已不似乍學初受之單刀直入,而是近乎文學中隱喻之表達方式。佛經中之「賊」不同於世俗之看法,所謂「殺賊」是說破除一切煩惱言。《涅槃經·如來性品》中有較明白的介紹。弟子問家賊當然指無明煩惱,老師要他貶問無生國里卻是含義很深。根據《俱舍論》的理論:世間苦中煩惱與「隨眠」脫不了關係。《大乘唯識論》亦認可煩惱種子眠伏在第八識中。依《瑜伽師地論》觀點,現世煩惱大致有十五種之多,一切教與有情種子相續流傳。所以要根本消除煩惱的確不太容易。「無生」是不起心動念,但若弟子修為程度不到,再怎各他說內外、見思、大中小品動念,但若弟子修為程度不到,再怎麼向他說內外、見思、大中小品等等有關煩惱,決然無法一言心意。禪師後來幾句話頭卻是禪門本色。除煩惱不能使自己變做活死人,而是強化個人自由意志,所以佛學內修持甚至已到達「見道位」明亦不免有所煩惱,可知這「業種」之根深蒂固,近乎是「剪不斷,理還亂」,果然如此,便是興風作的恐龍了。
6、無中忽有
曹洞宗道膺禪師弟子問:「如何是從天降下則貧窮?」師曰:「不貴」。曰:「如何是從地湧出則富貴?」師曰:「不貴」。曰:「如何是從地湧出則富貴?」師曰:「無中忽有。」 佛門對天地之解諳依四劫以及三世因果關係為論證。從天降下當然是指自詡秉賦天自,恃寵而驕之垂直思考。從地湧出卻在說明六道輪迴之地獄道,由世間說法:地獄是沉淪之地;依出世法說地獄是新生再造之處。能從地湧出,自系磨鍊孤獨地獄、八黑地獄、八寒地獄、八熱地獄以及八大地獄等等苦難,豈不是再世重生。禪師用逆向思考指點弟子:修為不能妄求,而是一種躬行實踐,是個人智力創造。「靠天吃飯」的確會因時運不濟而窮也。
7、生死到來時如何
南嶽大隨法真禪師弟子問:「生死到來時如何?」師曰:「遇茶吃茶,遇飯吃飯。」 弟子問的生死是任何人都免不了的大事。也是佛法中情修度的研究主題。至於如何如何,當然是指「斷生死」言,《涅槃經》有「若能見四諦,即能斷生死」句。四諦中之「苦集」指現世生住異滅皆由業緣而致;「滅道」揭示出世法必持滅盡業因、業緣與業根等,用可斷除無明,解世問世,免於輪迴。但因這個「業」(Carma)——音譯「羯摩」——牽連甚廣,株連更深,甚至近代學者梁啟超民國初年到北京大學講授「業與輪迴」時不得不引用現代遺傳工程公式說明。最近又崛起研究生死學風氣,可能更是自討苦吃,因為連孔聖人亦大嘆「未知生,焉知死」也,所以大隨和尚說得好,他的意思亦是一般人常常的「順其自然」。今世之「業」緣於過去累積之業,又會影響未來後代子孫之業。生之厚薄從遺傳因子言,個人只有三分之一的權利去支配(包括養生保健、災難等等)另外則屬於上一代以及外家(母系)遺傳影響,可知這是多麼複雜的問題,大隨和尚曾有一句名言:「隨他去也」,與這段話頭的語意相似。用邏輯可以推論出命題有什麼疑慮?用科學和比較分析可以核校證明的公式又有什麼疑慮?豈非多此一問。
8、如何是法法不生
青原宗善藏禪師弟子問:「如何是法法不生?」師曰:「萬類千差。」問:「如何是法法不滅?」師曰:「縱橫滿目。」 這是段有關楞嚴法理的話頭。所謂法法不生已是淪於分段生死,再問法法不滅同樣是生滅心。老師從不生不滅立場用世諦解惑,乃是告誡弟子不起妄執的開示法。因為逐諸生滅,所以生雜念流轉,亦即禪師所說縱橫滿目,萬類千差,若是不加理會,但守真常,法眼清明,又有什麼法生法滅!
9、一箭一個事如何
曹洞宗報恩禪師弟子問:「一箭一群即不會,一箭一個事如何?」師曰:「中也。」曰;「還端的也無?」師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曰:「恁么則石恐猶在!」師曰:「非但一個兩個」曰:「好事不如無。」師曰:「穿卻了也。」 這段話頭不簡單,牽涉到馬祖道一度化獵人石鞏(慧藏禪師)一節公案。石鞏獵鹿,馬祖問一箭可躲多少,鞏言一個,馬祖自稱可以一前射一群,因此激發石鞏慈悲心,說「彼此生命,任可射他一群。」馬祖大為常識,收下石礬做弟子。禪門從此有一段充滿人道精神的話頭公案。依話頭不成文規則:「承言需會宗」,就是說:「參學時難免要引用本宗本門前輩先人名言、案例、典故等等。這是遊戲規則,不能東扯西拉,也就是說:參學時難免要引用本宗本門前輩先人的名言、案例、典故等等。這是遊戲規則,不能東扯西拉,也就是在「課本內出題」,因此,這位弟子再現相當優秀。禪學後來雖然有五宗之門戶,對於早期祖師級人物如百丈、馬祖等卻必須熟稔,不能「數典忘祖」也。弟子問的「石鞏猶在」是說慈悲心問題。若說他「心地」果真慈悲則根本不應錯鹿,若說他毫無慈心但卻說了「同屬生命」名言,因此,無論從任何角度可言,石礬(在未悟前)的思維仍在矛盾中打轉,依禪門術語是「下手不徹底」。《阿含經》有「諸佛與緣覺,菩薩及聲聞,猶舍無常身,何況諸凡夫」句。因此,禪師說石礬「這等人很多」有雙重含義:一是心性原本慈悲,一是對生活與生命欠缺完整了解。只要明師指引,就可對生命意義有透徹理會。禪師說「穿」代表「透」,透就是悟。這正是禪門玄處,話頭不是直來直往,有時只說「半句」,但這「半句」不能用世俗之觀點去看,如果在「轉語」時老師僅給弟子十五度角,弟子必須再轉三百四十五度方稱圓滿,這仍是「半語」。如果說「穿」而不懂「透」,連這小一轉亦不下了語,縱是馬祖亦度化不了矣。
10、心歸何處
李太慰端居士參臨濟宗達觀禪師問:「心如何了?」師曰:「善惡都莫思量。」李曰:「不思量後,心歸何處?」師曰:「且請太慰歸宅。」李白:「只如人死後心歸何處?」師曰:「未知生,焉知死!」師曰:「生從何來?」李罔措。師起撕其胸曰;「只在家裡,更擬思個什麼?」李曰:「會了也。」師曰:「怎麼生會?」李白:「只知貪程,不覺蹉路。」師曰:「百年一夢,今朝方醒。」 這段話話頭中比較有分量的應是李居士所說「心歸何處」,因為已經接近代哲學中感覺論論點,可以引用笛卡爾「我思故在」名言詮釋之。不過,禪師對生死槃的解惑是根據無為法,也就是涅槃不生不死,不落言論;否則便成為李太尉口中的世諦生死看法。禪師所說「善惡都莫思量」是指心意識活動,屬於分別判斷。禪門「見道」重頓悟。「思道」是漸悟。他所以撕李居士所說「貪程嗟路」卻是「欲速不達」之另一說詞。研究禪學最忌用凡情參度,否則會隱入黑漆筒,摸不出來,參禪並不簡單的事,根基或機緣同時具備乃可,否則會有反效果,亦即越參越迷糊也。
11、巧匠施工,不露斤斧
天皇從襲禪師弟子問:「閉門造車,出門合轍,如何是閉門造車?」曰:「學人不會,乞師指示!師曰:「巧匠施工,不露斤斧。」 閉門造車當然是妄想妄念,老師不可能在這方面枉費口舌,而且也不舍「言不再舉」的要求,因此,「答從問答」,要弟子反省。至於「合轍」語意卻不只一端。禪門參學忌抄襲,這是原則,若是在話頭「下轉語」功夫上透徹,便能不著痕迹,一如「學會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亦會偷」,所謂熟能生巧也。但從開解方面說,閉門造車固然是妄,有即當破斷,不守在認識上應注意:除妄在除其病,並非除佛法,所以老師說只要佛法自能斷妄歸真。斷妄亦有一定流程,不能說斷就斷,雖然忘念不斷,若是懂得開解,就可依佛法代換之。弟子之「閉門」「出門」正是《瑜伽師地論》中談五試身相應問題之「意地」十五第一「內門煩惱」,第二「外門煩惱」。內門煩惱緣心靈而起,外門煩惱緣外境而生。同屬外境,另外境界高低不同,但都免不了要「托境」修為,只在參學本人是否善巧應用而已。老師說的「不露斤斧」就是這番語意。
12、二龍爭珠
曹洞宗本空禪師初游天台,嘗曰:「如有人奪得我機者,即吾師矣。」初禮問曰:「二龍爭珠,誰是得者?」居曰:「卸卻業身來,與子相見。」業身已相見。」師曰:「業身已卸。」居曰:「珠在何處?」師無對,遂投誠。入室時年始十三。 禪門二龍爭珠話頭亦曾出現在趙州大師與與參學者對話。這次卻是位天才型弟子向雲居道膺大師問道(雲居道膺是曹洞宗洞山法嗣)。十三歲能有二龍爭珠這類思維,的確罕見。佛學說「業」不只一端。《大毗婆娑論》業蘊一章便專門研究三惡根(無貪、無痴)大小乘對「業」的解釋均有獨到看法。《俱舍論》談之更詳。雲居大師當然精通這般理論。「爭」只在一個貪字,三惡根之業根是自身所生,雲居要弟子卸卻業身是直指本源。弟子問說「已卸」可知自身業識有多深,所以老師反問珠在何處。此珠非他,乃智珠也。這段話頭如與趙州和尚回說「二龍爭珠,我只管看」的思維相比各有千秋。趙州採用中論不介入法;雲居則積極介入,掌握了兩者之中的彎數,因為即有「爭」,雙方都有「貪」這惡根,若無惡根或「卸卻業身」,自亦消除爭端。從這些話頭可以發現單純通曉佛學在弘揚佛教時並不圓滿,必須懂得各種思考方式,乃能活躍起來。禪門話頭宣說佛法最大優勢作為,就是古早大師無不熟稔方法也。
13、世可辭耶
臨濟宗佛眼禪師一日食飯訖,趺坐,謂徒眾曰:「諸方老宿臨終必留偈辭世,世可辭耶?且將安往?」乃合掌怡然趨滅。 佛眼是臨濟宗「三佛」這一高僧。他這話頭是佛法修度中的名言。《涅槃經》有「真解脫者,名曰遠離一切系縛,則無有生,亦無和合。」又如「真解脫者,不生不滅,不老不死。」等句。「辭」則有去留之念,不免猶疑之惑,在佛法上說不過去,即可可以,誠如佛眼所說「且將安往」。既無來去,何必謙辭。滅就滅了,辭個什麼。燈火相傳,為何要辭!
14、天堂地獄,畢竟有無
臨濟宗達觀禪師一日與李端願居士論道,李問:「天堂地獄畢竟是有無。請師明說。」觀曰:「諸佛向無中說有,眼見空花;太尉就有里尋無,手攄水月。堪笑眼前見牢獄,不見心外聞天堂。欲生殊不知忻怖在心,善惡成境。太尉成境。太尉擔自了心,自然無惑。」 李居士是輪迴觀點,亦是一般高級知識分子常有的懷疑論調。佛教很多理想是架構在思維方法上。李居士的問題也是原創新祖早已考慮到問題。譬如《雜阿含經》(卷三)就有一首偈子:「一切生皆死,壽命必歸終。隨業受緣報,善惡如獲果,修福上升天,為惡入地獄。」所以,六道輪迴(三惡道、三善道)便成為上天堂下地獄的分野標準。而佛祖聰明之處就是,替天堂與地獄時設定找到「業」與「緣」的立論點。「業」是累積、經常的;「緣」是局部的、不定的。這樣便包含了時空的連續因素,因「緣」彌補「業」之不足,用「業」作為「緣」之背影,如此就可以判別「轉」的去向。佛經中之《罪業應報教化地獄經》即列出二十多種地獄。至於天堂之說,自然應依凈土宗的觀點。凈土天堂有一定標準,在《阿彌陀經》中有詳細述;但千言萬語可以歸納為「一心不亂」及「心不顛倒」。當然,這只是原則,若是從修持上理會,就必須研究《無量壽經》了。禪師說的「不見心外有天堂」話頭正是出自《阿彌陀經》:「舍利弗,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聞說阿彌陀佛,執持名號——一心不亂,以及「是人終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綜而言之,禪師仍在強調一個「心」字,只有自心去認清法、性空,解脫生死天地知見,便能豁然貫通了。
15、學道需到佛祖道不得處
臨濟宗廣鑒禪師上堂:「登山需到頂,入海需到底。學道需到佛祖道不得處。若不如是,儘是依草附木的精靈,吃野狐弟涕的鬼子。」 這雖是一段話頭,卻說出一句名言。也證明中國禪宗最重視創造性思維。廣鑒禪師並不希望弟子以佛作樣版、標杆,因為如此就犯了我執我見,未能解脫知見。佛祖所說道已是過去經驗,經驗中難免摻雜個人成見,於是形成小乘之邪見或大乘之邊見與取見。尤其取見(取法也)下是知識上的迷思。大乘主張的是斷生見、邪見,能不著一切相即可以智清凈。禪門有「烹佛烹祖」話頭,真正含義是說放棄了前人教條,讓弟子自由思想,不受佛祖束縛。否則便是拾人牙慧,炒剩飯吃,而修不出任何智慧了。禪門崛起以來,弟子多能青出於藍,正是由於這種「學道需到佛道祖道不得處」觀念鼓勵。
16、珠在何處
臨濟宗省念禪師弟子問:「二龍爭珠,誰是得者?」師曰:「得者失。」曰:「不得者又如何?」師曰:「珠在何處?」 又是一個「二龍爭珠」典,但每位禪師的話頭均不雷同,思維方式各有千秋。不過,卻足以說明早年弟子在思考上重視。趙州大師說是「只管看」;雲居大師說:「卸卻業身」;這段話頭省念大師說「得者失」三位異口只是一個保持中信紙主揚。他們絕不會同意「珠」會「定」或「住」在任何一端,因為住即邊著,「得」亦不例外。佛法就是一切不可得。比較研究,本段話頭禪師「得者失」倒是很有「易」經推埋方法的逆向思考,當然也使人聯想到「滿超招」或謙受益名言。
17、討什麼碗
濟濟宗大慧禪師某次與趙令矜居士論道。慧曰:「趙州洗缽盂話頭,居士作么生會?」公曰:「討什麼碗!」指袖而出。慧起掐住曰:「古人向這裡悟去,你因什麼不悟?」公擬對。慧曰:「討什麼碗?」公曰:「還這老漢始得」。 這段話頭屬於較高水準的範例,因為其中包括了趙州洗缽典(前已介紹),亦就是說,如果未能先行了解這個典,則大慧的話頭很不易解。趙居士顯然是位行家,所以當面破了慧的機鋒:要麼就自己創意,否則何必靠著祖師吃飯。但大慧步步為營,發現對手反應敏捷,乃出了第二招古人如何,今人如何句,這位居士果然警怠,而要辯別,於是被大慧捉到機會反問居士「討什麼碗」。因為大慧正是用「古今」讓居士去辨,辯了就有分別識,這與居士說的「討什麼碗」一般,只不過是從祖師那裡學語言。最後才是居士認輸:這個「碗」不容易棒。「轉語」先決定條件是認知反應急轉彎,但不是胡亂轉,應該依佛祖思想轉——亦就是「承言需會宗」原則。若是引經據典亦不能原文照抄,否則就是「死在(古人)句下」。一切動機無非磨鍊參學者活潑思維。有時候乍看老師似有破綻,如果不加慎思而一頭栽入,便會被套牢,因為老師在用「立中有破」方法試探參學者能否勘破也。這段話頭即屬比例。從這段話頭應能理會出:禪門思想方法之「中論」的確是左右逢源,不可靠邊站,因為佛法的最高理念是架設在這等方法論上,無論是用任何推理命題,或一般邏輯形式尤其是兩端論,遇上佛法幾乎是無力可施,乏善可陳。禪門有一句屬於思想方法的名言「四面八方來打中間」,正是「中論」的衍伸說法。
18、如何是戒定慧
臨濟宗歸省禪師弟子問:「如何是我定慧?」師曰:「破傢具。」 佛門三學乃是基本功課,禪師對三學亦不能排斥。但大乘學者以為三學雖已修正早期的「八正道」疏漏,仍不免有闕失。這段話頭中的「破傢具」含有二種語意,一是不願弟子學習定位在框框中,一是要弟子自行發揮創意去參學。弟子問三學目的當然是受傳統邏輯影響,而執著於知解,也可以說心中有這三學定義的煩惱,因此,老師勉他「破東西」當舍即舍,當丟即丟,不可將思維塞得滿滿地,禪宗「中論」主旨就在修慧除無明,成就一切種智而解脫知見。
19、莫道會禪,佛法也會
《五燈會元》在未詳法嗣章中記載:有一僧去覆般路,逢一賣鹽翁,僧問:「覆般路向什麼處?」翁良久(未答)。僧再問,翁曰:「你患聾哪?」僧曰:「你向我道什麼?」翁曰:「向你道覆般路。」僧曰:「翁莫非會禪么?」翁曰:「莫道會禪,佛法也會。」僧曰:「你試說說看。」翁挑起鹽。僧曰:「難。」翁曰:「你喚這個作什麼?」僧曰:「鹽。」翁曰:「有什麼交涉?」僧曰:「不可更向你道是鹽。」 《五燈會元》對各宗文獻篩選得很嚴,若非合於編輯水準亦難錄入。這段話頭乍看似在互打啞謎,但是賣鹽翁的確是即懂禪趣亦通佛法。可以想見中國古代禪宗風行時,影響極為普及。賣鹽翁相當精於《金剛經》推理方法啟發對方,譬如《金剛經》文有「如來說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金剛經》中有大半文字屬於這一類句型結構——深入研究者當可發現:為了宣揚一種破解「名相」的理念,僅僅托空言是不能發生廣泛作用的,必須發展出一套思想方法,也可以說是新的思維法誘導或教育參學者放棄傳統推理(普通思想習性)。就在《金剛經》文字結構言,《金剛經》近乎不斷引用禪門所謂「遣盪法」的說法。一破一邊立,立了再破,正因此,禪門教學中有「言不再舉」的限制。「再舉」就是執著,住於名相,不是佛法。這段話中特彆強調雙方面在「言不再舉」上的熟稔。從語言藝術言有說話的自由當然也有不說的自由,譬如新聞記者就懂得箇中玄機,那正是有消息固然是新聞,無消息可能更是新聞。若再深入探討,必須從二律背反說起了。話頭中談的是佛法,賣鹽翁用沉默代表認可乃是他言不再舉。僧又問,賣鹽翁不得不引用《楞嚴經》聞性之理訓他一番。後段雙方話頭再句法相似,但和尚已經很警覺,儘可能轉去賣鹽翁咄咄逼人的機鋒,最後仍不免脫口而出,幸而能夠被充一句「不可更向你道是鹽」語雖勉強,卻是釋迦牟尼佛向文殊所說:「吾四十九年住世未曾說一字,汝請我再轉法輪,是吾曾轉法輪耶?」這乃是佛學思想方法的最重要論證,釋迦牟尼佛用這種方法說《金剛經》後來,之佛學學者如馬鳴,龍樹,提婆等等無不從佛祖"說法未曾"之思維立論.因此,這位賣鹽的確能夠資格自詡"莫道會禪,佛法也會."
20、心佛俱忘
臨濟宗宗杲禪師弟子問;「心佛俱忘時如何?」師曰:「賣扇老婆手遮日。」 弟子多此一問,老師亦不忍心斥責,只有用俗點化之,話頭語意是「多此一舉」,弟子此問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若是真忘則無須說出,既然說出,便是念茲在茲,換言之,這是一個參學者根本不能見於語言文字的,而且充滿語病的問題。可能僅限於初參弟子,對禪門心法尚未進入狀況。
21、路頭何在
臨濟宗法演大師弟子道。「四面無門山嶽秀,今朝且得主人歸。」大師曰:「路頭在什麼處?」 弟子說的是恭維話,但語帶機鋒。五祖法演是臨濟宗一代大師當然聽出弦外之音。因為一切不要得方是佛智,不執一端乃是佛見。五祖法演話頭是指:大家都在修行路上,並沒有路頭可歸。歸便靠一邊,而禪宗主張的是「二邊雙融」,不生不滅之理就在盪除我邊見也。
22、良馬鞭影
釋迦牟尼行傳記載:世尊因有外道問:「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世尊良久。外道讚歎曰:「世尊大慈大悲,開我迷雲,令我得入。」乃作禮拜而去。阿難白佛:「外道得何道理?稱讚而去。」世尊曰:「如世良馬,鞭影而行。」 研究大乘必須重視思維方法,從這段記載可以證明。般若大法在觀照,觀照則需「離四句」。行傳中所敘外道顯然精通推理,所以世尊亦不敢冒觸機逢。外道話頭極為凌厴:有中有「不」,無中有「不」,有無俱遣,毫無滯礙。一般所知「佛法無邊」之「邊」字其實是指一端、極端、偏執之意言,即使「心存不偏」亦屬偏見。必須掌握即有即空,即空即有原則去參學。不著二邊,就是無邊,無邊當然無著。世尊說的「良馬鞭影而行」,譬喻恰到好處。若對馭馬方法欠缺深入觀察,根本說不出這句名言。而農業社會,游牧民族中馴馬高手的確在駕馭良馬時施用鞭影——馬鞭僅只揮動或輕輕點到為止,有些鞭策手法更是出神入化——世尊這句名言,意在不著痕迹。他讚許外道並非過詡。外道這「不問有無」思維法其實已涵蓋佛法的《中論》大法,世尊在《金剛經》中說法正是此等方法,他作了保持沉默(良久)暗示默許外,亦無他法可以破解也。後來之《大智度論》所說「般若如大火燒,四面不可觸」亦在解說這等推理方法機鋒難測,不能輕舉妄動(世尊亦不願碰觸)。從現代觀點言,外道的「不問有無」不能用「執兩用中」去破,因為用中僅能破兩難法。有名的蕭勒士在他的大著《如何使思想正確》中曾經舉出這類方法,但亦只能用「拒絕接受」對付,這與二千五百年時世尊的「良久」應對是古今相同。至於阿難,可能尚在學習階段,根本不懂什麼是思想方法而貿然發問,徒然引發世尊感慨,由此可知西在外道在當時知識分量之重。
23、莫問白雲深
雲門澹交禪師弟子問:「臨雲高聳,太白峰高,到這裡如何進步?」師曰:「但尋荒草際,莫問白雲深。」 學道要門有二:般若用觀門,舍忍用行門。佛學中的舍就是破解,含有革面洗心之義。弟子話頭當然是感動到雲門宗教教學理想過高,心有踟躕不前之意,其實這也是禪宗學者常有的心態。觀門要動腦去深思,不過,般若的「思維修」有一定進度。初學開解有三個步驟,就是:「開知境虛智,然後開無塵智,最後是開金剛智。這三個步驟有先後順序,純是為方便參學與教學。若是引用現代名名詞解釋:第一步是使參學者具有比較觀念,從主客條件了解本體與現象的依存關係,建立綜合判斷思維基礎;第二步類如今日康德哲學所說的知識判斷,能夠超出心理因素影響進而探索知識本源;第三步在突破一切思維判斷的舊臼,運用佛門特有的般若法開拓人天合一的思維空間。這些都必須腳踏實地一步步來,亦是禪師說的「但尋荒草際」披荊斬棘,絕不可好高騖遠打高空也。
24、如何是般若體
臨濟宗海印禪師上堂:「若識般若即被般若縛,若不識般若亦被般若縛,識與不識,拈放一邊,卻問諸人如何是般若體?」 這是有關《金剛經》的話頭。《金剛經》在說般若正智時曾引用佛說:「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人無餘涅磐而滅度之。」(這段經文與前錄「良馬鞭影」案例中西天外道「不問有無」同屬一種推理方式)禪師上堂所說之「識」與《金剛經》這段文字有關,甚至句法結構亦很相近。他說的「識」包括八識在內,並非專指第八識。依佛法:真妄和合乃名為「識」,所以,佛學中在談識時,參學者應該先要對真如或普通常識有透徹的了解。《六祖壇經》中記載能與智通論道時即曾很深入地比較剖析佛學之「識」,但一般參學未必可以完全領悟。由於牽涉到佛學幾個基本課題如:有為法與無為法,世間法與有為法,轉識成智的雙遮雙照方法,因此,並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大乘修為增加判斷力,而八識中之分別心(六識)與執我(七識)正是最不易「判斷」的「識心」。識得是識,不識也是識,識或不識都有一個妄執作崇。從《金剛經》思考(觀照正智)方法言,都囑「靠邊站」。禪門主張「即念即離」,當然不能接受任何一種兩端論點。至於所說「體」,大乘說空,無我無法,般若在法自亦不能在法空大前提下獨存。般若只不過是研究佛法一個思維流程,當然不能住,不能定,不能被縛。佛法是活水,用世俗邏輯看佛法,等於是「抽刀斷水水更流」,禪門更懂得這等道理。
25、定本無門,從何而入
曹洞宗文邃禪師與岩頭,雪峰坐次,洞山行茶來,師乃閉眼,洞曰:「什麼處去來?」曰:「入定來。」洞曰:「定本無門,從何而入?」 早年大師相當重視隨機參學方法。洞山青原宗四世亦是曹洞宗開山祖師,在文字般若上造詣很深。他這句話頭引用了如來法身常住不動,本無來去,自無出入論點。文邃之入定是禪定(原名三摩地,是梵文Samadi音譯),依大乘法,這個「定」與儒家「定靜安慮得」之定相近,屬於進入冥思觀照的先期修為。佛經中談定的有《阿含經》、《六度集經》、《大般若經》、《華嚴經》等等,至於詳細介紹修定過程則在《瑜伽師地論》有特別研究。但是有關禪定修為,在人、天、小、大乘等都有不同方法。譬如小乘是從定修慧,大乘則由慧悟定。因之,絕不可從狹義之「住」、「定」理會。就以「如來禪」(小乘禪)與祖師禪(大乘禪)言,亦正是依禪定先後流程有所不同作勘驗標準。
26、觀境心不動
曹洞宗普滿禪師弟子問:「對境尺動時如何?」師曰:「汝無大人力。」曰:「如何是大人力?」師曰:「對境心不動。」曰:「適來為什麼道無大人力?」師曰:「在舍只言為客易——臨川方覺取魚難。」 弟子所問之「不動心」是普賢境界。佛陀直傳弟子中迦葉、文殊、普賢三人承傳大乘法,其中普賢修為以「不動步而至」屬於以「理」為歸的法門。《大日經疏記》:普賢乃「善於心所起願行,遍一切處,純一妙善,具備眾生,故曰普賢。」這是說普賢之修為要胸襟寬廣。因此,禪師暗示他程度尚淺。弟子再請解說「大人力」顯然有些離題,因為宗教哲學的理念不是客觀認知可以用定義詮釋。老師不免採用「答從問答」技巧反射過去由他反省。偏偏弟子又在「大人力」上重複做文章,老師只有無奈地告訴他一些做學問的道理。這段話頭中師生對答前二句出現了主客易位。所以,在推理時反應不夠敏捷,就會繞不彎。「對境心不動」是種反聞自性功夫,弟子雖然也會說一句,從《楞嚴經》「聞思修入三摩地」理論比較,正是「證雖齊位」,師生二人入理程度深淺卻大不相同。簡言之,弟子聽來似乎只有二句,這二句卻包含很多法理。聽來容易說來難,禪師的學問也是幾十年修出來的,不像做客只等弟張嘴吃現成飯而已。
27、辯色即昏
曹洞宗本寂禪師弟子問:「曹山作么問三界擾擾,六處昏昏,如何辯色?」師曰:「不辯色。」曰:「為什麼不辯色。」師曰:「若辯色即昏也。」 這是一段水準很高的話頭。所謂「三界」諸天,佛經說法院一,《長阿含經》、《大般若經》、《楞嚴經》等各有見地。佛法說「相」是色界。至於「色相」含義很廣。根據《大乘五蘊論》:色蘊是說「四大種及四大所造色」。四大種是地水風火。「四大所造色」卻包括五根、五境、無表色等。再深入追究,就牽涉到根塵識的問題,此其間之錯交會——若是稍不精進,便是「外為六法塵所染,內為六根所縛」,基本原因都出在這個色字上。禪師所說辯色即昏從《楞嚴經》理論立論。明朝憨山大師曾說:「不知楞嚴不知迷心迷悟之關鍵。」而《楞嚴經》主旨在辯明真心與妄心,所謂「七處征心,八還辯見」就是說《楞嚴經》的要點。了解《楞嚴經》說法的重點不在「辯」色,而在「見色聞聲」,就可懂得什麼是悟自本心的道理了。禪學直承佛學,禪學就是心學。所以在思想方法上十分重視宗教哲學理想貫通。雖然無法排除現象界存在的事實,但在「心法」上卻是絕對堅持一定立場,不容或稍偏頗而落入經驗論。從這論點再看禪宗或佛教很多經論所以「不落言詮」、「不落有無」以及這段話中的「不辯色」,就應體會佛學是一個具有完整思想系統的宗教哲學了。
28、不同色
溈仰宗洪禪師初參龍門。龍門問如雪如霜時如何?師曰:「猶是污染。」又問:「不污染時如何?」師曰:「不同色」。 這是另一個話頭風格,不同於弟子問道,老師指點。而是老師借著話頭勘驗參學者程度深淺。禪門教學制度與今日所知教學法比較亦不落伍,類似這個案例如同口試面對勘驗,亦僅見於大專研究生或專業科系之考試。這個話頭一開始問題水準相當高,是研究大乘法空理論的課題。佛學中之小乘法是要修我空(無我)、人空(無色無欲),所以要從有為法入手。大乘法基本理信念出於無為,法身解脫,所以名曰:法空。「法空」就是性相皆空。也就是無論是現象界與本體界都是空空。當然,像這等「一空到底」的主張不免會使初學者膽戰心驚,因此,古早佛祖就研究出三學——戒定慧作為階段性教學。首先採取隔離防禦措施,關緊與外界非法相的溝通渠道,然後再修習不取法相,這就是先戒後定的主要考量。在最初階段教學過程中,參學者並不容易立即接受文《了空品》中記載「一切諸法本來法凈,皆空皆寂,悉無所有,無所住,不起不滅,是謂達於本空」此等觀念。事實上,佛學中「本空」觀念的論點與中國文化中很早出現的「人之初,性本善」(三字經)性善學說極為近似。這段話頭中龍門大師的問題,從法門言是「染法」,簡言之,「如雪如霜」便是以存在作為尺度看問題,便有主客之分,難免生滅之心。所以洪譚答的「猶是污染」不僅合格,對問題中的話中已能早著先鞭(龍門第一試勘顯然要對方「辯色」如前例所敘,「辯」即有染也。若是能如洪之「不辯」反應靈敏,說出轉兩轉的「猶是污染」,當然已是高手),當然從逆向思考再問,再洪許竟能從容運用同樣思考回話僅「不同色」三個字,輕易破解了龍門的招式。洪這「不同色」話雖簡賅,卻是大學問。佛法中「色界」概念不一而足,有十八重天:初、二、三、四禪天悟道層次。從「不污染」言只能進入三禪(小凈天,無量凈天,遍凈天),必待進入四禪天才能理解什麼是十八界中最高的「色究竟天」。准此,洪若是在四禪修為上成就不足,對「識無邊處定,無所有處定」沒有深入了解,他絕說不出這「話」雖不多含義卻深的「不同色」。這正是禪學之博厚高明處:一山更比一山高,參到無參僅半參。
29、做驢做馬救不得
臨濟宗文演禪師上堂:「汝有一對眼,我也有一對眼。汝若瞞自瞞,汝若成佛成祖,老僧無汝的分,汝若做驢做馬,老僧救不得。」 此處所說之眼應是五眼(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佛經中之眼是「見地」,《金剛經》有「我從昔來所得慧眼,未曾得聞如是之經」句。慧眼已是見「人空理」,屬阿羅漢果,但是尚未見「法空理」。證明學道層次有見理上的深淺層次,禪師是說「修是自修,悟是自悟」也。
30、且莫壓良為賤
曹洞宗善冀禪師弟子問:「撥塵見佛時如何?」師曰:「莫眼華。」曰:「和尚幾時成佛?」師曰:「且莫壓良為賤。」 這是「拔塵見佛佛亦是塵」話頭另一種表達方式。這位弟子問題雖很直接,但卻是信心不足而出現的疑慮。至於老師竟然用「賤」業表示,不僅嚴厲,已經是對立的道德標準了。佛法修為大致先從清凈心入手,要求參學者盪除世俗的看地,再逐漸接受無塵智開解,這時最重要的教學法是遣盪法,用現代話就是「邊打邊解決問題」。禪師這句「壓良為賤」話頭依禪定階段已是一切平等境界,屬於無色界中非無量心地步,表面看似有良賤之別,話頭反面卻是佛與和尚並無貴賤之分,人人可以得成佛是了。
31、龍頭蛇尾漢
曹洞宗守珍禪師弟子問:「迷悟不入諸境如何?」師曰:「境從何來?」曰:「恁么則無諸境去也。」師曰:「龍頭蛇層漢。」 參學能夠討論到「境」的問題已是中上程度。《楞嚴經》在這方面有深入分析,但必須與唯識十二論互相引證。雖然一切法不外境,行與果,《金剛經》上半部說的都是「境緣上一切法不在」。佛法所說「心境」有現量與比量。「現量」屬於心理課題;「比量」屬分析判斷問題,另外還有「非量」。三量修悟即可去妄生智,所以這個「境」字是大問題,可以說是轉識成智的關鍵問題。守珍禪師對應弟子前一問是常見的方式,亦即不正面作答,讓弟子去反省,他對弟子所提出的第一問似尚滿意,因為一般初學在談「境」時不外「境從何來,境由心生」不過,弟子在老師指點後說的「無諸境」的確是虎頭蛇尾。禪師說法離不了境,但卻是「托境」,牽涉不到本體有無。所謂迷悟「入不入境」,都是現象而已,迷是自迷,悟是自悟,在假設的「境」內迷思,可能前功心廢了。
32、智者咸言不是佛
曹洞宗德延禪師上堂:「直饒親見釋迦來,智者咸言不是佛。」 從義理言,釋迦牟尼成佛是他本人之事,除他之外任何第二手資訊都不是原創或原始資料。因之,參學者若是執迷染薰,妄生智愛,都是我見未破,邊見未除。小乘破邪,大乘斷妄,大小二乘之共識即:修正見正覺時必須蕩滌知障,也可以用現代名詞解之,就是不能胸有成見。既然人人可以成佛,只要個人條件足夠,就有希望成佛。當然,理想與現實有相當差距。譬如釋迦牟尼成佛的標準是「十八不共法」,從他爾後到今天,又有哪位得道高僧、居士等等,能到達他的水準!
33、你會佛法
南嶽俱脈是天龍大師弟子,傳記俱脈遇有參學者,師惟舉一指。有一童子每見人問亦學具脈師舉一指。有人告知俱脈曰:「某一童子亦會佛法,凡有參問者皆如和尚豎指。」一日,俱脈暗藏一小刀問童子:「聽說你會佛法?」童曰:「是」師曰:「如何是佛?」童豎指頭,師取刀切童手指,童叫喊奔去,師呼喊童,童回首,師曰:「如何是佛?童舉指已不見指,乃豁然大悟。 這是禪門有名的天龍一指禪個案。古早大師如長慶、玄沙、曹山等均曾引用作為教材,雖系見仁見智,惟天龍作風並不完全被人接受。佛法治心,但卻反對刻意攝債伏。至於禪門則重視轉移。俱脈對待童子的個案,只不過強調真正嚴明的禪師在指導教學時必須具有「殺活」手段,出手毫不留情(活辣辣也)。當然,不能一概而論,這段話頭只在告誡參學不能執迷,禪師若非萬不得已,亦不當如此「酷」也。
34、扣牙驚齒
雲門深禪師弟子問:「寶鏡當軒時如何?」師曰:「天地失色。」問:「如何是教外別傳?」師曰:「扣牙驚齒。」 話頭中寶鏡典不只一端,但都可歸類於六祖慧能對入門弟子智通講解《楞伽經》「三身四智」時所說偈子:「大圓鏡智性清凈。」這是一種隱喻,是說見性圓明,如同圓鏡。凡是《金剛經》中「五眼」的解說,在講到「佛眼」智無不極,照無不圓」時,都會引用這大圓鏡典。也可以說是研究大乘中本體論水準高低的分水嶺。凡夫肉眼不如天眼,二乘天眼僅見大千世界,菩薩天眼勝過二乘。再深入有慧眼、法眼等,均有智障多少的層次,所以,雲門弟子第一問很有造詣,修智能夠見理見事透徹,便是菩薩地步。若是能夠靈活運用思維判斷人世現象或大千本體諸多疑難,已是佛眼大開了。這等讓天地失色的領會力,亦當然令人刮目相看。至於「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心法,乃是無「法」用任何文字語言完全表達的溝通方式,完全在以心傳心,心心相應的默契,是屬於難以言宣的直覺反應。佛典中著名的「拈花示眾」就是世尊向門下弟子傳授心法範例。這是一種相當抽象的高層次隱喻教學法。弟子妄想老師用文字語言替禪門宗風下定義——不免冒瀆,亦是多此一問也。
35、遍體崑崙黑,通身一點霜
曹洞宗圓禪師弟子問:「魚向深潭難避網,龍居淺水卻難尋時如何?」師曰:「遍體崑崙黑,通身一點霜。」 這類話頭已經是唐朝興起的歇後語體。師生雙方在話頭上素養都高,雙方都保留了迴旋餘地或思維空間。弟子問題是知見方面的疑慮,但他在觀照工夫上已經懂得在一切境級方面用力,也可以說並不強息妄念(雖欲息之,亦不可得也),而注意到變化的剖析。禪師指導亦是要言不繁,就近取材。禪宗初創時,印度人(古稱崑崙奴,頗不雅)已從陸、海二路進入中國,所以禪師妙語雙關(因禪宗祖師達摩亦是崑崙黑也),暗示弟子不必在心地存有摸不著路的念頭,問題關鍵只在一個「見地」。 前例話頭已約略介紹《金剛經》「聞佛知見」章句曾經指出「五眼」名相,經中所說的「眼」可以詮釋作眼光、眼界、見地、認知、觀點等等,因之,從一般之「肉眼」到「智無不極,照無不圓」之「佛眼」,卻是一條漫長的修行路。禪門說的「一點霜」等於是目光如炬,具有敏銳洞察整理的眼光自然不會變為淺水龍了。
36、以智治民,生靈塗炭
南嶽系南泉普願大師問宣城太守陸亘大夫如何治民,陸曰:「以智慧治民。」師曰:「恁么則彼此處生靈盡遭炭去也。」 南泉是馬祖道一門下排名僅次於百丈的入室弟子,在佛法禪學造詣自有出人見地。這則話頭並不是「反智」傾向(下一例另作說明),南泉大師是早年高僧,對中國道統正統當然知之甚稔。他是佛徒,國事天下事與佛關係太遠,那是儒家或道家分內事;但家事與個人學養修為卻可以當仁不讓,而且是儒道方面力有未逮者(道家之無為與儒家大學中庸理論都不如佛學完整),所以,陸亘大夫要以智治民,的確說了外行話。太守坐鎮一方如同今日政務官,最重要的應該建立制度、安定社會,若是與一般庶民鬥智,豈不弄得人人自危,天下大亂;其實,佛法修智度目的在求證佛果。佛智之智絕非知識之知,乃是真知灼見之智。陸大夫卻弄顛倒了,誤以個人聰明才智可以解決「管理眾人之事」的大問題。即使以佛言佛,佛智其實亦是「知一切不可得」之意,南泉又豈不能替他這位太守弟子憂心。
37、有道君主不納有智之士
陸亘大夫有次參謁南泉大師說:「弟子薄會佛法。」大師問:「大夫十二時中作么生?」陸曰:「寸絲不掛。」師曰:「猶是階下漢」。又曰:「不見道:有道君不納有智之臣。」 這則話頭雖然不多,卻有典故。陸大夫說的「寸絲不掛」就是一例。因為此典出自禪宗最早期雪峰大師與一位比丘尼參學時所說的名言。大概情形是:「雙方辭鋒不相上下,雪峰大師幾落下風,在送客時,比丘尼袈裟一襟門檻所絆,尼因直覺稍有猶疑(究竟她是一位女性,亦需保持尊嚴),但卻被雪峰「當相」捉到破綻,說了一句「大好寸絲不掛」,當然,比丘尼無話可說了,由此可知,禪修之嚴飭幾近苛求。一位比丘尼在那等狀況下惟一的選擇只有暫時忘了萬法皆空,而要搶救人性尊嚴,卻不免顧此失彼。但雪峰大師則堅持菩薩的心與菩薩行的修為立場。在菩薩十慧堅信忍(十發趣心)第一件要求是「舍心」,僅此「舍」,就難為了比丘尼,無論如何巧手機辯,通達事理,若是身心仍有一絲毫不舍之情,就過不了關口。在陸亘與南泉話頭中,陸大夫自以懂得佛法而且說出了寸絲不掛,其實被南泉「十二時中作么生」套牢。因為陸亘心中仍有「十二時」成見,雖然寸絲不掛,卻是念茲在茲,這就成為意識囚犯(即階下囚)。南泉最後勉勵他的話頭,淺白言之,正是不可自作聰明。陸亘大夫便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禪門話頭高深莫測,沒有固定格式,除了可以勘驗參學者,說可核驗禪師學養。真正大師級高僧如同雪峰與陸亘大夫,遇強更強,強中更有高手。
38、什麼是貪處
天皇桂琛禪師傳記記載:王太傅至雪峰施僧衣,時從弇上座不在,師弟子代為上名領衣。弇回,師弟曰:「已代師兄上名了。」弇曰:「汝道我名什麼?」弟無對。桂琛禪師從旁代為對之:「師兄得恁么貪。」從弇又曰:「什麼是貪處?」桂探曰:「兩度上名。」 這是另一類型可供參學考的話頭,包括有不同主題針對不同問題所作的「轉語」。從這段記載中亦可發現古早大師不願放棄任何機會教育,諄諄善誘弟子進入狀況。在佛門,凡屬「有我」或「唯物」論調都不屬正見,而我見或身見都是固執常我。但一般學者對大小乘在這方面的不同觀點多有困擾。可以這樣理解:大乘是從眾生見,五蘊見而破我見,邊見而修成正見正覺。小乘主張徹底消除自我意識——所謂漏盡或「無漏智」,進而修到毫無任何分別心。這段話頭中禪師所說之「貪」,是因一般人(甚至參學信徒弟子)都漏於「順我」(貪也),而不知根本無我,否則便是執我,執則痴,就是無明、不覺。桂琛禪師話頭目的正在點出「貪」、「我」之毒頗深。師兄自以不貪名,但錯在並未從「我」中解脫。老師說他「貪」,仍不自覺,反問什麼是貪(因其仍在執我打轉也),老師乃不得不再說他一句,弦外之音就是不要再替自身我去分辯了,再辯也是貪,也是五偏見之迷見。小乘法要斷一切貪見,大乘同樣。這位師兄要多修正見了!
39、問什麼姓
臨濟宗五祖法演師上堂:「昨日入城,見演傀儡,不免近前看,仔細看,原來青布幔里有人。山僧忍俊不禁,乃問長史高姓,他道:『老和尚看就看了,問什麼姓。"大眾,山僧被他一問,直得無言可對。」 五祖顯然在引用傀儡戲形容世間無智眾生被境流轉,而成染業。但圓頓之人染凈雖不同,真性則無異,所以借幕後牽線人指出「相無礙性」與「性無礙性」,兩者圓融乃得彰明。《楞嚴經》曾討論「三藏」,以為「即三而一,而一即三,融合一心,本具三藏」,就是這種含義。傀儡演出,演出傀儡,只要出神入化,便得遊戲三昧。本姓與傀儡又有什麼關係,禪師常自日常生活中擷取禪機,開示弟子,這是一例。
40、見時不離左右
天皇系從展禪問弟子:「從何處來?」曰:「觀音。」師曰:「還見觀音么?」曰:「見。」師曰:「左見右見。」曰:「見時不離左右。」 從殿禪師乃是青原下六世雪峰義存大師入門弟子,他這位學生亦非弱者。師生論道先從日常生活入手,然後,老師將境界升高,學生能從容應對,擺脫兩端困境,引用禪門方法論——中觀——解圍。從展一開始企圖用話頭套住對方落入二邊:不左即右,不右即左。弟子不僅完全掌握了「雙遮雙照」二邊不要在訣竅,而且深知大小乘在方法上的差別。就佛法言:小乘病在已知兩端皆空,但仍很容易陷於「空」(相),因為兩端皆空並不是一空到底。另外,小乘所謂邊見是指身見之斷見與常見言。老師話頭正是想從這上面勘驗弟子。至於大乘,以為一切法都在左右,在方法上要求的是高度警「覺」亦即覺而常照,如月當空,正是見時不離左右,從思維修言,乃是道地中觀。老師話頭機鋒之銳是從「觀音」之相度量弟子,弟子則開門見山而不躲避「三惑」。三惑中之見惑是不通法理。見理自能斷惑,斷惑則能生正見正思。禪門般若大法正是以斷惑為主課。若依《金剛經》佛說「五眼」標準——這位弟子之見已是慧眼境地,「見人空理」是阿羅漢見地的品位了。
41、錯、錯
雲門宗匡果禪師弟子問:「鑿璧偷光時如何?」師曰:「錯」問:「苦心專志。」師曰:「錯、錯。」 佛學不同儒生參與科舉,頭懸樑,椎刺股。鑿璧偷光,只為金榜題名,對禪門參學者說,可是一無是處。禪門另有一個話頭:「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是說參學者雖然僅僅有一些心意,都算住相,住相即受染污。何況抄襲宗門別外等學習方式,簡直在自生機。禪門參學主張自由意志,創造思考。類似蘇秦、張儀那等苦啃,任何禪師都會說錯錯錯也。
42、米籮有多少達摩眼
雲門文偃大師見弟子量米後,問:「米籮有多少達摩眼?」弟子無對。師代曰:「斗量不盡。」 雲門這句名言中之「達摩眼」當然是指佛祖眼(《金剛經》「五眼」中最高見地)。所謂佛眼就是佛之知見,超勝一切。大師之問是從法身立論。法身不落長短小數量,報身與法身不一不異。化身亦然。所以用「斗量不盡」開示弟子:處處皆學問,處處是道場。達摩佛祖並不替自己定位。既是即心即佛,則從無佛處作佛,這就是《金剛經》的觀照法。領會這些便是佛智慧而離名絕相,證得法身,然後顯現報身應身(應身即化身)。所以,若以「佛眼」看米籮,則有斗量不盡的達摩法身(我看青山多嫵媚,量青山看我亦如是就是這種心法)。雲門弟子反應遲鈍,因為他仍未跳出五蘊見、世俗見、二分見。他的思維被「米與達摩眼」中間的關係搞得迷惑。他的「我見」誤以米是米、眼是眼,兩者並無一致之處。這正是「識蘊」未脫,從有漏轉為無漏尚有一大步。大小乘都主張「無知見」才是正見。雲門用日常生活見聞開示弟子,與五祖用「米熟款」向六祖開示是同一方式。這類話頭不限於坐而論道,而是行雲流水般展現佛法無邊(不固定某種邏輯推理之邊見)。在禪史中,大師級高僧多採用之。當然,這亦是勘驗弟子程度深淺的考核方式。
43、千聖近不得
青原宗岐山禪師弟子問:「如何是不知善惡的人?」師曰:「千聖近不得。」曰:「此人還有向上事也無?」師曰:「不知。」曰:「為什麼不知?」師曰:「不識善惡,說什麼向上事。」 禪師是從識見主論。不識自不見,此識本來無有,所以,清凈無染,諸法不生。識與見是同生共體,若能不生分別,有何善惡可知。從佛之方法論說,不識便可遠離是非,能夠如此,已是「無瞋恨行」、「離痴亂行」、善行無著行,也就是說能攝持正法,能轉無礙清凈法輪,在」十八不共法「中是心根明達,無掛無礙之「念無失」。十八不共法是修慧法門最高水準,因為「得其一即成佛」(《寶女經》),如來即得全部。這段話頭中「千聖近不得」是說能夠真正修到「不識善惡」之品位已屬佛祖境界了。
44、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臨濟宗五祖汗演大師行傳記:西天道因聞菩薩入見道時,智與理冥,境與神會,不分能證所證,因之,遂詰難佛門比丘曰:「即不分能證所證,卻以何為證?」當時無比丘能夠解對,外道貶之,令不鳴鐘鼓,反披袈裟。直到唐三藏至印,救此義(代為解答也)曰:「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乃得不再為難。 這是哲學上的一個話頭,宗教即是一種哲學,同樣應該有理有證,但在參悟境界上卻有深淺不同,所謂比丘菩薩,在佛法理解上當然不比佛之果德與如來理念,宗教理念並無特定對象,因此不能認知。「理」只是一個「應然世界」(康德之說),不屬必然世界,唐玄奘的佛學造詣遠遠超越西天比丘而與如來相等(唐朝豈能派一位泛泛之徒取經),所以一語破解了西天外道的攻訐。唐玄奘純自唯心論立論,亦正是佛學正宗。由此亦可推想早年印度佛門自世尊以後,有相當期間並示提振水準,乃至要中國來的一位「遠道和尚」去念經也。
45、定慧不生時如何
青原宗泐潭禪師弟子問:「定慧不生時如何?」師曰:「鐵牛草上卧,昏昏不舉頭。」 根據《涅槃經》:「佛性無生無滅,無來無去,無色非名,是故名常。」涅槃「四德」——常、樂、我、凈——必須菩薩慧修成。「慧」在認識本體,但若修度時要依靠思維方法。從佛法言,就是修覺(覺察、覺悟)。修覺並非一蹴而及,得到比丘覺後,才能由初覺定,進入「定果」(即定覺),再上是凈覺、正覺等。話頭中「昏昏不舉頭」是有一定典故。因為佛門修為困難不一,甚至佛祖輩如目犍連亦會「坐禪睡眠」(到今天亦是常見之事),於是佛陀痛加呵斥一番(《阿含經》)。坐禪遇見此等狀況最易退轉。古今禪堂如果發現這等參學、挨板、棒喝絕不寬假(但若是心力不繼,應該允許活動以免身心發病)。假若能夠勤奮豎毅,力克退轉,便是「迴向」。迴向就是逆流而上,在艱彌厲,也是《華嚴經·十回品》相當認同的迷途知返功德。這段話頭中弟子可能接觸到覺慧問題,但是仍屬小乘戒定見解,尚未悟入大乘慧空,老師不免說他頭腦遲鈍也。禪宗早期大師最喜引用「牛」典,如博大士「步行騎水牛」;南嶽與馬祖論古鏡「如牛駕車」;後來更有「十牛圖」說明參禪心意識影響流程。
46、不得喚作香匙
法眼宗文益禪師與師兄悟空禪師烤火取暖,拈起香匙問:「不得喚作香匙,兄喚作什麼?」空曰:「香匙。」師不同意。悟空於二十天後始悟此義。 這段師兄弟間的話頭與「第一義」有關。也是佛法中修智的核心問題。大乘討論智慧的經文均有研究。譬如《涅槃經》:「知第一義無量無邊,不可稱許,是名上智。」《大智度論》以為:「慧者,一切智之總相。」就佛學之義理:第一義充其量表示創造、革新等,譬如「了義」是指明白、決定、不可修正等語意,與一般所知之命名,定義大致相近。這段話頭最重要關鍵不在香匙,而在時空因素。禪師在禪院當然很少扯到人間煙火,師弟拈起香匙時已然預料師兄會如何作辭,所以在話頭上點明(也可說在暗示)是論道。結果,悟空仍然執著在世俗知見上。他顯然還不到「十位」中初發心之程度,因為這初發心應該「有所聞法即自開解,不由他悟」。悟空被「香匙」定義定死,在禪定梵行境界上實在很低。等了二十多天方行悟出,的確有些鈍根。這段話頭在啟發學者:到禪堂參學就說禪話,不可說廢話,即是參學,當然應該投入,所謂處處是道場也。
47、遮掩不得
曹洞宗慧徹禪師弟子問:「如何是佛?」師曰:「樵子度荒效,騎牛草不露。」曰:「如何是騎牛草不露?」師曰:「遮掩不得。」 弟子之問是初參者幾乎都要問的話頭。禪師說的體裁卻是唐朝興起的「歇後語」。這種文體與禪語關係很近,都是要靠「轉語」破解,可以歸類為說話的藝術。弟子此問雖是老生常談,禪師指導則不能開門見山,因為正面答覆就認可「佛」像桌椅一般是客觀存在對象,就會陷佛於不義;更嚴重的是佛(道)不能有定位,否則就不能說什麼萬法唯識、萬法皆空等等最高原則了。如果弟子問一次,禪師答一個,千萬弟子問,則有千萬岐義,當年佛陀在世正是考慮到這等嚴重性,所以說「不立文字」,這位大宗教家的確已將後時空因素都衡量在內了。這段話頭語意是說佛很正大光明,沒什麼不可見人之處。理會得自然懂得,否則會像荒效打不到柴般困窘了。
48、需知煩惱處,悟得即菩提
雲門宗一禪上堂:「美玉藏頑石,蓮花出淤泥,需知煩惱處,悟得即菩提。」 禪師話頭出自《維摩經》:「五蘊是法身,生死即涅槃,煩惱即菩提。」這些經文無非是說「諸法如義」。參學者不可一味追逐菩提大法,否則便是著於有法(非如也)。因為,非菩提法固不應取,即或菩提正法亦不必執著。這是說:昧平等,取差別,等於心隨法轉,變作庸人自擾。從修覺言,正覺得道由於已斷煩惱。所以「無惡不成善」,無煩惱不成菩提。佛學的辯證思維就在這中間展現。需知煩惱與精進是互補作用,佛家要求「三際心」永遠保持不退轉不懈怠,恰與儒家「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的觀點一般。禪門有「以病為法」名言正是這個道理。
49、如何是一塵
天皇系林泉禪師與僧論道,僧問:「如何是一塵?」師曰:「不覺成山丘。」 這段話頭有多重含義。依佛法修覺(覺察、覺悟)言,解迷去惑而無過失即是「覺」。若能理會塵垢皆幻、身心皆幻,即見真如,亦是「覺」。從思維方法言,和尚這「不覺成山」卻是辯證法中質量互變的道理,因此,參學者不可低估早年在邏輯上的造詣。普通常說的「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話頭亦在告誡學者「滴水穿石」的變化。一塵雖微,長久歲月便成山丘,若是深入研究,更可與因果律同討論,總之,和尚在說「防微杜漸」話頭也。
50、旃檀林中生臭草
臨濟宗祖覺禪師於廬山棲賢閱讀浮山遠禪大作《消執論》,有句「若道悟有親疏,豈有旃檀林中生臭草。」豁然契悟,作偈曰:「山林依舊入蓬蒿,天網恢恢不可逃。誰信業緣無避處,歸來不怕語聲高。」 參禪修道是在歷事心,日常生活中亦有很多禪機,只要能使經義與生活融成一片,便可在薰習中觀照。所以,禪門有屠夫悟道、獵戶悟道、踩翻溺器悟道等等個案。《阿含經》記十大弟了中羅喉羅「好戲謔」,舍利弗曾「集眾喧擾」,目犍連「坐禪睡眠」,都曾被佛陀呵斥。尤其一位名叫提婆達多的信徒犯了五逆罪,破壞教團聲譽,但是佛陀卻告知阿難,提婆可從地獄中升天(不還品)。這些在證明參學並無任何身份背景限制,能堅持不退轉就能修得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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