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廈：母親將尊嚴別在我胸前，我就可以對你們高貴地微笑 | 母親節特輯

06-04

劉廈

《白描母親》

母親推著我走在路上

我就領略了生命的春夏秋冬

母親將尊嚴別在我胸前

我就可以對你們高貴地微笑

劉廈在一周歲的時候被查出患了「先天性進行性脊髓肌萎縮症」，這也就意味著她的一生要與輪椅相伴。她甚至不能端正地坐在輪椅上，萎縮、僵硬又變形的肢體使得她只能歪在輪椅上，就連轉動一下頭都得藉助他人。

她的姐姐，也是這個病。無法想像，她的父母當時如何面對醫生的再次宣判。因為有姐姐在先，比別的家庭多了一份「認命」的泰然，還是更加憤然？

然而，每次面對鏡頭，劉廈都笑著，母女三個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開懷的笑意。但是，每次看到她們的笑，都讓人更加心疼。要經受什麼樣的淬鍊，才能笑對這樣的命運。劉廈說，良好的心態得益於她的媽媽，樂觀、努力、感恩。

這位農婦，並沒有什麼文化，卻從來不滿足於讓兩個女兒僅僅是活著，堅持把這兩輛輪椅推進小學，推進中學，一直推到大學的課堂上旁聽。大女兒學習心理學，二女兒寫詩。我們不知道，也不敢去問，這位母親如何度過每一個日日夜夜。她只知道她的女兒需要她，她便將自己的一生都給了她們，讓她們在精神上站立、行走。

白描母親

30年了

我仍然是一個嬰兒

除了母親我一無所有

母親做好早飯，搬出太陽，拉開窗帘

我的天就亮了

母親收拾好房間，掛上月亮，打開電燈

我的夜晚就來了

母親推著我走在路上

我就領略了生命的春夏秋冬

母親將尊嚴別在我胸前

我就可以對你們高貴地微笑

而我

只是一塊

流淌著熱血的石頭

我一直沒有寫一首描寫母親的詩

只因母親和日常的瑣事混淆了

母親和我追夢的勇氣混淆了

母親和我的悲痛混淆了

我看不見她的模樣

當母親躺在病床上睡著了

我看見

這個60歲的老人多麼眼熟

多像我的母親

大腳印

不管是春雨

還是風沙

還是一切都不能阻擋的大雪

都不能覆蓋你

這碩大的腳印

母親

這是你在推著日子向前走

像推著一輛獨輪車

不能傾斜不能停歇

滿載的小車上你不肯丟下每一個細節

你用光線將我的衣服捆好

你撿起我滑落的作業本

但風終究會吹走些什麼

我一直沒能記錄下

這腳印有多大、多深

以及這腳印中長出的青草

可是每次都讓眼淚濕透了稿紙

這皺起的紙多像你的臉

母親，是什麼浸濕了你的臉

是你的淚還是我的淚

你的一切都下墜了

包括你的夢想和肌膚

你依然托舉著太陽和月亮

你的腳印越來越深了

直到你完全陷入地下

你依然托舉著太陽和月亮

你的大腳印就是光明的根基

○

寫在母親節

劉廈 | 文

早晨，母親推著我們倆，走在寬敞空蕩的聽課路上，遠處是一台攝像機望著我們。那一刻，我們被放大了。

太陽在我們背後，我們前方的影子就像一個「山」字，因為母親在中間支撐著，我們三個就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山。這座山在風雨中矗立了30年。

母親這個詞是相對於孩子而存在的。自從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我的母親彷彿就只是母親，女兒、妻子、一個獨立的人，這些身份都成了次要的。她每天所做的只是照顧我們，其他的事便再無精力和時間去顧及了。母親用她的愛拚命彌補著我們生命巨大的缺失。

我無論將什麼想法付諸於行動，同樣也要以母親的付出為代價。我幸運地得到了來大學聽課的機會，而讓這個機會成為現實，卻要讓母親付出多少辛勞。

在學校，母親一個人照料我們兩個人的生活起居，為了讓我們的時間符合課程的安排，每天八點上課，她五點就要起床，為我們穿衣洗漱，整理要帶的物品，大多時候，即使她跑著收拾，也沒有可以吃早飯的時間了。

每一次走在上課的路上，在清涼的晨風裡，在乾淨的陽光下，在寬敞的大路上，我內心無以言表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因為我知道，我們走了一個多麼漫長的旅程才走到了這裡，我們經過了多少坎坷和努力才有了現在這個短暫的美好時光。

而這一切的動力都來源於母親，是母親讓我的輪椅在前行。

記得去年的第一場雪，母親推著我們兩個去上課。雪一邊下一邊化，後來又一凍，地上積了厚厚的雪餅，我的輪椅面對這樣的路也退縮了。車軲轆就是不轉，幾乎是每走兩三米，母親就要把輪椅抬起來，往後倒轉一下車軲轆，才能繼續走。我們用了比平時多三倍的時間才到達了教室。那天我聽了《紅高粱》的複雜結構分析，了解了作品的雙重時間。我生怕落下老師的每一句話，卻已忘記了坐在我身旁的，經過一路辛苦後進入溫暖教室的母親，已大汗淋漓。

這就是我們的路，在這條路上，母親從未退縮過。

多少年來，是母親的愛，在風雨中化作了大傘，在冬天化作了棉衣，在坎坷的路上化作了拉著我們向前闖的老黃牛，在黑夜裡化作了我們可以歸家的溫暖燈光。母親的愛，就是我的太陽、月亮和時間，母親用她的生命讓我們每天出生一次，母親的愛讓我們像人一樣地活著。

面對鏡頭，被放大的不僅是母愛，還有一個女兒內心的慚愧和自責。

多少次，看著母親為我們洗澡累得滿頭大汗，看著母親生病後獨自去醫院，看著母親不小心摔倒，我都看著，卻束手無措。

有如此愛我們的母親，我將幸福的笑容時常掛在臉上，卻將劇烈的疼痛留在心底。我說，我會用儘可能的方式，去回報母親，去給予她幸福。這多像一句空話。

昨天我和母親去買葯，那是我們常去的藥店，坐堂的大夫很健談，跟我們講起她的孩子就喜上眉梢，說「昨天晚上，我的兒子對我說，媽媽，快母親節了，老師讓我祝你母親節快樂。等我長大了給你買最漂亮的車和最漂亮的衣服。」這位30多歲的女大夫臉上綻放出一個母親最幸福的笑容。我說，是啊，明天是母親節，給你媽買禮物了吧。她說，不住一起，買了也送不過去。她的笑容嘎然消失了。並由此講起了她父母對她的埋怨，以及父母給她帶來的諸多煩惱。

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當兒女們成家立業，不再需要父母的照顧了，父母的愛便成了他們的負擔。彷彿和父母之間不再熟悉，父母的一些習慣，兒女已經無法再接受了，父母的一些做法，兒女也已經完全否定了。除此之外，隨著兒女生活中重要人物、事件的不斷增加，父母的位置一再往後排，怠慢誰都會給自己造成損失，但怠慢父母不會。所以慢慢地，父母的感受被忽略了，父母的想法被忽略了，父母的利益被忽略了，甚至於父母的存在也被忽略了。最終，在情感上只剩下了應付，在理智上只剩下了責任。

雖然大多數人不會像我一樣，一直需要母親的日夜照顧，但我相信，母親的愛是一樣的，只是在兒女的不需要中被忽略了。

母親節這天，母親依然在診所打吊瓶，為了照顧我們，便把我和姐姐一塊推了過去。一個同樣在那裡輸液的音樂系研究生對我們說，你們兩個真孝順，都來陪你媽。我們笑了，母親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或許在這一點上，母親的確是幸福的，因為她的孩子沒辦法長大，永遠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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