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瑪 嘿瑪》:沒有背負過人生的,不足以談解脫
騰訊娛樂專稿(文/賈嘉)
在看《嘿瑪 嘿瑪》之前,看過一個短視頻,是對導演欽哲諾布的訪談,他說,這是一部晦澀的電影,可能不太容易看懂。
越是這樣的電影,越是會有人執衷於去挑戰。就像每個人都知道人性的那些弱點,但也總會去挑戰各種弱點,來證明自己與眾不同。何況,這部電影的故事簡介,是那樣具有吸引力:「很久很久以前(嘿瑪嘿瑪)」,每隔十二年,在喜馬拉雅山下的密林中有一場為期兩周的神秘聚會,所有與會者需全程配戴面具參加,享受沒有身份束縛的自由……
欽哲諾布的另一部電影《旅行者與魔法師》中,講過一個故事:
討厭魔法的哥哥被父親強迫去學習魔法,但是比起學習,他對漂亮的女孩更感興趣。而弟弟雖然只負責每天給哥哥送飯,但一直在偷偷學習魔法。有一天,弟弟在哥哥的酒里施了法。哥哥酒後產生了幻覺,騎上了白馬,來到一片與世隔絕的森林,遇到一位漂亮的女人並兩情相悅,為了獨佔這個女人,他用藥毒死了女人年老的丈夫。但殺人之後,他反而無法面對現實,在他逃離的途中,女人在追趕他時落入河中淹死。他盯著水中的屍體,禁不住潸然淚下。最後,當他從幻覺中醒來時,弟弟拉著他回家了。
在看《嘿瑪 嘿瑪》的時候,我一度曾經猜測,這會不會也是一場夢?是周迅扮演的酒吧女對身世的幻想?或者,男主角就像那個迷失於幻境森林的哥哥一樣,他為人性付出的代價,並不是真的24年,而僅僅是一個荒唐的夜晚?
但是,當男主角歷經滄桑的眼神,與周迅意味不明的眼神相對的時候,我放棄了這個期待。這一次導演玩真的了。在導演創造的小世界裡,那個荒山密林中的匿名聚會,那些不可遏止的情慾衝動,那場陰差陽錯的強暴以及之後的血案,那場宏大的葬禮,統統是在電影中真實發生過的,沒有人能叫醒他們,帶他們回家。
「你來這裡,是為了發現自己到底是誰。」神秘聚會的召集人,對參加聚會的所有戴著面具的人宣講,「沒人知道你是誰,這就是你的力量。」有點像網路上沒有人知道你是誰一樣,匿名性可以讓人感到安全,從而更加放縱自己的原始慾望。當沒有人知道你做過什麼,即使知道也必須守口如瓶的時候,你能做出的最壞的事是什麼?
考驗人性,也是人性的一部分。就像很多人喜歡用「我和你媽同時掉到水裡你先救誰」來考驗愛情一樣,但是在實際上,沒有人性經得起考驗。大量的心理學家通過做實驗已經證明了很多所謂人性之惡,包括平庸之惡的產生,對權威的服從,以及自我身份的誤認等等。所有的實驗,其開頭都是「把一群精挑細選的人,放在一個特殊的情境中觀察」。
把一群人置身於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中,然後故事會怎麼發展?我們能舉出很多套路:《大逃殺》《迷失》《無人生還》《西部世界》……
但是,雖然《嘿瑪 嘿瑪》同樣選擇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但它的故事設置,卻並無意於製造遊戲一般的關卡來觀察參與者,甚至,對於想打破規則引發矛盾的舉動,有著懲罰性的措施,比如想要窺探他人隱私的人,會被摘下面具關押起來;所有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都可以吹哨呼喚警衛搭救;而主辦者不定期舉行的戲劇表演,更是教化意味十足:
——在陰間,你將接受審判
——你曾奪走別人的生命嗎?
——你曾搶走不屬於你的東西嗎?
——你曾玷污別人的身份或心靈嗎?
——現在蛇獄卒會用骰子看到這一切……
值得一提的是,在《嘿瑪 嘿瑪》中,貫穿全片的戲劇表演,無一閑筆,它一直在推動著情節的發展。正是在《屍陀林主之舞》開始表演的時候,男主角正在和某隊友偷看紅色獸面女子洗澡,而且,在他們扔下一枚小石頭後,發現被窺視的女子,居然若無其事地繼續脫下衣服,露出全裸的後半身。屍陀林主的骷髏之相,與獸面女子的裸身之相,恰如風月寶鑒之一體兩面。而迷失於慾望中的人,卻只看得見其中一面。
所以,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工設置的極端情境,慾望本身,就足以讓人忘記初衷。當然,所有人為什麼要來參加這場匿名的聚會,他們所求為何,所執為何?在電影情節中並沒有給出答案。唯一可供猜測的,只有那對不放過任何機會調情的夫妻。在第一夜,正是他們的行動,成為男主角慾望的起點;只是,他們也在陰差陽錯中,成為男主角慾望的終結者。而那個勾引男主角的紅色獸面女子,就像是慾望本身的一個符號,如果這個角色根本就不存在,或者僅僅存在於男主角的幻想中,該發生的故事仍舊會發生。
——沒有什麼是命中注定
——沒有什麼叫自由意志
——世上沒有意外巧合
電影中戲劇演出的台詞,就像是導演打破第四面牆的旁白。在決定性的調換面具情節,舞台上唱了兩次「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彷彿是對於這個故事的定性。所有人都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代價,死者得到了解脫,而生者,則背上了卸不下的沉重負疚。
沒有人能徹底戰勝慾望,而修行之路上,充滿著各種各樣的誘惑。像徐克版《青蛇》里的法海,他心心念念地想要擺脫慾望修成正果,卻最終墜入了負疚的深淵。
——今晚有人被殺了
——小心了,兇手就在你我中間
——我們不知道誰是兇手
——即使知道了,我們也必須遵守誓言絕不告發
——但我想告訴兇手
——你的良心將永遠受到譴責
——現在,我們要給死者一個最好的葬禮
召集聚會的長老,就像是這片森林裡的神祉,他不干涉叢林中的善惡,更無意於一般意義上的主持正義,他甚至並不知道誰是殺人兇手,但他說的那句「你的良心將永遠受到譴責」,卻彷彿讖言一般應驗。於是,在24年後,男主角在長老的面前摘下面具:「我什麼都沒了,還怕讓你看到我這張臉嗎?」這一句話,加上與先前判若兩人的臉孔,就足以讓觀眾腦補,這24年,他受到過怎樣的內心煎熬,不得解脫。他的新面具是雙面,前面是一張悲傷變形的臉孔,腦後是一張微笑的臉孔,正如那個因他而死的人,在生命最低谷時佩戴的笑面,也是他一直背負的人生。
24年,當參加聚會的人群已經變成了跳廣場舞的非主流新人類,當年的孤兒已經懂得艱難求生,而曾經明朗乾淨的少年,已經成為頹喪的中年人。
忍不住再腦補一下,在金庸的《倚天屠龍記》中,張翠山與殷素素夫妻之所以雙雙自盡,從不是因為自己給師門惹來一群上門問罪的麻煩人物,而是因為突然發現,殷素素正是那個害得俞岱岩半生殘疾的始作俑者。張翠山無法面對未來背負罪業的日子,而殷素素,已經默默地負疚了多年,丈夫之死,也令她到了臨界點。在此時,死亡本身,反而成了解脫。而活著,要面對的是從內而外沉重的道德審判,而且,無法補償。
——你可以不幹這份工作嗎?
——什麼意思,你養我啊?
這段台詞,讓我想起《喜劇之王》里的尹天仇與柳飄飄,可是,尹天仇與柳飄飄說的「我養你」,是對愛情最樸實狀態的歌詠。而周迅對男主角這個突然出現在面前唐突地想要介入她生活的大叔,回答居然不是「你誰啊」,而是「你等著」,給這個故事留下了無限的可能性,也給男主角的自我救贖,留下了一個出口。「她可能是你的孩子,也可能不是。」但那有什麼要緊,重要的是,所有的悔恨與自責,有了一個做出補償的機會。
——此人必定做過良善之事
——猴獄卒將掂量他的業行
在中國,關於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已經爭論了千年,各有信奉者。但在《嘿瑪 嘿瑪》里,欽哲諾布雖然描述了一個慾望釀成的悲劇,但對於人性的善良一面並未低估,這種善的種子,並不是因為愛而產生,而是因為懺悔。法律的力量,可以讓作惡者受到即時的懲罰,而還有一種力量,卻能讓惡行即使逃過世俗懲罰,卻生不如死——沒人知道你做了壞事,可你仍然要背負懺悔。這種力量,或者叫做教化,或者叫做信仰。
信仰狂熱的世界什麼樣,歷史早就告訴過我們答案。但沒有信仰的世界是什麼樣?在現實中可能會有各種不同解釋。在美劇《傳教士》中,當一個村莊的人發現,上帝已經長期失蹤不在崗位,於是,各種惡行毫無顧忌地爆發??在放出惡這件事上,信仰的狂熱與信仰的崩塌,會起到非常相似的效果。
重要的是,你相信什麼?你敬畏什麼?沒有背負過人生的,不足以談解脫。
——你是自己的主人
——你是自己的建築師
——你是自己的擺渡者
——你是船,你是槳
——不要因為茫茫人生而灰心
——因為地平線此刻就在這裡
看完整部電影,你會發現,最意味深長的絕不是劇情,而是那些舞蹈、表演與吟唱。那些戲劇表演,就如同《廟妓》里的舞蹈一樣,能夠讓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沉迷於單純的儀式之美,從而對其背後的文化產生嚮往之感。所謂「民族的就是世界的」,絕不是拚命地把本民族的文化形式符號化,給外國人造一種容易理解的假象。文化真正的魅力,恰恰在檻外之人所不明覺厲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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