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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適的三次出塞和晚年入仕

高適的三次出塞和晚年入仕

  

在盛唐詩壇眾多才華橫溢的詩人中,高適是一顆耀眼的明星。

論詩歌造詣,他是與岑參齊名的邊塞詩人的代表;論作為,他屢平叛亂,匡扶社稷,是大唐位列封疆的重臣。後人評價,「有唐以來,詩人之達者,唯適而矣。」

高適的一生就是一首跌宕起伏的詩。他少年時胸懷大志,卻命運多舛,懷才不遇,倍嘗艱辛。直到50歲以後才時來運轉,獲得了實現抱負的舞台,仕途上春風得意,十年十遷。

是什麼機緣促成了他人生命運的巨大轉變?考其一生,他的三次出塞經歷,可以說是他為實現理想而不斷求索的生動寫照,也是詩人用一生寫就的厚重詩篇中的華彩樂章。

首次出塞

唐玄宗開元19年(731)的秋天,蕭瑟的北風吹卷著漫山的紅葉,30歲的高適第一次踏上塞外的土地。他望著雄奇的塞外風光躊躇滿志,襟懷頓時為之開闊,彷彿自己渴望的美好前程正在向他招手。

高適的祖籍在渤海蓨縣(今景縣),這是一個世代靠軍功躋身上層集團的顯赫家族。自從他的先祖高洪在東漢時期任渤海太守而舉家遷居蓨縣以來,在綿延五六百年的時間裡,從這個家族走出的王侯將相如過江之鯽。尤其是高洪的16世孫高洋還建立了北齊王朝,使蓨縣高氏家族一躍成為北方的皇族。

高適的曾祖高佑,隋朝時任散騎常侍,入唐後任宕州別駕;他的祖父高侃,勇猛善戰,在戰鬥中曾生擒突厥車鼻可汗,以軍功官至隴右道持節大總管、安東都護;他的父親高從文也非布衣之士,可惜英年早逝,在高適幼年死在廣東韶州(今曲江)長史任上。

高適本生在這樣一個世代簪纓之家。然而,父親的早逝使家道突然中落,使他在少年時期就體驗到了世態炎涼和生活的艱辛。家庭的變故沒有消磨高適的鬥志,反而砥勵他更加刻苦攻讀,習文練武,渴望「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有朝一日也像祖輩那樣建功立業,重振家風。

開元11年(723)的夏天,20歲的高適認為書劍學成,可以憑之干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了,於是隻身來到繁華的長安,拿著自己的詩篇拜謁在京城做官的父輩的故交,希望得到他們引薦,然而卻沒有成功。他在《別韋參軍》的詩中敘述了這段經歷,「20解書劍,西遊長安城。舉頭望君門,屈指取公卿。國風沖融邁三五,朝廷歡樂彌寰宇。白壁皆言賜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歸來洛陽無負郭,東過梁宋非吾土。兔苑為農歲不登,雁池垂釣心長苦。……」

初出茅廬便受挫,自己的萬丈雄心像天上的一片雲彩,被一陣風吹走了,凌雲壯志頓時煙消雲滅。他覺得無顏面對江東父老,懷著無限惆悵從長安一路東行,路過洛陽和汴京(今開封),來到宋州(今河南商丘)。

宋州是水陸交通要衝,是中原地區僅次於洛陽和汴京的繁華都市,而且這裡名勝古迹眾多,人文積澱深厚。西漢時,梁孝王在這裡營造了梁苑,枚乘、鄒陽、司馬相如等一大批文人墨客來到這裡,留下了傳唱千載的詩文。宋州的繁華和濃郁的文化氣息吸引了這位落魄的詩人停留下來。靠親友的資助,他在宋州城東郊定居下來,開始了一種半耕半讀的隱居生活,耐心地等待機會的垂青。

他在宋州一住就是10年,10年中那些開元天寶年間的著名詩人,和他有詩歌唱和往來的朋友,如王昌齡、李頎、儲光羲、毋丘儉、祖詠、賀蘭進明都中了進士,做了官,而只比他大1歲的王維更是少年得志,早在他們之前就高中狀元,可自己還是一個一貧如洗的落魄書生,棲身草莽,書劍飄零,四處靠朋友的接濟生活。當時的著名琴師董庭蘭慕詩名來拜訪他,他窮得連招待朋友喝酒的錢也拿不出,在《別董大》二首中他寫道,「六翮飄飄私自憐,一離京洛十餘年。丈夫貧賤應未足,今日相逢無酒錢。」而他卻安慰和自己一樣不得志的董庭蘭,「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窮困潦倒的生活、建功立業的渴望、朋友們的顯達,促使高適要迫切地改變現狀,而讀書人要獲得入仕的台階,除了科舉考試以外,再就是赴邊關立軍功。那時,北方的突厥人被大唐王朝的勁旅趕走了,但東北的契丹和西南的吐蕃每年都和唐王朝發生戰爭,這為許多讀書人投筆從戎創造了機會。他的許多朋友就投身在邊塞藩鎮幕府效力。況且,他的祖輩大多是在馬背上獵取功名的,祖輩高昂的一句話始終激勵著他,「男兒當橫行天下,自取富貴。安能端坐作老博士!」於是他暗暗下定了投筆從戎的決心。

這時,信安王李禕奉命率軍在東北營州一帶抗擊契丹,高適的許多朋友參加了李禕的幕府。他決定到那裡去投軍,試圖通過朋友們的引薦,參加信安王的幕府,等待立功的機會。

就在一個秋高氣爽、北雁南飛的時節,他收拾行囊,開始了自己的首次出塞之旅。他從宋州(商丘)出發,一邊北行,一邊訪親拜友,一邊留下自己的詩篇,抒發自己的胸襟。在魏郡(今河北大名東)遊歷了魏徵舊館和郭震遺業、狄仁傑祠後,寫下借古抒懷的《三君詠》,歌頌「濟代取高位,逢時敢直言」的魏徵,「縱橫負才智,顧盼安社稷」的郭震和「昌言太后朝,潛運君策」的狄仁傑,表明了自己要以他們為榜樣,建功立業的決心。

這次出塞,他還要會會王之渙這位分別多年的老朋友。王之渙比他大14歲,也以擅寫雄渾豪放的邊塞詩著稱於世,他的《登鸛鵲樓》膾炙人口。兩人10年前在長安相遇,一見如故,從此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互以詩歌唱和往來,成了一對過從甚密、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譜寫了一曲中國詩歌史上的佳話。王之渙曾做過兩年衡水縣主簿,後遭誣陷憤然辭官,遊歷全國,現寓居在塞外薊門(今天津薊縣,一說今北京德勝門外土城關)。然而,當他風塵僕僕、滿身疲憊地趕到薊門渴望與老朋友相見互訴別情時,卻得知王之渙出遊去了。他寫下《薊門不遇王之渙郭密之因以留贈》,表達自己失望的心情,「適遠登薊丘,茲晨獨騷屑。賢交不可見,吾願終難說。迢遞千里游,羈離十年別。才華仰清興,功業嗟芳節。曠盪阻雲海,蕭條帶風雪。逢時事多謬,失路心彌折。行矣勿重陳,君但愁絕。」

信安王的帥府在營州(今遼寧朝陽),高適抑制了訪友不遇的落寞心情,繼續悲壯地北行,他出了薊門,登上盧龍塞(今河北遷西縣喜峰口附近),「題詩碣石館,縱酒燕王台」,那首寫景抒情的《塞上》詩問世了,「東出盧龍塞,浩然客思孤。……唯昔李將軍,按節出皇都。總戎掃大漠,一戰擒單于。常懷感激心,願效縱橫謨。倚劍欲誰語,關河空郁紓。」到了營州時,正巧信安王剛剛率軍打了一個勝仗,陶醉在勝利喜悅中的信安王對這位千里迢迢趕來投奔他的年輕人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使立功心切、渴望在軍營改變命運的高適與機會失之交臂。

第二年的春天,高適排遣了胸中深深的落寞和失意,無奈地踏上回宋州的征程。

歷時一年的塞外之行以失敗告終了。但就是這次充滿詩人理想主義色彩的旅行,使他有了獨特的邊關生活體驗。旖旎的邊塞風光和將士戍邊的艱苦生活成為他不竭的創作源泉,使他一口氣創作了十幾首流傳千載的邊塞詩。幾年後,那首膾炙人口的《燕歌行》橫空出世了,這首詩奠定了他邊塞詩派代表詩人的地位,其中的一些詩句如「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相看白刃雪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成為傳唱千古的名句。

二次出塞

高適第二次出塞,是在近20年之後唐玄宗天寶九年(750)的秋天,這次出塞也是去薊北,只不過他的身份有了細微卻又巨大的差別。年近50的高適經過多半生的打拚,已是就任一年有餘的封丘縣的縣尉了。雖然這只是一個負責一縣治安的附屬於縣令的芝麻小吏,但畢竟有了功名,拿到了俸祿,不再是低賤的一介布衣了,也不再是四處靠朋友接濟過日子的窮書生了。但儘管如此,高適的心裡總沒有歸宿感,這個職務畢竟離自己的鴻鵠之志,與建非常之功、享非常之名的理想相差太遠了。

他這次出塞,是送從縣裡招募的青夷(今河北懷來)軍去薊北的邊防駐地。經過幾個月的跋涉,他出了居庸關,在年底來到位於燕山山脈中的一個小鎮。

除夕之夜,鎮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寒風從旅舍的門窗縫隙中鑽進來,吹得油燈忽明忽暗。寒冷、孤獨和深深的思念故鄉、思念故友之情侵擾著他。他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於是坐起揮筆賦詩一首,「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凄然。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除夜作》)

距離上次出塞已經20年了。20年來,他從一個雄心萬丈涉世未深的書生變成了一個歷經滄桑的半老之人,然而命運之神似乎還沒有垂青這位志大心高的詩人。不光是他,他的朋友們也大都命運不濟,仕途不順。他不禁想起了開元23年(735)那個雪花飄飄的冬日,在長安與他一起「旗亭畫壁」的摯友王昌齡和王之渙。如今,王昌齡被貶到偏遠的南方去做縣令,而王之渙早在8年前就永遠地離開了他們。

他又想起了天寶三年(744)初秋,與李白、杜甫共游梁宋的美好時光。那時,被唐玄宗「賜金放還」的李白出了長安,來到洛陽,與杜甫相遇,李白要回東魯的老家,杜甫要到大梁(開封)辦事,於是兩人相約攜手共游大梁。他們在那裡邂逅了高適。李白和高適二人恃才傲物的性格相近,李白比高適年長1歲,杜甫比高適小10歲,尚沒有名氣,但渾身才氣橫溢,憂國憂民。三人一見如故,共同遊歷了大梁的「古吹台」、「琴台」,李白留下了著名的《梁園吟》,高適留下了《古大梁行》。然後,三人又共同來到宋州,遊覽閼伯台、梁苑等古迹。他們還同睢陽太守共同馳獵,飲酒作賦,很是逍遙。三位大詩人共游梁宋,被後世稱為文學史上的佳話,而這次相會,是李白和杜甫一生中惟一的一次相聚,被聞一多稱為「太陽和月亮走碰了頭」。

三位大詩人在短暫的相聚時光里,談詩談人生談理想,談立功立言立德這些讀書人的最高理想。他們「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酣飲豪歌,慷慨懷古,在獵獵秋風中譜寫了一曲中國文學史上的華彩樂章。

高適對「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十五學任俠」才華橫溢的李白很是推崇,但又對他過於恃才放曠、玩世不恭的態度不理解,他不理解李白為何這樣輕易放棄了天子近臣的機會,「天子呼來不上船」、「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這樣的傲骨有些過分,為了功名,他高適會暫時屈膝的。比他年輕十歲的杜甫,也是胸懷大志,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信心,就像自己多年前的樣子。高適隱隱約約感到,三人雖然志趣相投,但在政治理想上還是有差別的。如今,五年過去了,李白還是放浪形骸,在江南一帶遊歷。杜甫一直鬱郁不得志,在長安、洛陽一帶走親訪友。

他忽然又想起了他的恩公——睢陽(今河南商丘南)刺史張九皋,張九皋是前任宰相張九齡的弟弟,一直在京任尚書職方郎中。張九齡被貶為荊州刺史後,他也被外放,歷任安康、淮安、彭城、睢陽(宋州)四州刺史。張九皋在睢陽刺史任上,讀到了高適的詩,發現高適是個人才,對他很是推崇,延為坐上賓。天寶八年,唐玄宗開有道科,詔令各地地方官推薦有才者,到京經過考核授予官職。張九皋不失時機地推薦了高適,並把高適的詩呈給唐玄宗。高適的好朋友顏真卿這時也在京做官,把高適的詩編成一個集子,發給朝中的顯貴。高適一下子引起了朝廷官員們的注意。唐玄宗下詔令高適進京謁見。等待了三十年的機會終於來了,高適抑制不住興奮的心情,晝夜兼程,在炎炎夏日十天就趕到了長安。然而由於奸相李林甫、陳希烈當權,即使高適違心地給他們獻上了頌詩,但仍沒被重用,只授予了一個封丘縣尉的小官。……

高適思前想後,一夜沒有合眼,第二天清晨,當小鎮上到處飄蕩著賀歲聲、祝福聲的時候,他帶著青夷軍又上路了。

故鄉賦詩

半月後到了青夷軍的駐地,飛揚跋扈的平盧節度使、東平郡王安祿山對各地來送青夷軍的小吏很傲慢,令高適很是憤憤不平。安祿山與他同歲,本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胡兒,他的母親是軍中的巫婆,安祿山在30歲前在幽州一帶經商,經常賠本,30歲投軍營,三年內官運亨通,成為平盧節度使張守珪手下的一員參將。一次張守珪讓他帶兵攻打契丹,他戰敗而回,按律被縛到長安,宰相張九齡對唐玄宗說,「將來此兒必亂天下,不如趁早除之」,但玄宗還是赦免了他。安祿山很善於鑽營,拜楊貴妃作了乾娘。楊貴妃還煞有介事地做了一個特大號的襁褓,把安祿山裹在裡面。有一次安祿山入朝,唐玄宗問體重有200多公斤的安祿山,「你的肚子這麼大,裡面有什麼?」安祿山回答,「只有對陛下的一顆忠心。」安祿山就是這樣獲得唐玄宗的信任,步步高升,唐玄宗不但把他封了王,還讓他節制河北四州,安祿山一時成為天寶年間權力炙手可熱的人物。

這次在軍營,高適耳聞目睹了安祿山的許多惡行。奸臣當道,小人得志,賢臣良將懷才不遇,使高適對世道不公,對唐玄宗蒙蔽視聽很是失望。

出了正月,高適便踏上返封丘的征程。路過瀛州(河間),他和好友敬括等人同游長豐渠,留下《同散八蘆五泛河間清河》詩。在一個春風和煦、楊柳吐綠的時節,他來到信都(今冀州),乘興在城北的「衡水湖」邊踏青,拜謁了城內的張耳祠。出信都城向南30里,就是西漢的辟陽城(今冀州安興村),漢丞相審食其被封為辟陽侯,這裡是他的封地。在暮靄沉沉時分,他登上辟陽城殘留的古城牆,從呂后和審食其的曖昧關係聯想到安祿山和楊貴妃的私通,賦詩一首,「荒城在高岸,凌眺俯清淇。傳道漢天子,而封審食其。姦淫且不戳,茅土孰雲宜。何得英雄主,返令兒女欺。母儀良已失,臣節豈如斯。太思一朝事,乃令人所嗤。」(《辟陽城》)。他從古城上遙望故鄉,那裡離此僅百里之遙,祖祖輩輩從那裡走出去建功立業,死後又歸葬在那片生養他們的熱土。他很想回故鄉祭奠先人,但因公務繁忙未能成行。只留下這首在故鄉創作的惟一的一首詩。

第二次出塞,沿途飽覽雄奇的塞外風光、軍營中嘹亮的號角,又激發了高適深埋在心中的橫刀躍馬建功立業的理想火花。封丘縣尉這個「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讓人悲」的小吏實在非他所願,不是他所求。他要像鷹一樣搏擊長空,像蛟龍一樣遨遊大海。在第二次出塞返程的路上,他暗暗下定決心:辭去縣尉之職,繼續去投軍,在軍營中建功立業。一年後,他果斷地實施了這個計劃。

第三次出塞

唐玄宗天寶11年(752)的秋天,在長安城南的大慈恩寺,五位詩人因緣際會,他們登塔遠眺,吟詩作賦,演繹了盛唐詩壇的又一段佳話。他們是高適、杜甫、岑參、儲光羲和薛據。

高適和岑參被譽為盛唐邊塞詩派的代表詩人。這是他們難得一次的相聚。高岑二人才情相近,性格相似,意趣相投,經歷相同,所以談得很投機。岑參比高適小12歲,他的曾祖岑文本,伯祖父岑長倩,常伯父岑羲都官至宰相。他的父親官至刺史。可是在岑參出生前兩年,岑羲獲罪伏誅,家族受到牽連,從此家道中落。岑參稟賦聰明,他5歲讀書,9歲能文,20歲給皇帝獻書,30歲中榜眼,被授予兵曹參軍的官職,可以說他的仕途比高適順利得多。然而,岑參覺得兵曹參軍這個從八品的小官無法實現自己重振「世業」的願望和建功立業的理想,於是在五年後(天寶八載即749年),也就是高適進京被授予封丘縣尉之職那一年,岑參毅然辭去官職,應安西都護高仙芝的辟召,遠赴邊關,在其幕府任職,一心希望守邊立功。然而三年後,他覺得立功的機會渺茫,便從邊塞回到長安,在終南山過著一種半官半隱的生活,等待時機。

高適讀過岑參的詩,對他「丈夫三十未富貴,安能終日守筆硯」的氣概很欣賞。而岑參早就聽說過高適的大名,對那位「五十無產業,心輕百萬資」、半生坎坷志大才高的高適也很推崇。在短暫的相聚時光里,兩人說了許多。高適向岑參傾訴了自己辭官的原委和欲到邊疆守邊立功的打算。岑參向高適介紹了西北兩位守疆重臣高仙芝和哥舒翰幕府的許多掌故,並表示願意幫助他實現赴邊立功的理想。

這一年的深秋,在朋友們的幫助下,高適懷揣隴右節度副使哥舒翰幕府判官田良秋給哥舒翰的推薦信,踏上了西出陽關的征程。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三次出塞。北風勁吹,沙塵蔽日,南飛的大雁發出凄厲的叫聲,50歲的高適感到一絲孤獨和凄愴,然而很快又被胸中燃燒的理想火花沖淡了。他吟誦著前些天送蹇秀才赴隴右時寫下的詩,「悵望日千里,如何今二毛。猶思陽谷去,莫厭隴山高。倚馬見雄筆,隨身唯寶刀。料群終自至,勛業在臨洮。」這又何嘗不是年過半百、兩鬢斑白的詩人雄心不老,渴望金戈鐵馬、建功立業的生動寫照。

哥舒翰是安西副都護哥舒道元的兒子,因戰功升至右武衛員外將軍,充隴右節度副使、知節度使事。他性格豪爽,仗義疏才,喜歡交往,愛讀《漢書》、《左傳》等史書,許多有才學的人投到他的賬下,使他的幕府人才濟濟。高適此行,先到隴右節度使置所武威,又至臨洮,經過幾次反覆,最後見到了哥舒翰。哥舒翰對高適的詩文、人品和才能很欣賞,上表奏請高適為左驍衛軍曹,充幕府掌書記,並把高適視為心腹,常隨左右。高適感激哥舒翰的知遇之恩,從此一心一意地在哥舒翰鞍前馬後效力。

  高適在哥舒翰幕府3年間是他邊塞詩創作的豐收時期。雄奇瑰麗的西北邊塞風光,戍邊將士艱苦的生活,兩軍開戰、戰馬嘶鳴劍戈碰撞的壯烈場面都進入他大氣磅礴的詩中。天寶十二年五月,哥舒翰收復河西九曲。高適作詩寫到,「作氣群山動,楊軍大旗翻。奇兵邀轉戰,連弩絕歸奔。泉噴諸戎血,風馳死虜魂。」這年8月,哥舒翰因軍功晉封涼國公、西平郡王、河西節度使。高適深知自己的前途與哥舒翰的政治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可以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於是他興奮地寫下三首頌詩,獻給哥舒翰,其一「許國從來徹廟堂,連年不為在壇場。將軍天上封侯印,御史台中異姓王。」其二「萬騎爭歌楊柳春,……」其三「萬騎橫行鐵嶺頭,西看邏娑取封侯。青海只今將飲馬,黃河不用更防秋。」(《九曲詞三首》)

  在一個夜幕剛至,彎月初掛的薄暮時分,他登上金城(蘭州)北樓,望著壯闊的自然風光,提筆寫道,「北樓西望滿晴空,積水連山勝畫中。湍上激流聲若劍,城頭殘月勢如弓。垂竿已謝磻溪老,體道猶思塞上翁。為問邊庭更行事,至今羌笛怨無窮」(《金城北樓》)。在萬籟俱靜的夜裡,青幽的月光和隱隱傳入耳際的笛聲最能激起詩人的思鄉之情,「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塞上聽吹笛》)。戍邊將士艱苦的生活、守空閨的妻子思念丈夫的哀怨之情都化成蕩氣迴腸纏綿悱惻的詩句,「君不見,芳樹枝,春花落盡蜂不窺。君不見,樑上泥,秋風始高燕不棲。盪子從軍事征戰,娥眉嬋娟守空閨。獨聞自然堪下淚,況復時聞烏夜啼。」(《塞下曲》)

晚年入仕

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安史之亂爆發,這場突如其來的政治災難使承平日久的大唐王朝驟然由盛轉衰,但同時也給高適和許多讀書人帶來了一個展示才華、實現抱負、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高適自此迎來了人生的鼎盛時期。安祿山的叛軍打著「奉命討伐楊國忠」的旗號,於范陽(北京)起兵,一路攻城掠地。唐玄宗匆忙任命高仙芝和封常清率軍阻擋叛軍,封、高二人兵敗被殺。叛軍於第二年三月攻下東都洛陽。這時哥舒翰正在長安養病,唐玄宗急忙任命他為太子前鋒兵馬大元帥,率河、隴兵鎮守潼關,同時拜高適為左拾遺,轉監察御史,協助哥舒翰守潼關。由於唐玄宗求勝心切,聽信楊國忠讒言,幾次催哥舒翰出潼關與叛軍作戰,致使哥舒翰中伏兵敗靈寶,退回潼關後又被叛變的部將擒拿送交安祿山處,致使潼關失守。

唐玄宗攜楊貴妃出奔四川。不久,長安被叛軍攻陷,許多朝中官員、高適的朋友,如王維、儲光羲等人變節接受了偽職。高適潼關脫險後,從小道日夜兼程,在河池郡(今陝西鳳縣附近)謁見唐玄宗,陳述哥舒翰兵敗的原因,並建議玄宗西幸蜀中,依靠巴蜀之險,避敵鋒芒,再圖平叛大業。「家貧有孝子,國難出忠臣」,高適的忠貞得到唐玄宗的讚賞。稱讚他「立節貞峻,植躬高朗,感激懷經濟之略,紛綸瞻文雅之才。……」隨即任高適為諫議大夫,賜腓魚袋。

高適的政治才幹還得到了當時太子李享(後為唐肅宗)的賞識。當時唐玄宗身邊重臣房琯鑒於藩鎮擁兵造反的教訓,建議玄宗令李氏諸王鎮守各路重鎮,唐玄宗採納了房琯的意見,和房關係甚密的杜甫也在玄宗身邊,贊同房的意見。但高適直言不諱,認為不可。後來被封為江陵府都督、統江南西路等四路節度使的永王李遴造反,已即位的唐肅宗想到了高適先前的諫言,認為他有先見之明,單獨召見他。高適陳述了自己的見解,並預言永王必敗。肅宗以他為御史大夫、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使,與淮南西道節度使來鎮,江東節度使韋陟共同平定永王之亂。高適親擬《未過淮先與將校書》檄文,分化叛軍將領,果然見效,叛亂很快平息。被永王延為幕僚的大詩人李白被牽連入獄,五年後,病死於當塗。房琯後來因這個建議被貶官,杜甫也受到牽連。李白、杜甫和高適三位大詩人截然不同的人生際遇和政治命運,實際上從這次政治事件上就見到了分曉,由此也可以看出高適過人的政治膽識。

一年後,高適因「負氣敢言」,且深得肅宗信任,為宦官李輔國所妒,被貶官為太子府少詹事。幾個月後,因蜀中多事,高適又被起用,被任命為四川彭州(今四川彭縣)刺史,轉蜀州刺史,之後又任劍南西川節度使。在四川為期六年的仕宦生活中,他平定了梓州刺史段子璋的叛亂,平定了劍南兵馬使徐知道的叛亂。在他的建議下,唐王朝還把劍南西川、東川兩個節度使合二為一,整合了軍事力量。

高適在蜀期間,儉政寬民,為官清廉,受到人們的稱讚。這段時期他和杜甫的交往成為詩壇的一段佳話。當時,杜甫避難來到四川,住在成都浣花溪河邊的一座寺廟裡。身為地方官的高適多次去看望他,給予資助,並互以詩歌唱和。後來,杜甫在友人們的幫助下,在河邊蓋了幾間草堂,定居下來。在肅宗上元元年(760)的正月初七,高適思念故友,又來到這裡,做了一首《人日寄杜二拾遺》詩,「人日題詩寄草堂,遙憐故人思故鄉。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盪枝空斷腸。身在南蕃無所預,心懷百憂復千慮。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一卧東山三十春,豈知書劍老風塵。龍鍾還忝二千石,愧爾東西南北人。」。10年後的春天,滇沛流離中的杜甫在書箱中發現了高適的這首詩,不禁淚流滿面,寫了一首《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並序》詩,就在這一年的冬天,杜甫客死在岳陽。

高適因年老體衰,向皇帝乞求致仕。廣德二年的正月,62歲的高適回到京城,唐玄宗任命他為刑部侍郎,不久又轉散騎常侍,加銀青光祿大夫,進封渤海縣侯,食邑七百戶。

高適在終南山紫峰閣蓋了房舍,種下各色花木,過了一年悠閑的生活,代宗永泰元年(765)正月,元宵節剛過去幾天,他便病倒了。在正月二十二這天夜裡,他躺在病榻上,又想起了昔日的朋友和自己坎坷的一生:李白死了,王昌齡死了,李頎死了……只剩下自己風燭殘年,苦熬歲月。他望著微弱的燈光,又想到了自己晚年的業績,總算沒有愧對祖先,沒有枉為男兒來世上一遭,他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就在這一天夜裡,他安靜地離開了人世。詩人63歲的生命就像那已經耗盡的燈油,又像天上的一片薄雲,被一陣風吹走了。而他留下的二百多首氣勢恢弘的錦繡詩篇,卻永久地流傳下來,深深地影響著後世的人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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