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小團圓》:一個不為人知的張愛玲
編者按:
「近年就沒有過什麼張愛玲熱,因為她從來沒冷過。」用這句話形容張愛玲在文學史上的地位一點都不過,她可以被稱作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大傳奇。如果二十年前是沒有幾個人知道張愛玲,現在已經是沒有幾個人不知道這個名字。《小團圓》是張愛玲最為神秘的自傳性作品,從1970年代開始創作至去世前一直未能完成,在之前手稿也從未曝光,僅有好友宋淇等少數人看過手稿。2009年四月在國內首次出版以來,《小團圓》在兩周之內榮登圖書銷售排行版,引起了強烈的反響。
4月18日下午,陳子善先生和主編止庵做客在坐落在圓明園的單向街書店,迎著午後的慵懶和秀麗的風景細說《小團圓》,同時也和大家分享了一個不為世人所知的張愛玲。(註:本次活動由單向街書店 搜狐讀書 《明日風尚》雜誌共同主辦)
左為:陳子善 右為:止庵
談起張愛玲的滔滔不絕
現場讀者
陳子善止庵:骨灰級張迷
主持人:大家下午好,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今天的主持人,來自北京電視台。咱們今天請的嘉賓可能在座的很多人有一些了解,這就是張愛玲研究當中,國內外都較有影響的陳子善先生,大家掌聲歡迎。
陳子善:大家好!
主持人:旁邊的這位是《小團圓》的主編止庵老師,歡迎!
止庵:大家好!
主持人:在北京這麼一個春天的時候,我們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就是為了一個人,那就是張愛玲。2009年的4月,這本書在北京出版了,我相信《小團圓》的出版,不僅在北京的春天,在2009年的整個中國,都有很大的影響和意義。張愛玲是永遠的張愛玲,而今天張迷歡聚一堂,為一本書一個人而來,這樣的機會非常難得的,這個下午將會是非常黃金的下午。咱們也以輕鬆的方式,進行今天的更多的書友在一起暢聊,剛才和兩位嘉賓很開心的聊天,我說你們倆算骨灰級的,那麼就先從你們開始吧,自己什麼開始接觸張愛玲的,什麼時候開始研究的呢?我們從陳子善先生開始吧先說一下。
陳子善:各位朋友下午好,剛才主持人問從什麼開始接觸張愛玲?記不太清楚了。(笑)大概是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吧!因為張愛玲在80年代之前,或者確切講在81、82年之前,我們內地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的教科書也好、研究的著作也好,幾乎不提到張愛玲。那麼到了80年代中期的時候,開始有出版社影印出版她的小說集、傳奇,北京人民出版社也開始排印出版她的傳奇,這樣就開始有研究者注意到了張愛玲。因為我個人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興奮點,我那個時候的興奮點已經開始從原來的婦女研究,轉移到周作人的研究上,所以主要方面周作人作品搜集和整理上面。偶然的機會,在搜集周作人作品的時候看到了張愛玲的一個中篇小作《小愛》,應該是86年下半年,然後又回過頭看她的小說、散文,然後慢慢就做一些張愛玲的研究,我的過程大概就是這樣,很平淡、很普通,很偶然的機會。假定不是我研究周作人,搜集周作人的作品,就不會看到張愛玲的中篇,當然因為講學的需要可能也會討論張愛玲,當然不會像後人討論那麼大的精力。
止庵:我到現在還沒開始研究張愛玲,我就沒有研究過張愛玲,我只是張愛玲的一個讀者。我是84年在上海一個雜誌《收穫》上讀過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以後就買了上海書店影印的《傳奇》,後來買了人民出版社排印的《傳奇》,還有《留言》,這個時候有朋友到香港去,我記得當時一個月收入大概是掙56塊錢,或者掙70塊錢,其實我看那個書架,也是30幾塊錢,大概買兩本書就是一個月工資了。我就買過兩套張愛玲全集,差不多快有一年的工資,雖然很窮,還是放一套,看一套,到現在還是看的階段。
陳子善:止庵先生有一個習慣買書就是買兩套,買一本,看一本。
止庵:放的時候就發現陳先生編的和發現的張愛玲的作品,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張愛玲,但是關於周作人更是從陳先生這裡開始的,因為陳先生整理周作人的集外文也是我從書店買的,通過陳先生讀周作人,也通過陳先生讀張愛玲,但是說實話從來沒有研究過張愛玲,也沒有寫過關於張愛玲任何一個像點分量的文章,我自己覺得我是張愛玲一個很好的讀者,一個很認真的讀者,我就是這樣的。
陳子善:這個看法還有點可疑。當然了,從另外一個意義上來講,止庵先生因為研究周作人非常有分量的著述,對教刊也是一個研究,當然會期待他更有分量的文章。
主持人:不久之後,還是能出來這方面的研究,因為既然買一本,看一本這種習慣,這是讀書一個高手才會這樣的。我覺得止庵先生跟魯迅先生差不多,剛才看您的簡介,是棄醫從文,以前是學牙科醫生,現在叫北京大學了。你們倆談論張愛玲文學的評論更靠譜一點,止庵老師曾經說讀書其實是個人的事,個人的成分特別大,其實書評其實也有很大個人的成分,但是有一點隨著咱們社會的發展,這個評論是需要一個平衡的,您怎麼能在比較專業,因為成為一個評論家,書評人,比較專業和自我的情況下怎麼能平衡點,我們想先從這本書說起,咱們這是正版,我看到很多盜版的書挺多的。因為昨天晚上我吃飯的時候,我還有幾個朋友,隨手都拿出這樣一本書,我看到了各種版本後,覺得真正的張迷應該支持正版,所以大家不要隨意在街邊上買一本,裡面排版上還是有很大問題的。可能看到內容上的盜版,把一段《紅與黑》也放進去了。
這本書在後面寫上了止庵老師主編,應該在這本書的書評上,在自我和專業的基礎上,我想首先咱們先從這本書開刀,說一說這本書從創作上,從張愛玲寫作的風格上,您認為她跟以往的作品有什麼不同呢?
止庵:這個書是這樣的,我是二月份開始接觸這個書,當然因為工作的關係主要做校對、校訂的事,二月份台灣那個書沒出之前,就有一個台灣的黃冠的校樣,還有張愛玲手稿的複印件,我在家拿手稿校這個校樣,根本就是看有沒有錯字,不是評論,那本書後來交了稿子,其實台灣版是先出的,我們倆人其實找的一個人,深圳愛書人開始賣那天,他就跑到香港去買這個書去了,我買了三本,買三本目的是寄過來把中間是好的,旁邊好的給朋友,結果來了中間摔得最壞,我一看哪個都是壞的。中間那本全都折了一個印我就拿水去濕,搞一堆紙夾起來壓了一個禮拜,所以隔了一個禮拜再看,這個時候我再看已經比陳老師晚了,所以我晚了一個禮拜,這個書我看了四遍,不覺得意外。就因為張愛玲同時期有三個小說我們早就看過了,一篇叫做《色戒》,一篇叫《同學少年都不賤》等,如果五篇放在一塊看不覺得意外,《小團圓》跟四篇有點區別因為它是一個長篇小說,跟那個四篇已見端倪的特色,在《小團圓》裡面就更凸顯了,那裡面晚期的張愛玲跟原來的早期我們看到的《傳奇》張愛玲裡面的寫法就不一樣。
簡而言之,我覺得就是這麼三句話:就是結構上從簡單變得複雜了;語言上是從華麗變得明亮;對於人物心理的刻畫深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不是評論,是一個簡單的讀後感,就是這麼一個感受。詳細要討論的咱們待會兒各位有興趣有問題可以一對一細細討論。
陳子善:止庵先生剛才歸納的很準確,就是三條,三項基本原則,我們要四項基本原則,所以我還補充一條,他對生活的感受比以前更加深刻了,以前已經很深刻了,這個是更為深刻。這樣我們就湊齊四項基本原則。
主持人:在這個《小團圓》當中,大家又看到張愛玲在盛九莉這個主人公身上,有時候以主人公的角度,還是以俯視於主人公的角度,針對這個陳老師怎麼看呢?
陳子善:這個止庵先生肯定也有很好的意見,我就談我自己的看法。這種寫法對張愛玲來講,以前也是這樣的寫法,以前因為在短篇,中篇當中不可能展開得那麼充分,那麼九莉這個小說當中是從頭到尾的,因為張愛玲在給宋淇的心中寫得很清楚,寫到自己也毫不留情面,不客氣,俯視的視角可以比較好處理這個問題,分歧九莉這個人物,他的心理,他得到情感,他的取捨,取向。
止庵:張愛玲還有一句話,當然也不是完全否定,我發現這句話有兩層意思,第一點不留情面,第二不完全否定。比較就近於九莉自己的視角,這個不留情面比較接近俯視的視角。有一個鄭川嫦得病死了,後來快要死了,很瘦,結核病,他家樓下弄堂里買了一雙鞋,這個時候發現都是母親和他的視角,後面一句話他死在三星期後,這是一個上帝說的話,是一個俯視的人告訴你這句話,這句話完全沒有母女,或者整個一家人的視點消失了,這個東西就是後來寫九莉也是這麼寫的。如果大家喜歡張愛玲,張愛玲作品本來也不多,不是高產,現在有了《小團圓》也不能算高產,如果大家要是多看一些,就會發現前後其實相通之處比相抵之處要多得多。
止庵:《小團圓》我讀了四遍
主持人:在《小團圓》這本書當中很多人認為張愛玲對自己的一生,各種情感,包括她的愛情、友情、其他的親情,她做了一個清算,做了一個盤點,我想針對這個情感的這種,因為我們以往的作品當中能看到張愛玲的傲慢,她的聰明,這些角色上都可以看到張愛玲的影子,不知道這本書上二位專家怎麼認知這一點呢?
陳子善:剛才止庵先生講了他看了四遍,我就讀了一遍。
止庵:前三遍是校對。這本小說裡面寫了很多關係,怎麼會這麼多事,可能有點感覺亂,由幾百個片斷構成了一個小說,而每個片斷不一定是在一個時間線上,裡面牽涉到很多種關係,裡面包括九莉和他母親,姑姑,和父親、和母親的關係,和弟弟、和燕山(音)的關係等等,各種各樣的關係,這裡面清算這個詞比較對,是不是真清算得了不一定,因為看在座都是年輕朋友,這個小說開頭就寫到一個考試,對於一個考試的恐懼,這個小說結尾又用了一次這個,我自己其實嚴格說,我是覺得考試是一個象徵,如果不是象徵,那這個說法不高。但是因為它是一個象徵,所以在開頭結尾用兩次,兩的意思是不一樣。
第一次文字差不多,第一次考試的時候我覺得真的是因為後面講的事情跟我現在已經50歲了,已經大學畢業二十七年了,我現在突然做夢夢見考試了,第一感覺這輩子永遠不會考試了,所以還是被考試這個事給折磨,我就覺得是個事。張愛玲用這個我特別有同感,但是在開頭用的時候,這個寓意就是後來的事,銘心刻骨不能忘記的事。結尾重新用了一遍,是說這個事情還是不能釋然,陳老師您覺得是不是這樣。所以兩次文字雖然相似,但是絕對不是首尾呼應的意思。如果寫首尾呼應不是高明的手法,但是兩次意思是不一樣的,試圖清算一件事,但是也未必完全清算。關於《小團圓》這個名字,《小團圓》有很多解釋,我覺得《小團圓》不是大團圓的部分團圓,我覺得小團圓準確說應該是不團圓是這個意思,而不是說大團圓的百分之多少團圓。
所以小說在最後的時候,跟邵之庸前面有一段話,說盛九莉將來不要生孩子了,《小團圓》裡面描寫的母女之間這種糾纏,這種怨恨到此為止,這個輪迴不能再發生了,我是這麼想的。
陳子善:雖然這個小說出版時間剛兩個月不到,內地版剛剛半個月,但是爭議還是很大,就我所看到的比如止庵先生提到《小團圓》最後一段,盛九莉做了一個夢,夢見他跟邵之秋拉成一條直線,我就看到好幾種不同的解釋,甚至非常對立的解釋,這個就比較有意思,他給我們一個產生的空間很大,讀者每個人都可以來參與,根據你的體會,你怎麼來理解這個小說中的盛九莉,剛才止庵先生用了一個很好的詞就是「清算」,因為張愛玲實際上她的本意,根據前兩天宋先生在北京做的介紹,他的本意是要寫他的家屬,對自己的家屬有一種非常特別的感情,必須把他對家屬的感受寫出來,原來用英文寫,改為中文寫就增加了邵之庸感情這一段,家屬裡面最親近的就是父母親,各種各樣的關係說複雜確實非常複雜,看前半部分一下子感覺到難以進入,實際上看到中篇,短篇的話,第一次看可能還不能夠進到她送營造的世界當中,要慢慢的體會,所以《小團圓》的閱讀利用純粹的文學愛好者的眼光,做研究的眼光去讀,也可能讀出來完全不一樣。
主持人:剛才止庵老師提到小說里盛九莉決定不要孩子,張愛玲以往小說作品當中曾經提到自己的祖父、祖母,對照記憶當中就有,祖父祖母活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了,等於說他們再死了一遍。《小團圓》裡面也有這個話,剛才也提到《小團圓》其實就是對大團圓的顛覆,到我這兒生命終止,對生命的理解,不知道陳子善老師對這一點怎麼看?
陳子善:對大團圓的顛覆我還是贊同的,昨天宋先生提出一個說法很有意思,他解釋什麼叫《小團圓》,張愛玲自己解釋什麼叫《小團圓》,這個小說實際上寫到他三十歲之前的事情,回顧自己到三十歲之前的生活的歷程,他自己發現都是一次又一次的小團圓,馬上又分離了。他跟他母親在香港見了一次面,談了幾天以後又分開了。然後從香港回到上海,跟他姑姑在一起。他母親又走了,一次又一次階段性的小團圓,但是始終沒有大團圓。這個是他自己的一個解釋,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小說的書名複雜的、豐富的含義。
您剛才談的問題,香港也有一個女的小說家看了這本書覺得很失望,已經讀過了為什麼要重複一遍,實際上因為小團圓是先寫的,只不過《小團圓》的發表在《對照記》之後。《小團圓》視角就是上帝的視角,到了《對照記》裡面就感覺是活在我的血液里。這個話我就覺得非常有意思,前面好像還有一個說法,祖父祖母他們不會幹涉我,這個話潛台詞很豐富,她的母親干涉他,但是有句話就是沒見過。張愛玲的思維跟我們不一樣,我們不會有這樣的感受,她很敏感。
《小團圓》VS《今生今世》:哪個是真相?
主持人:咱們談得很盡興,我想這個過程中四月份出版的這本書,其實引起很多出版界的轟動,而且賣得很快,張愛玲的作品往往稱為紙上電影,她的小說的感覺是讓你能浮想聯翩,由於她年輕時候的傳奇的經歷,到了她年老的時候,深居簡出的生活都是給大家有太多的迷,我想請二位專家談論一下,為什麼張愛玲在2009年最後的《小團圓》出版以後能再次掀起這麼大的轟動呢?
陳子善:這是為《小團圓》這本書留下很大的懸念,到底這本書最初包括我自己在內以為這個書的手稿已經不存在了,失蹤了,找不到了。有這本書最早在文字上就是宋先生的一篇文稿裡面,1976年在香港雜誌上發表一篇文章,假定想更多了解,這是一篇很重要的參考資料,這個裡面提供了很多信息,我們以前可能忽略了。英文創作很多讀稿都賣不出去,美國出版商都不欣賞,這裡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生存問題。所以她就回到中文創作上來,寫了一篇短篇,我看了以后里面關於上海有一些情景出入比較大,要商量修改,就暫停擱下來以後,擱下來以後就寫《紅樓夢》的研究,然後再寫一個中篇,當時就以為是中篇《小團圓》,現在可以高興的向大家報告,《二廂紅樓夢》已經發表了,76年到現在很多文章中寫到張愛玲去世了,留下什麼,留下的作品裡面有一個《小團圓》,又提到《小團圓》,後來夏志清先生把她寫給他的信又公布了,不斷提到《小團圓》,當時都不知道這個。前兩年台灣黃冠的主持人就透露這個手稿還在,在我的保險柜裡面,這個時候大家又要期待,這個小說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問世,既然在保險柜里,我們的希望可以離出版更靠近一步了。
那麼到了今年一月份,我去北京第一次和宋先生見面的時候,給我看了一份母親留下來整理的張愛玲的筆錄,很多精妙的話回家記下來,宋先生就把這些語錄,爸爸已經做了這個工作,從裡面抽取一部分寫了張愛玲語錄已經發表了,但是其中對母親的稱讚都沒有寫進來。宋先生就把這裡整理進來張愛玲語錄的征訂版,我隨口說你整理完了準備要發表嗎?他說是有這個考慮,但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就本能想這個更重要是什麼東西呢?更重要肯定是張愛玲的作品,我一想肯定是《小團圓》,我就問他是不是《小團圓》,他就笑而不答,不回答我,也不說不是,也不說是,那就很明白。真的這個時候它已經在運作當中了。等這個書出版了,有人說違背遺作,就成為一個公眾話題了。
止庵:這個書還有一點因為它是一個自傳體小說,很多人都想知道張愛玲以前怎麼說,包括以前讀過《今生今世》有人願意對照著看,還有人想從中看到一些八卦,私密的東西,張愛玲自己怎麼說這件事情可以說是這本書引起大家關注的一個點,因為宋先生也說了,出版這個書其實也有一個想法,因為看了《她從海上來》《上海舊事》這些電視劇發現都是拿著胡蘭成的手法寫張愛玲,對他很不公平,所以是一個觸動。我當年其實我自己對胡蘭成《今生今世》大陸版的書曾經寫過一個序,我說過這樣的話,一方面用胡蘭成的資料,一方面拿著這個資料罵胡蘭成這個事本身有點滑稽。我當時跟陳老師一樣我以為《小團圓》已經銷毀了,已經沒有了,當時我想是不是可以找找她姑姑,如果可以問問她姑姑,問相關的人多點材料,恐怕就別聽胡蘭成說,有一個最有名的事大家都在傳說張愛玲給胡蘭成寫一封信,說很他很低低到塵埃里,說最後這些都銷毀了。胡蘭成十幾年以後寫的《今生今世》的時候是憑記憶的寫的,還是憑想像寫的這句話,就不得而知了。
陳子善:現在無法判斷,但是現在也無法肯定有這封信,胡蘭成說有就有嗎?因為《今生今世》後期引用了張愛玲給他寫的兩封信,有抬頭,有結尾,那個比較可信的。
止庵:我覺得《小團圓》出版跟這個有關係的,張愛玲以前的著作也不會像這本書這麼受關注,我覺得是跟這個是有點關係的。
陳子善:止庵先生剛剛提到胡蘭成,我想正好可以說幾句話,胡蘭成《今生今世》1958年在上海出版上冊,59年出版的下冊,上冊寄給了張愛玲,如果下冊出版了如果方便的話也可以再寄,但是我就不再回信了。這是張愛玲給胡蘭成寫的最後一封信,因為這裡面上冊的出版有一個序,我們內地版刪掉了,這個序裡面講得很清楚,《今生今世》按照胡蘭成在書裡面說的,《今生今世》的書名是張愛玲給它取的,最後一節也被刪掉了,我們內地版也沒有了,後面就講到我同意把《今生今世》寫出來,胡蘭成很奇怪,巴巴結結要去告訴張愛玲,我為了你寫這本書,接下來這個《今生今世》完全是記實的散文,這個話就告訴讀者什麼,這個都是真的。書名張愛玲起的,內容都是真的。我想寫《小團圓》有一部分原因為了回應胡蘭成,我想把《小團圓》的意義縮小了,不是專門為了胡蘭成,但是也有這個因素在裡面。
止庵:實際上張愛玲在跟宋奇先生,張愛玲語錄裡面有一句話,說她要寫英文的書,要寫什麼,她其中就要先寫家裡面一些事,分了很多章,中間寫得還有跳動。接著要去胡蘭成的事,所以宋先生這個話什麼意思?實際上他是跟一個記者談的,實際上張愛玲想寫《小團圓》,那個時候《今生今世》還沒有出版呢,後來《小團圓》的寫作,因為看那個信是要寫張愛玲傳的刺激,張愛玲之前已經想寫這個事了。
陳子善:為什麼張愛玲一定要把胡蘭成之間的事寫出來,因為某種意義上來講,可以說這個事情有一點矛盾的。因為傳奇後來針對某些書裡面的序,就講到其他的事是私人事,這個事只要對我父母說就可以了,其他人不要過問,這個就暗指胡蘭成的事情。實際上15年以後,抗日戰爭勝利以後,胡蘭成的事情在當時上海很多報紙上鬧得沸沸揚揚,在《小團圓》裡面是有反應的,邵先生用很含蓄的對話講,張愛玲心裡不需要有一個交代,用什麼方式,在什麼場合,用什麼時間和語言交代,她不需要做一個交代。
主持人:聽了二位專家給咱們透露了很多很難在其他渠道得到的一些內部消息。但是很多細節可能是很多讀者還不太了解的,因為很多讀者除了讀書以外,還需要更多的背景,所以針對《小團圓》我想也邀請各位,咱們進行一下現場的提問,如果有什麼秘密請問二位專家了,因為我知道他們肚子里還有很多東西,恐怕被什麼東西勾住了,不能說出來,一旦有點招就可以供出來,大家舉手示意我有什麼問題,針對《小團圓》的來提問一下。
讀者:剛才你們兩位提到《小團圓》有它特別的含義,想表達的意思,張愛玲連穿衣服都想表達自己,所以我想知道她把《小團圓》裡面取名為盛九莉有什麼特別含義,因為我沒有看到香港或者台灣版的,我想問一下兩位,內地版的有沒有什麼太大區別?謝謝!
陳子善:英文名詞的翻譯也可以說,因為張愛玲生在九月也可以這樣解釋,所以有很多不同的解釋。比如七巧,張愛玲比較喜歡用生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樣的名字,但是說要有一個非常深的含義的話,可能也很難說。
止庵:問什麼區別都是在字上,第一,大家手裡有書看第一個自然段裡面斯巴達克的斯是引號,香港版都是歸的書名號,這是第一個區別。還有什麼區別呢?我可以說大陸版比香港版多兩個字,我們都是拿複印件,張愛玲手稿非常珍貴的,都是拿複印件做的時候,複印邊上少了兩個字,我看句子不通,我說這個應該補這個字,所以香港版沒有這兩個字,所以宋先生一看原稿正好是這兩個字,因為我是猜的,不是很複雜,正好複印邊上正好出來了,抄的時候多出一個了,這個就沒有了,句子不通就補了一個字,我把意見發給出版社,出版社發給宋先生,宋先生一對手稿對,就是這麼樣。我有時間的話想寫一個小文章,就是張愛玲的文章改了什麼字,沒改什麼字,有些是大陸版,香港版沒改的,我們改了。還有些子香港版對的,我沒改,比如欄杆,張愛玲裡面的寫的木欄杆又寫的門字邊的欄杆,我當時給香港出版社的意見應該是統一,我閑著沒事把這些句子抄下來,我列出將近十處,張愛玲寫的木頭欄杆用木字的欄杆,鐵的用鐵字欄杆,有區別的,兩種欄杆,這個書裡面沒有統一。完全是技術層面,我回去寫一個文章,我等這個文章登出來,大家一看就知道《小團圓》我改了什麼,我沒改什麼。
主持人:咱們很期待。
讀者:有評論說張愛玲不會因為讀者喜歡什麼就寫什麼,不會因為讀者不喜歡什麼就不寫什麼,我看這本書裡面提到二嬸和三姑的同性戀愛,我看以前作品中從來沒有涉及過這個話題?這個題材是不是和她的現實生活原型可以有對照的聯繫?
陳子善:第一個寫同性戀,張愛玲作品裡面也有同性戀,不是第一次寫同性戀,寫中學生的同性戀,當然寫得很隱晦,第一個問題可以解答。第二個問是真的嗎?現在沒有確切材料證明這是真的,但是在小說當中,母親跟二姑是同性戀,真是生活當中她的姑姑和母親是不是同性戀?我們沒有能夠得到有關的醫學的材料,醫生的診斷,而且沒有找到旁證,另外的親屬朋友出來說對,小說當中真的寫的是同性戀。我跟她姑姑接觸過,所以我忘了止庵先生提到她的姑姑,張愛玲《今生今世》寫到,張愛玲不錯一個字,那麼多年對照記裡面有她所有情人的照片,就是沒有胡蘭成或者美國丈夫的照片可能有點意外。
那麼她的姑姑我曾經當年問過她,我去拜訪她姑姑的時候,她姑姑身體已經很不好了,躺在床上,已經大概80多歲了,意識清楚,非常客氣的一個老人。我當然不能一開始問這個問題,總要寒暄一番,她的姑姑很有趣,我問的問題,如果十個問題,有七到八個都是姑父搶著回答的。你問問題,她的姑姑還沒來得及說,她的姑父就回答了,因為她姑父也知道很多事情,回答以後她的姑姑當然說對。我就問了一個問題胡蘭成當年到家裡,你是什麼態度?他說我是英國留學回來的,跟姑父兩個人都是從英國留學回來的,我們可能是外國的態度不干涉成年人,張愛玲已經成年了,干涉他個人情感和生活,但是我也沒有鼓勵她,這個跟小說裡面完全描寫的不一樣,胡蘭成來了打一個招呼躲在另外一個房間,讓他們敘談,這是她姑姑親口告訴我的,當然她的態度今天分析起來,也許小說里寫的是那個時候的,但是我後來那個時候問她已經不一樣了,那個時候胡蘭成的身份,所以你說我該相信小說,還是該相信她姑姑親口跟我說的呢?
止庵:咱們舉另外一個例子,陳先生說的是事後的說,當事人說的,周先生當時說的話,按理說應該是比較可信的,他說讀這個小說一邊讀一邊集結,張愛玲《小團圓》裡面寫的盛九莉寫小說,給她姑姑,她根本看不上,認為她姑姑根本不欣賞她的小說。當時沒必要瞎編嘛,就是連這個也不能百分之百全信,將來引用這個話,也得考慮一下,所以我覺得《小團圓》的剛才這位同學我就插一句話,第一點,《小團圓》是一個小說,不是一個自傳,不是一個交代材料。但是當事人寫的東西是不是真實的呢?胡蘭成寫的是不是真實的呢?也有疑問,所以這個事情,我自己的看法,我認為《小團圓》對於張愛玲生平資料有破的作用,沒有力的作用。原來有些材料百分之百板上釘釘的事,大家不一定可疑了,但是他並一定可以給張愛玲生平寫新材料,假如有人拿《小團圓》寫張愛玲傳記,大家肯定會笑話他。
陳子善:我們倒過來拿《小團圓》為準,再寫傳記,可能也不一樣的,一個階段走到另一個階段,出來一個什麼玩意兒誰知道。
提問:兩位老師好,之前看黃仁宇的自傳說自己是沒有國籍的人在美國那種邊緣感,漂泊感很強,張愛玲跟他們是一樣的人,張愛玲的《小團圓》也算是自傳性質的小說,自傳性的東西都是去世之後很多年發表的,雖然說張愛玲應該是國家觀念算是很淡漠的人,在她晚年在美國一個人反覆創作,反覆修改《小團圓》的時候,對中國、對大陸,對上海她是一種什麼樣情感?特別想請二位老師給分析一下?謝謝!
陳子善:我是比較正宗的上海人,你這個問題比較大。她對美國、對中國、對上海有一個什麼樣的態度?我想講一個具體的事例來說,可能比泛泛的談,抽象的談要好一點。
第一,當時上海有一位40年代的文學青年,上海話叫小開,就是家裡很有錢,父母很有錢,但是喜歡文學,所以他對張愛玲40年代創作很喜歡的,後來80年代已經是一個老人了,解放後把他的藏書捐贈給上海作家協會,上海作家協會為了表彰他的行為,本來是資本家的子弟,解放後沒有工作了,對新聞學比較有心得,就請到上海資料社專門整理文學作品,80年代去了一次美國,在洛杉磯在朋友家裡,在朋友家裡給張愛玲寫了一封信說:我是上海來的,我想來拜訪你,可不可以?如果你願意見我,你打一個電話。就把他朋友家的電話寫在這個信上,這位先生到美國停留時間是有限的,等到簽證時間滿了,要離開洛杉磯,還沒有接到電話,他想這也不奇怪,張愛玲一般跟外人不接觸的。等回到上海不久他朋友告訴他,說你來了以後,我接到了電話。就是張愛玲的電話,問魏先生在不在,說他已經回去一段時間,張愛玲說怎麼那麼快回去了,我剛收到信,張愛玲一個月去信箱拿一次信的,魏先生也不知道這個情況。這就說明張愛玲還是願意見上海來的,是不是這樣理解?剛才講張愛玲姑姑給我說我們寫信給張愛玲,希望她能夠回到上海來、回到中國來,我們作家協會會正式接待她,張愛玲表示謝絕,不想回來看現在的上海,你說張愛玲的態度,你自己去思考?我舉這兩個例子。
讀者:看張愛玲中晚期的創作,那些包括紅樓夢,或者海上花的翻譯,很少再有寫小說,或者像她早期作品那樣,那天聽宋先生講也是說她之後基本上在回憶中寫作,在寫作中回憶,我想請兩位老師能不能分析一下,她什麼樣的創作心理?還有她對自己過去三十歲之前一再進行抒寫,就像一個人有一個傷口不斷要舔這個傷口,是不是在尋找一種出口,如果有這種出口,是不是已經尋找到?
止庵:她後期小說沒有不寫,後期一直在寫,後期寫得很多,作品相當多,只不過這些作品沒有被出版商出售,雷鋒塔自己在張愛玲信裡面自己叫《雷鋒塔》這書出了將來比小說篇幅都要厚,所以小說作品不少,同一個大概幾年裡面寫的東西已經比《傳奇》那本書還要厚。第一點,我要回答同學這個問題,可能是誤會,她寫得不少。第二個不斷寫自己的回憶,有的人是沒有什麼可回憶的。有的人是可回憶的東西很多,這也有差別。張愛玲這個家族咱們簡單說,知道張愛玲的祖父,張佩綸是清末一個大員,清流派的主要人物,她的祖父的岳父是李鴻章,她的母親的爺爺是第一任長江水師提督,是湘軍的重要將領。張愛玲有一個繼母,繼母的父親民國總理,這個身世在現代文學史上,世界文學史上都沒有這樣的身世。人家這麼大家族我認為可能還沒寫完呢,要求她不寫家族,要求寫別的什麼東西,她覺得她的家族還沒寫文,家庭複雜的關係,包括她的母親,她的母親說你的小說憑想像,我才應該寫小說,張愛玲20年生的,母親現在應該是110歲左右吧。她母親連那個年代才是小腳,不斷的出國,跑歐洲,然後跑印度住,然後又在馬來西亞那邊住。
陳子善:五四時期的一個女性,又是一個普通人。
止庵:咱們理解一個作家的話,就能知道寫這個很正常。
陳子善:傷口?我想既然把它寫出來了,應該說對他來講,這也是一種感情的宣洩,或者說張愛玲有一個家族的情景,我認為這個傷口不可能完全的通過寫作是一種療傷的行為,但是不可能完全通過寫作解決這個問題,但是這個問題對張愛玲來說,既然把這個作品第二稿一定要完成,如果不是宋淇出不同意見,早出版了。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想這個傷口舔這個傷口還是很有效果的。
止庵:她也不完全是寫自己,我們看《同學少年都不見》,跟張愛玲掛不上鉤,《色戒》我認為也掛不上,只有《浮花浪》和《小團圓》可以掛上,大家看完《小團圓》之後,回過頭看《浮花浪》正好是往下寫。
主持人:中間再互動一下。問一下知道張愛玲的作品有多少?
提問:《傾城之戀》、《同學少年都不賤》,《浮花浪》,《金鎖記》《半生緣》《十八春》《對照記》,我看張愛玲的作品,很多資料都是從她的作品抽屜進來,如果壓縮掉,乾貨的話,彷彿能編成一本很薄薄的簡譜就可以了,關於她作品的解讀,會不會有一種趨勢,對張愛玲的解讀求之過剩索隱的感覺太濃厚了。從現在出版物來看,似乎大家都感覺她的作品就是她自身的事兒,好像不是那種小說的虛構,大家好象不去太想這些東西,再多問一下止庵先生出《小團圓》為什麼沒有您的教刊說明,是不是想出版一本小說補充說明一下,還是出版太急了插不進去。
止庵:一點都不急,我自己其實在教樣貼了很多字條,每個字條都有一個字,這個字改了的話,我就寫這個字應該是個什麼字。
陳子善:剛才涉及到幾個層面的問題,發現根據閱讀的範圍,很多張愛玲的作品根據他的作品,按照我們現在一般的區分,傳記的話可以分為兩種,如果是前面的主要敘述完整的生平為主,通過傳記作者對傳種的理解再現出來,可能這位作家寫張愛玲傳比較突出跟胡蘭成的感情。我就出一個奇招,寫跟賴雅的感情,每個作者寫出來的張愛玲的傳面貌都是不一樣的,如果寫評傳也不一樣,基於張愛玲是一個文學家,是一個作家,但是我們必須在評傳裡面對她的作品的評價有一定篇幅。這個部分如果抽離的話就不是評傳,這是一個情況。我在這裡不便對現行的張愛玲的傳記做這樣那樣的評價。我們在寫張愛玲傳的時候,現成可供參考的材料,如果寫她生平的話,胡蘭成這個當然可以參考,我不必完全去採用它我可以參考,評傳裡面要引用她的作品是正常的。關於她生平的材料現在很少,到目前為止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呈現出來。現在可以說我們有一個期待,張愛玲寫給宋淇夫婦那麼多信件將來可能會整理出版,這個出版將會我們提供更可靠,更豐富的張愛玲的生平資料,如果那個時候可以嘗試來寫張愛玲的傳記,可以寫得很好。
止庵:我補充一句,目前為止張愛玲的生平材料現在本來就不夠寫一個傳記,目前張愛玲傳我以前出一本買一本後來我就不買了,因為我發現根本不夠寫一本傳記。其實周作人也不太夠,那張愛玲更不夠了,寫一本傳記需要的材料需要多麼豐富的一個材料。剛才我又說了《小團圓》出版以後,對已有的材料有魄的作用,沒有力的作用。現在嚴格說張愛玲那些已有的那些傳記,陳老師因為不便說我可以明確說恐怕基本上都不行。
主持人:張愛玲真實的東西太少了,需要慢慢揭秘,需要有一些證實張愛玲的東西出版可能還很漫長,現在看到張愛玲的傳記恐怕都是一些演繹。因為張愛玲的作品改編成影視的也非常多,大家看看誰能說得多一點。
讀者:《傾城之戀》,再前一點李安的《色戒》比較有名,《半生緣》,還有《紅玫瑰白玫瑰》關錦鵬,陳冲和趙文暄演的,還有電視劇有一些,電視劇版《半生緣》林心如演的。我看《小團圓》裡面《小團圓》說了一句話,寫作以前經常會把自己一些心事和好友在裡面叫筆筆,或者給她的姑姑說,她寫作以後就不再把這些心事給別人說了,說這些心事總歸會有人懂,這句話有什麼意思,和她晚年深居簡出有沒有一種聯繫?
陳子善:總歸會有人懂,因為張愛玲一直覺得人們很多都不理解她,又要紅到宋先生提供的信件裡面,她和她母親的信當中,我總可以找到一個完全理解我的人,潛台詞就是說很多人是不理解她的。實際上不僅表現在天才的作家都會有一種寂寞感,但是對張愛玲來說對讀者交流文藝的方法,通過作品來交流,比通過人跟人之間話語的交流,她認為可能更有用。所以她不太願意見一些陌生的,或者她不想見的,如果說關係的話。要麼就看我的作品,我要想說的我的作品裡面都說了,至於你能不能理解,你不理解我不擔心,總會有人理解。
陳子善:我不是第一張迷
主持人:說到陳教授,咱們插一段故事,很多文章說陳子善教授是一個中國第一張迷,排列比較前茅的這種。而且裡面跟張愛玲有很多傳奇的故事,雖然從未謀面,但是有一段故事不得不聽,看大家感不感興趣,因為張愛玲有一個禮物是經過陳子善老師傳遞的,我想把這個故事讓陳教授今天當著這麼多年輕人把這個緣分傳奇的故事跟大家簡單講講。
陳子善:首先申明的我不是第一張迷,誰是第一張迷我不知道,我第一百名,第一千名都不是。我研究這個作家並不是迷他,只不過對他的作品有興趣,或者連帶對他的生平有興趣。剛才主持人講到張愛玲有一封感謝信通過我在最近傳遞的事情,簡單說張愛玲在去世前給上海一位女士寫了一封感謝信,感謝90年代張愛玲安徽文藝版的張愛玲文集出版過程中得到過一些幫助,因為大家都知道張愛玲這個人是非常獨立的一個人,不願意欠任何人,《小團圓》裡面也有要還她母親的錢,你們有沒有人這樣,母親的培養費我還你,理所當然了。盛九莉就我非還不可,就是這樣一個性格,父母培養子女們都是天經地義的,不能欠人家的,也不能欠人家的情,所以她覺得她應該有所表示,所以她買了一個小的錢包,寫了一個小的感謝信,據我估計可能是身體原因,信和錢包沒有來得及處理,作為她的遺物到了宋先生手裡,宋先生看了這個信,拿到這個錢包也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個人是什麼人他不知道。
正好我去香港見了宋先生,談話談了很久要告辭了,他說等一下有幾樣東西給你,我看了一驚,因為這位女士我剛好知道,因為她剛剛給我通過電話,我去香港前一個多月剛剛通過電話,這個事情太巧了,假定宋先生不把錢包拿出給我看,我也不知道這個錢包和這封感謝信的存在,我說這個問題我可以幫你解決,這個女士我可以取得聯繫,當時就給我了,這封信和這個錢包交給我了,我帶回上海以後,過了春節,這是春節前的事情,春節期間大家都很忙,打電話找那個女士,我說有一件事必須跟你面談,她也不知道什麼事,因為這位女士是一個動物保護主義者,是關心流浪貓的,除了她的工作之外,整天在奔走,忙著為流浪貓,忙著呼籲不要殘害流浪貓,也許她以為我跟她談流浪貓的問題,在張愛玲故居地點下面見面了,我跟她說有一個東西45年張愛玲要給你的,現在隔了45年終於到你手裡,她看了以後哭啊,因為萬萬沒有想到張愛玲給她寫了這麼一封信。我想我手機里跑保存著當天晚上第二早上給我的簡訊,談她的感受。
主持人:今天不僅談論了作品,而且還有很多花邊的,小道的,各種方式咱們全面的了解張愛玲生前、生後很多的奇聞軼事,大家搜集這些平時跟大家聊聊天也有一個資本,誰要聊張愛玲咱們有更詳細的一手的,而且來自更權威的小道消息!
陳子善:李開弟先生可能跟她姑姑談的事情,可能她還知道一些會寫出來,而且這個事正好在《小團圓》出版前發生的。
主持人:我想從這個故事,大家可能對張愛玲又真實了一些,更了解了一些,能看到一個張愛玲為一個未曾謀面的人準備一份精心的禮物,為什麼我說咱們這份禮物非常珍貴呢,為什麼明日雜誌要這樣的禮物送給咱們張迷,看看錢包、照片都在這上面,大家得到以後看到更細,錢包的款式像張愛玲選的禮物,在照片細節上可以看一下,這個禮物還是值得得到的。
讀者:《小團圓》這本書最打動二位老師的是什麼,這本書體現了張愛玲怎樣的女性觀,兩位老師怎樣評價這種女性觀的,謝謝!
止庵:要說打動我的地方,真的打動的地方有很多第一頁翻過去,第一節的事就打動我,她這一年沒有得到獎學金,有一個老師叫安奴斯自己給了她一個八百塊錢獎學金,安奴斯老師不是一個有錢的人,然後她母親說拿錢幹嘛,把錢拿走了,再翻過一頁母親正好把錢輸光了。細細看這個小說沒有一兩頁就有一個打動你的地方,或者一句話,或者一個情節,比如說盛九莉喜歡邵之庸送東西給他,後來盛九莉不喜歡邵之庸說廚房有一把刀要殺了他,然後往樓下一扔,然後她又寫經常看偵探小說,為一個不愛的人做這種事不值得。剛才談了小說是第三方寫法,當然《小團圓》是一個受限制的第三方,只有九莉有想法,其他人都沒想法。
張愛玲女性觀絕對不是一句話能夠說清楚的,張愛玲曾經跟蘇青(音)有一個對談記,蘇青有一個非常清楚的女性觀,蘇青在當時很真實,但是張愛玲女性觀非常複雜,跟咱們一般談論的女性觀複雜得多,因為張愛玲不是一個哲學,是一個文學家,不是把這個東西要歸納。
陳子善:我想補充一下我感動的是張愛玲既然寫了這樣一部作品,不是從文本本身出發,我是說她的寫作行為,這樣一種書寫行為,給我們的一種感動,她既然用一句老話,或者說是套話克服困難把它寫出來,這個寫作對她來講很不輕鬆,跟前期的寫作相比要艱難得多,這點你難道不感動嗎?不要以為作家寫作是很輕鬆的事情,從她跟宋淇夫婦過程中可以看得出來,反覆的討論、反覆的解釋,也可以看得出她的一種焦慮,您怎麼對我還不理解呢,這個也值得我們感動。內容的話,我說老實話我看了一遍,可能止庵先生感動一百處我就一處,我還要繼續看,因為一個長篇不是看一遍兩遍就可以完全把握的。
止庵:尤其這個小說不是一個特簡單的故事,是由幾百個碎片編製成的時空跳躍的小說。
陳子善:可能初開始一句很普通的話,一下子忽略過去了,也許這句話在後面就有埋伏在裡面,所以這個小說張愛玲這樣寫,為什麼這樣寫,我想這樣的問題以後會有很多很多人來討論。女性觀我也認為非常複雜,但是有一點,我想張愛玲在她50歲的時候,把盛九莉這樣一個女孩子從少女到成為一個成熟的女子,她的生活情感,包括她的性經歷這樣大膽的寫出來,她的女性觀實際上就在體現在這裡,她說她不迴避什麼,不隱瞞什麼。
止庵:這個小說基本上是無所畏懼,無所顧忌的。一個人寫得狠的時候就狠到底,寫得溫柔的時候就步步到位,誰能做到,不是敢不敢,就是能不能做到。
提問:我的問題可能要跳開《小團圓》談談張愛玲,她本身是深居簡出,性格可能按陳子善老師的話來說比較怪的一個人,怎麼可以和宋淇夫婦結下那麼長久的友誼,並且那麼信任他交給那麼多她自己的手稿,想問這其中的原因是什麼?陳子善先生曾經和宋淇夫婦有什麼交流?
陳子善:你得到的禮物有部分的答案,有張愛玲在去美國途中給宋淇夫婦的一封長信,這個信裡面實際上對張愛玲為什麼那麼信任宋淇夫婦,到了香港,到美國新聞處求職的時候恰恰碰到了宋淇的太太正好在那裡工作,我們設想一下,假定他們沒有見面,以後的故事和事情都不會發生了,宋淇的太太也是非常有學問的女性,我們現在很少知道,她也搞翻譯,大家都是從上海過來的,像知音這樣的情況,所以張愛玲跟宋淇夫婦關係為什麼密切到那個程度?這個不應該我來回答,當你看到張愛玲寫給宋淇夫婦那麼多信,以及宋淇夫婦寫給張愛玲那麼多信,最後從信中可以找到確切的答案。
止庵:昨天也有一個記者問過這個問題,宋先生說張愛玲不是跟宋淇夫婦關係密切,是跟鄺文美是好朋友,他跟宋淇的關係,宋淇更多扮演張愛玲經紀人的角色,因為張愛玲不想跟陌生人打交道,張愛玲不想跟黃冠這個編輯直接發生聯繫,其實很簡單,當時從經濟考慮,考慮您的作品將來發表以後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正面的、還是負面的影響。要把這個東西先寄到香港,因為她不想跟出版社打交道,還是有一點分別的。
讀者:我們都知道張愛玲是一個跟電影非常有淵源的一個人,除了許鞍華關錦鵬那幾部,四十年代有一個導演叫桑弧,《太太萬歲》,包括《不了情》編劇都是張愛玲,張愛玲的作品改編成的電影作品總共有五、六部左右,加上李安的《色戒》但是從電影角度來說,這幾部電影沒有在電影界獲得過很高的評價,大部分不太好,當然李安票房可能比較高,有一些學者認為張愛玲作品不適合改編成電影作品的,有人認為從敘事視角方面的問題,還有張愛玲小說非常精彩的段落都是非敘事性的角落電影角度不太好表現,兩位專家對這種看法的態度?如果兩位專家覺得張愛玲的作品改編成電影作品的話,哪一部小說改編成小說作品會比較好看?謝謝!
止庵:《色戒》就是一個很難改編成電影的作品,為什麼《色戒》沒有拍之前我寫了兩個小文章,我看電影覺得沒辦法解決的,一個是王家芝在樓上因為看著鑽研說他是愛我的,電影怎麼表達他是愛我的這個念頭,王家芝的事業,王家芝的同伴,整個全部不要,全部都毀了,整個東西靠一個念頭,電影是視聽藝術怎麼表達一個念頭?李安就弄了床戲弄半天,就是為了把這個東西給它找點德,但是這個東西很拙劣,這個電影還是沒有解決這個問題。第二個,《色戒》結尾王家芝的結局,他說先生脫身之後,一個電話打下去,不到十點鐘統統都槍斃了,統統包括王家芝在內,你說統統都槍斃了,我們古往今來,我算看過一些書,就沒看過一個小說這樣對待主人公的,主人公沒有跑掉。我就講不好拍的地方,張愛玲小說裡面有好多都是一個念頭,這個人就變成另外一個人,然後一個念頭跟著又生出一個念頭,她寫茉莉香片,吃了一個如果,再吃一個如果,如果都是念頭。她喜歡老師,發現老師是她媽媽過去的情人,就不會繼母和母親打,將來生孩子應該是她,老師有了孩子,女兒應該越對她好,就越恨她,因為這個人佔了她的位置。這些東西怎麼拍,全部是心裡的念頭。但是沒有這些話整個小說整個層面差太多了,所以陳老師說怎麼拍,我不知道。
陳子善:剛才止庵老師說不看電視,但是張愛玲就愛看電視,為了阿波羅登月,她就買電視機看這個。非常大的挑戰,沒有這方面的充分的準備,考慮,你去改變,沒有不失敗的,一定會失敗的,不同程度的失敗,太難了。我們涉及到電影、電視劇都是外行,但是作為一個普通的觀眾,《傾城之戀》這麼一部短篇,搞成三十幾集的電視劇,有這個必要嗎?昨天我跟止庵先生討論,張愛玲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只能做減法,不能做加法。
止庵:《色戒》裡面加了很多東西,加的很多東西都是不合理的。
陳子善:在這個基礎上《小團圓》有可能改編,她複雜,減掉一些東西,也許現在很多導演又要躍躍欲試了,我們期待將來總有一次,《半生緣》已經搬上銀幕了,將來《小團圓》也有可能,但是也要量力而行,香港有一個導演跟我討論過截取張愛玲生平當中的一段,這一段是比較特別的一段,我們講穿了,既不寫胡蘭成這一段,也不寫美國這一段,就要寫小說當中的九莉跟燕山的這一段,這是一個很好的視角,她曾經有過這樣的考慮。
主持人:剛才二位專家對影視發表了個人看法,純屬他們個人觀點。因為我覺得還是對於張愛玲作品的熱愛,當熱愛一個作品的時候,還是覺得怎麼改編影視,都是不太恰當的。
陳子善:如果做加法做得不好,用學術性的詞語,過渡發揮的話,說得嚴重一點就是糟蹋張愛玲。
止庵:《色戒》裡面有很多加法,曾經王家芝去交一封信,給她的領導,然後王家芝一出門馬上用火柴把信燒了。人家托你寄一封信,燒他幹嗎,不寄不就行了嗎?
主持人:沒有想到今天書友會,對影視劇開了一炮,還屬於專家個人觀點。他們已經代表自己觀點了,他們可以不看,他們只看原著。
《小團圓》的出版:張愛玲從來沒有說過不適合
讀者:有兩個問題想問二位老師,《小團圓》一書的出版,這於張愛玲整個小說寫作里的定位問題,怎麼定位《小團圓》這一書。我們知道張愛玲在文學史當中,以前都不太寫,與我所知從夏志清(音)先生對張愛玲高度評價,才把張愛玲納入到文學史寫作範疇,想問陳子善老師,關於張愛玲在文學史當中應該處於一個什麼樣的地位?咱們應該在文學史當中應該如何定位張愛玲?謝謝陳老師!
陳子善:這個定位是最難定位的,一個人給自己定位也很難定,要給張愛玲在文學史上定位,我以前說過這樣的觀點,我現在還堅持這樣的觀點,20世紀中國出現了個作家,是非常信譽的,一個是魯迅,一個是張愛玲。止庵先生有過兩句話。
止庵:我說張愛玲是中國最好的小說家,周作人是中國最好的散文家。
陳子善:這是張愛玲後期,或者晚間最重要的一部作品。
止庵:巔峰之作也是我說的,集大成之作也是我說的。
讀者:兩位老師好,其實我這個問題可能也跳出了《小團圓》,先問止庵老師一個問題,關於讀書的,我聽說您家是三面環書,進去會有壓迫之感,剛剛說您讀書的時候喜歡兩本,一本放起來,一本自己讀。我覺得您這個習慣可能一般人是做不到的,能不能解釋一下。另外解釋一下您的比較理想的讀書的境界是什麼?現在也沒有達到這個境界?
另外一個問題是給陳子善老師的,您首先作為一個男人來研究張愛玲這樣一個女性作家,因為我在張愛玲的書裡面有一句話印象特別深刻,我的事情是跟任何一個事情都不一樣的,僅僅看它一眼都是誤解它,研究一個人當中這種誤解可能避免不了的,您怎麼樣儘可能的不誤解她,謝謝!
止庵:您說讀書是什麼境界?咱們歸到《小團圓》上來講,第一種讀書方法讀者站在固定位置,讓作者來找他,也就是說萬物皆備於我。還有一種讀書是作者是固定問題,這個作者往那找,那個作者往這找,努力想作者幹嗎寫這本書,包括《小團圓》為什麼這麼些,很多人評論說寫得雜亂無章,您想亂是個難的事,順是容易的事,幹嘛要舍易從難。我是後一種讀者,我希望看一本書,比如張愛玲有張愛玲寫法,看魯迅有魯迅的寫法。張愛玲小說裡面寫一個人物,直接這個人上場了,然後過一兩行再介紹這個人是誰,使很多讀者不習慣,幹嘛要這麼些,咱們生活中就是這樣的,符合生活現實,所以我們要努力的想想一個作家為什麼要這樣寫,當然這個想法不適於一切,我真正理想境界不喜歡的書別讀,不要浪費時間,別人讀的書,大家都在看的書未必我要讀。什麼書好賣就讀什麼書,無可非議。
陳子善:我們的研究完全可能是誤讀,僅僅因為誤讀我們就不讀嗎?那也不行,我以前做了研究張愛玲的工作,特別把她早期作品發覺出來,完整呈現出來,我們對一個作家如果要研究的話,當她所有留下的文字都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才有可能比較接近真實的理解他們,如果《小團圓》不能出版,我們對張愛玲這個作家的了解,對她寫長篇小說這種新的追求,我們一無所知,現在我們知道剛才止庵講的雜亂無章,如果這個小說不出版,什麼都不知道,小說出版的時候,很多人指責宋先生說她違背張愛玲的遺願。張愛玲再天才也有發展的過程。
讀者:謝謝兩位老師,據了解在張愛玲寫《小團圓》早期的時候,是不主張銷毀的,並且想把《小團圓》港台同時連載,但是後來為什麼她又主張把這個小說銷毀呢?她是如何如何一步一步發生這樣的心理變化的?當然她肯定會很矛盾,很捨不得的,請兩位老師給以這中間漫長的過程具體分析一下,懇請兩位老師解惑,謝謝!
止庵:您說的不是特別準確,第一點張愛玲這點事天天在這兒說,其實張愛玲是76年左右寫這本小說想出版,後來宋淇先生建議她不出版,後來她聽從了宋淇先生的建議,然後宋淇先生提出了很多方案,包括把九莉改成京劇演員,她又不懂京劇,另外這個小說比較麻煩,改這一個人,其他人就沒辦法辦了,說是漫長修改過程,其實根本就沒法改。那麼在92年的時候她曾經寫過一封信,其實不是正式的遺囑,後面寫了一封信,裡面有一句話,如果有錢剩下來,我的小說英文寫作請人翻譯成中文出版,《小團圓》要銷毀,後面又說這件事我沒想好以後再說,歷史上有一個先例,果戈理曾經干這個事,把作品扔在火里,火燒這個稿子燒不動,後來說自己在幹嗎,幾天後果戈理死了,如果張愛玲真想銷毀,見了這個信立刻銷毀,告訴我銷毀結果,又說過幾天再說。但是91年到94年香港出對照記傳奇每一傳都有《小團圓》的廣告,直到15傳出對照記的時候說沒有這個了,但是也沒說要銷毀,《小團圓》本來要兩本書要合成一本書,《小團圓》太厚來不及,就先出對照記,就是這麼一個過程。
陳子善:《小團圓》完稿以後寄給宋淇夫婦要求港台兩地同時發表,她實際上對這個作品還是抱有很大的期待,但是宋淇先生提了一大堆的意見,她認真考慮了意見,接受了宋先生的意見暫時不發表,但是對宋先生要求她修改的幾個方案,她也想試一下,但是她發現做不到,所以這個事情就擱下來了。
止庵:而且張愛玲從來沒有說過《小團圓》不適合,是宋先生說《小團圓》不合適。
陳子善:因為宋先生是她的全權代表,好朋友,宋先生本身就有很高的藝術鑒賞力,宋先生本來是詩人,可能對詩的評價,更多是操作層面上考慮這個小說,他說這個小說發表會造成也許你意想不到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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