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怕父母

2017-10-16

文/咸泡飯

小時候是害怕，因為犯了錯，被父母知道了，會挨揍。

母親很少揍我們，她捨不得。只有一次打得嚴重，是在夏天，我和弟弟，還有幾個堂兄一起在池塘里洗澡。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摸近池塘邊，我們正在水裡玩得帶勁，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岸邊，揮起細長的樹枝就朝我們抽過來。那是真的抽，被抽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紅了，明顯鼓了起來。我們撲騰上岸，光著屁股亂蹦亂跳往田裡去。母親不依不饒，在後面追。追了很遠才停下來。

晚上我和弟弟不敢進門，自覺地提著籃子，打了很多豬草，摸了很多田螺，當作將功贖罪，才敢進門。母親做好晚飯，在昏黃的燈光下等我們，我們端著碗吃飯，大氣不敢出。吃到最後，母親才問：「以後還要不要下水洗澡了？」

我們直搖頭，紛紛說：「不下水了不下水了。」

我們抬頭看母親，確定她不再生氣，心情才放鬆下來。

母親說：「我把你們養這麼大，不容易，不想你們被水淹死。」

父親揍我們的次數比較多，主要是因為學業上的事情。他會不定期地抽查作業，發現課文背誦不準確，或者題目做錯了，就會使出他獨特的打人方式——掐。在屁股或者胳膊上，揪住一小撮肉，狠狠一捏，疼得渾身一哆嗦。他對自己的這一發明津津樂道，自稱既不會傷到小孩，又能起很好的懲戒作用——因為夠疼。

我上到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父母外出打工，弟弟和我寄宿在爺爺奶奶家。爺爺奶奶不會打人。所以，當父母即將離開時，我們心裡竟有幾分慶幸和雀躍之情。沒有大人管的生活該有多爽啊。

然而，並不爽。總之，一言難盡。很快我們就發現還是有父母陪在身邊的日子更幸福。於是強烈地盼望暑假、寒假來臨，那時候就可以和父母在一起，雖然又要被管教，但是也開心。

有一年，過完暑假，父親送我們回來，短暫逗留之後，要趕回去。從村裡到鎮上，只有那種三輪的柴油車。父親叫了一輛。我吃過午飯，先步行去上學。快到學校門口時，我看到了載著父親的三輪車，在樹木的濃蔭下，頂著初秋的風，顛簸前行，一路發出「啪啪啪」的叫囂聲。父親眼睛朝前看，目光落在三輪車的油布上，所以並沒有看見我。我卻看見了他，準確地說，是他的背影。他的頭髮有點亂，衣服有點皺，背有點駝，整個人看上去灰突突的，像一隻萎頓的斑頭老鷹。父親離開了我，他不再打我，但是我也並沒有因此多麼高興，相反地，我更用功了。

如今，我早已畢業，而且也做了父親。我的父親母親日漸變老。他們依舊在工作。我畢業後在公司上了幾年班，最後也不能免俗地子承父業，又和我的父親母親攪和在一起，也就理所當然地受到他們的管教。我工作做得不盡人意，父親免不了訓斥我幾句，我只有洗耳恭聽的份。時間一晃又是好幾年。我時常勸他們早點退休，以便享受人生的美好時光。

有一次，我當著父親的面任性，得罪了一位客戶。父親當時顧忌人多，沒有多說什麼，我離開公司後，路上後悔莫及，心裡一直在想，父親會如何處理這件事情，如何對待客戶，而我為什麼是這樣。我一定令他非常生氣。

晚上去父親母親家裡吃飯，父親話沒多說，但後來還是忍不住提起白天的事情，他數落完我之後，我笑著對父親說：「爸爸，其實我早就知道晚上你要訓我了，我一下午都感覺很有壓力，現在你訓完了，我心裡終於輕鬆了。」

父親聽我這麼說，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父親老了，沒有我健壯，沒有我反應敏捷，打架的話他肯定不是我對手，即使我們對罵，他也未必有我這麼高亢的聲音、充沛的底氣以及豐富的辭藻（我起碼會寫寫臭文章），可是，我為什麼還是這麼怕他呢？

因為他是父親，自始至終都是一種威武的存在。只要站在那裡，就能不怒而威。我是他的兒子，我不是真的「怕」他，只是不想讓他對我失望罷了。

左岸記：對父母，終是要成長為對他們的「尊敬」遠遠勝過對他們的「害怕」，這樣自己才能算是精神獨立的人。這裡還推薦大家看篇文章《如何在成年後和傷害過自己的父母相處》，尤其是後面的評論，願每個人都能走出心中的恐懼，和自己的過去和解，讓自己內心獲得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