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有錢人，真的很難

06-04

自從世上有了「錢」，世上也就有了美醜善惡之分了。莎士比亞在《雅典的泰門》中的那段精彩道白，道盡了錢的醜惡性。中國古代有人在文章里描述錢為「孔方兄」，其實它豈止是「孔方兄」，簡直是「孔方爹」；不見俗謂「有錢能使鬼推磨」（現有人更說為「有錢能使磨推鬼」）。在趙本山、小瀋陽的小品《不差錢》中，有人生「最大遺憾」的說法：最大的遺憾是人死了，錢還沒花完；或者，人還沒死，錢沒了。西方有個經典故事：一個富人、一個窮人，他們遇到一個乞丐，窮人給了乞丐一塊錢，富人給了他十塊錢。他們死後來到天堂門口，把門的天使讓窮人進去了，因為他曾給那個乞丐施捨了一塊錢。富人也鬧著要進去，理由是他也給那個乞丐施捨了錢，而且比窮人施捨的多。但天使仍然不讓他進去，理由是，那一塊錢是這個窮人的全部。這個故事的意思一定是在諷刺那些有錢人的。可見，錢，恨也罷，愛也罷，對它的態度太複雜。因為世上有了「錢」，人就被分為有錢人和沒錢人兩種。對錢的複雜態度，也反映在沒錢人對待有錢人的態度上。

最近有一個新聞事件似乎困擾著國人特別是有錢的中國人：世界首富比爾·蓋茨和股神巴菲特在宣稱死後捐出全部財產後，又宣布要來中國跟中國的富豪們對話，鼓動他們也仿效自己捐資助慈。這個新聞被炒作後，中國的富豪們好一陣沉默，只讓讀者或者國人感到甚是「丟人」，居然沒有人應招，沒有人「為國爭光」。九月6日，這種尷尬的局面終於被打破：中國首善陳游標宣布死後捐出全部50億資產。這個消息很是振奮人心：證明中國也不乏熱心公益的慷慨之士。

其實，就筆者所知，在中國，熱心公益者大有人在。在民間，許多人只是在發了一點小財、沒有成為富豪的時候，就能夠用各種方式回報社會，如捐資助學、修橋補路、賑濟貧困等等。對於這些先富起來的人，心平氣和地說，貢獻還是很大的，首先當然是讓自己脫貧致富，其次是為社會創造財富、創造就業機會，第三才是捐資助慈。這些富人當然要比那些移民國外的富人，比懶漢，比坑蒙拐騙者，比貪官污吏要可貴得多。對於勞動致富者來說，他們通過正當經營所掙到的家業也來之不易，有錢的歷史並不長。並且，根據資本的本性，還要投資、擴大再生產，去掙更多的錢。在這種生產發展的初級階段，錢，掙錢，也許是這些人的唯一目的。也許，他們正懷揣一個宏大的夢想：要掙出個比爾·蓋茨來。其實，比爾·蓋茨是個永遠的神話：一是他掙到了天文數字的財富，二是他把這些財富又在將來全部捐了。

富豪們能成為富豪，靠的是經營，靠的是獲取剩餘價值。這一點，馬克思早已揭示了出來。資本的本質也就是資本家的本性。馬克思曾指出資本主義生產對於勞動者的異化，其實，資本何嘗不讓資產者異化呢。但人終究是人，跟資本還是有所差異的。現代資本家的捐資行為，是否會改變人們關於資本家或者富豪或者老闆的觀念呢？這種轉變應當包含兩個方面：一是一般人對於資本家或者富豪或者老闆的觀念轉變，一方面是資本家或者富豪或者老闆對於自身的觀念的轉變。其實應當思考的一個「形而上」的問題是，資本的價值是不是人的價值？

對於一般的資本經營者來說，其人生的價值通過資本運營的成功和財富的積累而體現出來；就這點來說，他們實現了人生價值，堪稱成功人士。而且，這種成功還通過旁人的羨慕，通過有了財富之後社會地位的提升、通過財富的自由使用而得到彰顯。但如果僅此而已，也只能稱之為成功人士，而不能稱之為高尚之士，更不能說是自由之人。「高尚」不用多說。說到「自由」，不僅是指運用、支配財富的自由，更是指擺脫財富束縛、不為財富所累的自由；因為支配財富看起來是一種隨心所欲的自由，但實際上也是一種「被」財富所支配的自由，即「被自由」。錢的本性、資本的本性一旦變成人的本性，人的異化、人性的扭曲就產生了。像孟子所批評楊朱的「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不就是這種本性的體現嗎！

陳游標宣布捐出全部資產，看起來有一個矛盾：如果掙來的錢是要用來捐掉的，那他掙錢又是為了什麼呢？按照陳游標的說法，錢是身外之物；他能發財，也離不開國家政策、離不開許多人的幫助（「幫助」一詞甚妙）。在這裡，陳游標以一種智慧的、理性的眼光看待手中的財富，並且採取有益於社會的態度，實屬難能可貴。這種態度，實際體現一種很高的人生境界。馮友蘭將人生分為四種由低到高的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人境界。當一個人不再以一己之利為人生的目的，他就會達到道德的境界；當他不再為金錢財富所累的時候，他就可能達到天人境界也即自由的境界。掙錢是一種功利境界，捐錢則是一種道德境界，這裡，掙錢是達到道德境界的一個路徑。在這裡還有一個問題：如果說他有50億，給捐了；一個普通人有5000元，他如何處置這5000元呢？他最可能的做法，是傳給子孫。難道捐資助慈是富人的專利？也不是。也許原因是多方面的，在此就不多說了。但從這裡可以看出，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掙到手的錢又捐出去，真的是很難。一個沒有錢的人可以清高，可以不把錢當回事；一個有錢的人又如何能不把手中的錢當回事呢？

在中國，想成為比爾·蓋茨的人大有人在，也無可厚非；但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要擁有比爾·蓋茨那樣的財富，只能是一個夢想；但能否像比爾·蓋茨那樣捐掉自己的財產呢？窮人做不到，因為他沒有財富；富人也做不到，因為他還沒有像比爾·蓋茨那麼多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