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宜傑 | 張之洞對立憲的態度（下）

微信號 modernchinesehistory

功能介紹 《近代史研究》雜誌是中國近代史學科的專業學術研究刊物，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主辦。此號為本刊唯一官方公眾號，主要提供本刊最新目錄及摘要、各期精彩文章、學術會議、最新動態等。歡迎廣大讀者訂閱！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

原文載《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6期，注釋從略

·讀史札記·

張之洞對立憲的態度

——與孔祥吉先生商榷（下）

侯宜傑

二、 關於奕劻向慈禧呈遞的密折

孔先生提出「張之洞是清王朝上層敦促慈禧推行立憲政治的重要人物」論斷的第二個理由為，「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重要貢獻，即敦促清廷確定年限，儘快開設議院」。論據有二：一為政聞社的彭淵恂與人會晤，「談及程君與本社甚表同意，并力任婉說南皮（以得其贊成為止）。並謂南皮入京之目的，在速立民選議院，以慶、袁反對甚力，志不得遂，乃主張先設諮議局……」，認為「張之洞確實是主張速開議院的」。二為孔先生在故宮檔案中檢獲的一件光緒三十四年奕劻向慈禧呈遞的密折：奴才奕劻跪奏，為據實聲明請旨事：竊查實行立憲，屢奉慈諭，天下臣民，仰望甚殷。近日各省紳民，復有要求開國會年限之事，其中有亂黨勾結，無非使權柄下移。迫不得已，憲政編查館嚴定君權憲法大綱，實行立憲預備應辦各事，庶可保全治安。今張之洞、袁世凱擬以預定年限，即開議院。據奴才愚見，不可預定年限。在軍機處詳細妥商，張之洞總以定準年限為是。查日本明治十三年宣布立憲，二十四年宣布開設議院。今本朝立憲，一切應辦各事，尚未舉辦，先宣布開設議院年限，無此辦法。此事關係甚大，唯有據實聲明，恭請聖意堅持，總以應辦各事實力奉行後，屆時再行宣布開設議院期限，不可先定準期，庶權操自上，於大局有益。謹此據實直陳，伏乞慈鑒。謹奏。孔先生認為，「此密折應於光緒三十四年八月初一日之前呈遞」；張之洞「與奕劻力爭儘快開設議院」，「它說明張之洞對開設議院的積極態度」。

關於彭淵恂從程君處聽到的張之洞主張速立民選議院的傳言，倒不是空穴來風。據陶湘言，張之洞到京後對袁世凱云：「下議院急宜先設。」但並非張之洞確想急開議院，所以，陶湘接著又寫道：「以愚觀之，南皮（指張之洞）故作此等態度以測雪（指袁世凱）之深淺，並非真心也。」

關於奕劻密折，只要仔細觀察，即可見其清楚表明張之洞與奕劻的唯一分歧，是在召開議院問題上一個主張應「預定年限」，一個主張「不可預定年限」。所謂「今張之洞、袁世凱擬以預定年限，即開議院」，並非「儘快開設議院」之意，乃是預定下召開議院的年限，年限到了，即開議院。而預定的年限可長可短，折中並未敘明張之洞提出幾年，根本不能證明他主張「儘快開設議院」。七月十三日，楊度在歡迎各省請願代表的會上說：這個月中即可「將開設國會年限頒示天下。此事六大軍機合力主持……而尤以慶邸、張、袁兩公主張最力，故能有此」。此亦可證，張之洞與奕劻研究討論的是「開設國會年限」，而非「儘快開設議院」。故八月初一日，清廷就宣布了開設議院的年限為9年：「至開設議院，應以逐年籌備事宜各事辦理完竣為期，自本年起，務在第九年內將各項籌備事宜一律辦齊，屆時即行頒布欽定憲法，並頒布召集議員之詔。」顯然，孔先生把奕劻奏摺中與張之洞爭論的問題又理解錯了。

事實上，張之洞從未主張過速開議院。

早在戊戌政變前夕，張之洞撰述的《勸學篇》就集中攻擊民權，反對「襲議院之名」，認為「倡為民權之說」是「召亂之言」：「民權之說，無一益而有百害。將立議院歟？中國士民至今安於固陋者尚多，環球之大勢不知，國家之經制不曉，外國興學、立政、練兵、制器之要不聞，即聚膠膠擾擾之人於一室，明者一，暗者百，游談囈語，將焉用之？」「使民權之說一倡，愚民必喜，亂民必作，紀綱不行，大亂四起。」「且必將劫掠市鎮，焚毀教堂，吾恐外洋各國，必藉保護為名，兵船陸軍深入占踞，全局拱手而屬之他人，是民權之說，固敵人所願聞者矣。」當上軍機大臣以後，他仍然以為「變法不可太驟」。

就在所謂「八月初七日張之洞入京奏對大略」之後十一天，即十八日，憲政講習會的代表熊范輿等將請願書呈送都察院，指出八月十三日朝廷下令設立的資政院未有民選精神，不能代表國民，要求「於一、二年內即行開設民選議院」。民選議院即國會是立憲政治的主要標誌之一，要求於一二年內開設是速行立憲的重要舉措。倘若張之洞真正主張速行立憲，「儘快開設議院」，對於此次請願理應極表贊成，甚至認為所提要求還不夠激進；然而，事實恰恰相反，他卻「大不為然，曰：『中國君主國也，而行政權出於君主，如民選議院左右行政權，與國體不符，恐民權增大，君權縮小。』甚為反對」。

光緒三十四年，全國各地開展了要求確定召開國會年限的請願運動。張之洞的態度是否激進了呢？沒有。他仍對人說：「請願開國會者甚多，然政府若開設國會，准人民參政權，恐諸多窒礙。因人民無政治能力，不若俟上諭所示年限，再徐開國會」，「立憲公例，皆由國民要求逼迫，政府始與以參政權。今中國國民要求，並未逼迫，倏然與之，恐人民不肯負擔立憲國民之義務」。聽人解釋以後，他也只是「擬奏請早頒期限，以定民心」，並未提出「儘快開設議院」。資政院某大臣問其對召開國會的意見時，他「手書『欲速則不達』以答」。不僅如此，在請願國會期間，他還與奕劻、袁世凱共同策劃，使清廷下令查禁了要求三年召開國會的立憲團體政聞社。所以，他與奕劻爭論的不可能是「儘快開設議院」，只能是預定召開議院的年限。

宣統元年攝政王載灃執政，對張之洞甚為依賴。在立憲年限問題上，張之洞亦無任何特殊的表現。一日，載灃與其討論如何促進憲政實行，他回答：「今歲應行籌備者各省尚能依次舉辦，雖無何等特別效果，亦未見有何放棄之處，果能循此以往，不患憲政不能成立。」直至其當年逝世，他依然堅持按照清廷確定的立憲以9年為期的方案進行，沒有提出過「儘快開設議院」，對推動立憲未做出什麼重要貢獻。

（完）

該文章作者已設置需關注才可以留言

寫留言

該文章作者已設置需關注才可以留言

寫留言

載入中 以上留言由公眾號篩選後顯示

了解留言功能詳情

微信掃一掃關注該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