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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淡如菊

竹人

  作者簡介:竹人,女,碩士。供職於浙江省餘姚市文聯。

  民間有十二月花神的說法,把陶淵明說成是九月的菊神。菊花是花中君子,以菊喻陶淵明最也恰當不過了。陶淵明本人也非常喜歡菊花。不僅詠菊,採菊,還飲菊,食菊。「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知讓多少人心嚮往之。當然,他飲食菊花並非為了清火,而是因為沒有下酒菜。我曾在某地的一個旅遊景點中看到一座陶淵明的菊神鵰塑像,非常的不舒服。他們把陶淵明塑造的富態十足,大腹便便,甚至有點庸懶。不過,我也知道有些人是永遠走不進陶淵明的精神家園,因為這些人所拘束的東西太多了。

  陶淵明身上有著菊花一樣的品質和人格,詩中有著菊花一般的清新與自然。他雖然出生於一個官宦之家,但到他這代時家道衰落。他八歲喪父,十二歲失母,從小多在外祖父家裡生活。外祖父是一位名士,「行不苟合」,「好酣酒」,「至於忘懷得意,傍若無人」。外祖父的名教風度深深地影響了陶淵明。所以後人曾評價他「存心處世,頗多追仿其外祖輩者。」在當時社會裡,「學而優則仕」是人們的理想。何況他又是出生於官宦家庭。自然他必須選擇先學後仕的道路。他生活在一個「越名教而自然」的年代,同時又是一個充滿動蕩與黑暗的朝代。上層政治權力傾軋,下層社會民不聊生。因為朝政的腐敗使得士大夫們不再清議,一大部分人思想上崇尚玄學,行為上追求放任風流,同時因害怕政治漩渦,所以大家所作的詩晦澀枯燥,玄言詩佔據著整個的詩壇。投身政治,為百姓謀取生計,一直是中國知識分子孜孜以求的理想。年輕的陶淵明也不例外。 「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事實上,他幾次出仕並不理想。縱觀他的一生,他也僅做過幾個小官,如祭灑、主簿、參軍。顯然,這些職務與他的志向相去甚遠。一個人縱有多大的報負,有多好的志趣,但如果沒有一定的職務支撐著不免是空想。陶淵明經歷了由希望到失望的痛苦。這種苦使得陶淵明又由失望到嚮往,由嚮往擺脫了致仕的束縛,成全了他精神上的自由。

  陶淵明的詩裡面有著菊花般的清新自然。尤其他歸隱後的一些作品,不事雕琢,洒脫恬淡。他沿襲魏晉詩歌的古樸風格,且又自成一體,開創了田園詩派,打破了玄言詩壟斷詩壇的格局。「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今日天氣佳,清吹與鳴彈」等等。這些詩句雖然平淡與平易,然而,非一般人所能效及。元好問曾如是說,「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讀他的詩如見平林漠漠,草色青青;如臨山風徐徐,清泉淙淙。不知迷住了多少後人。就因為他的詩讓人對隱逸產生了詩意的遐想,把歸隱提升到一種境界。尤其一些官場不得意者,宦海失意人好吟詠他的詩,以此為自己找到精神慰藉。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與他「豈能為五斗米向鄉里小兒折腰」一脈相承。杜甫在安史之亂之後,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把陶淵明引為知己,他在《奉寄河南韋尹丈人》中寫道: 寬心應是酒,譴興莫過詩。 此意陶潛解,吾生後汝期。詩聖的酒量我不得而知,但我想他能說出陶潛解此意,應該也是個「但恨在世時, 飲酒不得足」式的達者。中唐詩人白居易,非常敬仰陶淵明的為人。仿效陶淵明的詩風作詩十六首。包括王安石,蘇東坡,等等。古代的文學因陶淵明而寂寞,也因陶淵明而精彩。僅他一個人讓文學綿延與豐富了很久,直至沉澱於充斥著物慾的今日。

  陶淵明能寫出如此「此中有真意」的詩,全在於他心不形役的通脫。我一直以為一個人要真正放下名利是很不易的,因為要面對許多現實問題,並要接受靈魂深處所停留著的社會主流價值觀念的拷量。世上不乏喜說淡泊名利者,甚至有一些人以「大隱隱於市」自居,把自己的性情裝得偽偽的。這種人古代有之,現代也有之。看來每個年代都不缺少偽君子。事實上說淡泊名利者最沒資格說這種話。如果一個人沒有淡泊的基礎,那麼說這種話是不是太酸了?我覺得只有陶淵明才有資格說這種話。他有能力做官,曾經做過官,也有一定的報負,但後來歸隱田園,志在躬耕。歸隱後他也沒有喋喋不休地反覆強調自己很淡泊,說服自己看淡名利。相反他很平靜,很坦然,不像嚴子陵雖名為歸隱,但以釣魚之術希釣得周文王式君主的器重。試想他真的不想做官了,犯得著到根本釣不到魚的地方拿著漁竿,還大聲唱歌,如果真要歸隱,何必用如此怪異的舉動。說明他歸隱是借口,而想得到當權者的重視才是真。陶淵明是一心一意歸隱,視歸隱為真性情所需,視田園為自己的歸所。他歸隱後生活並不如意,這點從他的詩句中可以看出來,而且他也沒有迴避。「夏日抱長飢,寒夜列被眠」,「短褐穿結,簞瓢屢空」。可見詩人的生活是很窘迫的。做官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一來確實可以體現自身的價值,二來也是解決生計的手段。如果離開了這兩點者,那麼此人必定是有錢人買個官來增加身價而已,如同商品的附加值。君不見現在有多少有錢人挖空心思想當個什麼代表或委員。這些人通過非正常手段當上的,當然他的本質就不是為民眾說話了。我們的詩人儘管生計陷入了難以為繼的地步,甚至到了不得不乞食的情形。但陶淵明固守其志,安貧樂道,不因生活的困境而改變其志向。這著實難能可貴的品質。真正做到了「貧賤不能移」。他歸隱後也並非沒有機會出仕,一些鄉親也勸他出仕,可他很堅決,「吾駕不可回」。陶淵明的一生以「治國平天下」的標準而言是極不如意的一生,而且他的家庭也並不美滿,幾個兒子又經常犯傻,「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可想這光景是很心酸的。然而,我們的詩人並不因外在的種種困苦而動搖他的志趣。相反他顯得是那樣的快樂,游心於山泉上,寄情于田園中,視功名利祿為塵埃,淡定而詩意的棲居著。

  陶淵明雖然被稱為隱逸詩人之宗,但他並非是第一個歸隱的人。其實,我們的古人一直有這種隱逸的偏好:孔聖人謂「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庄逸士「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于海。」一直到漢代商周四皓,把隱逸情懷推向高峰。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形成了隱逸情結。而陶淵明的隱逸無疑是這次隱逸洪流中的一朵奇葩。無論是他的詩作,還是他那樣歸隱之徹底都堪稱隱人之宗。不像有些人雖言歸隱卻實在耐不住寂寞,時不時的關注朝野的一舉一動,似乎隨時要出山一樣。一個人在沒有詩意的年代活出詩意全在於他的選擇。陶淵明為自己的生活作了一次成功的抉擇。他對政治有著清醒的判斷。他生活在晉宋易代之際,這是中國封建社會最動蕩、最黑暗的時期之一。應該說亂世出英雄,但這又與他傳統的儒家思想相違背。他決然不為名利而喪性損身。他又崇尚自然,正如他所說「性本愛丘山」。他以老子的「道法自然」的審美去親近田園,走進鄉野,從而在心裡建立起屬於自己的自然理念,即做人做事合乎自己的性情,絕不拖泥帶水。一如他歸隱是真歸隱,而不是做作給世人看的。他淡泊事功的精神一直震撼於世人。他對待生死也一樣的通達。雖然,陶淵明並非是佛教徒,可他有著佛家對生死的了悟。他在《輓歌詩》寫到「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他面對死亡很平靜,還叮囑家人「省訃卻膊,輕哀薄斂。遭壤以穿,旋葬而窆」。一個人無論是對名利還是對生死,如有著戚戚慌慌的心情是永遠寫不出清新的詩句。陶淵明雖被喻為菊神,但我卻覺得他是一叢開在深山上的野菊花,高潔而質樸,色淡味苦,然而長久地留在人們的記憶中。記憶他的文字很多,或贊喻他的為人,或讚美他的詩作。但願他不要生活在世人的自我哀傷情緒中,而是從他那兒找到生活的淡定與活著的徹底。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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