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罵我，我也罵人」，我是怪話連篇的齊大大
展覽：何要浮名——北京畫院藏齊白石精品展
時間：2017年1月13日至2017年5月7日
地點：北京畫院美術館
齊白石若能活在今天，也許是一位微博高手，他太會在短短的文字里藏東西了，可謂是畫里藏著話，話里更有話。這些寫在畫中題款上的話，看了讓人不禁一笑——妙如齊白石，以風趣幽默的味道道盡世態炎涼，此可謂一種智慧。
「何要浮名——北京畫院藏齊白石精品展」開幕後，數度徘徊在展廳，這些畫有些已經看過多遍，但它們依然還是有吸引力讓我百看不厭，好畫不就是這樣嗎？常看常新，帶給觀畫的人新的感受，新的體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們和畫畫的那個人竟然心意相通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感覺也是妙哉。然後對著畫輕輕一笑，彷彿在和那人說：「哎喲，你想說這個啊，行了，我看懂了。」不說破，不點破，靈犀點通。
只看圖，這是一幅很平常的魚蟹圖，看起來蠻和諧自然。但看題款，「無處投足時作」幾個字頓時閃亮，大名鼎鼎的齊白石也有無處投足時？人一輩子從無名到有名再到大名鼎鼎，這其間要經歷多少風吹雨淋，白眼冷語，要以多高的逆境商才能逆水行舟，最終逆襲成功。齊白石就是如此，一個鄉村的雕花木匠，拜師成為畫匠，做人家小妾的繪畫老師，稍有了點名聲掙了點錢，又有土匪揚言要綁架取他性命，再到五十多歲獨自北漂闖蕩京城，孤獨地寄居在寺廟中，被同行排擠嘲笑。人的心就是在這些赤裸裸的疼痛下變得日漸強大，有了鈍感力，並有了對付別人、也對付自己心的智慧。
《魚蟹圖》 紙本墨筆 95.5cm×47.5cm 無年款 題款：三百石印富翁齊璜無處投足時作。 鈐印：白石（朱文）
再看這畫，畫中也有了凜凜然不安的氣氛，畫中小魚孤獨無依，前有大魚虎視眈眈，後有螃蟹耀武揚威，畫面凝聚在小魚進退維谷之間。這一瞬間的無奈、無助，被齊白石生生地畫了出來，但你卻感覺不到齊白石壓抑的情緒，他似乎畫此畫不是為了求取同情，而是為了顯示他的「能」，和他對「難」的態度，世間事兒，再難，一笑也許就過去了。你看，齊白石不是過去了嗎，還活了九十七歲。
《雛雞小魚》這幅畫一展再展，因為畫中題款道出了齊白石的藝術理論，也就是他的成功秘笈，對於學畫的人是非常好的啟示。但這次想說的卻不是齊白石的這條藝論，而是他後來又題的內容：「草野之狸，雲天之鶴，水邊雛雞，其奈魚何？三百八十二甲子，老萍又題。」這畫中的話，又是話裡有話。畫中幾隻小雞看著水中小魚，這溫馨有趣的畫面，很萌很可愛。但齊白石就怕人家不懂他的意思，在藝論之外額外要寫幾句話。啥草野之狸，啥雲天之鶴，啥水邊雛雞，不管你們如何牛，如何萌，不管你們是有利爪，還是有尖喙，最重要的是你們都不會游泳，想吃魚想到流口水，對魚都無可奈何。這魚是誰？就是齊白石吧？好好的一幅畫，就是要寫點「怪」話，就是要把心裡的小得意、真性情寫出來。人心並非晴空一片，不做別人眼中的寬容者，虛偽地對待自己，而是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心和情緒，這亦是需要內心的強大。我就是這樣的我，對我的不好，我不是忘記了，而我不願意去理你，我自有我材，我自有我技，我靠著自己的本事吃飯，自有我的一片天地，你們都奈何不了我，這樣的我也是一種勝利。
《雛雞小魚》 紙本設色 142cm×41.5cm 1926年 題款：善寫意者專言其神，工寫生者只重其形。要寫生而後寫意，寫意而後寫生，自能形神俱見，非偶然可得也。白石山翁制並記。草野之狸，雲天之鶴，水邊雛雞，其奈魚何？三百八十二甲子，老萍又題。 鈐印：木居士（白文） 木人（朱文） 借山老人（白文） 寄萍堂（白文）
如果要說起「說怪話」，《人罵我我也罵人》必不可少。相信很多常看齊白石展覽的人，對這幅畫不會陌生，肯定印象深刻。為什麼會印象深刻呢？因為我們看到了齊白石的「小心眼兒」。你說齊白石這個老頭兒，咋就這麼小心眼兒呢？而且還把自己小心眼公之於世。但基本所有看到此圖的人，心裡都是覺得有趣的，都在心裡偷著樂。這次不想去探究齊白石到底想罵的是誰，人一輩子心裡想罵的人太多了，估計掰著手指頭和腳趾頭都數不完吧。齊白石的畫兒，是能畫到人心裡去的，他不高深，但他也不簡單，他就在畫中透著一股子不完美的人性，讓我們每個不完美的人都在他的畫里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小心眼，看到自己的不敢表現出來的那點睚眥必報。這個畫中的老頭兒，若放到現在，也是妥妥的一枚表情包吧。你看那個斜著眼的神情，不是和微信里新出的表情很像嗎？所以，齊白石的畫兒總不會過時，過去的人，現在的人，只要人在就莫不是如此的人，他畫自己，但畫的更是人性。
《人罵我我也罵人》 紙本設色 40.5cm×29cm 無年款 題款：人罵我，我也罵人。寄萍堂上老人制。 鈐印：白石造稿（白文）
這世界蒼天饒過誰，但請我們每個人都像齊白石一樣，饒過自己。善良地看待世界和自己。對心裡的那點小小的不滿，不如意，對別人那些輕視、算計，笑過，忘過。若忘不掉，就畫下來。
文| 羅元欣
文藝能超脫
評論是態度
北青藝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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