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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小平的文明意義

鄧小平參觀虎丘時與民眾親切見面

  鄧小平是偉人。但他的偉大意義究竟何在?也許,從文明復興的角度可有最為全面的理解。下面略微考察一下鄧小平那些最為人矚目的觀點、做法與中國治國之道間的關聯。

  激進主義狂歡

  二十世紀初,中國知識分子形成兩個思想與政治傳統:保守主義,激進主義。兩者的區別不在於中國是否當變,而在於如何變。保守主義主張,制可變,道不可變。激進主義則主張,要變制,就必須變道。

  由於種種原因,人們對保守主義知之不多,但其實,保守主義曾相當強大:新文化運動高潮過去之後,思想文化學術領域中的主流就是保守主義。在政治上,成熟的孫文、蔣中正都是保守主義的,由此而形成了保守主義的中華民國立國精神與憲制,一直綿延於今日之台灣。

  當然,激進主義也有強大力量。毛澤東融合馬克思主義歷史觀念、列寧斯大林的組織策略、以及中國歷史上造反者的原始共產主義觀念,形成一套全新的激進主義理論,最終打下江山。

  但與古今中外一切打江山者不同,毛沒有準備安穩地坐江山,而是雄心勃勃地「繼續革命」。1949年共同綱領、1952年憲法、1975年憲法以及首他影響的1978年憲法,都是「繼續革命」的憲法。

  繼續革命,革誰的命?已坐上江山了,當然不可能是政治革命,而是以體制的政治力量展開經濟革命、社會革命、文化革命、觀念革命,歸根到底,就是對文明的革命。毛認為,中國唯有徹底改變,全盤重建,才能應付世界挑戰,保住「球籍」。最深層次的革命就是對中國價值觀及其所支撐的生活方式予以革命。毛在晚年發動「文化大革命」,其命名就清楚展現了最為徹底的激進主義政治理念。文化大革命不是別的,就是對中國文化的大革命。

  其結果,則是巨大的混亂。權力與文明相悖,法律與生活為敵,在意識形態尚有動員能力之時,或可勉強維持某種扭曲秩序。一旦意識形態崩解,社會秩序必定解體。

  這就是七十年代中期的情形。激進主義的繼續革命走到頭了,整個國家已沒有方向。於是,鄧小平復出。

  走出激進主義

  在中共領導下人中,鄧小平是出過國的:在法國勤工儉學,在蘇聯學習理論。這可以部分地解釋鄧小平何以採取開放政策的,儘管實際上,中國在二十世紀中期之前一直就是開放的。

  但之所以是鄧小平出來收拾繼續革命的殘局,恐怕主要還是因為,鄧小平身上的務實氣質。

  哲學會讓權力不理性,在現代中國,它尤其可怕。因為,現代中國的哲學經常是舶來的,灌注了反中國文明的基因。帶著理論的政治,在現代中國,首先會進行文化的大破壞。二十世紀激進知識分子,不論左右,其理想就是以抄自外部世界的理論,也即真理,全盤改造他們斷定為愚昧、落後的中國。中國是其心目中真理的試驗場。只不過,不同的人照抄的對象不同而已。直到今天,很多自以為先進的知識分子仍抱著這種以真理造就新世界的理想。

  鄧小平沒有理論興趣,他更重視實踐的智慧。這就是中國式政治的基本特徵。中國人沒有興趣構造邏輯嚴謹的政治哲學理論或政治學理論,而更重視實踐,且在實踐中內自省,反思,從而形成智慧,用實踐智慧解決問題、難題。

  由此看來,鄧小平的復出以真理標準大討論開始,不是偶然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沒有任何一位西方哲學家會這樣說,這實際上取消了理性的至上地位,將其置於實踐智慧之下。只有中國人才會這樣想。事實上,在中國文化脈絡中,本無所謂「真理」:中國講天道、天理,會講道理、人情,至於「真理」這個詞,關聯於邏各斯或上帝。

  沿著這樣的邏輯,鄧小平重提「實事求是」。這是漢儒用過的詞。鄧小平用這個中國詞語告訴人們,拋開來自外部世界的理論,直面中國現實。這就從根本上抽空了激進主義的可能性:現代中國一切激進主義都起源於對外來終極真理的自信。

  激進主義在政治上終告退場。鄧小平主持起草的《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就是旨在清除執政黨的激進主義基因。

  回到中國價值

  文化大革命是對中國文化的大革命,既然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中國文化也堂皇地回歸了。鄧的重要政策均有這種取向。

  今天六十歲左右的人談到鄧小平,最為感念的是恢復高考的決斷。孔子創立文教,養成士君子,以為合格之社會治理者。在中國,文教內嵌於政制中,政治的核心則是教育與選舉兩項制度。比如,宋明時代通過科舉制度,打通國家、社會,讓兩者不至於對抗;由此,社會優秀人才不斷進入政府,而始終有希望。這兩者是社會秩序穩定之關鍵。

  現代教育制度建立之後的高考制度依然具有科舉功能,毛則切斷了底層上升通道,又造成國家治理人才德能的嚴重下降,陳永貴、王洪文、吳桂賢等人登上權力最高層,這是史無前例的事情。鄧小平恢復高考,實際上重回中國文教-選舉體制,由此而讓讀書人群體重新獲得應有地位,受到尊敬。須知,在傳統中國,最好的時代都是士人地位高尚的時代。反過來看,九十年代以後社會雖富裕而敗壞,與讀書人地位急遽下降密切相關。如何恢復讀書人地位,重建士紳群體,是社會能否建立穩定秩序的關鍵。

  後來,鄧小平提出,兩個文明建設要一起抓,一是物質文明,一是精神文明。他相信,實行開放政策必然會帶來一些壞的東西,必須用法律和教育兩個手段來解決問題。

  這同樣是中國式政治思考方式。隨著執政黨將專門開會討論法治建設,近來人們正在熱議「法治」。然而,基於中國人的信仰,法律在中國永遠不可能具有西方那樣崇高、絕對的地位:中國人不會「信仰」法律。但中國同樣有過良好秩序,而達到這種狀態的首要機制是教育,或教化。由此喚醒人們的道德自覺,由此形成禮俗,化成人心,孔子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由此,人們普遍地積極向上,而又能自我約束。這是良好社會治理的基礎,在基礎之上,法律發揮有限作用。

  因此,在中國,明智的政府必定高度重視士人養成,重視普通民眾的禮樂教化,重視塑造良好社會風氣。鄧小平近乎本能地接受這種治國理念。只不過,直到今天,中國也沒有找到建設精神文明的有效方式。

  值得注意的,「精神文明」一詞本身也是二十世紀保守主義者提出的,張君勱、梁涑溟、梁啟超等先賢都曾提出,自孔孟以至宋元明之理學家,側重內心生活的修養,其結果為精神文明。三百年來之歐洲,側重以人力支配自然界,故其結果是物質文明。這看法雖不甚準確,但頗有道理:中國不以神教為中心,則不能不追求「精神」之「文明」。

  1979年12月6日,鄧小平會見日本首相大平正芳,在談話中第一次提出,中國本世紀的目標是實現「小康」。這個概念出自《禮記·禮運篇》。兩千多年中,這篇文獻似乎並不顯眼。經由康有為之發皇,《禮運篇》在現代中國獲得了異乎尋常地重要地位。尤其是「大同」理念,對毛澤東產生過巨大理念,他把這一理念與外來歷史理論和王朝反叛者的理念結合,熔鑄出人間天堂的理想。

  鄧小平有意識地針對毛的大同理想,退而提出「小康」目標。這個目標之提出,既有反激進主義的強烈意味,又凸顯了中國政治之中國主體性:中國人追求的目標不再是某個外國理論中描述的理想狀態,而是中國人兩千多年前就描述的良好狀態。這是政治立足點的一次重大轉向,過去三十年來的歷史,其實都是從這一步走出來的,並且,一條寬闊的大道就在前面伸開。

  最後,提一個看似不起眼的情節:官方發布過多張鄧小平與家人和樂、尤其是孫輩嬉戲的照片。有意思的是,習近平最早發布的一組照片,最引人注目的也是家人和樂相處、尤其是孝敬父親的景象。家是文化之本,父慈子孝是倫理之本,這些圖像傳達了重大的文化、政治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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