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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氏春秋》原文及譯文

《呂氏春秋》

卷一·孟春紀·孟春

【原文】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1]。其日甲乙。其帝太皞[2]。其神句芒[3]。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太蔟[4]。其數八。其味酸,其臭[5]膻。其祀戶,祭先脾。東風解凍。蟄[6]蟲始振。魚上冰。獺[7]祭魚。候雁北。天子居青陽左個,乘鸞輅[8],駕蒼龍,載青旃,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太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齋。立春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於東郊。還,乃賞公卿諸侯大夫於朝。命相布德和令,行慶施惠,下及兆民。慶賜遂行,無有不當。乃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宿離不忒,無失經紀,以初為常。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谷於上帝。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措之參於保介之御間,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籍田,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大夫九推。反,執爵於太寢,三公、九卿、諸侯、大夫皆御,命曰"勞酒"。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繁動。王布農事:命田舍東郊,皆修封疆,審端徑術,善相丘陵阪險原隰,土地所宜,五穀所殖,以教道民,必躬親之。田事既飭,先定準直,農乃不惑。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澤,犧牲無用牝。禁止伐木,無覆巢,無殺孩蟲胎夭飛鳥,無麛無卵,無聚大眾,無置城郭,掩骼霾髊。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有天殃。兵戎不起,不可以從我始。無變天之道,無絕地之理,無亂人之紀。孟春行夏令,則風雨不時,草木早槁,國乃有恐。行秋令,則民大疫,疾風暴雨數至,藜莠蓬蒿並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霜雪大摯,首種不入。【注釋】[1]營、參、尾:都是二十八星宿的名字。[2]太皞(hào):伏羲氏,又叫木德之帝。[3]句(ɡōu)芒:太皞氏的兒子,木官之神。[4]太蔟:即陽律。古人把樂律與曆法相結合,一年十二個月與十二律相配。[5]臭:氣味。[6]蟄:動物冬眠。[7]獺:一種野獸。[8]輅:古代的大車。【譯文】春季首月:太陽在營室(星宿)位置,傍晚參宿在中天(正南方),早晨尾宿在中天。這月的太陽在甲乙方(東方)。這月的帝王是太皞,掌管的神是句芒,代表動物是鱗,代表的音是五音中的角音,音律則合乎六律中的太蔟,代表數字是八,對應的味道是酸味,對應的氣味是膻氣。祭祀的對象是門戶,祭祀先要奉上脾臟。東風把冰凍化開,蟲子開始振動翅膀,冰下過冬的魚兒往上游。水獺把魚作為自己祭口的食物,大雁北歸。天子住在明堂左邊的房間,乘坐鸞鳥裝飾的車,由黑馬駕車,車上插著青旗,天子穿著青衣,佩戴著青玉,吃的是麥子和羊肉。祭祀所用的器皿簡潔而通透。這月立春。在立春前三天,太史拜見天子說:"立春那天,天的盛德在東方。"於是天子就齋戒。立春那天,天子親自率領各朝臣到東郊去迎接春天的到來。回來後,還在朝廷上賞賜各大臣。命令丞相廣布德教並宣讀禁令,行善施恩惠給百姓。仁政的逐漸施行沒有不適當的。天子還命令太史要遵守典章奉行法則來觀察日、月、星辰的運行,不能出差錯,不要漏掉記載,一直貫徹到底而成為習慣。這個月,天子在元日那天向上天祈求五穀豐登,還選了吉日,親自用車拉農具,放在車上的武士和車夫之間,帶領大臣們親耕天帝的籍田。天子推三下農具,三公推五下,卿、諸侯、大夫推九下。返回宮後,在祖廟舉杯飲酒,大臣們都應命侍酒,名為"勞酒"。這個月,天空中的氣流下沉,地面上的氣流上升,天地氣流合一,草木繁殖生長。君王布置農業生產,要管農田的小官到東郊去修整田界,修築水渠,修好田間小路,仔細觀察小山丘、高地、盆地,根據地形來種植五穀,來指導百姓,天子並親自過問農事。農業生產的命令既已下達,制定了標準,農夫就不會產生迷惑了。這個月,命令樂正率領公、卿的子弟進入學校學習樂韻、歌舞。準備祭祀典禮,還下令要祭祀山林、川河,祭品不要用雌畜。禁止砍伐樹木,不要打翻鳥窩,不要殺死幼小的蟲子和雛鳥,不要殺小鹿和孵卵的鳥,不要聚集一大幫人,不要建修城牆,要把暴露在外的屍體掩埋。這個月,不可以大舉興兵。發動戰爭就一定會發生天災人禍。不要興起戰爭,不可以從我這裡發起戰爭。不要改變上天的規律,不要廢絕土地的常理,不要把作為人的綱紀弄混亂。如果在孟春出現了夏天的時令,那麼風雨就不會合乎時節,草木很早就會枯槁,國家就將會有令人恐慌的大事發生。如果在孟春出現秋天的時令,就會在百姓之間發生大瘟疫,狂風暴雨就會多次來襲擊,各種各樣的野草一起蓬勃生長。如果在孟春出現了冬天的時令,那麼就會發生大的水災,大霜雪勃然而來,先前種下的種子就不會入土,不會有收成。

卷一·孟春紀·本生

【原文】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勿攖[2]之謂天子。天子之動也,以全天為故者也。此官之所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則失所為立之矣。譬之若修兵者,以備寇也,今修兵而反以自攻,則亦失所為修之矣。夫水之性清,土者抇[3]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壽,物者抇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性也,非所以性養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養物,則不知輕重也。不知輕重,則重者為輕,輕者為重矣。若此,則每動無不敗。以此為君悖,以此為臣亂,以此為子狂。三者國有一焉,無幸必亡。今有聲於此,耳聽之必慊[4],已聽之則使人聾,必弗聽。有色於此,目視之必慊,已視之則使人盲,必弗視。有味於此,口食之必慊,已食之則使人瘖[5],必弗食。是故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性則取之,害於性則舍之,此全性之道也。世之貴富者,其於聲、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則遁焉。遁[6]焉,性惡得不傷?【注釋】[1]本生:陰陽家的學說,即以養生為本。[2]攖(yīnɡ):觸犯。[3]抇(ɡǔ):攪亂。[4]慊(qiè):快意,滿足。[5]瘖(yīn):啞。[6]遁:通"循",指放縱流逸而不能自禁。【譯文】最初產生萬物的,是天;養成萬物的,是人。能養成天所產生的萬物而不觸犯它的,是天子。天子的行為就是做保全人的天性和生命的事。這就是設立官職的原因。設立官職是為了保全生命。當世糊塗的君主,濫設官吏反塗炭生靈,這就失去了設立官吏的根本。就好像操練軍隊來防備寇賊。如今操練軍士反用來攻擊自己,就失去操練軍隊的意義。水本性清澈,泥土使它渾濁,所以不能清澈。人本是長壽,物慾影響了他,所以不能長壽。外物是用來供養生命的,不是用生命來供養的。如今的人,受迷惑的人大多是用生命來求取外物,不知道哪樣輕哪樣重。不知道輕重,那麼就會把重的當成輕的,把輕的看作重的。如果像這樣,那麼每次做的事沒有不失敗的。用這樣的方法當君主,是謬誤的;這樣當大臣,是昏亂的;這樣當兒子,是狂妄的。這三樣中,國家如果有一樣,都不能倖存,一定會亡國。如今有一種聲音在這裡。耳朵聽了後必會滿足,但聽了後就會使人聾,就一定不要聽。有一種顏色在這裡,眼睛看了必會滿足,但看了之後就會使人盲,就一定不去看。有一種滋味在這裡,嘴上嘗過就一定滿足,但吃進去後使人啞了,那就一定不要吃。所以,聖人對於聲、色、滋味這些東西,有利於生命的就擇取,有害於生命的就捨棄,這就是保全生命的方法。世上富貴的人,其中沉迷於聲、色、滋味的人很多,日夜追求這些東西,有機會得到就放縱流逸不能自禁。放縱了,生命怎能不受到傷害?【原文】萬人操弓共射一招[1],招無不中。萬物章章[2],以害一生,生無不傷;以便一生,生無不長。故聖人之制萬物也,以全其天也。天全則神和矣,目明矣,耳聰矣,鼻臭矣,口敏矣,三百六十節皆通利矣。若此人者:不言而信,不謀而當,不慮而得;精通乎天地,神覆乎宇宙;其於物無不受也,無不裹也,若天地然;上為天子而不驕,下為匹夫而不惛[3];此之謂全德之人。貴富而不知道,適足以為患,不如貧賤。貧賤之致物也難,雖欲過之,奚由?出則以車,入則以輦,務以自佚[4],命之曰招蹶[5]之機。肥肉厚酒,務以自強,命之曰爛腸之食。靡曼皓齒[6],鄭、衛之音,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貴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貴富者矣,由重生故也,非誇以名也,為其實也。則此論之不可不察也。【注釋】[1]招:箭靶子。[2]章章:明媚繁盛的樣子。[3]惛:同"悶",憂悶。[4]佚(yì):逸樂。[5]蹶(jué):足病。[6]靡曼皓齒:指美色。靡曼:指肌膚細膩。【譯文】一萬個人拿起弓箭,一起射一個目標,目標不可能不被射中。世上萬物明媚繁盛,如果用來傷害一個生命,生命不可能不被傷害;如果用來利於一個生命的成長,生命沒有不被培養成長的。所以聖人支配萬物,來保全它們的天性。天性得保全,那麼精神和暢,耳聰目明,鼻子靈敏,口齒伶俐,全身三百六十個關節都通暢利索。如果這個人是:不說話就自存信義,不做什麼事就處處得當,不考慮什麼就能成功;精神與天地相通,覆蓋宇宙;他對於外物沒有不接受的,沒有不包含的,胸懷就像天地一樣廣闊;在上當天子卻不驕傲,在下是普通百姓卻不煩惱。這就可以說是道德完美的人。富貴但不知道養生的方法,這樣就成為禍患,這還比不上貧賤的人。貧賤的人要想招致外物也很難,雖然想過分追求外物,有什麼方法呢?出去就坐車,入門就坐輦,追求自己逸樂,這輦車稱做"招致腳病的機具"。豐盛的酒肉,企圖用此來加強身體,這酒肉稱做"使腸胃潰爛的食品"。貪圖美色、淫靡之音,追求自己享樂,這些稱做"伐亂心性的斧頭"。這三種禍患,是看重富貴招致來的,所以古人有的不肯招致富貴,這是由於看重生命的原因,不是為了誇耀名聲,實在是為了養生。這些道理不可以不明察。

卷一·孟春紀·重己

【原文】倕[2],至巧也。人不愛倕之指,而愛己之指,有之[3]利故也。人不愛崑山之玉,江、漢之珠,而愛己之一蒼璧小璣[4],有之利故也。今吾生之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論其貴賤,爵為天子,不足以比焉;論其輕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論其安危,一曙[5]失之,終身不復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有慎之而反害之者,不達乎性命之情也。不達乎性命之情,慎之何益?是師者之愛子也,不免乎枕之以糠[6];是聾者之養嬰兒也,方雷而窺之於堂[7];有殊[8]弗知慎者。夫弗知慎者,是死生存亡可不可,未始有別也。未始有別者,其所謂是未嘗是,其所謂非未嘗非,是其所謂非,非其所謂是,此之謂大惑。若此人者,天之所禍也。以此治身,必死必殃;以此治國,必殘必亡。夫死、殃、殘、亡,非自至也,惑召之也。壽長至常亦然。故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則其[9]至不可禁矣。此論不可不熟。【注釋】[1]重己:重視自己的生命,這是陰陽家的學說。[2]倕:相傳是堯時的巧匠,一說是黃帝時的巧人。[3]之:通"其"。[4]蒼璧小璣:蒼璧:為石多玉少的玉石。小璣:是質量較差的珠。珠之不圓者為璣。[5]一曙:一旦。[6]師:即盲樂師。枕之以糠:使兒子枕卧在谷糠中。糠易傷害眼睛。[7]方:正當,剛剛。窺:使動用法。之:指"嬰兒"。[8]殊:過,甚。[9]其:指死殃殘亡和長壽兩者。【譯文】倕是最巧的工匠。人們都不愛惜倕的手指,而愛惜自己的手指,是因為對自己有利的原因。人們不愛惜崑山的玉石,江、漢兩河的明珠,卻愛惜自己的一顆劣質玉石和一顆不圓的小珠子,是因為對自己有好處。如今我所擁有的生命,給我帶來很多的好處。談論及貴賤,即使是天子的位置,也不能與生命相比。談論及輕重,即使有天下那麼富裕,也不能交換到生命。如果拿生命的安危來議論,一旦失去就永遠都不能夠再得到。貴賤、貧富、安危這三樣東西,是有道行的人所謹慎對待的。謹慎對待生命反招來損傷,是沒有通達生命情性的原因。不了解生命的情理,小心謹慎又有什麼用?這就像盲樂工疼愛自己的兒子,但把兒子枕卧在糠谷之中;就像聾子撫養嬰孩,打雷時卻在堂上使他往上看;還有一些特別不知道謹慎的人。不知道對自己的生命謹慎的人,對於生死存亡、可做或不可做的事,從沒分辨過其中的不同。那些從不去分辨問題的人,他們所說的"對"不一定就是正確,他們說的"錯"不一定就是錯誤,他們把對的說成是錯的,把錯的說成是對的,這就叫"糊塗蟲"。像這樣的人,是上天降禍的對象。用這樣的態度修身,必然死亡或遭殃;拿這種態度來治理國家,國家必定殘破或滅亡。死亡、災禍、殘破、滅亡,都不是自行來到,而是愚蠢迷亂所招致的。長壽的到來也往往是這樣。所以,有道的人不去考察已招致的結果,而是考察招致這種結果的原因,這樣的話,死亡、災殃、殘破、滅亡和長壽等的到來就不可以禁止。這個道理不可不熟思。【原文】使烏獲[1]疾引牛尾,尾絕力勯[2],而牛不可行,逆也。使五尺豎子引其棬[3],而牛恣所以之,順也。世之人主貴人,無賢不肖,莫不欲長生久視,而日逆其生,欲之何益?凡生之長也,順之也;使生不顧者,欲也;故聖人必先適欲。【注釋】[1]烏獲:秦武王的力士,據說能舉千鈞。[2]勯(dān):力盡。[3]棬(quàn):牛鼻上的環。【譯文】假如要大力士烏獲用力拽牛尾巴,即使把尾巴扯斷,力氣用盡,但是牛還是不肯走,因為方向反了。假如五尺的小孩牽著牛的鼻環,牛就會任他拉到哪裡。這是因為方向順了。世界上的君主貴人,不論好的壞的,沒有不想長生不死的,但是,每天他們都違背自己的生性,想長壽又怎能長壽?凡是生命的成長,要順應著它;使生命被放在一邊不顧的,是因為有慾望;所以聖人一定要先節制慾望。【原文】室大則多陰,台高則多陽,多陰則蹶,多陽則痿,此陰陽不適之患也。是故先王不處大室,不為高台,味不眾珍,衣不[1]熱。熱則理塞,理塞則氣不達;味眾珍則胃充,胃充則中大鞔[2];中大鞔而氣不達,以此長生,可得乎?昔先聖王之為苑囿園池也,足以觀望勞形[3]而已矣;其為宮室台榭也,足以辟燥濕而已矣;其為輿馬衣裘也,足以逸身暖骸而已矣;其為飲食酏醴[4]也,足以適味充虛而已矣;其為聲色音樂也,足以實性自娛而已矣。五者,聖王之所以養性也,非好儉而惡費也,節乎性[5]也。【注釋】[1](dǎn):過度,厚。[2]中:指胸腹腔。鞔:通"懣",悶脹。[3]勞形:勞動身體。古人以勞形為養生之道。[4]酏(yǐ)醴:用黍粥釀成的甜酒。[5]節乎性:節制性情,使其適度。【譯文】屋子大陰氣就重,樓台高陽氣就盛,陰氣重就會產生腳病,陽氣盛就會產生痿病,這是陰陽不調的禍患。因此先代的帝王不住大屋子,不建高樓,不嘗山珍海味,不穿過暖的衣服。身上過暖就會經脈阻塞,經脈阻塞就會氣不通順;吃山珍海味就會使胃飽脹,胃飽脹的話就會胸腹悶脹;胸腹悶脹就使氣不能通達,像這樣求長壽,能行嗎?以前的聖王建造園林、池塘,足夠用來遊覽、活動就行了;他們的宮殿亭台,足夠用來避熱防濕就行了;他們的車馬衣裘,只要足以安身暖體就可以了;他們的飲食酒漿,只要足以可口,吃飽肚子就可以了;他們的音樂歌舞,只要足以使性情安閑愉快就行了。這五種東西,聖人用它們來養生,並非是愛好節儉而厭惡浪費,而是為了調節性情啊!

卷一·孟春紀·貴公

【原文】昔先聖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則天下平矣。平得於公。嘗試觀於上志[2],有得天下者眾矣,其得之必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凡主之立也,生於公。故《鴻範》[3]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偏無頗,遵王之義;無或[4]作好,遵王之道;無或作惡,遵王之路。"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5]一人。伯禽[6]將行,請所以治魯,周公[7]曰:"利而勿利也[8]。"荊人有遺弓者,而不肯索,曰:"荊人遺之,荊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聞之曰:"去其『荊』而可矣。"老聃[9]聞之曰:"去其『人』而可矣。"故老聃則至公矣。天地大矣,生而弗子[10],成而弗有,萬物皆被其澤、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此三皇、五帝之德也。【注釋】[1]貴公:貴在公正。[2]上志:古記,指古代典籍。[3]《鴻範》:《尚書》中的一篇。[4]或:有。[5]阿:偏私。[6]伯禽:周公之子。[7]周公:姓姬,名旦,武王之弟,成王之叔,輔助成王。[8]利:前一"利"為施利,後一"利"為謀利。[9]老聃(dān):即老子,春秋時人。[10]子:意動用法,以為子。【譯文】以前聖王治理天下,一定把公正放在前頭。做到公正,那麼天下就可以平定。天下平定是由於公正所獲得的。我曾經試過查看古代典籍,能夠得到天下的人很多,他們能這樣是憑藉公正的原因,相對地,他們失卻天下是出於偏私。凡是君主地位的確立,都緣於公正。所以《鴻範》中說:"不偏私不結黨,王道平坦寬闊;不偏私不偏頗,遵守為王的道義;沒有施行小恩小惠,遵照先王的方法;沒有胡作非為,遵照先王的路去走。"天下不是一個人的天下,是天下百姓的天下。陰陽的調和,不僅僅使某一方有所增長;合時的雨水甘露,不是為了私自的東西而降下;萬民的君主,不對某一個人有所偏私。伯禽將要出行,向周公請教用什麼方法治理魯國,周公說:"要施利給人而不要向人謀利。"有一個荊楚地方的人丟了一張弓,但是不肯去找,他說:"荊楚的人丟了這張弓,由荊楚地方的人拾到它,又為什麼要去尋找呢?"孔子聽到了就說:"去掉『荊』字就適合了。"老子聽了說:"再去掉『人』字就更合適了。"所以說老子是最為公正的了。天地那麼大,生育了人卻不把人作為自己的兒子,成就了萬物但是不佔有萬物,萬物都受到它的恩澤、獲得它的好處,卻不知道一切是由什麼開始的。這是三皇、五帝的品德啊。【原文】管仲[1]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之病矣,漬甚,國人弗諱,寡人將誰屬國?"管仲對曰:"昔者臣儘力竭智,猶未足以知之也,今病在於朝夕之中,臣奚能言?"桓公曰:"此大事也,願仲父之教寡人也。"管仲敬諾,曰:"公誰欲相?"公曰:"鮑叔牙[2]可乎?"管仲對曰:"不可。夷吾善鮑叔牙,鮑叔牙之為人也:清廉潔直,視不己若者,不比於人;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勿已,則隰朋[3]其可乎?""隰朋之為人也:上志而下求,丑[4]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其於國也,有不聞也;其於物也,有不知也;其於人也,有不見也。勿已乎,則隰朋可也。"夫相,大官也。處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故曰:大匠不斫,大庖不豆[5],大勇不鬥,大兵不寇。桓公行公去私惡,用管子而為五伯[6]長;行私阿所愛,用豎刀[7]而蟲出於戶。人之少也愚,其長也智,故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日醉而飾服,私利而立公,貪戾而求王,舜弗能為。【注釋】[1]管仲:春秋時輔助齊桓公成為春秋五霸之首的賢相。桓公:即齊桓公。[2]鮑叔牙:齊大夫,是管仲最要好的朋友。[3]隰(xí)朋:齊大夫,曾助管仲幫桓公成就霸業。[4]丑:意動用法,以……為恥辱。[5]大庖(páo):手藝高超的廚師。豆:擺設祭祀用的食器,名詞作動詞。[6]五伯:就是春秋五霸,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7]豎刀(diāo):即豎刁,齊桓公的近侍。齊桓公死時,五子爭位,豎刁參與作亂,使桓公屍體停床多日以致屍蟲爬出。【譯文】管仲患病,齊桓公前往探望問他,說:"仲父,你的病十分嚴重,百姓都不忌諱說你的生死了,我將把國家託付給誰看管?"管仲回答說:"以前我竭盡所能盡心儘力思考,都不能知道可以選誰,如今有病而且危在旦夕,我能說什麼?"齊桓公說:"這是大事情,希望你能夠指點我。"管仲恭敬地回應道:"你打算把誰升為相國?"齊桓公說:"鮑叔牙可以嗎?"管仲說:"不行。我與鮑叔牙很要好。鮑叔牙的為人:清廉耿直,潔身自愛;他看到比不上自己的人,就不跟這些人打交道;一旦聽說別人的過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不得已的話,那麼隰朋可以嗎?"齊桓公說。管仲回答:"隰朋的為人:向上有志向,而且不恥下問,以自己比不上黃帝為恥辱。對於國事,不會包打聽;對於事務,不會都過問;對於人,不會都嚴於要求看管。不得已的話,隰朋還是可以的。"相國是個大官,當大官的,不要看著小細節,不要耍小聰明,所以說:大木工不砍樹,大廚師不擺盤子,大勇士不親自參加戰鬥,大軍隊不做寇賊做的事。齊桓公施行公正,排除私仇,任用管仲而成為五霸之首;他又存私心親近偏愛的人,任用豎刁以致死後屍體腐爛,蛆蟲爬出屍外。人在年少的時候愚笨,長大了就會聰明。所以聰明的人用私心,還不如無知的人用公正的做法。每天喝醉還整飾衣服,有私利之心卻要謀取公正,貪婪殘暴卻要當君王,就是舜也無能為力。

卷一·孟春紀·去私

【原文】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2]無私行也,行其德而萬物得遂[3]長焉。【注釋】[1]去私:驅除私心,這是墨家的學說。[2]四時:春、夏、秋、冬四季。[3]遂:成。【譯文】上天並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覆蓋世間萬物的,大地也並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承載世間萬物的,太陽和月亮並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照耀世間萬物的,而四季也並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運行不息的,它們都只是按照自己的準則去進行,因此,天下萬物才可以不斷地繁衍生息。【原文】黃帝言曰:"聲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1]【注釋】[1]"黃帝言曰"以下數句,與前後文義並不相關,蘇時學推斷:"蓋必《重己》篇內所引,而後人轉寫錯誤,混入此篇者。"【譯文】古時候先祖黃帝就曾經說過:"對於欣賞音樂,應該嚴禁過度沉迷;對於女色,應該嚴禁過度迷戀;對於個人的衣著,應該嚴禁過度講究;對於裝扮時的香料,應該嚴禁過度濃重;對於食物的味道,應該嚴禁過度鮮美;對於居住的宮室,應該嚴禁過度鋪張。"【原文】堯有子十人,不與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與其子而授禹;至公[1]也。【注釋】[1]公:公平、公正。【譯文】傳說前代聖王堯膝下有十個兒子,但他卻一個也沒有選擇,而是把王位傳給了有德行、有才能的舜;而在這之後,舜也生了九個兒子,但他同樣一個也沒有選擇,而是把王位傳給了有德行、有才能的禹,這就叫做公平。【原文】晉平公問於祁黃羊曰[1]:"南陽[2]無令,其誰可而為之?"祁黃羊對曰:"解狐[3]可。"平公曰:"解狐非子之仇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仇也。"平公曰:"善。"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居有間,平公又問祁黃羊曰:"國無尉,其誰可而為之?"對曰:"午[4]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孔子聞之曰:"善哉!祁黃羊之論也,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祁黃羊可謂公矣。【注釋】[1]晉平公:晉悼公的兒子。祁(qí)黃羊:晉國大夫。據《左傳》記載,祁黃羊薦賢的事發生在晉悼公的時候。[2]南陽:在今河南獲嘉縣北。[3]解狐:晉國大夫。[4]午:祁午,祁黃羊的兒子。【譯文】晉平公有一次問祁黃羊說:"現在我知道在南陽這個地方正好缺少一個行政長官,那我想問一問你,有什麼人可以擔當這個重任呢?"祁黃羊回答說:"我認為解狐這個人可以當此重任。"晉平公十分驚奇:"解狐這個人不是你的仇人嗎?"祁黃羊回答說:"大王你只是問我哪一個人可以當此重任,而沒有問我誰是我的仇人。"晉平公讚歎道:"好胸襟。"於是就任用了解狐為南陽令。舉國上下的百姓沒有一個不說好的。又過了一段時間,晉平公又問祁黃羊說:"現在國家正缺少一個校尉,那我想問一問你,有什麼人可以擔當這個重任呢?"祁黃羊回答說:"我認為祁午這個人可以當此重任。"晉平公十分驚奇:"祁午這個人不是你的兒子嗎?"祁黃羊回答說:"大王你只是問我哪一個人可以當此重任,而沒有問我誰是我的兒子。"晉平公讚歎道:"好胸襟。"於是就任用了祁午為校尉。舉國上下的百姓沒有一個不說好的。孔子聽見這件事情之後說:"好胸襟啊!祁黃羊說得好,在舉薦人才的時候,他對外並不忌諱任用自己的仇人,對內又並不忌諱任用自己的兒子。"祁黃羊真的可以稱得上是公正無私。【原文】墨者有鉅子腹[1],居秦,其子殺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長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誅矣,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腹對曰:"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2],而令吏弗誅,腹不可不行墨者之法。"不許惠王,而遂殺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3]以行大義,鉅子可謂公矣。【注釋】[1]墨者:戰國時候的墨家學派,創始人是墨翟(dí)。腹(tūn):墨家學派中有巨大成就的人物,所以叫做"鉅子"。[2]為之賜:賜給我恩惠。指秦惠王赦免腹兒子的死罪。[3]忍所私:指忍痛殺所私。忍:殘殺。所私:這裡就是兒子的意思。【譯文】墨學大家腹在秦國居住,有一次他的兒子殺死了人,被官府抓獲,秦惠王就對腹說:"老先生年紀已經很大了,又沒有其他的兒子,我已經命令官府的人免去你兒子的死罪,老先生您這次就聽從我的勸告吧。"腹回答說:"墨家的法則是這樣規定的:『殺人者必須償命,傷人者必須要受到刑法的制裁』,只有這樣才能禁絕殘害他人的事情發生。禁絕殘害他人的事情發生,這是天下都認同的大義,所以即使是大王你對我進行恩賜,命令官府的人免去我兒子的死罪,但是腹我還是不能夠違反墨家的法則。"因此,他沒有同意秦惠王的做法,最後處死了自己的兒子。每個人都十分珍惜自己的兒子,但腹能夠捨棄一己之私而推行正義,他可以說是公正無私的人。【原文】庖人[1]調和而弗敢食,故可以為庖。若使庖人調和而食之,則不可以為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故可以為王伯;若使王伯之君誅暴而私之,則亦不可為王伯矣。【注釋】[1]庖人:廚師。【譯文】廚師用心地去做出各種美味佳肴,而不會去偷吃,因此才能成為一個廚師。假設一個廚師一邊做出各種菜肴,一邊又在不停地偷吃的話,是不可以成為廚師的。同樣,即使是貴為君王公卿,也要努力去剷除天下的殘暴之人,而且又不會因為一己之利而去徇私枉法,藉此勸喻天下的賢士,這樣才能成為君王公卿;但如果身為君王公卿,只是努力去剷除天下的殘暴之人,而會因為一己之利去徇私枉法的話,同樣不能成為君王公卿。

卷二·仲春紀·仲春

【原文】仲春之月,日在奎[1],昏弧[2]中,旦建星[3]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夾鍾[4],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始雨水,桃李華[5],蒼庚鳴,鷹化為鳩[6]。天子居青陽太廟,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旃,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是月也,安[7]萌牙,養幼少,存諸孤;擇元日,命人社;命有司,省囹圄[8],去桎梏,無肆掠,止獄訟。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太牢祀於高禖[9]。天子親往,后妃率九嬪御,乃禮天子所御,帶以弓[10],授以弓矢,於高禖之前。【注釋】[1]日在奎:指太陽的位置運行到奎宿位置。奎: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仙女座。[2]弧:星宿名,又名弧矢,在鬼宿之南,今屬大犬及船尾座。[3]建星: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今屬小馬座。[4]中:應。夾鍾:十二律之一。[5]華:花,這裡用作動詞,開花。[6]蒼庚:黃鸝。鳩:布谷鳥。[7]安:使動用法,使……安。[8]囹圄:牢獄。[9]高禖:即郊禖。禖:主管嫁娶的媒神,因其祠在郊外,故稱郊禖。[10]弓:弓套。【譯文】春天第二個月,太陽運行在奎的位置,傍晚時分運行到弧的位置,第二天早晨建星在中天位置。這個月以甲乙日為主日,主這個月的天帝是太皞,天神是句芒,動物則以鱗類為主,音以五音中的角音為主,候氣律管則應著六律中的夾鍾,以八為成數,味道以酸為主,氣味則以膻為主。以戶神為祭祀對象,祭品以脾為上。開始降雨,桃李開花,黃鸝鳴叫,在天上飛的鷹換成了布谷鳥。天子在青陽左邊的房間處理政務,乘坐鸞鳥裝飾的車,要騎青色的馬,車上要插青色蟠龍旗,穿青色的衣服,佩戴青色的玉飾,主食是麥與羊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簡潔而通透。這個月,安種好發芽的植物,養護好幼小的孩兒,安置好各處嬰孩;擇選元日,命人建社;命令有司,探望囚牢之徒,脫去他們的枷鎖,使世間沒有任意掠奪的行為,停止案件的訴訟。這個月,燕子飛到,在它飛到的日子,用牛、羊、豬三種祭祀高禖之神。天子親自前往,皇后率領九宮妃嬪駕車跟著,讓這些被天子所御幸而有孕的女子在神前行禮,給她們帶上弓套,授予她們弓箭。【原文】是月也,日夜分,雷乃發聲,始電。蟄蟲咸動,開戶始出,先雷三日,奮鐸[1]以令於兆民曰:"雷且發聲,有不戒其容止[2]者,生子不備[3],必有凶災。"日夜分,則同度量,鈞衡石[4],角斗桶[5],正權概。是月也,耕者少舍[6],乃修闔扇。寢廟[7]必備。無作大事,以妨農功。是月也,無竭川澤,無漉陂池[8],無焚山林。天子乃獻羔開冰,先薦寢廟。上丁,命樂正人舞舍采,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諸侯,親往視之。中丁,又命樂正入學習樂。是月也,祀不用犧牲,用圭璧,更皮幣。仲春行秋令,則其國大水[9],寒氣總[10]至,寇戎來征;行冬令,則陽氣不勝,麥乃不熟,民多相掠;行夏令,則國乃大旱,暖氣早來,蟲螟為害。【注釋】[1]奮鐸:振動木鐸。木鐸,以木為舌的大鈴。古代宣布政教法令,要巡行振鳴木鐸以引眾人警覺。[2]容止:這裡指男女房中事。[3]備:完備。這裡指生的小孩不完備,有先天殘疾。[4]鈞:均等。衡:秤桿。石:重量單位,古代一百二十斤為一石。[5]角:校正。斗桶:都是量器。[6]少舍:稍稍休息。[7]寢廟:古代宗廟中前邊祭祖的部分叫廟,後邊住人的部分叫寢。[8]漉:竭。陂:積蓄水的池塘。[9]大水:秋天七月,下弦月行入畢宿,日在軫,這時為多雨時節。[10]總:忽然。【譯文】這個月,日夜平分,開始打雷,閃電。蟄伏的動物都醒動,離開巢穴出來。剛開始打雷的那三天,要敲鐸來向百姓下令:"打雷的時候,凡有不警戒房中之事者,生下的孩子就先天殘疾,而且一定有凶災的事發生。"日夜平分,就要統一度、量、衡等各種工具。這個月,耕作的人稍稍休息,整修門窗。祭祀的寢廟一定要齊備。不要做大事,以免妨礙了農忙之事。這個月,不要使河川池塘乾涸,不要焚燒山林。天子要獻上羔羊祭祀,打開冰窖,先把這些東西獻上給祖先。上旬丁日,要命令樂正編舞並放好彩帛,天子就領著三公、九卿、諸侯,親自前往觀看。中旬丁日,又要命令樂正教授音樂。這個月,祭祀不要用牲畜,要用圭璧這些玉器,或者用皮毛、錦帛來替代。仲春如果要發布應在秋天才發布的政令,那麼國家就會遭遇洪水,寒氣到來,敵寇侵襲;如果發布應在冬天才發布的政令,那麼就會使陽氣經受不住,麥子不能成熟,百姓之間會出現劫掠之事。如果發布應在夏天發布的政令,那麼國家就會出現乾旱,熱氣過早來臨,莊稼遭受蟲患。

卷二·仲春紀·貴生

【原文】聖人深慮天下,莫貴於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耳雖欲聲,目雖欲色,鼻雖欲芬香,口雖欲滋味,害於生則止。在四官者不欲,利於生者則弗[2]為。由此觀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譬之若官職,不得擅為,必有所制。此貴生之術也。堯以天下讓於子州支父[3]。子州支父對曰:"以我為天子猶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將治之,未暇在天下也。"天下,重物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於它物乎?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托天下。越人三世殺其君[4],王子搜[5]患之,逃乎丹穴[6]。趙國無君,求王子搜而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之以王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其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而為君也。魯君聞顏闔[7]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閭[8],鹿布[9]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邪?"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對曰:"恐聽繆而遺[10]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故若顏闔者,非惡富貴也,由重生惡之也。世之人主,多以富貴驕得道之人,其不相知,豈不悲哉!【注釋】[1]貴生:珍惜生命,以生命為貴,屬於道家子華子學派的學說。[2]弗:衍文。[3]子州支父:古代賢人,帝堯的老師,堯、舜都曾想讓位給他。[4]三世殺其君:據《竹書紀年》載,三個被殺的越王是不壽、翳(yì)、無餘。[5]王子搜:梁玉繩據《史記》認為搜即王翳之子無顓。[6]丹穴:采丹砂的井。[7]顏闔(hé):戰國魯哀君時魯國的隱士。[8]閭:里巷的大門。[9]鹿布:粗布。[10]遺(wèi):加,給予。【譯文】聖人深深思慮天下,比不上他對生命的看重。眼、耳、口、鼻是為生命服務的。耳朵雖然想聽到聲音,眼睛雖然想看到色彩,鼻子雖然想嗅到芳香,口舌雖然想品嘗滋味,但如果這些危害到生命就抑止。由此看來,眼、耳、口、鼻不能隨意行動,一定要有所抑制。這就像做官一樣,不能擅自做任何事,一定要有所約束。這是重視生命的要求。堯要把天下讓給子州支父,子州支父對他說:"我可以承擔天子的職責。雖這樣說,但我現在患有憂鬱病,正要治療,沒有空暇顧及天下的事。"擁有天下,是重大的事,子州支父不願因此而有害自己的生命,又何況其他的事物呢?只有不因天下而損害自己生命的人,才可以被託付天下。越國三代的君主都被越國人所殺,王子搜擔心遭此厄運,逃到了采丹砂的井中。越國沒有了君主,越國人尋找王子搜但都找不到,追蹤到采丹砂的井中。王子搜不肯出來。越國人點艾草熏他出來,並讓他坐上君王的馬車。王子搜拉著繩子登上馬車,仰天長嘆:"當君王的命啊!為什麼偏偏不可以離棄我呢?"王子搜並非討厭做君王,只是擔心做君主的禍害。像王子搜這樣,可以說是不因為擁有國家而傷害自己的生命。這就是越人所要求得到他,希望他當上君主的原因。魯國國君聽說顏闔是一個有才能的人,派人先把財幣送去給他。顏闔把守在里巷門口,穿著粗布衣服,並且親自喂牛。魯君的使者來到,顏闔親自面對他。使者問:"這是顏闔的家嗎?"顏闔回答說:"這是顏闔的家。"使者奉上財幣,顏闔回答說:"恐怕你聽錯了,反而加你的罪,不如先審察明白。"使者回去反覆弄清後再來尋找他,就找不到他了。像顏闔這樣的人,不是討厭富貴,是由於重視生命而討厭富貴,世上的君主多因貴富而對有才學的人驕恣,他們不相互了解,這難道不是很可悲嗎?【原文】故曰:道之真,以持身;其緒餘[1],以為國家;其土苴[2],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之道也。今世俗之君子,危身棄生以徇物,彼且奚以此之也?彼且奚以此為也?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有人於此,以隋侯之珠[3]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所用重,所要輕也。夫生豈特隨侯珠之重也哉?子華子[4]曰:"全生為上,虧生次之,死次之,迫生為下。"[5]故所謂尊生者,全生之謂。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謂虧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虧生則於其尊之者薄矣。其虧彌甚者也,其尊彌薄。所謂死者,無有所以知[6],復其未生也。所謂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獲其所甚惡者,服[7]是也,辱是也。辱莫大於不義,故不義,迫生也,而迫生非獨不義也,故曰迫生不若死。奚以知其然也?耳聞所惡,不若無聞;目見所惡,不若無見。故雷則掩耳,電則掩目,此其比也。凡六欲者,皆知其所甚惡,而必不得免,不若無有所以知,無有所以知者,死之謂也,故迫生不若死。嗜肉者,非腐鼠之謂也;嗜酒者,非敗酒之謂也;尊生者,非迫生之謂也。【注釋】[1]緒餘:絲的末端,指不必重視的輕微之物。[2]土苴(jū):土渣。苴:草。[3]隋侯之珠:傳說中大蛇報恩送給隋侯的珠寶。[4]子華子:魏人,道士。[5]全生:保全生命,順應生命的天性。虧生:生命的天性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迫生:壓抑生性,苟且偷生。[6]所以知:使認識外物的感知器官、知覺。[7]服:屈服。【譯文】所以說:道行中至真的地方是用來保全生命,其餘的才是用以治理國家,其中輕賤之物才用來治理天下。由此可見,成就帝王之業的功夫只是聖人閑暇時的事情,並不是他們用來完善自身的保養生命的方法。當今俗世中的人,危害身體,放棄生命去追求身外之物,他們為什麼這樣做呢?他們究竟要做什麼呢?凡聖人的行動,一定會審察行動的原因與方法。假如有人在這裡用隋侯的寶珠彈射高空中的飛雀,世人必定笑他。為什麼呢?所用的物貴重,所得到的物輕賤的原因。生命難道比不上隋侯的珠寶貴重?子華先生說:"全面順應生命是最上等,片面順應生命第二,死又次一等,壓抑生命是最下等。"因此,所謂珍惜生命就是全面順應生命。所謂全面順應生命,是使六欲都得到它們適度相宜的需要。所謂片面順應生命,是使六欲達到它們相宜需要的一半程度。對生命的損害分薄了生命的尊貴,生命損害得越厲害,生命的尊貴就越被分薄。所謂死亡,是沒有知覺,回復到人還沒有出生的狀態。所謂壓抑生命是六欲沒有得到相適宜的需要,反而卻獲取了它們所十分厭惡的東西,屈服、恥辱就是這種情況。沒有什麼恥辱比不義更大的了,所以不義,就是苟且偷生,但苟且偷生並非只是不義,它連死都不如。憑什麼知道這點呢?耳朵聽見不想聽的東西,不如不聽;眼睛看到所厭惡看見的,不如不看。所以打雷時就捂住耳朵,閃電時就閉上眼睛,這是像苟且偷生一樣的比方。凡六欲都知道自己所十分厭惡的東西,如果一定不能免除,就不如沒有知覺,沒有知覺,就稱為死亡,所以苟且偷生不如死去。喜歡食肉的並非死鼠的腐肉都吃;貪好飲酒的並非變壞的酒都喝;珍惜生命的並非願苟且偷生地活著。

卷二·仲春紀·情慾

【原文】天生人而使有貪有欲。欲有情,情有節[1]。聖人修節以止欲,故不過[2]行其情也。故耳之欲五聲,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情也。此三者,貴賤、愚智、賢不肖欲之若一,雖神農、黃帝,其與桀、紂同。聖人之所以異者,得其情[3]也。由貴生動[4],則得其情矣;不由貴生動,則失其情矣。此二者,死生存亡之本也。俗主虧情,故每動為亡敗。耳不可贍[5],目不可厭[6],口不可滿;身盡府種[7],筋骨沈滯,血脈壅塞,九竅寥寥[8],曲[9]失其宜,雖有彭祖,猶不能為也。其於物也,不可得之為欲,不可足之為求,大失生本;民人怨謗,又樹大讎;意氣易動,蹺然不固;矜勢好智,胸中欺詐;德義之緩,邪利之急。身以困窮,雖後悔之,尚將奚及?巧佞之近,端直之遠,國家大危,悔前之過,猶不可反。聞言而驚,不得所由。百病怒起,亂難時至。以此君[10]人,為身大憂。耳不樂聲,目不樂色,口不甘味,與死無擇。【注釋】[1]情:感情,指人的好惡、喜怒哀樂。節:節制,適度。[2]過:過分。[3]情:適度的感情。[4]由貴生動:由尊重生而動。[5]贍:充足。[6]厭:滿足。[7]府種:通"浮腫"。[8]九竅:包括陽竅七(眼耳口鼻)、陰竅二(大小便處)。寥寥:空虛的樣子。[9]曲:屈曲。這裡是"遍"的意思。[10]君:用作動詞,給……作君。【譯文】天地誕生了人,並使他擁有貪婪、慾望。人的慾望中有感情,情感中帶有節制。聖人修行節制之道來抑止慾念,所以這不過是使他的情感順行而已。因此耳朵希望能聽到五聲,眼睛希望能看到五色,嘴巴希望能品嘗五味,這是人之常情。這三者,富貴與貧賤、愚蠢與聰明、賢惠與不肖,從人內心的角度看就如同一樣的東西,都是人的一種內心的東西,即使神農、黃帝,他們跟桀、紂也是一樣的。聖人之所以與別人不一樣的原因,是因為領悟到自己的內心。由富貴生出變動,那麼就領悟到自己的內心了;不從富貴中生出變動之意,那麼就失去自己的內心。這兩者是生死存亡的根本。俗世的人欠缺對自己內心的思考,所以每次變動就是亡敗的時候。耳朵的慾望不可滿足,眼睛的慾望不可滿足,嘴巴的慾望不可滿足;當身體全浮腫,筋骨沉滯,血脈阻塞,九竅空虛,全都喪失了它們正常的機能,雖然有彭祖在世,也是無能為力的。對於外物來說,想得到不可以獲得的東西,這就是慾望,總是不感到滿足,這就是貪求,這樣就一定深深地喪失了生命的根本;百姓怨恨,又給自己樹大敵;意志容易動搖,變化迅速但是不堅定;誇耀權勢,好弄權術,胸中懷有欺詐之心;不顧道德之義,急於追求邪利;最後身陷窮困之境,雖然後悔所為,還怎能來得及補救?他們親近巧詐奸佞、疏遠正直之人,導致國家非常危險,這才後悔以前的過錯,一切還是不可以挽回了。聽到自己將要滅亡的話才驚醒,卻還不知道造成這種後果的原因。百病爆發,叛亂劫難時而發生。靠這些來給百姓作君主,是為自己帶來大憂患。耳朵聽到聲音不感到快樂,眼睛看到色彩不感到快樂,嘴巴吃到味道不感到香甜,這就跟死沒有什麼兩樣了。【原文】古人得道者,生以壽長,聲、色、滋味能久樂之,奚故?論[1]早定也。論早定則知早嗇[2],知早嗇則精不竭。秋早寒則冬必暖矣,春多雨則夏必旱矣。天地不能兩[3],而況於人類乎?人之與天地也同。萬物之形雖異,其情一體也。故古之治身與天下者,必法天地也。尊[4],酌者眾則速盡。萬物之酌大貴之生者眾矣。故大貴之生常速盡。非徒萬物酌之也,又損其生以資[5]天下之人,而終不自知。功雖成乎外,而生虧乎內。耳不可以聽,目不可以視,口不可以食,胸中大擾,妄言想見[6],臨死之上,顛倒驚懼,不知所為。用心如此,豈不悲哉?世人之事君者,皆以孫叔敖之遇荊庄王為幸。自有道者論之則不然,此荊國之幸。荊庄王好周遊田[7]獵,馳騁弋射,歡樂無遺,盡傅[8]其境內之勞與諸侯之憂於孫叔敖。孫叔敖日夜不息,不得以便生為故[9],故使庄王功跡著乎竹帛[10],傳乎後世。【注釋】[1]論:這裡指貴生的信念。[2]嗇:愛惜。[3]兩:這裡是兩全的意思。[4]尊:酒器。這個意義後來寫作"樽"、"鱒"。[5]資:供給。[6]想見:這裡指因病胡思亂想而見到各種幻影。[7]田:打獵,這個意義後寫作"畋"。[8]傅:付。[9]便:利。故:事。[10]竹帛:竹簡和白絹,古代用來書寫文字,後指稱史書及一般書冊。【譯文】古代得道的人,生就長壽,聲、色、滋味能長時間地享樂,為什麼呢?結論早就定下來的啊。結論早就定下來那麼就知道得早,知道得早那麼精力就不會竭盡。秋天早寒那麼冬天一定暖和了,春天多雨的話夏天一定乾旱了。天地之事不能兩存,更何況人呢?人跟天地也是一樣的。萬物的形態雖然不一樣,它們的內在是一致的。所以古代修身與治理天下的方法,一定是仿效大自然。杯中的酒,喝的人多就很快被飲盡。萬物之中消耗人最寶貴的生命太多了。所以寶貴的生命常常很快耗盡。不只是萬物消耗它,而且自己不懂愛惜生命,用它來為天下百姓操勞,最終自己並不察覺。雖然在外成就功名,但是在內里卻虧損了性命。耳朵不可以聽清聲樂,眼睛不可以看見事物,嘴裡不可以吃進美味,心中受到很大困擾,胡言亂語,胡思亂想,臨死之時,精神錯亂,內心驚栗,行為失常。勞心到這種程度,難道不是一種悲哀嗎?世上侍奉君王的人,都以孫叔敖能遇到楚莊王為孫叔敖的幸運之事。但從有道之人來評論就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這是楚國的幸運。楚莊王喜歡周遊打獵,騎馬射箭,盡情享樂,盡把治國的操勞事以及對各諸侯的憂慮給了孫叔敖。孫叔敖日夜不休,無法顧及養生之事,這樣才使楚莊王的功績被記於竹帛史書,流傳後世。

卷二·仲春紀·當染

【原文】墨子[2]見染素絲者而嘆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以入者變,其色亦變,五入而以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注釋】[1]當染:即所受的感染要適當。[2]墨子:名翟,戰國初魯國人,墨家學派創始人。【譯文】墨子看著染絲的人嘆氣說:"素絲在藍色染料中浸染就被染成藍色,在黃色的染料中就被染成黃色,所投入的染料顏色改變,被染的素絲顏色也改變,投入五種顏色就因此被染成五種顏色了。"所以浸染不可不慎重。【原文】非獨染絲然也,國亦有染。舜染於許由、伯陽,禹染於皋陶、伯益,湯染於伊尹、仲虺,武王染於太公望[1]、周公旦,此四王者所染當,故王天下,立為天子,功名蔽天地。舉天下之仁義顯人,必稱此四王者。夏桀染於干辛、歧踵戎,殷紂染於崇侯、惡來,周厲王染於虢公長父、榮夷終,幽王染於虢公鼓、祭公敦[2],此四王者所染不當,故國殘身死,為天下僇[3]。舉天下之不義辱人,必稱此四王者。齊桓公染於管仲、鮑叔,晉文公染於咎犯、郄偃,荊庄王染於孫叔敖、沈尹蒸,吳王闔廬染於伍員、文之儀,越王勾踐染於范蠡、大夫種[4],此五君者所染當,故霸諸侯,功名傳於後世。范吉射染於張柳朔、王生,中行寅染於黃藉秦、高強,吳王夫差染於王孫雄、太宰嚭,智伯瑤染於智國、張武,中山尚染於魏義、椻長,宋康王染於唐鞅、田不禋[5],此六君者所染不當,故國皆殘亡,身或死辱,宗廟不血食,絕其後類,君臣離散,民人流亡。舉天下之貪暴可羞人,必稱此六君者。【注釋】[1]太公望:姜姓,號太公望,曾釣於渭水之濱,周文王立他為師,輔助武王滅殷,後封於齊。[2]幽王:指周幽王,西周最後一個皇帝。虢公鼓:周幽王的卿士。虢:國名。祭公敦:周幽王的卿士。祭:國名。[3]僇:侮辱。[4]勾踐:春秋末越國國君。范蠡:越大夫。大夫種:即文種,曾輔助越王勾踐發奮圖強,終於滅吳。[5]宋康王:宋文公九世孫,攻其兄剔伐宋,遂滅宋而三分其地。唐鞅、田不禋(yīn):皆為宋國大夫。【譯文】並不是單單染素絲是這樣,國家中也有像染色這樣的情況。舜受到許由、伯陽的感染,禹受到皋陶、伯益的感染,湯受到伊尹、仲虺的感染,武王受到太公望、周公旦的感染。這四位王者,所受到的感染適當,所以能成為天下的王者,被確立為天子,他們的功名足可以遮蔽天地。要列舉天下仁厚、有道義、顯赫的人為例,一定會說出這四位王者。夏桀受到干辛、歧踵戎的熏染,殷紂受到崇侯、惡來的熏染,周厲王受到虢公長父、榮夷終的熏染,幽王受到虢公鼓、祭公敦的熏染。這四位王者,所受到的熏染不適當,所以落到國破身亡的下場,被天下人恥唾。列舉天下沒有仁義、恥辱感的人,一定會說出這四位王者。齊桓公受到管仲、鮑叔的感染,晉文公受到咎犯、郄偃的感染,荊庄王受到孫叔敖、沈尹蒸的感染,吳王闔廬受到伍員、文之儀的感染,越王勾踐受到范蠡、大夫種的感染。這五位國君所受到的感染適當,所以在諸侯中稱霸,他們的功名在後世中傳誦。范吉射受到張柳朔、王生的熏染,中行寅受到黃藉秦、高強的熏染,吳王夫差受到王孫雄、太宰嚭的熏染,智伯瑤受到智國、張武的熏染,中山尚受到魏義、椻長的熏染,宋康王受到唐鞅、田不禋的熏染。這六位國君,所受到的熏染不適當,所以他們的國家都滅亡了,有的自身受到侮辱,有的死了,他們的宗廟都不被供奉祭祀,後代都被斷絕了,國君與臣子離散,國中的百姓流離失所,四處逃亡。列舉天下貪婪殘暴可被羞辱的人,一定會說出這六位國君。【原文】凡為君,非為君而因榮也,非為君而因安也,以為行理[1]也。行理生於當染,故古之善為君者,勞於論人,而佚於官事,得其經也。不能為君者,傷形費神,愁心勞耳目,國愈危,身愈辱,不知要故也。不知要故則所染不當,所染不當,理奚由至?六君者是已。六君者,非不重其國、愛其身也,所染不當也。存亡故不獨是也,帝王亦然。【注釋】[1]行理:施行大道。【譯文】凡是做君主的,不是因為是君主才榮耀,不是因為是君主才安逸,是因為他們施行大道。能有施行大道的行徑的,是在適當的熏染環境中產生。所以古代善於當君王的,在用人方面勞碌,而少去管官事,這是掌握了為君的方法。不會當君王的,傷身費神,使心愁苦,使耳目勞碌,但國家越發危殆,自身更受辱罵,這是不知為君要領的原因。不知為君的要領,就是因為受到不適當的熏染;受到不適當的熏染,治國的大道由何而來呢?六位君王就是這樣的情況。六位君王,並非不重視自己的國家,並非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而是因為受到的熏染不適當。所以,存亡的情況不單單是這六位君主的國家如此,帝王自身也是同樣道理。【原文】非獨國有染也。孔子學於老聃、孟蘇夔、靖叔。魯惠公使宰讓請郊廟之禮於天子[1],桓王使史角往[2],惠公止之,其後在於魯,墨子學焉。此二士者,無爵位以顯人,無賞祿以利人。舉天下之顯榮者,必稱此二士也。皆死久矣,從屬彌眾,弟子彌豐,充滿天下,王公大人從而顯之,有愛子弟者隨而學焉,無時乏絕。子貢、子夏、曾子學於孔子,田子方學於子貢,段干木學於子夏,吳起學於曾子。禽滑黎學於墨子,許犯學於禽滑黎,田擊[3]學於許犯。孔、墨之後學顯榮於天下者眾矣,不可勝數,皆所染者得當也。【注釋】[1]魯惠公:春秋魯國國君。宰讓:魯大夫。[2]桓王:當作"平王",惠公卒於周平王四十八年,與桓王不相接。史角:史官,名角。[3]田擊:墨家後學弟子。【譯文】並非只是國家中有像染絲的情況。孔子向老聃、孟蘇夔、靖叔學習。魯惠公派宰讓向周天子請教郊廟祭祀的禮節,桓王派史角前往授教,魯惠公把史角留在那裡。史角的後代在魯國居住,墨子向他們學習。這兩個人,沒有爵位來使人顯耀,沒有賞錢俸祿來誘惑人。列舉天下顯赫榮耀的人,卻一定說出這兩位。他們都死了很久,但跟從追隨的屬下卻很多,弟子學生也很多,天下到處都是。王公大臣跟從學習,使他們更顯耀,有想培育子弟的,也願意讓他們追隨去學習,沒有停止衰落之時。子貢、子夏、曾子向孔子學習,田子方向子貢學習,段干木向子夏學習,吳起向曾子學習。禽滑黎向墨子學習,許犯向禽滑黎學習,田擊向許犯學習。孔、墨以後的學生在天下間顯赫榮耀的很多,不可以盡數,都是所受到的熏染適當的原因。

卷二·仲春紀·功名

【原文】由其道,功名之不可得逃,猶表[2]之與影,若呼之與響。善釣者出魚乎十仞之下,餌香也;善戈者下鳥乎百仞[3]之上,弓良也;善為君者,蠻夷反舌殊俗異習[4]皆服之,德厚也。水泉深則魚鱉歸之,樹木盛則飛鳥歸之,庶草茂則禽獸歸之,人主賢則豪傑歸之。故聖王不務歸之者,而務其所以歸。強令之笑不樂,強令之哭不悲。強令之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缶醯[5]黃,蚋聚之,有酸,徒水則必不可。以狸致鼠,以冰致蠅,雖工不能。以茹魚[6]去蠅,蠅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桀、紂以去之之道致之也,罰雖重,刑雖嚴,何益?大寒既至,民暖是利;大熱在上,民清是走。是故民無常處,見利之聚,無之去。欲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熱矣,而民無走者,取[7]則行鈞也。欲為天子,所以示民,不可不異也。行不異,亂雖信[8]今,民猶無走。民無走,則王者廢矣,暴君幸矣,民絕望矣。故當今之世,有仁人在焉,不可而不此務,有賢主不可而不此事。賢不肖不可以不相分,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惡之不可移。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能盡害天下之民,而不能得賢名之。關龍逢、王子比干能以要領之死[9],爭其上之過,而不能與之賢名。名固不可以相分,必由其理。【注釋】[1]功名:即求得功名之道。主旨是"悅近來遠"。本篇闡述儒家學說。[2]表:表木。在道旁豎一木杆,上橫一短木,表示可以向君王提意見。後轉為裝飾之物。[3]仞:古代以七尺或八尺為一仞。[4]蠻夷反舌殊俗異習:四方的民族。蠻:古代南方的民族。夷:古代東方的民族。[5]醯(xī):醋。[6]茹魚:腐臭的魚。[7]取:通"趣",趨向,奔赴。[8]信:應是"倍"。[9]關龍逢:夏朝大臣,因多次進諫,被夏桀殺害。王子比干:商紂的叔父,因多次勸諫紂王而被剜心。【譯文】經由這條正道去追取功名,功名就不可以逃脫掉,就像橫木跟影子,回應跟呼喚一樣。擅長釣魚的人能在七十尺的水下釣到魚,是因為魚餌香;擅長射獵的人能在七百尺的高空射下鳥兒,是因為弓箭好;擅長當君主的,四方的民族都臣服他,是因為德望高。魚鱉游歸深邃的泉潭,飛鳥歸返茂盛的樹木,眾草興盛就使禽獸歸向,君主賢能就使豪傑義士歸屬。所以聖明的君王不是在歸附自己的人上下工夫,而是在使人歸服的原因上致力。強迫人笑,笑得不快樂;強迫人哭,哭得不悲傷;強迫人做道理,可以做出小道理,但不可以做成大道理。水缸的醋長了黃衣,蟎蟲聚滿在上面,是因為有酸,僅僅只有水就一定不會這樣。拿狸貓給老鼠,拿冰塊給蒼蠅,雖然工巧但不能招引它們來。用腐臭的魚趕蒼蠅,蒼蠅來得越多,不可以禁止,這是用招引的方法來驅趕它們。桀、紂用驅趕百姓的方法來對待他們,即使用嚴刑重罰,又能有什麼好處?大寒已經到了,讓人們穿得暖是有利的;大暑在即,讓百姓得到清涼是應做的。所以,百姓沒有居住在固定的地方,見到好處就聚集,沒有好處就離開。想要成為天子,百姓之所以逃亡的原因不可以不察覺。當今之世,是極寒冷、極酷熱的時候,但是百姓都沒有逃亡,是因為世上君主的興趣到處都一樣殘酷。想要成為天子,拿來展示給百姓看的東西,不可以不跟別國相異。所作所為沒有什麼不同,儘管比當今加倍的昏亂,但百姓還是沒有逃亡。百姓不離開,君王就要被廢除,如果暴君能得到幸運沒被廢除,那麼百姓就絕望了。所以當今的世界,有仁義的人存在的話,就不可以不追求仁義,有賢能的君主就不可以不注意仁義的事。賢德和忤逆不可以不區分開,就像命數不可以扭轉,像美好跟醜惡不可以互換。桀、紂擁有天子的尊貴,擁有天下的富裕,能夠害遍天下的百姓,但不能得到賢德的名聲。關龍逢、王子比干能用死來規勸他們君主的過失,但不能給予他們賢德的名聲。名聲本來就不可以相混淆,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由來。

卷三·季春紀·季春

【原文】季春之月,日在胃[1],昏七星[2]中,旦牽牛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姑洗[3],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桐[4]始華,田鼠化為鴽[5],虹始見[6],萍[7]始生。天子居青陽右個[8],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旃,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注釋】[1]日在胃:指太陽的位置在胃宿。胃: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白羊座。[2]七星:星宿名,即星宿,二十八宿之一,在今長蛇座。[3]姑洗:十二律之一,屬陽律。[4]桐:梧桐樹。[5]鴽(rú):鵪鶉之類的鳥。田鼠化為是古人的一種傳說。[6]見:出現。[7]萍:浮萍,一種水生的植物。[8]青陽右個:東向明堂的右側室。【譯文】春天第三個月,太陽的位置在胃宿,傍晚時分運行到七星中間的位置,第二天早晨牽牛星宿在中天位置。這個月以甲乙日為主日,主這個月的天帝是太皞,天神是句芒,動物則以鱗類為主,音以五音中的角音為主,候氣律管則應著六律中的姑洗,以八為成數,味道以酸為主,氣味則以膻為主。以戶神為祭祀對象,祭品以脾為上。梧桐樹剛剛開花,田鼠變成了,天空中剛剛可以看到彩虹,浮萍開始生長。天子在東向明堂的右側房間處理政務,乘坐鸞鳥裝飾的車,要騎青色的馬,車上要插青色蟠龍旗,穿青色的衣服,佩戴青色的玉飾,主食是麥與羊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簡潔而通透。【原文】是月也,天子乃薦鞠衣[1]於先帝,命舟牧[2]覆舟,五覆五反[3],乃告舟備具[4]於天子焉。天子焉[5]始乘舟。薦鮪於寢廟[6],乃為麥祈實[7]。是月也,生氣方盛[8],陽氣發泄,生者畢出[9],萌者盡達,不可以內。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發倉窌[10],賜貧窮,振乏絕,開府庫,出幣帛,周天下,勉諸侯,聘名士,禮賢者。【注釋】[1]薦:向鬼神進獻。鞠衣:躬桑時所穿像初生桑葉般黃色的衣服。[2]舟牧:主管船隻的官。[3]反:翻轉。[4]備具:完全齊備。備:完全。[5]焉:於此,於是。[6]鮪(wěi):魚名,即鱘魚。寢廟:指宗廟。[7]實:指麥的子實。[8]生氣:指使萬物生長發育之氣。方:正。[9]生:作"牙",萌芽。畢:都,全。[10]發:打開。窌(jiào):地窖。【譯文】這個月,天子向先帝進獻桑黃衣祈求如意,又命令主管船隻的官員把船底翻過來檢查,反覆檢查五次,才向天子報告船隻準備妥當。天子這才乘船出發,向祖廟進獻鱘魚,為五穀豐登之事而祈禱。這個月,生養之氣正盛,陽氣向外發散,該長的長,該萌芽的萌芽,不可抑止。天子施行德惠之令,命令有司打開糧倉地窖,派發給貧窮百姓,賑濟缺乏生活所需的人,打開財庫,拿出錢財,周濟天下,鼓勵諸侯,聘用名士,禮待賢人。【原文】是月也,命司空[1]曰:"時雨將降,下水[2]上騰,循[3]行國邑,周視[4]原野,修利[5]堤防,導達溝瀆[6],開通道路,無有障塞;田獵弋[7],罝罘羅網[8],喂獸之葯,無出九門。"是月也,命野虞無伐桑柘。鳴鳩拂其羽,戴任降於桑,具栚曲蘧筐[9]。后妃齋戒,親東鄉躬桑。禁婦女無觀,省婦使,勸蠶事。蠶事既登,分繭稱絲效功,以共郊廟之服,無有敢墮。是月也,命工師令百工審五庫之量,金鐵、皮革筋、角齒、羽箭干、脂膠丹漆,無或不良。百工咸理,監工日號,無悖於時,無或作為淫巧,以盪上心。是月之末,擇吉日,大合樂,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是月也,乃合累牛、騰馬、游牝[10]於牧。犧牲駒犢,舉書其數。國人儺,九門磔禳,以畢春氣。【注釋】[1]司空:主管土地、建築、道路等事務的官,周代為六卿之一。[2]下水:地下水。[3]循:巡視。[4]周視:普遍視察。[5]修:整治。利:功用。[6]溝瀆:溝渠。[7](bì)弋:捕捉禽獸的長柄網和栓在生絲線上射出去以後可以收的箭。[8]罝罘(jūfú):都是捕兔的網。羅:捕鳥的網。罝罘羅網:這裡泛指一切捕捉禽獸的網。[9]具:準備。栚(zhèn)曲籧(jù)筐:都是採桑養蠶的用具。[10]累牛、騰馬、游牝:公牛、公馬、遊動中的母牛母馬。【譯文】這個月,天子命令司空:"適時之雨將要降下,江水上漲,要巡視國都、城鄉,周圍視察田園,修築堤壩,疏通河道,開通道路,使之沒有阻塞;而捕獲鳥獸所需要的弓箭、網具、毒藥,不能帶出國門去。"這個月,天子命令野虞監督百姓不要砍伐桑樹。斑鳩拍打著自己的羽翅,戴任鳥飛降在桑樹上,人們準備好採桑養蠶的用具。皇后妃嬪要進行齋戒,親身向東採桑。要禁止婦女去遊玩觀賞,減少她們的雜事,勸勉她們要採桑養蠶。採桑養蠶這類事情既然已經完成的話,就要分蠶繭給婦女讓她們去抽絲,然後稱量她們所得的絲,根據輕重如何來進行獎勵,用這些絲來供給神廟織造祭祀服裝,不許有膽敢懈怠的人。這個月,命令工匠主管讓百工審查各種庫房中器材的質量、數量,金鐵、皮革獸筋、獸角獸齒、羽毛箭弓、油脂粘膠丹砂油漆,不能出現質量不好的情況。百工都按規矩做事,監工每天發號施令,使所制器物不違背時宜,沒有人製造過分奇巧之物來引動上級官員的心。這個月末,選擇吉日,大規模地進行集體舞樂表演,天子就帶領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自前往觀看。這個月,就集齊牛馬放牧,讓牲畜們在此時交配誕下馬駒、牛犢,記下這些選作祭品的馬駒、牛犢的數量。讓國家裡的人民舉行驅除災疫的儺祭,在九門宰割祭祀的牲畜來辟邪除惡,以此來結束春天。【原文】行之是令[1],而甘雨至三旬[2]。季春行冬令,則寒氣時發,草木皆肅[3],國有大恐;行夏令,則民多疾疫,時雨不降,山陵不收;行秋令,則天多沈陰,淫雨[4]啤降,兵革並起。【注釋】[1]行之是令:行此月的政令。[2]甘雨:及時雨。至三旬:甘雨一旬一至,三旬至三次。[3]肅:衰落,蕭疏。[4]淫雨:久雨。【譯文】推行適合的政令,那麼一旬一次的雨水則會在三旬間三次降下。季春時候施行冬天的政令,就會經常發生寒氣吹襲之事,草木都蕭瑟起來,國民將非常恐慌;季春時候施行夏天的政令,就會使百姓多患疫病,及時雨不能降下,山陵上的莊稼不能豐收;季春時候施行秋天的政令,就會使天氣陰沉,連綿不斷的雨水過早降下,戰事到處興起。

卷三·季春紀·盡數

【原文】天生陰陽、寒暑、燥濕,四時之化,萬物之變,莫不為利,莫不為害。聖人察陰陽之宜,辨萬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壽得長焉。長也者,非短而續之也,畢其數也。畢數之務,在乎去害。何謂去害?大甘、大酸、大苦、大辛、大咸,五者充形則生害矣。大喜、大怒、大憂、大恐、大哀,五者接神則生害矣。大寒、大熱、大燥、大濕、大風、大霖、大霧,七者動精則生害矣。故凡養生,莫若知本,知本則疾無由至矣。精氣之集也,必有人也。集於羽鳥與為飛揚,集於走獸與為流行,集於珠玉與為精朗,集於樹木與為茂長,集於聖人與為復明。精氣之來也,因輕而揚之,因走而行之,因美而良之,因長而養之,因智而明之。流水不腐,戶樞不螻,動也。形氣亦然,形不動則精不流,精不流則氣鬱。郁處頭則為腫為風,處耳則為挶[2]為聾,處目則為挶[3]為盲,處鼻則為鼽[4]為窒,處腹則為張為疛[5],處足則為痿為蹶。輕水所多禿與癭人,重水所多尰[6]與躄人,甘水所多好與美人,辛水所多疽與痤人,若水所多尪[7]與傴人。凡食無強厚,味無以烈味重酒,是以謂之疾首。食能以時,身必無災。凡食之道,無飢無飽,是之謂五藏之葆。口必甘味,和精端容,將之以神氣。百節虞歡,咸進受氣。飲必小咽,端直無戾。今世上卜筮禱詞,故疾病癒來。譬之若射者,射而不中,反修於招,何益於中?夫以湯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則止矣。故巫醫毒藥,逐除治之,故古之人賤之也,為其末也。【注釋】[1]盡數:享受天年。就是要重視養生之道,這是方技家之言。[2]挶:耳重聽的疾病。[3]挶(miè):眼睛分泌物。[4]鼽(qiú):鼻子不通暢。[5]張:腹脹。疛:肚子痛。[6]尰(zhǒnɡ):腳腫病。[7]尪(wānɡ):有殘疾的人,如矮子、跛子。【譯文】地產生陰陽、寒暑、燥濕,四季的更替,萬物的變化,沒有不藉助它而得到好處的,沒有不因它而致害的。聖人觀察陰陽適中之處,辨別萬物好的地方來方便自己生存,所以精神在形體中安放,得到長壽。長壽,就是不夭折而且讓生命延續下去,直到用盡自己的命數。能壽終正寢的要領,在於去除害處。什麼是去除害處呢?很甜、很酸、很苦、很辣、很咸,這五種味道充斥身體,就會對身體產生害處。過分的高興、生氣、擔憂、驚恐、悲傷,這五種情緒接收到神經中,就會對神經產生害處。過量的寒冷、酷熱、乾燥、潮濕、颳風、下雨、降霧,這七種氣象擾動了精氣就會對精氣產生害處。所以,凡保養生命的事,比不上知道生命這個根本,知道其根本,病痛就沒有理由來了。精氣彙集一定有一個讓它加入的地方。彙集在飛鳥中就和飛鳥一起飛舞,彙集在走獸間就和走獸一同遊行,彙集在珠寶玉器中就和珠寶玉器一樣晶瑩潤朗,彙集在樹木間就和樹木一起茂盛成長,彙集在聖人中就和聖人一般明智。精氣的到來,因為飛鳥的輕捷而使它在空中飛舞,因為野獸奔跑而使它在其間流動,因為珠玉華美而使它更華美,因為樹木生長而使它的營養更充分,因為聖人有智慧而使它更明智。流動的水不會腐臭,轉動的門軸不會被蟲蛀爛,是因為運動的原因。形體和精氣也是一樣,形體不動,那麼精氣就不流動,精氣不流動,那麼就鬱結住。鬱結在頭部就產生腫痛和頭風,鬱結在耳部就會產生重聽或耳聾,鬱結在眼睛就會有眼屎或看不見,鬱結在鼻子就會鼻塞,鬱結在腹部就會腹脹,鬱結在腳就會腳麻或腳痛。喝水太少會使人禿頭、咽喉患病,喝水太多使人腳腫麻痹,喝甜水太多使人美好和有福相,喝辛辣的水太多使人長惡瘡和生皮膚病,苦水喝得多會令人駝背和患雞胸。凡吃東西不要吃得味道太強烈厚重,不要用太強烈的味道、濃烈的酒去調味,因為這就是致病的根源。吃能定時,身體一定沒有病災。吃東西的原則是不要吃得太飽又不要挨餓,這就是保護五髒的方法。吃的時候,嘴要品嘗甘甜美味,調和精氣,端正儀容,用精神飽滿的狀態去伴隨吃的過程。全身都呈現歡愉的狀態,都接受精氣。喝的時候一定要小口地下咽,端直身體不要暴躁。如今世道崇尚占卜祭祀,所以疾病越來越多。就好像射箭,射不中,反而去修理靶子,對於射中有什麼作用呢?用熱水制止水沸騰,水不會停止沸騰,撤掉火水就停止沸騰了。所以用巫醫毒藥來趕走、驅除、治療疾病,古人是看不起的,因為這種做法是捨本逐末。

卷三·季春紀·先己

【原文】湯問於伊尹曰:"欲取天下若何?"伊尹對曰:"欲取天下,天下不可取。可取,身將先取。"凡事之本,必先治身,嗇[2]其大寶。用其新,棄其陳,腠理[3]遂通。精氣日新,邪氣盡去,及其天年。此之謂真人。【注釋】[1]先己:要治國平天下先要治己之身。本篇闡述的是道家伊尹學派的學說。[2]嗇(sè):愛惜。[3]腠(còu)理:肌膚上的紋理。【譯文】湯問伊尹:"想要得到天下該怎樣做?"伊尹回答說:"想要奪取天下,天下就不可以得到。要得到它就要先攻取自身。"凡是事物的根本,一定先整治自身,愛惜其珍貴的東西。棄舊納新,肌膚紋理暢通。每天更新精氣,驅盡邪氣,這樣壽命就可以達到天年。這就是所謂的真德之人。【原文】昔者先聖王,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故善響[1]者不於響於聲,善影者不於影於形,為天下者不於天下於身。《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2]。其儀不忒,正是四國。"言正諸身也。故反其道而身善矣;行義則人善矣;樂備[3]君道,而百官已治矣,萬民已利矣。三者之成也,在於無為。無為之道曰勝天,義曰利身,君曰勿身。勿身督聽,利身平靜,勝天順性。順性則聰明壽長,平靜則業進樂鄉,督聽則奸塞不皇[4]。故上失其道則邊侵於敵,內失其行,名聲墮於外。是故百仞之松,本傷於下,而末槁於上;商、周之國,謀失於胸,令困於彼。故心得而聽得,聽得而事得,事得而功名得。五帝先道而後德,故德莫盛焉;三王先教而後殺,故事[5]莫功焉;五伯先事而後兵,故兵莫強焉。當今之世,巧謀並行,詐術遞用,攻戰不休,亡國辱主愈眾,所事者末也。【注釋】[1]響:回聲。[2]忒(tè):差。[3]備:通服。[4]督:在。皇:通"惶",惶惑。[5]故事:故,所以。事:事業。【譯文】古代的聖明君主,成就自身從而成就天下,整治自身就可以整治天下。了解回聲的人不在回聲上花精力而研究聲源,了解影子的人不著意影子而研究形體,治天下的人不刻意注重天下大事而應修養自身。《詩經》上說:"善良有德行的人,禮節準則不會有差錯,這樣的人能影響四方的人的行為正派、不偏斜。"這說的是要各位端正自身。所以,用道理來完善自身;推行仁義來完善眾人;樂於準備為君之道,那麼可以管理百官了,百姓就有利了。做成這三樣東西的要領是無為。無為所含的道理是要順應天意,無為的本意是保養自身,無為的君王是指凡事不要親身去辦。凡事不要親身去辦,應監督下臣,從旁查聽,使自身平靜得到保養,順應自然,理順心性。順應天性的話就聰明長壽,心內平和恬靜就能使事業進入好狀態,從旁監督查聽的話就能使奸佞阻塞,自己不會惶恐不安。所以,如果君王失去了為君之道,邊疆就會被外敵侵憂,國內難以安撫,聲名就會敗落,鄰國就會輕視。所以說,百仞高的松樹如果傷了下面的根,上面的樹梢就會枯萎;商、周這樣的國家,胸中沒有謀略,百姓就不服從號令。所以心要獲得一些東西,才會聽聞一些東西,能聽聞到正確的,事業才能成功,事業成功才能成就功名。五帝先施行道法再實行德政,所以德政沒有不興盛的;三王先施行教化再實行殺戮,所以事業沒有不成功的;五霸先施行禮教再開戰,所以軍隊沒有不強大的。當今世界,智巧與謀略並行,欺詐層出不窮,攻伐戰爭不停,亡國和辱主越來越多,是由於他們不致力治國的根本卻注重細節。【原文】夏後相啟與有扈戰於甘澤而不勝,六卿請復之,夏後相啟曰:"不可。吾地不淺,吾民不寡,戰而不勝,是吾德薄而教不善也。"於是乎處不重席,食不貳味,琴瑟不張,鐘鼓不修,子女不飭,親親長長,尊賢使能,期年而有扈氏服。故欲勝人者必先自勝,欲論人者必先自論,欲知人者必先自知。詩曰:"執轡如組[1]。"孔子曰:"審此言也可以為天下。"子貢曰:"何其躁也?"孔子曰:"非謂其躁也,謂其為之於此,而成文於彼也,聖人組修其身,而成文於天下矣。"故子華子曰:"丘陵成而穴者安矣,大水深淵成而魚鱉安矣,松柏成而塗之人已蔭矣。"【注釋】[1]組:織絲。【譯文】夏代的君主啟與有扈氏在甘澤開戰沒有勝利,六卿請求再戰。夏君啟說:"不可以。我的土地不少,我的百姓不少,但是打不贏,是因為我的德行太淺薄,教化不好。"從此,他坐的時候不鋪兩張席子,吃的時候不上兩種以上的菜肴,不打開琴瑟,不整修鐘鼓,不打扮子女,親近親人,尊敬長者,尊重賢良的人,任用能幹的人,第二年有扈氏就歸降了。所以說,想戰勝別人的一定要先戰勝自己,想議論別人的先要檢查自己,想了解別人的先要了解自己。《詩經》說:"拿韁繩趕馬就像織絲一樣。"孔子說:"審度清楚這句話就可以治理天下。"子貢說:"這麼快?"孔子說:"不是說快了,是說做的是這件事,成就的是那個結果,聖人用此道理來修養自身,成就的是天下太平鼎盛。"所以,子華子說:"形成了丘陵的話,穴居的人就安心。水足夠深形成深淵的話,魚鱉就安心。松柏長成的話,路人就可以停下來乘涼。"【原文】孔子見魯哀公,哀公曰:"有語寡人曰:『為國家者,為之堂上而已矣。』寡人以為迂言也。"孔子曰:"此非迂言也。丘聞之:『得之於身者得之人,失之於身者失之人。』不出於門戶而天下治者,其唯知反於己身者乎!"【譯文】孔子拜見魯哀公,哀公說:"有人對我說:『治理國家的人,治理好殿堂上的事就行了。』我認為這是迂腐的說法。"孔子說:"這不是迂腐的說法。我聽說過:『能得到自身修養的人就可以得到人心,失去自身修養的就失去人心。』不用出門就可以治理天下的人,只要懂得反省自身就行了!"

卷三·季春紀·論人

【原文】主道約,君守近。太上反諸己,其次求諸人。其索[2]之彌遠者,其推之彌疏;其求之彌強[3]者,失之彌遠。【注釋】[1]論人:論說反省自身和要求於人的關係。本篇闡述的是道家伊尹學派的說法。[2]索:求。[3]強:遠。【譯文】為君之道要簡約無為,君王的操守在自身,首要的是返回到對自己的要求,然後才要求別人。他對別人的索求越深遠,別人就越疏遠他;他對人的要求越強烈,他失去的就越多。【原文】何謂反諸己也?適耳目,節嗜欲,釋智謀,去巧故,而游意乎無窮之次,事心乎自然之塗,若此則無以害其天矣。無以害其天則知精,知精則知神,知神之謂得一。凡彼萬形,得一後成。故知一,則應物變化,闊大淵深,不可測也。德行昭美,比於日月,不可息也。豪士時之,遠方來賓,不可塞也。意氣宣通,無所束縛,不可收也。故知知一,則復歸於朴,嗜欲易足,取養節薄,不可得也。離世自樂,中情潔白,不可量[1]也。威不能懼,嚴不能恐,不可服也。故知知一,則可動作當務,與時周旋,不可極也。舉錯以數,取與遵理,不可惑也。言無遺者,集肌膚,不可革也。讒人困窮,賢者遂興,不可匿也。故知知一,則若天地然,則何事之不勝,何物之不應?譬之若御者,反諸己,則車輕馬利,致遠復食而不倦。昔上世之亡主,以罪為在人,故日殺戮而不止,以至於亡而不悟。三代之興王,以罪為在己,故日功而不衰,以至於王。【注釋】[1]量:應該是"墨"字。【譯文】什麼叫返回自身要求?使耳目適宜,節制喜好慾望,放下算計人的陰謀,去掉工巧故作之態,讓想像漫遊在無窮無盡的空間,讓心放縱在自然之中,如果這樣就對天性沒有損壞。沒有傷害天性就可以懂得精微的道理,懂得精微的道理就可懂得神氣,懂得神氣就可以說懂得道了。凡是那些萬物,懂道之後就可以修成正果。所以懂得了道的方法,就可隨應萬物的變化而變。變化闊大精深,深不可測。德行昭彰美好,可跟日月相比,這些是不能忽視的。豪士應時而來,賓客自遠方歸服,不可以阻止。意氣宣洩通暢,沒有拘束,不可以收回。所以懂得了懂得道的方法,就可返璞歸真,喜好、慾望容易滿足,有節制並少量地取用養身之物,並不佔有它。離開繁華的都市自得其樂,心中的情感潔白無暇,難以污染。威嚇、嚴厲不能使他恐懼,不可以收服他。所以,懂得了認識道理的方法,就會行動適當,掌握要領,在時間中周旋,不會走上窮途末路。舉止有規格,合乎常理,他就不會迷惑。言語得體,沒有吞吞吐吐,話說出來後沒有遺失,使人的肌膚有所感觸,不可以隨便更改。說壞話的人窮困潦倒,賢能的人意氣風發,讒佞賢能都不可以遮掩。所以知道了明白道理的方法,就會像天地一樣,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什麼事物不能應對的呢?就好像駕車的人,反過來要求自己,那麼駕車馬就能輕快利索,到達遠的地方也很快,兩頓飯的時間就到了,而且不覺得睏倦。以前的亡國君主把亡國的過錯推在別人的身上,所以每天不停地殺戮,以至於亡國都不知醒悟。三代中興的賢君,把罪過擔當在自己身上,所以每天不停地建功立業,以至成就了王業。【原文】何謂求諸人?人同類而智殊[1],賢不肖異,皆巧言辯辭,以自防禦,此不肖主之所以亂也。凡論人,通則觀其所禮,貴則觀其所進,富則觀其所養,聽則觀其所行,止則觀其所好,習則觀其所言,窮則觀其所不受,賤則觀其所不為,喜之以驗其守,樂之以驗其僻[2],怒之以驗其節[3],懼之以驗其特[4],哀之以驗其人,苦之以驗其志,八觀六驗,此賢主之所以論人也。論人者,又必以六戚四隱。何謂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謂四隱?交友、故舊、邑里、門郭。內則用六戚四隱,外則用八觀六驗,人之情偽貪鄙美惡無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汙[5]無之而非是。此聖王之所以知人也。【注釋】[1]智殊:即其智有上下高低的差別。殊:不同。[2]僻:邪。[3]節:約束,節制。[4]特:應為"持"。[5]汙:通"濡",沾濕。【譯文】什麼叫求助別人?人們同是一類,但智力不同,賢能和姦邪的人不同,但都用花言巧語來為自己做掩飾,防止被人嫉妒,這是昏君迷亂的原因。凡是評論人,看他通達時對人的禮遇,顯貴時對人的舉薦,富有時對人的供養,聽取意見時看他的行為,空閑時看他的喜好,任職時看他進諫的話語,窮困時看他不接受的東西,貧賤時觀察他所不做的事,當他高興時檢驗他是否做了不常見的行為,歡樂時檢驗他有何不好的癖好,當他發怒時檢驗他的節制能力,當他害怕時檢驗他是否保持氣節,當他悲哀時檢驗他的仁愛之心,當他困苦時檢驗他的意志,從八面觀察、六面檢驗看,這是賢能的君主評論人的標準。評論人又必須從六親和四隱方面看。什麼是六親?是指父親、母親、哥哥、弟弟、妻子、兒子。什麼是四隱?就是新朋友、舊相知、鄉親、鄰居。觀察一個人的內在就用六親四隱的方法,觀察一個人的外在就用八觀六驗的方法,人的情義、虛偽、貪婪、卑鄙、善良、邪惡都能不漏地察看到,這就像在雨中奔跑,不被雨沾濕是不可能的,這是聖王能了解他人的原因。

卷三·季春紀·圜道

【原文】天道圜[1],地道方[2]。聖王法之,所以立上下。何以說天道之圜也?精氣一上一下,圜周複雜,無所稽留,故曰天道圜。何以說地道之方也?萬物殊類殊形,皆有分職,不能相為,故曰地道方。主執圜,臣處方,方圜不易,其國乃昌。日夜一周,圜道也。月躔[3]二十八宿,軫與角屬,圜道也。精[4]行四時,一上一下,各與遇,圜道也。物動則萌,萌而生,生而長,長而大,大而成,成乃衰,衰乃殺,殺乃藏,圜道也。雲氣西行,云云然[5],冬夏不輟;水泉東流,日夜不休。上不竭,下不滿,小為大,重為輕,圜道也。黃帝曰:"帝無常處也,有處者乃無處也。"以言不刑蹇[6],圜道也。人之竅九,一有所居則八虛,八虛甚久則身斃。故唯而聽,唯止;聽而視,聽止;以言說一。一不欲留,留運為敗,圜道也。一也齊[7]至貴,莫知其原,莫知其端,莫知其始,莫知其終,而萬物以為宗。聖王法之,以令其性,以定其正,以出號令。令出於主口,官職受而行之,日夜不休,宣通下究,瀸於民心,遂於四方,還周復歸,至於主所,圜道也。令圜,則可不可,善不善[8],無所壅矣。無所壅者,主道通也。故令者,人主之所以為命也,賢不肖、安危之所定也。人之有形體四枝,其能使之也,為其感而必知也。感而不知,則形體四枝不使矣。人臣亦然。號令不感,則不得而使矣。有之而不使,不若無有。主也者,使非有者也,舜、禹、湯、武皆然。【注釋】[1]圜:通"圓",指周而復始,運而不窮。[2]地道:關於地的道理、法則。方:端平正直。[3]躔(chán):指月亮運行與星宿會次。[4]精:精氣,即陰陽之氣。春夏為陽,秋冬為陰。[5]云云然:雲氣周旋迴轉的樣子。[6]刑蹇:連綿詞,同"形倨",顛仆障礙,不能行進。[7]一:指道。齊:當為"者"字之誤(依照畢沅校說)。[8]可不可,善不善:使不可者可,使不善者善。前面的"可"、"善"用使動用法。【譯文】天道圓,地道方。聖王效法它,所以設立君臣上下之分。為什麼說天道圓呢?精氣一上一下,環繞反覆,沒有停留點,所以說天道圓。為什麼說地道方?萬物有各種各樣的類型,都有各自的分工與職守,不能互相替代,所以說地道方。君主掌握圓道,臣民立於方道,方圓不能改變,這樣國家才能昌盛。日夜更替這是一個周期,這是圓道。月亮經歷二十八星宿,軫宿與角宿相接,這是圓道。精氣四季運行,一氣上升,一氣下沉,各不同而又相遇,這是圓道。萬物運動則會萌發,萌發則會滋生,滋生則會發展,發展則會壯大,壯大則會成熟,成熟後才會衰敗,衰敗才會死亡,死亡才會消失,這就是圓道。雲氣向西移行,雲氣周旋往複,冬夏不停;水泉向東流去,日夜不停。水源不枯竭,大海不滿盈,小溪匯成大海,重水化為輕雲,這就是圓道。黃帝說:"天帝沒有常住之處,有所在也就是不會無所不在。"這是說不會不行進,這是圓道。人的九個孔竅,一旦一竅閉塞則有八竅虛病,八竅虛病太久則會使人死亡。所以要應答就要傾聽,應答就會停止;傾聽就要觀看,傾聽就會停止;用這句話說的是各竅順一運行的情況。各竅順一運行不應停滯,某竅停滯不通的話就會出現敗壞的跡象,這就是圓道。道者是最尊貴的,不知道它的源頭,不知道它的末端,不知道它的始發,不知道它的終極,而萬物以它為本。聖王效法它,用來保存自己的本性,用來安定自己的生命,用來發號施令。號令在君主的口中發出,官員接受並去施行政令,日夜不停,宣布通知下達到底,合於民心,於是四方遍頌,這樣就會旋轉再歸來,上達到君主之處,這就是圓道了。號令施行符合圓道,那麼使不合適的合適,使不好的變得美好,沒有閉塞的地方了。沒有閉塞之處,也就是君主的治理通暢。所以發號政令,是君主把它當成性命般重要的東西,是君主賢明還是不肖,國家安定還是危殆的決定因素。人有形體四肢,人能夠支配身體各部分,是因為它們受到感覺觸動而必定知道。沒有感覺的話,那麼形體四肢就不聽支配使喚了。臣子、百姓也是這樣。號令不能使其觸動,則無法支配使喚他們了。有臣民而不聽使喚,不如沒有。君主,就是要使喚本來不屬於自己的臣民,舜、禹、湯、武都這樣。【原文】先王之立高官也,必使之方,方則分定,分定則下不相隱。堯舜,賢主也,皆以賢者為後,不肯與其子孫,猶若[1]立官必使之方。今世之人主,皆欲世[2]勿失矣,而與其子孫,立官不能使之方,以私慾亂之也,何哉?其所欲者之遠,而所知者之近也。今五音之無不應也,其分審[3]也。宮、徵、商、羽、角[4],各處其處,音皆調均[5],不可以相違,此所以無不受[6]也。賢主之立官有似於此。百官各處其職、治其事以侍主,主無不安矣;以此治國,國無不利矣;以此備患,患無由至矣。【注釋】[1]猶若:等於說"猶然",仍然。[2]世:父死子繼叫世。[3]審:確定。[4]宮、徵、商、羽、角:我國古樂五聲音階的五個階名。[5]均:調和。[6]受:應和之意。【譯文】先王設立高官,一定使他符合方道,符合方道就能確定職分,職分確定就不會出現臣下互相隱瞞的情況。堯、舜,賢明的君主,都用賢能的人作為自己君主之位的繼承人,不肯把這個位置給他們的子孫,就像設立官員必須使他符合方正之道一樣。當今世上的君主,都想世代不失去君主之位,於是把這個位置傳給自己的子孫,設立官員不能使他們符合方正之道,用私慾擾亂了它,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他們貪求的太遠,而見識太短淺。如今五音無不應和,這是因為它們各自分屬的樂律決定的。宮、徵、商、羽、角,各在自己的位置,音律都調準確,不可以有差誤,這就是五音無不應和的原因。賢明的君主設立官職就像這樣。百官各自處在自己的職分位置、治理自己的事務來侍奉君主,君主沒有不安樂的了。用此治理國家,國家沒有不興盛的;用此來防備禍患,禍患沒有理由降臨了。【評析】春季是萬物生長的季節,以上三卷描寫了草木萌芽後生髮,君主也應順應天時,除弊舉新。《春紀》除《月令》外一共十二篇,《孟春紀》《仲春紀》《季春紀》各四篇,大半是一些講養生的論文。因為春天是萬物發生的時期,所以把講養生的放在《春紀》里。

卷四·孟夏紀·孟夏

【原文】孟夏之月,日在畢[1],昏翼中[2],旦婺女[3]中。其日丙丁[4],其帝炎帝[5],其神祝融[6],其蟲羽[7],其音徵,律中仲呂[8],其數七,其性禮,其事視,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螻蟈鳴,丘蚓出,王菩生,苦菜秀。天子居明堂左個,乘朱輅,駕赤騮,載赤旃,衣赤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以。【注釋】[1]日在畢:指太陽的位置在畢宿。畢: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金牛座。[2]翼: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巨爵座。中:中星,即晨昏時刻出現在南方中天的星座。[3]婺(wù)女: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又簡稱"女",在今寶瓶座。[4]其:指孟夏。丙丁:五行說認為夏季屬火,丙丁也屬火,所以說"其日丙丁"。[5]炎帝:指神農氏,五帝之一,五行家說他以火德統治天下,被尊為南方火德之帝。[6]祝融:火神。[7]羽:指鳳鳥之類的羽族。[8]仲呂:十二律之一,屬陰律。【譯文】夏天第一個月,太陽運行在畢的位置,傍晚時分運行到翼的位置,第二天早晨婺女在中天位置。這個月以丙丁日為主日,主這個月的天帝是炎帝,天神是祝融,動物則以鳳鳥類為主,音以五音中的徵音為主,候氣律管則應著六律中的仲呂,以七為成數,以禮作為養性情的主要方面,主要做的事情是視,味道以苦為主,氣味則以焦為主,以灶神為祭祀對象,祭品以肺臟為上。螻蟈鳴叫,蚯蚓出洞,王菩長出,苦菜開花。天子在明堂左邊的房間處理政務,乘坐硃紅色的車,要騎赤紅色的馬,車上要插紅色蟠龍旗,穿紅色的衣服,佩戴紅色的玉飾,主食是菽與雞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高大。【原文】是月也,以立夏。先[1]夏三日,太史謁[2]之天子曰:"某日立夏,盛德在火。"天子乃齋。立夏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於南郊[3]。還,乃行賞、封侯、慶賜,無不欣說。乃命樂師習合禮樂。命太尉贊傑俊[4],遂賢良[5],舉長大[6];行爵出祿。必當[7]其位。【注釋】[1]先:在……之前。[2]謁:稟告。[3]南郊:邑南七里("七"取夏之數)。[4]太尉:官名,秦設置,負責軍事。贊傑俊:向上稟告舉薦有才能的人。贊:稟告,這裡有舉薦的意思。[5]遂:進。賢良:指有德行的人。[6]舉:舉薦。長大:形貌高大的人。[7]當:相當。【譯文】這個月,是立夏的時候。在立夏前三天,太史向天子稟告說:"某日立夏,聖德在火。"天子於是齋戒迎接立夏。立夏那天,天子親自率領三公、九卿、大夫到南郊迎接夏天到來。回朝之後還進行封賞、封侯、賞賜,群臣沒有一個不欣悅。天子還命令樂師練習合演的禮樂。命令太尉舉薦有才能出眾之士、德行高尚者以及體型高大的人;對這些人封爵位、給俸祿,一定給出與他們價值相當的待遇。【原文】是月也,繼長增高,無有壞隳[1]。無起土功[2],無發大眾,無伐大樹。【注釋】[1]無:通"毋",不要。隳:毀壞。[2]土功:土木建築工程。【譯文】這個月,萬物繼續生長、增高,不要有毀壞的舉動。不要興動土木工程,不要徵集百姓,不要砍伐大樹。【原文】是月也,天子始[1]。命野虞[2]出行田原,勞農勸民[3],無或失時;命司徒循行縣鄙[4],命農勉作[5],無伏[6]於都。【注釋】[1](chī):細葛布,這裡用作動詞,指穿細葛布做的衣服。[2]野虞:主管山林的官吏。[3]勞農:勉勵農耕。勸:鼓勵。[4]司徒:九卿之一,主管教化。循行:巡視。縣鄙:二千五百家為縣,五百家為鄙。這裡泛指天子領地之內。[5]勉作:努力耕作。[6]伏:藏。【譯文】這個月,天子開始穿細葛布衣。他命令野虞到田原巡視,勉勵百姓農耕,不要荒廢了農時;又命令司徒在天子領地內巡視,勸令百姓努力耕種,不要藏在國都內不幹活。【原文】是月也,驅獸無害五穀,無大田獵,農乃升[1]麥。天子乃以彘嘗麥[2],先薦寢廟。【注釋】[1]升:獻。[2]以彘嘗麥:就著豬肉品嘗麥子。【譯文】這個月,要驅趕野獸,不讓它們傷及五穀,不要大規模地打獵,這樣農民才能獻上新麥。天子要就著豬肉品嘗新麥,品嘗之前要先把新麥獻給祖廟。【原文】是月也,聚蓄百葯,糜草死,麥秋[1]至。斷薄刑[2],決小罪,出輕系[3]。蠶事既畢,后妃獻繭,乃收繭稅[4],以桑為均[5],貴賤少長如一[6],以給郊廟之祭服。【注釋】[1]麥秋:麥子成熟的季節。五穀各以其生為春,以成為秋。[2]薄刑:輕微的刑罰。[3]出:釋放。輕系:不夠判刑的犯人。[4]繭稅:蠶民收穫蠶繭應交納的稅。[5]以桑為均:繭稅應按桑的多少來劃分,桑多多交稅,桑少少交稅。[6]如一:按照統一標準。【譯文】這個月,要聚積各種各樣的草藥,正值糜草枯萎、麥子成熟之時。要處理了那些需判輕刑的犯人,解決這些小罪案,釋放不夠判刑的犯人。蠶桑的農事已經結束,后妃獻上蠶繭,於是要向百姓收取蠶稅,按照桑樹的多少來劃分稅額,貴賤老幼者都統一收費標準,用這些稅款來給郊廟準備祭祀所用的服裝。【原文】是月也,天子飲酎[1],用禮樂。行之是令,而甘雨至三旬。孟夏行秋令,則苦雨數來[2],五穀不滋,四鄙入保[3];行冬令,則草木早枯,後乃大水,敗其城郭[4];行春令,則蟲蝗為敗,暴風來格[5],秀草不實[6]。【注釋】[1]酎:春天釀的醇酒。[2]苦雨:傷害莊稼的秋雨。數:屢次。[3]鄙:邊邑。保:城堡。五行說認為秋屬金,而金生水,主殺氣,所以苦雨頻來,五穀不長,寇賊來侵。[4]敗:毀壞。城郭:內城叫城,外城叫郭。五行說認為冬屬水,氣寒,所以草木早枯,大水毀壞城郭。[5]格:至,到。[6]秀草:開花的草。實:結實。五行說認為春屬木,多風,所以暴風到來,草木不結實。【譯文】這個月,天子要喝春天釀製的醇酒來欣賞禮樂。實行適合這個月的政令,那麼及時雨將會在三旬間分別降下三次。假如在孟夏時節施行秋天的政令,那麼傷害莊稼的秋雨會屢屢降下,五穀不長,四邊的寇賊也會入侵城堡;假如在孟夏時節施行冬天的政令,那麼就會使草木過早枯萎,之後水災侵襲,毀壞城郭;假如在孟夏時節施行春天的政令,那麼就會蝗蟲來侵,暴風驟臨,草木不結實。

卷四·孟夏紀·勸學

【原文】先王之教,莫榮於孝,莫顯於忠。忠孝,人君人親[2]之所甚欲也。顯榮,人子人臣之所甚願也。然而人君人親不得其所欲,人子人臣不得其所願,此生於不知理義。不知理義,生於不學。學者師[3]達而有材,吾未知其不為聖人。聖人之所在,則天下理焉。在右則右重,在左則左重,是故古之聖王未有不尊師者也。尊師則不論其貴賤貧富矣。若此則名號顯矣,德行彰矣。故師之教也,不爭輕重尊卑貧富,而爭於道。其人苟可,其事無不可,所求盡得,所欲盡成,此生於得聖人。聖人生於疾學[4]。不疾學而能為魁士名人者,未之嘗有也。【注釋】[1]勸學:勉勵人們勤學。勸,勉勵。本篇闡述的是儒家學說。[2]人親:指父母。[3]師:指老師。[4]疾學:努力學習。疾:力。【譯文】先王的教化中沒有什麼比孝順更榮耀,沒有什麼比忠誠更顯達的。忠孝是君主父母所十分欣賞而想得到的。顯達榮耀是臣民子女所十分希望擁有的。但是君主父母不能得到他們想要的,臣民子女不能達到他們的願望,這是由於不懂道理信義的原因所產生的結果。不懂道理信義是由於不學習的原因所造成的。學生的老師博學而有才華,我不信學生就成不了聖賢的人。聖人存在的話,天下就可以被治理。聖人在右邊則右邊被敬重,聖人在左邊則左邊被敬重,所以古代賢能的君主沒有不尊敬老師的。尊師就不計較他的貴賤、貧富。如做到這樣就能使聲名顯達,品德行為受到表彰。所以老師對學生的教化,不在於對學生貧賤、富貴看輕或看重,而在於看重學生的思想態度。一個人可以做到這樣,其他的事就沒什麼不可辦的了,所要辦的事都可完成,所希望的都可達成,這是由於得到聖人教化的原因。聖人來自於努力學習。我還沒聽說過不努力學習卻能成為才華出眾的名人這種事。【原文】疾學在於尊師,師尊則言信矣,道論矣。故往教者不化,召師者不化,自卑者不聽,卑師者不聽。師操不化不聽之術而以強教之,欲道之行、身之尊也,不亦遠乎?學者處不化不聽之勢,而以自行,欲名之顯、身之安也,是懷腐而欲香也,是入水而惡濡也。凡說[1]者,兌[2]之也,非說之也。今世之說者,多弗能兌,而反說之。夫弗能兌而反說,是拯溺而硾[3]之以石也,是救病而飲之以堇[4]也,使世益亂;不肖主重惑者,從此生矣。故為師之務,在於勝[5]理,在於行義。理勝義立則位尊矣,王公大人弗敢驕也,上至於天子,朝之而不慚。凡遇合也,合不可必,遺理釋義以要不可必,而欲人之尊之也,不亦難乎?故師必勝理行義然後尊。【注釋】[1]說:說教。[2]兌:通"悅",喜悅,使動用法,使人喜歡。[3]硾(zhuì):使物下沉。[4]堇(jǐn):藥草名,有毒,能毒死人。[5]勝:等於說有說服力。【譯文】努力學習的關鍵在於尊重老師。老師受到尊重那麼他的言語就被信從,他的思想也被傳論。所以上門教學生的老師不能教化學生,請老師到家中的學生不會聽教化,自卑的老師不能令學生聽從,看不起老師的學生不聽從老師。老師採用不能教化、不被聽從的方法而勉強教學生,想要自己的思想被傳播、自身被尊重不也就太遙遠了嗎?學生處在不被教化、不聽從教化的情況中,自己做自認為對的事,想聲名顯赫、身體安泰,這是懷中藏有腐臭之物卻想散發芳香,是跳入水中卻厭惡被弄濕一樣的不可能。凡是真正說教的人,說得使人歡喜,並不是只顧說個不停。當今世上說教的人多數不能使人歡喜,卻反而說個不停。不能使人歡喜卻反而說個不停,是挽救溺水的人但卻用石頭使他下墜,是救治病人卻喂他飲毒藥。由此出現的必是世道更加紛亂,使不肖的君主更加迷惑的情況。所以,老師的職責在於以道理取勝,在於推行道義。遵循道理,道義確立了,地位就會得到提高,老師就會受尊重,王公大人也不敢對老師驕橫看輕,上到天子拜見老師也不會羞慚。凡君主與老師相遇並能互相知遇的事,不一定能實現;但丟下道理、放下道義來要求這不一定能實現的事,又想得到別人的尊重,不也是很困難嗎?所以老師一定要以道理取勝,推行道義為先,然後才能受到尊重。【原文】曾子曰:"君子行於道路,其有父者可知也,其有師者可知也。夫無父而無師者,余[1]若夫何哉!"此言事師之猶事父也,曾點使曾參[2],過期而不至,人皆見曾點曰:"無乃畏[3]邪?"曾點曰:"彼雖畏,我存,夫安敢畏?"孔子畏於匡[4],顏淵後,孔子曰:"吾以汝為死矣。"顏淵曰:"子在,回何敢死?"顏回之於孔子也,猶曾參之事父也。古之賢者,與[5]其尊師若此,故師盡智竭道以教。【注釋】[1]余:一說為"我",一說為"其他的"。[2]曾點:字皙,曾參之父,孔子的弟子。使:派遣。[3]畏:通"圍"。下文的"孔子畏於匡",即"孔子圍於匡"。[4]孔子畏於匡:孔子去衛適陳,在經過匡地時,匡人誤認孔子為陽虎,圍困了孔子。[5]與:語氣詞。【譯文】曾子說:"君子在路上,可以看出誰有父親,誰有老師。但對那些不孝敬父親、不尊重老師的人能有什麼辦法呢!"這是說侍奉老師就像侍奉父母一樣。曾點派遣曾參出外,過了期限曾參還沒有回來,人們見了曾點都說:"不是被事情困住了吧?"曾點說:"他雖然被困住了,我還在這兒,他怎麼能夠受困在那兒不回來?"孔子在匡地被圍困住時,顏淵落在了後面,孔子說:"我以為你被殺害了。"顏淵說:"先生在這兒,我怎麼敢死?"顏回對孔子就像侍奉父親一樣。古代聖賢的人,他們像這樣尊重師長,所以老師竭盡才智方法來教化他們。

卷四·孟夏紀·尊師

【原文】神農師悉諸,黃帝師大撓,帝顓頊師伯夷父,帝嚳師伯招,帝堯師子州支父,帝舜師許由,禹師大成贄,湯師小臣[1],文王、武王師呂望、周公旦,齊桓公師管夷吾,晉文公師咎犯、隨會,秦穆公師百里奚、公孫枝,楚莊王師孫叔敖、沈尹巫,吳王闔閭師伍子胥、文之儀,越王勾踐師範蠡、大夫種。此十聖人、六賢者,未有不尊師者也。今尊不至於帝,智不至於聖,而欲無尊師,奚由至哉?此五帝之所以絕,三代之所以滅。【注釋】[1]小臣:指伊尹。【譯文】神農的老師悉諸,黃帝的老師大撓,顓頊的老師伯夷父,帝嚳的老師伯招,堯帝的老師子州支父,舜的老師許由,禹的老師大成贄,湯的老師伊尹,文王、武王的老師呂望、周公旦,齊桓公的老師管夷吾,晉文公的老師咎犯、隨會,秦穆公的老師百里奚、公孫枝,楚莊王的老師孫叔敖、沈尹巫,吳王闔閭的老師伍子胥、文之儀,越王勾踐的老師範蠡、大夫種,這十位聖人、六位賢能之士,沒有一個是不尊重老師的。如今的人尊榮比不上帝王,才智不及聖人,反而想不尊重老師,這樣有什麼理由可以達到五帝六賢的水平?這正是此後沒有再出現五帝這樣的聖明的人,乃至三代盛世消失的原因。【原文】且天生人也,而使其耳可以聞,不學,其聞不若聾;使其目可以見,不學,其見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學,其言不若爽[1];使其心可以知,不學,其知不若狂。故凡學,非能益也,達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敗之,是謂善學。子張,魯之鄙家也;顏涿聚[2],梁父之大盜也;學於孔子。段干木,晉國之大駔[3]也,學於子夏。高何、縣子石,齊國之暴者也,指於鄉曲,學於子墨子。索盧參,東方之鉅狡也,學於禽滑黎。此六人者,刑、戮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於刑、戮死、辱也,由此為天下名士顯人,以終其壽,王公大人從而禮之,此得之於學也。【注釋】[1]爽:與"喑"同義,不能說話的意思。[2]顏涿(zhuō)聚:名庚,齊大夫,孔子的弟子,死於哀公二十三年犁丘之役,故《淮南子》稱他"為齊忠臣",此篇言"以終其壽",蓋為誤記。[3]駔(zǎnɡ):市儈,古代集市貿易的經紀人。【譯文】況且上天造人,使人類的耳可以聽聲音,如不學習的話,他的聽力就不如聾子;使人的眼可看見物體,如不學習,眼力就不如盲人;使人的口可以發出聲音,如不學習,語言表達能力就不如啞巴;使人的心可以了解事物,如不學習,智力就比不上狂亂無知的人。所以凡是學習,並非能夠給人增加好處,使人通達天性。只是能夠保全上天所賜與的本能而不敗壞它們,這就叫做善於學習。子張,原是魯國庸俗的小人;顏涿聚,原是梁父山的大強盜;後來跟從孔子學習。段干木,原是晉國市集的大經紀,後來跟從子夏學習。高何、縣子石,原是齊國性情暴戾的人,被鄉間的人們所指責,後來跟從墨子學習。索盧參,原是東方十分狡詐的人,後來跟從禽滑黎學習。這六個人,是該受刑、被殺、被辱罵的人。如今並不是只倖免被罰、被殺、受辱,並由於跟從老師學習而成為聞名天下顯達的人,年老才壽終,王公大人信服並禮遇他們,這都是因為學習的原因所得到的。【原文】凡學,必務進業,心則無營[1],疾諷誦,謹司聞[2],觀[3]愉,問書意,順耳目,不逆志,退思慮,求所謂,時辨說,以論道,不苟辨,必中法,得之無矜[4],失之無慚,必反其本。生則謹養,謹養之道,養心為貴;死則敬祭,敬祭之術,時節為務;此所以尊師也。治唐圃[5],疾灌寢[6],務種樹;織葩屨[7],結罝網,捆蒲葦;之田野,力耕耘,事五穀;如山林,入川澤,取魚鱉,求鳥獸;此所以尊師也。視輿馬,慎駕御;適衣服,務輕暖;臨飲食,必蠲絜[8];善調和,務甘肥;必恭敬;和顏色,審辭令;疾趨翔[9],必嚴肅;此所以尊師也。【注釋】[1]營:通"熒",惑亂。[2]司聞:指主聞的耳朵。[3](huān):同"歡"。[4]矜:自誇,誇耀。[5]唐圃:場圃,是種瓜、果、蔬菜的園地。唐,通"場"。[6]寢:同"浸",灌溉。[7]葩屨:麻鞋。[8]蠲(juān):清潔。絜(jié):通"潔"。[9]趨翔(qiànɡ):步行有節奏。翔,通"蹌"。【譯文】但凡學習,一定要務求學業進步,心中沒有疑惑。努力背誦詩文,謹慎地聽取老師所教的內容,注意在老師歡愉的時候去求問書本中的意思,順應老師的教導,不忤逆老師的意願,回去後思考老師所講的話,探求明白所表達的核心內容,時時對它做出分辨、議論,用來論述道理,不隨隨便便地做出申辯,而是一定符合法度,得到所學沒有驕傲,失去所學不會羞慚。這樣一定會返回人性的根本。老師活著的時候就要謹慎小心地侍奉,侍奉的方法,以順應老師的心意為最重要;老師亡逝了就應恭敬地拜祭,拜祭的方法,是在時令節日把拜祭作為要務。這是尊師的行為。治理場圃,努力灌溉、種樹;織麻鞋、網具,捆蒲草葦葉;到田野上為耕耘土地出力,種植五穀;進山林,入河澤,打魚捉鱉,獵取鳥獸。這是尊師的行徑。察看老師的車馬,小心地為老師駕御;使老師所穿的衣服能合適,務求使老師能穿夏輕冬暖的衣服。置辦飲食,一定要清潔衛生;要善於調味,務使食物豐富可口;對老師一定要恭敬,和顏悅色,審慎自己的言辭;在老師面前行走要快而有節奏,一定要嚴肅莊重。這也是尊師的行徑。【原文】君子之學也,說義必稱師以論道,聽從必儘力以光明。聽從不儘力,命之曰背;說義不稱師,命之曰叛;背叛之人,賢主弗內[1]之於朝,君子不與交友。故教也者,義之大者也;學也者,知之盛者也。義之大者,莫大於利人,利人莫大於教。知之盛者,莫大於成身[2],成身莫大於學。身成則為人子弗使而孝矣,為人臣弗令而忠矣,為人君弗強而平矣,有大勢可以為天下正矣。故子貢問孔子曰:"後世將何以稱夫子?"孔子曰:"吾何足以稱哉?勿已者,則好學而不厭,好教而不倦,其惟此邪。"天子入太學[3],祭先聖,則齒嘗為師者弗臣[4],所以見敬學與尊師也。【注釋】[1]內:同"納",接納。[2]成身:指自我道德修養的完善,成為君子。[3]太學:這裡指明堂。明堂是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4]齒:列。弗臣:不把他們作臣下看待。【譯文】君子的學習,在講道理時一定提及老師的教導來論證道理,聽從老師的話就一定會儘力來使其發揚光大。聽從老師的話但不儘力去發揚,叫做"背";講道理但不提老師的教導,叫做"叛"。背叛的人,賢能的君主不會收納他在朝中,君子亦不會與他交朋友。所以老師,是最高尚的人;學生,是知識最豐富的人。最高尚的事莫過於做對人有利的事了,對人有利的事沒有比教育更有利的了。知識豐富比不上自我道德修養的完善,要完善自身又比不上學習。完善自身就會令當子女的不用驅使便去盡孝,當臣子的不用命令就會盡忠,當君主的不用強權就能使天下平定,於是有高地位的人便可以成為天下的君主。所以子貢問孔子:"以後人們將怎樣稱賞先生呢?"孔子說:"我有什麼值得來提及的呢?我只是不停止、不鬆懈,就是喜好學習而不覺得它厭煩,喜歡教會別人而不覺厭倦,只是這樣罷了。"天子進太學去祭拜先人,就不把曾經當老師的人作下人看待,而是與他們齊列。由此可見敬學與尊師的行為。

卷四·孟夏紀·誣徒

【原文】達師之教也,使弟子安焉、樂焉、休焉、游焉、肅焉、嚴焉。此六者得於學,則邪辟之道塞矣,理義之術勝矣。此六者不得於學,則君不能令於臣,父不能令於子,師不能令於徒。人之情,不能樂其所不安,不能得於其所不樂。為之而樂矣,奚待賢者?雖不肖者猶若勸之。為之而苦矣,奚待不肖者?雖賢者猶不能久。反諸人情,則得所以勸學矣。子華子曰:"王者樂其所以王,亡者亦樂其所以亡,故烹獸不足以盡獸,嗜其脯則幾矣。"然則王者有嗜乎理義也,亡者亦有嗜乎暴慢也。所嗜不同,故其禍福亦不同。不能教者:志氣不和,取捨數變,固無恆心,若晏、陰、喜、怒無處;言談日易,以恣自行,失之在己,不肯自非,愎過自用,不可證移;見權親勢及有富厚者,不論其材,不察其行,驅而教之,阿而諂之,若恐弗及;弟子居處修潔,身狀出倫,聞識疏達,就學敏疾,本業幾終者,則從而抑之,難而懸之,妒而惡之;弟子去則冀[2]終,居則不安,歸則愧於父母兄弟,出則慚於知友邑里;此學者之所悲也,此師徒相與異心也。人之情,惡異於己者,此師徒相與造怨尤也。人之情,不能親其所怨,不能譽其所惡,學業之敗也,道術之廢也,從此生矣。善教者則不然,視徒如己。反己以教,則得教之情也。所加於人,必可行於己,若此則師徒同體。人之情,愛同於己者,譽同於己者,助同於己者,學業之章明也,道術之大行也,從此生矣。不能學者:從師苦而欲學之功也,從師淺而欲學之深也。草木、雞狗、牛馬,不可譙詬遇之,譙詬[3]遇之,則亦譙詬報人,又況乎達師與道術之言乎?故不能學者:遇師則不中,用心則不專,好之則不深,就業則不疾,辯論則不審,教人則不精;於師慍[4],懷於俗,羈神於世;矜勢好尤[5],故湛於巧智,昏於小利,惑於嗜欲;問事則前後相悖,以章則有異心,以簡則有相反;離則不能合,合則弗能離,事至則不能受。此不能學者之患也。【注釋】[1]誣:欺。徒:學徒弟子。此篇是儒家學派的言論。[2]冀:希望。[3]譙(qiào):責備。詬(ɡòu):恥辱、罵。[4]慍(yùn):怨,對老師的埋怨。[5]矜(jīn):誇耀。尤:優異,突出。【譯文】學識通達的老師的教導,能使學生安定、快樂、舒適、交遊廣、莊重、嚴謹。由學習中得到這六個方面,那麼旁門邪道就會被堵塞了,理義的方面就取勝。在學習中得不到這六個方面,那麼君王就不能號令群臣,父親不能命令兒子,老師不能教訓學生。人之常情,人不會在做自己不安心做的事時感到快樂,不會在自己不樂意做的事中學到東西。做一件事情如果是感到快樂,何必等聖賢的人去做?即使是不能成材的人都會被勸服去做這件事。如果做這件事是痛苦的,哪裡會強求不成大器的人來做?即使是聖賢的人也不會長時間地做下去。回過來看人之常情,就是學習能有收益所以才勸大家學習。子華先生說:"君王對於自己當君王感到快樂,亡國的人也因為使他亡國的生活能令他快樂。所以烹煮野獸不能把整隻野獸吃光,吃它的肉就差不多了。"這樣就是說君王有喜好理義道德的,亡國的人也有喜好暴力傲慢的。他們愛好的東西不同,所以禍福的結果也不同。不能教導學生的人:有所作為的決心和勇氣不相合,取捨的決定多變,沒有恆心,就像天氣陰、晴、喜、怒變化不定;言談輕率,放縱自己的行為,自己做錯了,不肯自我批評,剛愎自用,不可能聽別人勸誡改正;看到有權勢的親戚和富者,不看他們的才華,不觀察他們的品行,就趕去當他們的老師,對他們阿諛奉承,還擔心巴結不及;對於住處整齊潔凈,自身形態出眾,見聞學識廣達,學習聰敏努力,學業差不多完結的學生,就來抑制他,有意為難他,對他的事懸而不決,嫉妒並厭惡他;這使得弟子想離去,但又希望學業可以完成;留下卻難得可以安穩,心緒不安,回去就覺得愧對父母兄弟,出入就會見到朋友鄉里而感到自己羞愧,這就是學生的悲哀,這是師徒之間心意不同的結果。人之常情是厭惡比自己優秀的人,這是師徒之間造成怨憤的結果。人之常情是不能夠親近自己怨恨的人,不能稱讚自己厭惡的人,學業的頹敗,道術的荒廢,就這樣產生了。善於教導的老師就不是這樣,他們把學生看作像自己一樣,設身處地來教育學生,這樣就可得到施教的感情。他所加給人的教訓,一定可以自己做到,如果像這樣做就是師徒合為一體。人之常情,喜愛和自己相同的人,稱讚和自己相同的人,幫助和自己相同的人,學業的顯著,道術的盛行,就這樣產生了。不能接受學習的人:認為跟從老師學習很苦卻又想學習得到老師的功名,馬虎地跟從老師而想學得到精深的知識。即使是草木、雞狗、牛馬,也不可以侮辱它們,侮辱它們的話,它們也會對人們報以辱罵,又何況對於通達的老師與他道術的言論呢?所以不能接受學習的人:他們不合老師的心意,學習就不專心,喜好一樣東西卻不深入學習了解,想成就事業卻不努力,辯論事物卻不審度清楚,教導別人卻不仔細;他們對老師埋怨,安於守舊,思想被俗世羈束,誇耀權勢,喜歡立異,濫用巧智,貪小便宜,沉迷在貪慾中;他們詢問事情前後矛盾,想問得詳細卻又說了別的東西,想簡約反而啰啰唆唆;分析事物後卻不能綜合,綜合了事物後又不會分析,有了事卻不能面對。這是不能接受學習的人的憂患。

卷四·孟夏紀·用眾

【原文】善學者,若齊王之食雞也,必食其跖數千而後足[1];雖不足,猶若[2]有跖。物固莫不有長,莫不有短。人亦然。故善學者,假[3]人之長以補其短。故假人者遂有天下。無丑[4]不能,無惡[5]不知。丑不能,惡不知,病[6]矣。不醜不能,不惡不知,尚[7]矣。雖桀、紂猶有可畏[8]可取者,而況於賢者乎?【注釋】[1]跖:雞爪掌。數千:言其眾多,並非實數。這句話的意思是:善於學習的人博採眾長,像齊王吃雞一樣,必吃雞跖數千而後滿足。[2]猶若:猶然,仍然。[3]假:憑藉。[4]丑:以……為恥。[5]惡:與"丑"義同,用作意動。[6]病:困窘。[7]尚:上。[8]畏:敬畏。【譯文】善於學習的人,就像齊王吃雞一樣,一定要吃幾千隻雞爪才感到足夠;即使不夠,仍然有雞爪吃才是。事物本來無不有長處,無不有短處。人也是這樣。所以善於學習的人,借別人的長處來補自己的短處。所以懂得這樣借取別人的人就能得天下。不要把無能看作醜事,不要把無知看作惡事。把無能看作羞恥,把無知看作恥辱,這就顯得困窘了。不把無能與無知看成羞恥,這才高妙。即使桀、紂還有值得敬畏可取的地方,何況賢能的人呢?【原文】故學士曰:辯議不可不為。辯議而苟[1]可為,是教也。教,大議也。辯議而不可為,是被褐而出,衣錦而入。戎人生乎戎、長乎戎而戎言,不知其所受之;楚人生乎楚、長乎楚而楚言,不知其所受之。今使楚人長乎戎,戎人長乎楚,則楚人戎言,戎人楚言矣。由是觀之,吾未知亡國之主不可以為賢主也,其所生長者不可耳。故所生長不可不察也。天下無粹[2]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眾白也。夫取於眾,此三皇五帝之所以大立功名也。凡君之所以立,出乎眾也。立已定而舍其眾,是得其末而失其本。得其末而失其本,不聞安居。故以眾勇無畏乎孟賁[3]矣,以眾力無畏乎烏獲[4]矣,以眾視無畏乎離婁[5]矣,以眾知無畏乎堯、舜矣。夫以眾者,此君人之大寶也。田駢[6]謂齊王曰:"孟賁庶乎患術[7],而邊境弗患。"楚、魏之王辭言不說[8],而境內已修備矣,兵士已修用矣,得之眾也。【注釋】[1]苟:如果。[2]粹:純粹。[3]孟賁:戰國時衛國的勇士,據說可以生拔牛角。[4]烏獲:戰國時秦國的大力士。[5]離婁:傳說為黃帝時期視力最好的人,"能見針末於百步之外"。[6]田駢:戰國時齊人,道家。[7]庶乎患術:幾乎苦於無法。庶:庶幾,幾乎。術:策略,辦法。[8]辭言不說:這裡是不貴言辭的意思。【譯文】所以學者說:對事物不可以不作辯議。辯議後發現某點如果可以仿效,這就是教化。施教,這是需要慎重辯議的。辯議後認為不可仿效,就不仿效。能做到這樣辯議,這就像穿著破舊衣服出門,穿著華麗衣服回來一樣,由無知變為賢達。戎族人生在戎狄之地,成長在戎狄之地,於是說著戎族的方言,不知道自己從哪裡學來的;楚國人生在楚地,長於楚地,於是說著楚人的方言,不知道自己從哪裡學來的。現在使楚人在戎狄之地成長,讓戎人在楚地成長,那麼楚人就會說戎族的話,戎人就會說楚地的話了。由這看來,我不相信亡國的君主不可以成為賢德的君主,他們所生長的環境不可以使他們這樣而已。所以生長的環境不可以不注意考察啊。天下沒有純白的狐狸,但有純白的狐裘,是取了眾狐狸的白毛做成。善於從眾人中吸取優點,這就是三皇、五帝之所以成就大功名的原因。但凡君主的確立,是出自眾人的擁舉。確立帝位已成定局後便捨棄眾人,這是得到細枝末節而捨棄根本的事情。得到細枝末節而捨棄根本的君主,沒有聽說過他們會安穩居位的。所以依靠眾人的勇敢就不用懼怕以驍勇出名的孟賁,依靠眾人的力量就不用懼怕以力大出名的烏獲,依靠眾人的眼力就不用懼怕以眼力好出名的離婁,依靠眾人的智慧就不用懼怕趕不上以賢德出名的堯、舜了。依靠眾人的力量,這是君主治國的法寶。田駢對齊王說:"孟賁對於眾人的力量也感到憂慮,因而齊國的邊境不用擔心。"楚王、魏王不貴言辭,而國內的各種設施都已經修整完備,兵士都已經訓練有素,這都得力於眾人啊。

卷五仲夏紀仲夏

【原文】仲夏之月,日在東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徵,律中蕤賓,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小暑至,螳螂生,始鳴,反舌[1]無聲。天子居明堂太廟[2],乘朱輅,駕赤騮,載赤旃,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以桷,養壯狡[3]。【注釋】[1]反舌:百舌鳥,立春開始鳴叫,夏至而止,叫聲婉轉,如百鳥之音。[2]明堂太廟:南向明堂的中央正室。[3]壯狡:力大強健的人。狡:健。【譯文】夏天第二個月,太陽運行在東井的位置,傍晚時分中星運行到亢的位置,第二天早晨中星運行在危的位置。這個月以丙丁日為主日,主這個月的天帝是炎帝,天神是祝融,動物則以鳳鳥類為主,音以五音中的徵音為主,候氣律管則應著六律中的蕤賓,以七為成數,味道以苦為主,氣味則以焦為主。以灶神為祭祀對象,祭品以肺臟為上。小暑到,螳螂出現,開始鳴叫,百舌鳥寂然無聲。天子住在南向明堂的中間正室,乘坐硃紅色的車,要騎赤紅色的馬,車上要插紅色蟠龍旗,穿紅色的衣服,佩戴紅色的玉飾,主食是菽與雞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高大,供養力大健壯的人。【原文】是月也,命樂師修鞀鞞[1]鼓,均琴、瑟、管、簫,執干、戚、戈、羽,調竽、笙、塤、篪,飭鍾、磬、柷、敔[2]。命有司為民祈祀山川百原,大雩[3]帝,用盛樂。乃命百縣雩祭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以祈谷實。農乃登黍。是月也,天子以雛嘗黍,羞以含桃,先薦寢廟。令民無刈藍以染,無燒炭,無暴布,門閭無閉[4],關市無索;挺重囚,益其食,游牝別其群[5],則縶騰駒,班馬正[6]。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君子齋戒,處必拚,身欲靜無躁,止聲色,無或進,薄滋味,無致和[7],退嗜欲,定心氣,百官靜,事無刑,以定晏陰之所成[8]。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堇榮。是月也,無用火南方,可以居高明,可以遠眺望,可以登山陵,可以處台榭。【注釋】[1]鞀鞞(tǎo pí):樂曲演奏時,用來指揮的鼓。[2]鍾、磬、柷、敔:磬:石或玉製成的打擊樂器。柷:打擊樂器,狀如漆桶,中間有木椎,可以左右敲擊,樂曲開始時擊打。敔:打擊樂器,形狀像伏虎,用杖刷擊,樂曲結束時擊打。[3]雩:旱時求雨的祭祀。[4]門閭無閉:門:城門。閭:里巷的門。門閭無閉是為順陽氣,便利人民出入。[5]游牝別其群:游:指放牧。牝:母獸,這裡指母馬。因母馬已懷孕,所以放牧時要使它們與其他馬群分開。[6]班馬正:班:頒布。馬正:有關養馬的政令教化。正:通"政"。[7]無致和:不要希望各種滋味都調和在一起。致:盡。和:調。[8]以定晏陰之所成:晏:陽。陰陽相爭,未知所定,所以君子要安靜無為,以待陰陽成敗的確定。【譯文】這個月,命令樂師修整好鼓具,調節好琴、瑟、管、簫的音色,執放好盾、斧、戈、旗等舞具,調節好竽、笙、塤、篪等吹奏管樂器的音色,整飭好鍾、磬、柷、敔這些打擊樂器。命令有司為百姓向山川百源祈禱,隆重地為求雨而祭祀天帝,眾樂齊奏。於是命令百縣大夫以求雨的形式來祭祀前世對百姓有功的百君公卿,以求五穀豐登。農民才獻上黍。這個月,天子就著雛雞肉來品嘗黍食,進獻櫻桃,先獻給祖廟祭祀。命令百姓不要割刈未長成的藍草來做染料,不要燒炭,不要曬布,不要關閉城巷的門,不要在關塞市集徵稅;緩處重囚,增加他們的伙食,放牧時要把母馬與群馬分開,束縛公馬的腳,頒布養馬的政令。這個月,夏至,陽氣在上覆蓋,陰氣在下升起,陰陽之氣相遇而爭,使事物各有生死之分。君主要齋戒,居處必深,身體需靜而勿躁,禁止女色,不要讓嬪妃進御,減少美味,不要希望各種滋味調和在一起,止住慾望,定下心氣,使身體各個器官靜養,做事要審慎精詳而不要急,以此來待陰陽的成敗確定。鹿角脫落,蟬開始鳴叫,半夏草長出,木槿開花。這個月,不要在南方用火,可以住在高樓這些明亮的地方,可以向遠眺望,可以登上山陵,可以站在台榭高屋,都為順陽避暑。【原文】仲夏行冬令,則雹霰傷谷,道路不通,暴兵[1]來至;行春令,則五穀晚熟,百螣[2]時起,其國乃飢[3];行秋令,則草木零落,果實早成,民殃於疫[4]。【注釋】[1]暴兵:指不義之兵。暴:害。五行說認為冬季天寒,主閉藏,仲夏行冬令,就會雹霰傷五穀,道路不通暢,暴兵來侵犯。[2]百螣(téng):指各種類似蝗蟲的害蟲。[3]飢:荒年。五行說認為春主生育,仲夏行春令,就會使五穀晚熟,害蟲成災,遭遇荒年。[4]疫:疾疫。五行說認為秋氣寒涼,仲夏行秋令,就會使草木枯落,果實過早成熟,人民因時氣不合而遭受病害。【譯文】仲夏時節行使冬天的政令,就會使雹霰傷五穀,道路不通暢,不義之兵來侵犯;如果行使春天的政令,就會五穀晚熟,害蟲成災,國家遭遇饑荒;如果行使秋天的政令,就會使草木枯落,果實過早成熟,百姓因時氣不合而遭受病害。

卷五·仲夏紀·大樂

【原文】音樂之所由來者遠矣,生於度量,本於太一[2]。太一出兩儀[3],兩儀出陰陽。陰陽變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渾渾沌沌,離則複合,合則復離,是謂天常[4]。天地車輪,終則復始,極則復反,莫不咸當。日月星辰,或疾或徐,日月不同,以盡其行。四時代興,或暑或寒,或短或長,或柔或剛。萬物所出,造於太一,化於陰陽。萌芽始震,凝以形。形體有處,莫不有聲。聲出於和,和出於適。和適先王定樂,由此而生。天下太平,萬物安寧,皆化其上,樂乃可成。成樂有具[5],必節嗜欲。嗜欲不辭,樂乃可務[6]。務樂有術,必由平出。平出於公,公出於道。故惟得道之人,其可與言樂乎!亡國戮民,非無樂也,其樂不樂。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狂者非不武[7]也,亂世之樂,有似於此。君臣失位,父子失處,夫婦失宜,民人呻吟,其以為樂也,若之何哉?【注釋】[1]大樂:合於道的音樂。這是陰陽家的樂論。[2]度量:古代把音律分成三等分,增或減一分,便產生新的旋律。度量:指音律度數的增減。太一:指道。[3]兩儀:天地。[4]天常:自然的永恆規律。[5]具:具備,這裡指條件。[6]務:從事。[7]武:通"舞"。【譯文】音樂的由來是相當久遠的。它產生於音律度數的增減,以自然之道為本源。道產生天地,天地產生陰陽二氣。陰陽的變化,一上一下,會合而構成文采。天地最初形成時是渾渾沌沌的,它們分離了又會合,會合了又分離,這就叫做自然的永恆規律。天地就像轉動的車輪一樣,轉完了一周又重複開始,到了一定的限度又返回,無不處處正常。日、月、星、辰的運動,有快有慢,太陽與月亮雖然不一樣,但它們都在各自的軌道上儘力運動。春、夏、秋、冬四季交替運動,寒來暑往,有短有長,有的季節陰柔,有的季節陽剛。萬物的產生,是作為自然之道的"太一"所創造的,是陰陽二氣所化育的。陽氣變化則萌芽發動,陰氣變化則凝凍成形。凡有形體的地方,莫不有聲音產生。聲音產生於和諧,和諧來源於合度。先王制定音樂,是從和諧和合度的原則出發的。天下平安無事,萬物安謐寧靜,人民都歸順君王,上下相和音樂就製成了。音樂的製成是有條件的,必須節制嗜欲。只有嗜欲不入邪僻,才可專門從事音樂。從事音樂要有方法,必須從平和出發。平和出自公正,公正產生於自然之道。所以只有得道的人,才可以和他們談論音樂啊!被滅亡的國家和被屠殺的人民,不是沒有音樂,但他們的音樂不使人歡樂。快要被淹死的人因為受到刺激,有時反而笑起來,即將判罪的人有時也唱歌,精神錯亂的人有時也手舞足蹈,亂世的音樂就像這種情況。君臣失去正常的位序,父子關係不正常,夫妻關係失調,人民痛苦地呻吟,以此制定音樂,該會怎樣呢?【原文】凡樂,天地之和,陰陽之調也。始生人者天也,人無事焉。天使人有欲,人弗得不求。天使人有惡,人弗得不辟[1]。欲與惡所受於天也,人不得興焉,不可變,不可易。世之學者,有非樂者矣,安由出哉?大樂[2],君臣、父子、長少之所歡欣而說也。歡欣生於平,平生於道。道也者,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不可為狀。有知不見之見、不聞之聞、無狀之狀者,則幾於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為形,不可為名,強為之名,謂之太一。故一也者制令[3],兩也者從聽[4]。先聖擇兩法一[5],是以知萬物之情。故能以一聽政[6]者,樂君臣,和遠近,說黔首,合宗親。能以一治其身者,免於災,終其壽,全其天。能以一治其國者,姦邪去,賢者至,成大化。能以一治天下者,寒暑適,風雨時,為聖人。故知一則明,明兩則狂[7]。【注釋】[1]辟:同"避"。[2]大樂:合於道的音樂,與侈樂有別。[3]一:指道與君王。制令:指為君者制定法令。[4]兩:指萬物與臣。從聽:即聽從,指為臣要聽從為君的。[5]擇:通"釋",放棄。法:取法、效法。[6]以一聽政:用"一"的原則(即道的原則)來處理政事。[7]知一則明:法一則明照萬物。承上文"擇兩法一,是以知萬物之情"而來。明兩:指尊臣以擬君,君臣無別。明,指尊顯。狂:亂。【譯文】大凡音樂都是天地和諧、陰陽調和的產物。最初生育人民的是天,人沒有參與其事。天使人有了慾望,人不得不追求。天使人有所憎惡,人不得不迴避。慾望與憎惡,是上天所賜予的,人不得參與其中,不可改,不可變。世上的學者有反對音樂的,這種論調是從哪裡產生的呢?大樂是君臣、父子、長幼所歡欣而喜悅的,歡欣出自平和,平和產生於道。所謂道,是看不見,聽不到,又不能說出形狀的東西。有人能知道在不見中有所見,在不聞中有所聞,在無形中見到形,就可說差不多懂得道了。道這個東西是最精妙的,說不出它的形狀,叫不出它的名字,勉強給它起個名字,就叫它"太一"吧。所以,"一"是製作號令的,"兩"是聽從"一"的指揮的。先代聖王棄"兩"取"一",因此而知道了"一"產生萬物的道理。所以能夠用"一"來處理政事的人,使君臣歡樂,使親疏遠近和諧一致,使百姓高興,使骨肉親族和睦;能用"一"來修身的人,可以免除災禍,終其天年,保全天性;能用"一"來治理國家的人,可以鋤奸去邪,賢人不召自來,實現大治;能用"一"來治理天下的人,可以使寒暑適度,風雨及時,而成為聖人。所以懂得取法"一"就可明照萬物,如使"兩"尊顯,猶如尊重群臣以虛擬君主,必然出亂子。

卷五·仲夏紀·侈樂

【原文】人莫不以其生生,而不知其所以生。人莫不以其知知,而不知其所以知。知其所以知之謂知道,不知其所以之知謂棄寶。棄寶者必離其咎[2]。世之人主,多以珠玉戈劍為寶,愈多而民愈怨。國人愈危,身愈危累,則失寶之情矣。亂世之樂與此同。為木革之聲則若雷,為金石之聲則若霆,為絲竹歌舞之聲則若噪。以此駭心氣、動耳目、搖蕩生[3]則可矣,以此為樂則不樂。故樂愈侈,而民愈郁,國愈亂,主愈卑,則亦失樂之情矣。凡古聖王之所為貴樂者,為其樂也。夏桀、殷紂作為侈樂,大鼓、鍾、磬、管、簫之音,以鉅為美,以眾為觀,俶詭殊瑰[4],耳所未嘗聞,目所未嘗見,務以相過,不用度量。宋之衰也,作為千鍾[5]。齊之衰也,作為大呂[6]。楚之衰也,作為巫音[7]。侈則侈矣,自有道者觀之,則失樂之情。失樂之情,其樂不樂。樂不樂者,其民必怨,其生必傷。其生之與樂也,若冰之於炎日,反以自兵。此生乎不知樂之情,而以侈為務故也。樂之有情,譬之若肌膚形體之有情性也,有情性則必有性養[8]矣。寒、溫、勞、逸、飢、飽,此六者非適也。凡養也者,瞻非適而以之適者也[9]。能以久處其適,則生長矣。生也者,其身固靜,或而後知,或使之也。遂而不返,制乎嗜欲,制乎嗜欲無窮則必失其天矣。且夫嗜欲無窮,則必有貪、鄙、悖、亂之心,淫佚、奸詐之事矣。故強者劫弱,眾者暴寡,勇者凌怯,壯者傲幼,從此生矣。【注釋】[1]侈樂:指樂器種類多、形體大、形狀奇、演奏的曲調怪誕、音量響、紛亂嘈雜的音樂。[2]離:通"罹",遭遇。咎:即殃,禍害。[3]生:性,性情。[4]俶(chù)詭:奇異。殊瑰:特別瑰麗。[5]千鍾:懸鐘千枚。千,舉其成數,言其多。千鍾,有類古代的編鐘。[6]大呂:齊鍾名,為巨大之鐘。[7]巫音:源於巫師主祭而具有濃厚民族風格的奇異音樂。[8]性養:養其性,即培養、保護性情。[9]瞻:通"詹",省察。適:適中。以:使。【譯文】人無不靠自己的生命生存並生生不息,但卻不知道所賴以生存的是什麼;人無不依賴自己的知覺感知外物,而不知自己賴以感知的是什麼。知道自己所以能感知外物的原因,就叫"懂得了道";不知道自己所以能感知的原因,那叫做"遺棄寶物"。丟棄寶物的人必然遭到災禍。世上的君主,大多把珍珠、美玉、長戈、利劍當做寶貝,這些東西越多,老百姓就越怨恨,國家就越危險,君主自身也就越感到煩勞,那就失掉了寶貝的實際意義了。亂世的音樂與這種情況相同。演奏木革、金石制的樂器,其聲音就像雷霆震怒,演奏絲竹樂器之類的歌舞樂,其音樂就像大嚷大叫。如果用這種聲音來驚心動魄、震耳發聾、搖蕩人的性靈是可以的,拿這些東西作為音樂,就不能使人快樂了。所以音樂越是奢侈,老百姓就越抑鬱不樂,國家就越亂,國君的地位就越卑微,這樣,也就失去音樂的實際意義了。古代聖人之所以重視音樂,是因為它能使人快樂。夏桀、殷紂王製作奢侈淫靡的音樂,增大鼓、鍾、磬、管、簫等樂器的聲響,把聲音巨大當做美好,把樂器眾多視為壯觀;他們的音樂追求奇異和過分瑰麗,是人們的耳朵不曾聽到過的,眼睛不曾看到過的;他們的音樂專意追求過分,不遵法度。宋國衰弱的時候,製作千鍾樂舞;齊國衰弱的時候,製作齊鍾大呂;楚國衰弱的時候,製作奇異的巫音。這些音樂,論奢侈則夠奢侈的了,但從有道者的觀點看來,就失去音樂的實際意義了。失掉音樂的實際意義,這種音樂就不能使人快樂。音樂不能使人快樂,他們的人民必定埋怨,他們的生命必定受到傷害。他們的生命與這種音樂的關係,就像冰雪與烈日的關係一樣,反倒要自為災害。這種現象的產生是不懂得音樂的實際意義,卻專力以奢侈淫靡為務的緣故。音樂具有性情,就像人的肌膚形體具有性情一樣。有性情就必然要有養護的方法。嚴寒、溫熱、勞累、安逸、飢餓、飽脹,這六種狀態都不是適中的。大凡保養,就要明察那些不適於天性的東西而使之適於天性。能讓他長期處在適中的環境中,就可以使生命長壽了。生命這個東西,它自身本來是靜謐的,或者說是感受到外物而後才有知識,或者說是外物使它有了知識。如果隨心所欲而流連忘返,就會被嗜欲所牽制;受到嗜欲牽制而又無休無止,就必定喪失天性。況且人的嗜欲是無窮無盡的,這就必定產生貪婪、卑鄙、狂悖、作亂的心理,產生淫邪、奸詐的事情。所以,強大者劫掠弱小者,人多勢眾者施暴於勢單力寡者,勇猛者凌辱膽小者,強壯者傲視弱小者,這些現象都是被嗜欲牽制所產生的啊!

卷五·仲夏紀·適音

【原文】耳之情慾聲,心不樂,五音在前弗聽。目之情慾色,心弗樂,五色在前弗視。鼻之情慾芬香,心弗樂,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慾滋味,心弗樂,五味在前弗食。欲之者,耳目鼻口也;樂之弗樂者,心也。心必和平然後樂,心必樂然後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樂之務在於和心,和心在於行適。夫樂有適,心亦有適。人之情,欲壽而惡天,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欲逸而惡勞。四欲得,四惡除,則心適矣。四欲之得也,在於勝理。勝理以治身則生全以,生全則壽長矣。勝理以治國則法立,法立則天下服矣。故適心之務在於勝理。夫音亦有適。太鉅則志盪,以盪聽鉅則耳不容,不容則橫塞,橫塞則振。太小則志嫌[2],以嫌聽小則耳不充,不充則不詹[3],不詹則窕[4]。太清則志危,以危聽清則耳谿[5]極,谿極則不鑒,不鑒則竭。太濁則志下,以下聽濁則耳不收,不收則不摶[6],不摶則怒。故太鉅、太小、太清、太濁皆非適也。【注釋】[1]適音:即音要合乎標準,大不過鈞,重不過石。[2]嫌:通"慊"(qiè),滿足。[3]詹:滿足。[4]窕:不充滿。[5]谿:山谷,空虛。[6]摶:專一。【譯文】耳朵的作用是想聽到聲音,心裡不快樂的話,美妙的五音旋律在耳前也聽不到。眼睛的作用是想看到顏色,心裡不快樂,五彩的顏色在眼前也看不見。鼻子的作用是想嗅到芳香,心裡不快樂,芳香在鼻前也嗅不到。口的作用是想嘗到滋味,心裡不快樂,五種味道在口前也不想吃。耳、目、鼻、口這些器官是想要發揮其作用的,產生快樂但覺得不快樂的是心。心一定要平和之後才能得到快樂,一定要心快樂之後,耳、目、口、鼻這些器官才有機會發揮其作用,所以快樂的要領是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就在於行為適當。快樂要適中,心也要適中。人之常情是想長壽而憎惡夭折,想安樂而憎惡危難,想榮耀而憎惡恥辱,想安逸而憎惡勞動。四種慾望都能達成,四種憎惡都能被排除,那麼心就能舒服了。四種慾望的達成在於以理取勝,以理取勝用來修養自身就可保全生命,生命得以保全那麼就可長壽。以論理方式來治理國家那麼就能使法制確立,確立法制就使天下服從。所以,使心適中舒服的要領在於以理服人。聲音也要適中。聲音太響就易使意志飄蕩,在意志飄蕩的狀態下聽這種響聲那麼耳朵難以容納得下,容不下就會橫塞住阻止聲音進入,在耳中產生振動。聲音太小就會意志不強,以薄弱的意志去聽,那麼耳朵就覺得不充實,不充實就是感到不足,不足就使人感到空虛。聲音太清越使人內心畏懼,以畏懼的心情去聽那高尖的悲音,那麼耳朵就空洞到了極點,使人心神不安,使人筋疲力盡。聲音太低濁使人意志消沉,意志消沉時聽這種低濁的音樂,耳朵不會收聚它,不收聚聲音就使人心神不一,人的心神不一就會導致發怒。所以聲音太響、太低、太清越、太混濁都不適宜聽。【原文】何謂適?衷,音之適也。何謂衷?大不出鈞,重不過石[1],小大輕重之衷也。黃鐘[2]之宮,音之本也,清濁之衷也。衷也者,適也,以適聽適則和矣。樂無太,平和者是也。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平也;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亡國之音悲以哀,其政險也。凡音樂通乎政,而移風平俗者也,俗定而音樂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觀其音而知其俗矣,觀其政而知其主矣。故先王必托於音樂以論其教。《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嘆,有進乎音者矣。大饗[3]之禮,上玄尊而俎生魚[4],大羹不和,有進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特以歡耳目、極口腹之慾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行理義也。【注釋】[1]鈞:度量鍾音律度大小的器具。石:重量單位,合一百二十斤。[2]黃鐘:標準音。[3]饗(xiǎnɡ):供奉鬼神。[4]尊:古代的酒器。俎:祭祀時盛祭品的禮器。【譯文】什麼才叫做適宜的聲音?中和之音就適中了。什麼是中和?就是發出的音律度不超過鈞所發出的聲音的律度,鐘的重量不超過一石,這就是音的高低輕重適中的標準。黃鐘確定的宮調音,是音律的基本標準,也是音質清濁的適中之音。中和也就是適宜,在適宜的狀態聽適合的音樂就會令心情和悅。音樂不能聽得過度,平和的音樂就好。所以,太平盛世的音樂是安詳愉悅的,反映政治安定;亂世的音樂是哀怨、憤怒的,反映政治不協調;國家滅亡的音樂悲哀凄涼,反映政治險惡出現危機。凡是音樂與政治相通並可改變風俗,風俗形成就是音樂教化的作用。所以治理有方的世道,看它的音樂就可知道它的風俗如何,看它的政治就可知道當時的君主如何。所以,先王一定據音樂來議論它的教化作用。《清廟》的琴瑟,用朱紅的琴弦奏出緩慢清越的曲調,一人唱三人和,產生了超過音樂本聲的效果。天子祭祀上天時,捧上酒樽及在禮器上放上新鮮的魚,不用調和肉汁,其本來的味道之美超過調出的五味。所以,先王製作禮樂,並非只是用來滿足耳、目、口、腹的需求,是用來教化百姓分辨好壞、推行理義的。

卷五·仲夏紀·古樂

【原文】樂所由來者尚也[1],必不可廢。有節,有侈,有正,有淫矣。賢者以昌,不肖者以亡。【注釋】[1]尚:久遠。【譯文】音樂的來源很久遠,一定不可以廢除。音樂的特點,有節制適宜的,有奢侈放縱的,有純正的,也有淫逸的。賢人用音樂來使國家昌盛,不賢能的人則因音樂而致國破身亡。【原文】昔古朱襄氏[1]之治天下也,多風而陽氣畜積,萬物散解,果實不成,故士達[2]作為五弦瑟,以來陰氣,以定群生。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3]:一曰載[4]民,二曰玄鳥,三曰遂[5]草木,四曰奮[6]五穀,五曰敬天常,六曰達帝功,七曰依地德[7],八曰總萬物之極[8]。昔陶唐氏之始,陰多,滯伏而湛積,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氣鬱閼而滯著,筋骨瑟縮不達,故作為舞以宣導之。【注釋】[1]朱襄氏:傳說中遠古部落名,其首領為炎帝。[2]士達:朱襄氏之臣。[3]投足以歌八闋:投足,頓足,踏著腳。八闋:指舞樂的八章。[4]載:負載。[5]遂:順。[6]奮:茂盛。[7]德:四時的旺氣。[8]八曰總萬物之極:極:終極。以上"八曰"為樂曲八章之名。八闋之樂是反映古代勞動人民生產鬥爭和原始宗教信仰的舞樂。第一章"載民"是歌頌負載人民的大地;第二章"玄鳥"是歌頌氏族圖騰——黑鳥;第三章"遂草木"是祝願草木生長;第四章"奮五穀"是祝願五穀豐登;第五章"敬天常"是表達人們對自然規律的敬畏;第六章"達帝功"是表達他們要通達天帝之功的希望;第七章"依地德"是表達他們要遵循四時旺氣行事;第八章"總萬物之極"是說明他們總的願望是要使萬物發展達到最高限度。(以上參見楊蔭瀏著《中國古代音樂史稿》)【譯文】遠古朱襄氏治理天下,多颳風而且陽氣蓄積太盛,萬物四散,果實難以成熟,所以士達創造了五弦瑟來招陰氣,以穩定眾生。古代葛天氏的音樂,演奏的形式是三個人拿著牛尾,踏著腳來唱八闋歌:第一章叫"載民",第二章叫"玄鳥",第三章叫"遂草木",第四章叫"奮五穀",第五章叫"敬天常",第六章叫"達帝功",第七章叫"依地德",第八章叫"總萬物之極"。古時陶唐氏開始治理天下的時候,陰氣太盛,氣勢滯漲沉積,水道阻塞,一切不按照它原來的流向運行,百姓的精神抑鬱積滯,筋骨蜷縮不得舒展,所以創作舞蹈來加以疏導。【原文】昔黃帝令伶倫作為律[1]。伶倫自大夏之西,乃之[2]阮隃之陰[3],取竹於懈溪之谷,以生空竅厚鈞[4]者,斷兩節間——其長三寸九分——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吹曰舍少[5]。次[6]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聽鳳皇之鳴,以別十二律[7]。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8],以比黃鐘之宮,適合;黃鐘之宮皆可以生之。故曰:黃鐘之宮,律呂之本。黃帝又命伶倫與榮將鑄十二鍾,以和五音,以施英韶。以仲春之月,乙卯之日,日在奎,始奏之,命之曰咸池。【注釋】[1]伶倫作為律:伶倫:傳說為黃帝的樂官。伶:樂官。倫:人名。律:古代定音用的竹製律管,相傳為伶倫所製造。[2]之:往。[3]阮隃之陰:昆崙山的北面。後文的"懈溪"是山谷名,在昆崙山山谷內。[4]鈞:通"均"。[5]吹曰舍少:吹出來的聲音叫"舍少",舍少是模擬黃鐘管的聲音。[6]次:依次。[7]十二律:中國古代樂制中,以一個八度分為十二個不完全相等的半音,每個半音稱為一"律"。[8]雄鳴為六,雌鳴亦六:指六陽律與六陰律(黃鐘、太簇、姑洗、蕤賓、夷則、無射;大呂、夾鍾、仲呂、林鐘、南呂、應鐘)。【譯文】古代,黃帝命令伶倫創作樂律。伶倫從大夏山的西方,到昆崙山的北面尋找,從山谷中取來竹子,選擇中空而壁厚均勻的竹子,選擇兩節之間的一段——它長三寸九分——來吹它,把這段竹子發出的聲音定為黃鐘律的宮音,吹出來的聲音稱為"舍少"。依次製造十二隻竹筒,拿著它們到昆崙山下,聽鳳凰鳴叫,以此區別十二樂律。把雄鳳鳴叫分為六聲,雌鳳鳴叫分為六音,用這些聲音定出的樂律來與黃鐘律的宮音相比對照,適合;黃鐘律的宮音都可以產生這樣的聲音。所以說:黃鐘律的宮音,是音律的根本。黃帝又命令伶倫和榮將鑄造十二口編鐘,用以調和五音,用來展示華美的樂音。在仲春的月份,乙卯之日,太陽行在奎的星宿之位時,開始演奏,把樂曲命名為"咸池"。【原文】帝顓頊生自若水,實處空桑[1],乃登為帝。惟天之合,正風乃行,其音若熙熙、凄凄、鏘鏘[2]。顓頊好其音,乃令飛龍作,效八風之音,命之曰承雲[3],以祭上帝。乃令先為樂倡[4]。乃偃寢,以其尾鼓其腹,其音英英[5]。帝嚳命咸黑作為聲,歌"九招"、"六列"、"六英"。有倕作為鼙、鼓、鍾、磬、吹苓、管、塤、篪、鞀、椎、鍾。帝嚳乃令人批抃[6],或鼓鼙、擊鐘磬、吹苓、展管篪。因令鳳鳥、天翟[7]舞之。帝嚳大喜,乃以康[8]帝德。【注釋】[1]若水:水名。空桑:地名。[2]熙熙、凄凄、鏘鏘:象聲詞,形容風聲。[3]承云:古樂名。[4]乃令(tuó)先為樂倡:,即鱷,皮可制鼓。倡:始。古代奏樂始於擊鼓。所記古帝役使動物之事都是古代的神話傳說。[5]英英:形容樂聲和盛。[6]抃(biàn):兩手相擊。[7]天翟:神話中的天鳥。翟:長尾巴的野雞。[8]康:褒揚,讚美。【譯文】古帝王顓頊在若水出生,原住在空桑,然後才登帝位。這是順應天地之合,世間純正之風才流行,天地間發出熙熙、凄凄、鏘鏘的聲音。帝王顓頊喜好這樣的聲音,於是就命令飛龍作樂曲,仿效八風的聲音,命名這首樂曲為"承雲",以此來祭祀上古帝王。又命令先為樂曲領奏。就仰面躺下,用它的尾巴敲擊腹部,發出英英的聲音。古帝王嚳命令咸黑創作樂曲,創作了"九招"、"六列"、"六英"。倕又製造了鼙、鼓、鍾、磬、吹苓、管、塤、篪、鞀、椎、鍾等樂器。帝嚳就又讓人演奏樂器,有的鼓鼙,有的擊鐘磬、有的吹苓、有的展管篪。還令鳳凰、天鳥隨樂舞蹈。帝嚳非常高興,就用這樂舞來宣揚天帝的聖德。【原文】帝堯立,乃命質為樂。質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歌,乃以麋輅置缶[1]而鼓之,乃拊[2]擊石,以象[3]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4]百獸。瞽叟乃拌五弦之瑟[5],作以為十五弦之瑟。命之曰大章,以祭上帝。舜立,命延,乃拌瞽叟之所為瑟,益之八弦,以為二十三弦之瑟。帝舜乃令質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禹立,勤勞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決壅塞,鑿龍門,降通漻水以導河[6],疏三江五湖,注之東海,以利黔首。於是命皋陶作為夏籥九成[7],以昭其功。【注釋】[1]麋輅:麋鹿的皮革。缶:盛酒漿的瓦器,小口大腹。[2]拊:擊,拍。[3]象:模仿。[4]致:招引,引來。舞:用作使動。[5]瞽叟:舜的父親。瞽:瞎子。拌:分開。[6]降通漻(liáo)水以導河:降:大。漻水:指洪水。河:黃河。[7]於是命皋陶作為夏籥九成:皋陶:禹的大臣,傳說在舜時掌管刑獄之事。夏籥:古樂名。九成:九段,又稱"九奏"、"九變"。【譯文】堯帝即世,就命令大臣質創作音樂。質就仿效山林溪谷的聲音來作歌,就用麋鹿的皮革造鼓來敲擊,就敲擊石片,就模仿天帝玉石的聲音,用來招引百獸舞蹈。瞽叟在五弦瑟的基礎上製造了十五弦瑟。用此演奏的樂曲命名為"大章",以此祭祀天帝。舜帝即位,命令大臣延,就在瞽叟所製作的琴瑟基礎上增加八弦,製造了二十三弦琴瑟。舜帝就命令大臣質修改九招、六列、六英這些樂譜,以此來昭明天帝聖德。禹帝即位,為天下辛勤操勞,日夜不停。疏通大河,決開壅塞,鑿開龍門,大力疏通洪水,把它導入黃河,疏通三江五湖,使水流入東海,以此來使百姓得利。於是又命令皋陶創作夏籥九成來宣揚他的功績。【原文】殷湯即位,夏為無道,暴虐萬民,侵削諸侯,不用軌度[1],天下患之。湯於是率六州以討桀罪。功名大成,黔首安寧。湯乃命伊尹作為大護,歌晨露,修九招、六列,以見其善。周文王處岐,諸侯去殷三淫而翼文王[2]。散宜生曰:"殷可伐也。"文王弗許。周公旦乃作詩曰:"文王在上,於[3]昭於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以繩[4]文王之德。武王即位,以六師伐殷。六師未至,以銳兵克之於牧野。歸,乃薦俘馘於京太室[5],乃命周公為作大武。成王立,殷民反[6],王命周公踐伐之。商人服[7]象,為虐於東夷。周公遂以師逐之,至於江南。乃為"三象",以嘉其德。故樂之所由來者尚矣,非獨為一世之所造也。【注釋】[1]軌度:法度。[2]三淫:指暴君紂王所做的三件殘忍的事情,即"剖比干之心、斷材士之股、刳孕婦之胎"。翼:輔助,擁戴。[3]於:嘆詞,表示讚歎。[4]繩:讚譽。[5]乃薦俘馘於京太室:薦:獻。俘馘:指被殲之敵。俘:俘虜。馘:從敵屍上割下來的左耳。京:國都。太室:太廟中室。[6]反:叛。[7]服:役使,駕馭。【譯文】殷湯即位,夏桀無道,殘暴虐待百姓,侵害掠奪諸侯,不按照法度行事,天下人都把他看成了禍患。湯於是率領六州諸侯來討伐夏桀的罪行。成就功名之後,百姓安寧。湯就命令伊尹創作樂曲"大護"、歌曲"晨露",修習"九招"、"六列",以此來展現湯帝的美德。周文王身處岐山,諸侯離開罪行累累的殷商而擁戴文王。散宜生說:"殷商可以討伐。"文王不許。周公旦就寫詩說:"文王在上,美德昭顯在天。周雖然是舊地,天命卻是新的。"用這首詩來讚譽文王的美德。武王即位後,用六軍討伐殷商。六軍沒到,就用精銳的兵馬在牧野打敗了殷商的軍隊。回到京城,就把俘虜獻給太廟,命周公創作樂曲"大武"。成王即位,殷商的遺民叛亂,成王命令周公去討伐他們。殷商的人役使大象在東夷肆虐。周公就率領軍隊追逐他們,直至江南。於是創作了樂曲"三象",以此來讚美自己的功德。所以音樂的由來相當久遠了,不是只屬一個時代所創作得來。

卷六·季夏紀·季夏

【原文】季夏之月,日在柳,昏心中,旦奎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徵,律中林鐘。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涼風始至,蟋蟀居宇,鷹乃學習,腐草化為蚈[1]。天子居明堂右個,乘朱輅,駕赤騮,載赤旂,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以桷。是月也,令漁師伐蛟取鼉,升龜取黿[2]。乃命虞人入材葦[3]。是月也,令四監大夫合百縣之秩芻,以養犧牲。令民無不成出其力,以供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以祀宗廟社稷之靈,為民祈福。是月也,命婦官染采,黼黻文章[4],必以法故,無或差忒,黃黑蒼赤,莫不質良,勿敢偽詐,以給郊廟祭祀之服,以為旗章,以別貴賤等級之度。是月也,樹木方盛,乃命虞人入山行木,無或斬伐;不可以興土功,不可以合諸侯,不可以起兵動眾,無舉大事[5],以搖蕩於氣。無發令而干時,以妨神農之事。水潦盛昌[6],命神農將巡功,舉大事則有天殃。是月也,土潤溽暑,大雨時行,燒薤行水[7],利以殺草,如以熱湯,可以糞田疇,可以美土疆。行之是令,是月甘雨三至,三旬二日。季夏行春令,則谷實解落,國多風咳,人乃遷徙;行秋令,則丘隰水潦,禾稼不熟,乃多女災;行冬令,則寒氣不時,鷹隼早鷙,四鄙入保。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黃帝,其神后土,其蟲倮,其音宮,律中黃鐘之宮,其數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雷,祭先心,天子居太廟太室,乘大輅,駕黃騮,載黃旃,衣黃衣,服黃玉,食稷與牛,其器圜以揜[8]。【注釋】[1]蚈:螢火蟲。螢火蟲生於草中,古人不知,以為是腐草所化。[2]升:登。古人認為龜是神靈,所以說"升"。黿:甲魚,肉可食。[3]虞人:掌管山林池澤的官,分為山虞、澤虞,山虞負責山林,澤虞負責池澤。這裡的虞人當指澤虞。入:納入,使……入。材葦:可用來編織器物的葦草。[4]黼(fǔ):半黑半白的花紋。黻(fú):半黑半青的花紋。文:半青半紅的花紋。章:半紅半白的花紋。[5]大事:指上述興土功、合諸侯、起兵動眾等事。[6]潦:雨水大的樣子。盛昌:這裡也指水大。[7]燒薤(xiè):指除草後晒乾燒掉。行水:引雨水澆灌。[8]圜:圓。揜:遮掩,這裡指器口小而收斂。【譯文】夏天第三個月,太陽運行在柳宿的位置,傍晚時分中星運行到心宿的位置,第二天早晨中星運行在奎的位置。這個月以丙丁日為主日,主這個月的天帝是炎帝,天神是祝融,動物則以鳳鳥類為主,音以五音中的徵音為主,候氣律管則應著六律中的林鐘,以七為成數,味道以苦為主,氣味則以焦為主。以灶神為祭祀對象,祭品以肺臟為上。涼風剛到,蟋蟀住在屋下,鷹開始學習飛翔,腐草化作螢火蟲。天子住在南向明堂的右側室,乘坐硃紅色的車,要騎赤紅色的馬,車上要插紅色蟠龍旗,穿紅色的衣服,佩戴紅色的玉飾,主食是菽與雞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高大。這個月,天子命令管漁業的官員砍蛟取鼉,獻龜取黿。還命令管山林的官員收納用來做器物的材料——蘆葦。這個月,天子命令監管四郡的大夫聚集各縣的芻草,用來餵養牲畜。命令百姓全都儘力做事,用來供給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用來祭祀宗廟社稷之靈,為百姓祈福。這個月,天子命令掌管女工的官員負責印染彩色,各種顏色、圖案的搭配描畫一定按照法規習慣,不要有一點差錯,黃黑蒼紅沒有不鮮艷良好,不許有一點欺詐,用來製作祖廟祭祀時所穿的禮服,用它們來做旌旗標誌,以此來分定貴賤等級的差別。這個月,樹木正長茂盛,於是命令掌管山林的官吏進山巡視林木,不許人們砍伐;不可以興工動土,不可以聚合諸侯,不可以起兵動眾,不能進行大事,來動了土氣。不要發布干擾農時的政令,來有礙農耕之事。雨水泛濫昌盛,要命令農官巡視水利工程,進行違背天時的大舉措就會遭受天譴。這個月,土地濕潤,天氣潮熱,常降暴雨,這時要在農地燒野草,灌雨水,以此利於殺死野草,這樣做就像用熱水澆灌土地,可以用燒掉的草料肥田,可以改良土質。施行這樣的政令,這個月就會降下及時雨,一旬一降,除去晦朔,三旬中則有兩天降雨。季夏施行春天的政令,那麼穀物的種實就會脫落,國人多患風寒咳嗽,百姓就會搬家遷徙;施行秋天的政令,那麼丘壑間出現洪水,莊稼不能成熟,多發婦女之病;施行冬天的政令,那麼寒氣就會不合時地降臨,鷹隼過早地去捕殺飛鳥,四方的百姓也會因躲避敵寇逃入城堡。這季盡時是一年的中央,五行屬土,這個月以戊己日為主日,主這個月的天帝是黃帝,天神是后土,動物則以麒麟類為主,音以五音中的宮音為主,候氣律管則應著六律中的黃鐘,以五為成數,味道以甘為主,氣味則以香為主。以中雷為祭祀對象,祭品以心臟為上。天子住在中央明堂正室,乘坐木質大車,要騎黃色的馬,車上要插黃色蟠龍旗,穿黃色的衣服,佩戴黃色的玉飾,主食是稷與牛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寬大而口斂縮。

卷六·季夏紀·音律

【原文】黃鐘生林鐘,林鐘生太簇,太簇生南呂,南呂生姑洗,姑洗生應鐘,應鐘生蕤賓,蕤賓生大呂,大呂生夷則,夷則生夾鍾,夾鍾生無射,無射生仲呂[1]。三分所生,益之一分以上生。三分所生,去其一分以下生[2]。黃鐘、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仲呂、蕤賓為上,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為下。大聖至理[3]之世,天地之氣,合而生風。日至則月鍾其風,以生十二律。仲冬日短至[4],則生黃鐘。季冬生大呂。孟春生太簇。仲春生夾鍾。季春生姑洗。孟夏生仲呂。仲夏日長至,則生蕤賓。季夏生林鐘。孟秋生夷則。仲秋生南呂。季秋生無射。孟冬生應鐘。天地之風氣正,則十二律定矣。黃鐘之月,土事無作,慎無發蓋,以固天閉地,陽氣且泄。大呂之月,數將幾終,歲且更起,而農民,無有所使。太簇之月,陽氣始生,草木繁動,令農發土,無或失時。夾鍾之月,寬裕和平,行德去刑,無或作事[5],以害群生。姑洗之月,達道通路,溝瀆修利,申之此令,嘉氣趣[6]至。仲呂之月,無聚大眾,巡勸農事,草木方長,無攜民心[7]。蕤賓之月,陽氣在上,安壯養俠,本朝[8]不靜,草木早槁。林鐘之月,草木盛滿,陰將始刑[9],無發大事,以將陽氣。夷則之月,修法飭刑,選士厲兵[10],詰誅不義,以懷遠方。南呂之月,蟄蟲入穴,趣農收聚,無敢懈怠,以多為務。無射之月,疾斷有罪,當法勿赦,無留獄訟,以亟以故。應鐘之月,陰陽不通,閉而為冬,修別喪紀,審民所終。【注釋】[1]黃鐘生林鐘……無射出仲呂:這段講音律相生的結果。黃鐘、林鐘、太簇、南呂、姑洗、應鐘、蕤賓、大呂、夷則、夾鍾、無射、仲呂為古代音樂的十二調,即十二律。[2]三分所生,益之一分以上生。三分所生,去其一分以下生:這兩句講音律相生的方法。把作為基準的音律度數分為三等分,再增其一分,結果在三分之二的已知音律數上產生新的音律,這叫"上生";減去其一分,結果在三分之四的已知音律數上產生新的音律,這叫"下生"。林鐘管長三分增其一,得八寸,這就是太簇律的律管長度。這是"上生"。[3]至理:等於說"至治",最完美的政治局面。[4]日短至:指冬至。冬至那天白天最短。下文"日長至"指夏至。[5]事:指軍事及土木之事。[6]趣:急速。[7]無攜民心:不要使人民對農事三心二意。攜:離。[8]本:指君子自身。朝:指朝廷百官。[9]始刑:始殺。言秋將至,陰氣即將開始刑殺萬物。[10]厲兵:磨礪兵器。【譯文】黃鐘律生出林鐘律,林鐘律生出太簇律,太簇律生出南呂律,南呂律生出姑洗律,姑洗律生出應鐘律,應鐘律生出蕤賓律,蕤賓律生出大呂律,大呂律生出夷則律,夷則律生出夾鐘律,夾鐘律生出無射律,無射律生出仲呂律。三分音律,在這個基礎上增加一分,由此上生出新律。三分音律,在這個基礎上減去一分,由此上生出新律。黃鐘、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仲呂、蕤賓等樂律是由上生而得,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等樂律是由下生而得。最聖明尚理的世代,天地的靈氣會合而產生了風。太陽運行到一定點位,月亮就會聚集那個地方的風,由此產生十二樂律。冬至日到了,就會產生黃鐘。季冬日產生大呂。孟春日產生太簇。仲春日產生夾鍾。季春日產生姑洗。孟夏日產生仲呂。夏至日到的話,就會產生蕤賓。季夏日產生林鐘。孟秋日產生夷則。仲秋日產生南呂。季秋日產生無射。孟冬日產生應鐘。天地之間會合的風與靈氣純正,那麼就能確定十二律了。黃鐘律生的這個月份,動土之事不要做,慎去揭開藏好的東西的蓋子,以便封固天地,否則,陽氣將要泄露出去。大呂律生的這個月份,舊年將盡,新年伊始,要使農民專心休息,不要有其他勞役。太簇律生的這個月份,陽氣開始升動,草木萌發,要命令農民動土耕種,不要錯過農時。夾鐘律生的這個月份,應懂得寬容和平,施行仁德,減輕刑罰,不可以勞師動眾,以損害眾生靈。姑洗律生的這個月份,要使道路通達,疏浚溝渠興修水利,申明這政令,美好的氣象就會很快到來。仲呂律生的這個月份,不要聚集民眾,應該巡查勸勉勤作農事,草木剛在生長,不要擾亂民心。蕤賓律生的這個月份,陽氣在上升,適宜安養丁壯健男,朝廷如果不安穩,草木會過早枯死。林鐘律生的這個月份,草木豐盛,陰氣開始滋長刑殺萬物,不要舉行大事,以此來養蓄陽氣。夷則律生的這個月份,修明法律,整飭刑罰,選拔士兵,磨礪兵器,聲討誅殺不義之人,憑此安撫遠方邊民。南呂律生的這個月份,蟄蟲鑽入洞穴,要催促農民收割莊稼囤積糧食,不敢懈怠,務求要多收多藏。無射律生的這個月份,要迅速判辦有罪之人,應當法辦的不要赦免,不要積壓訴訟案件,處理從速,要合乎沿用的法典。應鐘律生的這個月份,陰陽之氣不通暢,天地閉塞並進入冬季,要整修喪事的貴賤等級規格,審慎處理百姓辦喪的事宜。

卷六·季夏紀·音初

【原文】夏後氏孔甲田於東陽山[1]。天大風,晦盲,孔甲迷惑,入於民室。主人方乳[2],或曰:"後來,是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或曰:"不勝也[3],之子是必有殃。"後乃取其子以歸,曰:"以為餘子,誰敢殃之?"子長成人,幕動坼檫[4],斧斫斬其足,遂為守門者。孔甲曰:"嗚呼!有疾,命矣夫!"乃作為"破斧"之歌,實始為東音。禹行功,見塗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塗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於塗山之陽。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實始作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風焉,以為"周南"、"召南"。周昭王親將征荊。辛余靡長且多力,為王右。還反涉漢,梁敗,王及蔡公抎於漢中。辛余靡振王北濟,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於西翟,實為長公。殷整甲徙宅西河,猶思故處,實始作為西音。長公繼是音以處西山,秦繆公取風焉,實始作為秦音。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台,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謚隘[5]。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終曰:"燕燕往飛。"實始作為北音。凡音者,產乎人心者也。感於心則盪乎音,音成於外而化乎內。是故聞其聲而知其風,察其風而知其志,觀其志而知其德。盛衰、賢不肖、君子小人皆形於樂,不可隱匿。故曰:樂之為觀也,深矣[6]。土弊則草木不長,水煩則魚鱉不大,世濁則禮煩而樂淫。鄭衛之聲、桑間之音[7],此亂國之所好,衰德之所說。流辟、越、慆濫[8]之音出,則滔盪之氣、邪慢之心感矣;感則百奸眾辟從此產矣。故君子反道以修德;正德以出樂;和樂以成順。樂和而民鄉方矣。【注釋】[1]夏後氏孔甲:夏君,禹的第十四代孫,桀的曾祖。孔甲:名。田:打獵。[2]乳:生子。[3]不勝也:意思是享受不了這個福分。不勝:經受不住。[4]幕:帳幕。坼:裂,使動用法。檫:屋椽。[5]謚隘:象聲詞,像燕子鳴叫之聲。[6]樂之為觀也,深矣:音樂作為一種觀察的對象是很深刻的。[7]鄭衛之聲:即鄭衛之音。桑間之音:桑間在濮水之上。傳說殷紂亡國,殷紂的樂官延在桑間投濮水自殺,後春秋時晉國樂官涓經過此地,聽到水面上飄揚著音樂聲,便記載下來,這就是桑間之音。後人用它來代表亡國之音、靡靡之音。[8]流辟:淫邪放縱。越:聲音飛盪。慆濫:放蕩過分。【譯文】夏君孔甲在東陽黃山打獵。天颳起大風,天色昏暗。孔甲迷失了方向,走進一家老百姓的屋子。這家人家正在生孩子。有人說:"君主到來,這是好日子啊,這個孩子一定大吉大利。"有人說:"怕享受不了這個福分啊,這個孩子一定會遭受災難。"夏君就把這個孩子帶了回去,說:"讓他做我的兒子,誰敢害他?"孩子長大成人了,一次帳幕掀動,屋椽裂開,斧子掉下來砍斷了他的腳,於是只好做守門之官。孔甲嘆息道:"哎!發生了這種災難,是命中注定吧!"於是創作出"破斧"之歌。這是最早的東方音樂。禹巡視治水之事,途中娶塗山氏之女。禹還沒有來得及與她舉行儀式就到南方巡視去了,塗山氏之女就叫她的侍女在塗山南面迎候禹,她自己於是作了一首歌,歌中唱道:"候望人啊。"這是最早的南方音樂。周公和召公時曾在那裡採風,後人就把它叫做"周南"、"召南"。周昭王親自率領軍隊征伐荊國。辛余靡身高力大,做昭王的車右。軍隊返回,渡漢水,這時橋壞了,昭公和蔡公墜落在漢水中。辛余靡把昭王救到北岸,又返回救了蔡公。周公於是封他在西方為諸侯,做一方諸侯之長。當初殷整甲遷徙到西河居住,但還思念故土,於是最早創作了西方音樂。辛余靡封侯後住在西翟之山,繼承了這一音樂。秦穆公時曾在那裡採風,開始把它作為秦國的音樂。有娀氏有兩位美貌的女子,給她們造起了九層高台,飲食一定用鼓樂陪伴。天帝讓燕子去看看她們。燕子去了,發出"謚隘"的叫聲。那兩位女子很喜愛燕子,爭著撲住它,用玉筐罩住。過了一會兒,揭開筐看它,燕子留下兩個蛋,向北飛去,不再回來。那兩位女子作了一首歌,歌中唱到:"燕子燕子展翅飛。"這是最早的北方音樂。大凡音樂,是從人的內心產生出來的。心中有所感受,就會在音樂中表現出來,音樂表現於外而化育於內。因此,聽到某一地區的音樂就可以了解它的風俗,考察它的風俗就可以知道它的志趣,觀察它的志趣就可以知道它的德行。興盛與衰亡、賢明與不肖、君子與小人都會在音樂中表現出來,不可隱藏。所以說:音樂作為一種觀察的對象,它所反映的是相當深刻的了。土質惡劣,草木就不能生長;水流渾濁,魚鱉就不能長大;社會黑暗,禮儀就會煩亂,音樂就會淫邪。鄭衛之聲、桑間之音,這是淫亂的國家所喜好的,是道德衰敗的君主所高興的。只要淫邪、輕佻、放縱的音樂產生出來,放蕩無羈的風氣、邪惡輕慢的思想感情就要熏染人了。人們受到這種熏染,各種各樣的邪惡就由此產生了。所以,君子以道為根本,進行品德修養,端正品德而後創作音樂,音樂和諧而後通達理義。音樂和諧了,人民就嚮往道義了。

卷六·季夏紀·制樂

【原文】欲觀至樂,必於至治。其治厚者其樂治厚,其治薄者其樂治薄,亂世則慢以樂矣。今窒閉戶牖[2],動天地,一室也。故成湯之時,有谷生於庭,昏而生,比旦而大拱,其吏[3]請卜其故。湯退卜者曰:"吾聞祥者福之先者也,見祥而為不善則福不至;妖者禍之先者也,見妖而為善則禍不至。"於是早朝晏[4]退,問疾弔喪,務鎮撫百姓,三日而谷亡。故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聖人所獨見,眾人焉知其極。【注釋】[1]制樂:制,作。樂:悅樂的樂。這就是指製作悅樂之道。[2]戶牖:門窗戶。[3]吏:就是史,古代掌管卜筮的人。[4]晏(yàn):遲。【譯文】想看至和的悅樂,一定得在治理得最好的時代。國家治理得最好的,它的君主就十分樂意治理它,國家治理得稍微差一些,它的君主對悅樂的治理也差一些,亂世之君主則對國家毫無節制只顧自得其樂了。樂於治理天下的,雖然關門閉戶,不出這間屋子,他的作為也會感天動地。所以成湯的時候,在庭中長出一谷,黃昏生出,等到早上就高高地拱起了。史官請求占卜弄清其緣故,湯叫占卜人退下,說:"我聽說吉祥的東西是福氣的先導,看見吉祥的徵兆後還不做好事,那福氣就不來了;妖祥是禍患的徵兆,看見妖祥後就做好事,那禍殃就不會落到頭上。"於是成湯早上朝,晚退朝,關心群臣的疾苦,努力鎮定安撫百姓,三天後,庭中之谷就自己消亡了。所以說,禍福相關聯,禍中有福的機會,福中有禍的因素,聖人獨特的見識,一般人哪裡會知道他有沒有終極呢。【原文】周文王立國八年,歲六月,文王寢疾五日而地動,東西南北,不出國郊,百吏皆請曰:"臣聞地之動,為人主也。今王寢疾五日而地動,四面不出周郊,群臣皆恐,曰『請移之』。"文王曰:"若何其移之也?"對曰:"興事動眾,以增國城,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不可。夫天之見妖也,以罰有罪也。我必有罪,故天以此罰我也。今故興事動眾以增國城,是重吾罪也。不可。"對曰:"行重善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昌[1]也請改行重善以移之,其可以免乎。"於是謹其禮秩皮革,以交諸侯;飭其辭令,幣帛,以禮豪士;頒其爵列等級田疇,以賞群臣。無幾何[2],疾乃止。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動,已動之後四十三年,凡文王立國五十一年而終。此文王之所以止殃翦妖也。【注釋】[1]昌:指周文王姬昌自己,是自稱。[2]幾何:時間。【譯文】周文王即位八年,那年的六月,文王卧病五天發生了地震。而震動的四周的範圍沒超出周朝的國土。百官請示說:"我們聽說,地震是因為君王您。您病卧五天,地就震,而四周不超過周朝國界,臣子們都害怕,都請求將地震遷移出去。"文王說:"怎麼遷移呢?"臣子回答說:"大量動員百姓,來增強國家的城牆,大概可以將地震遷移出去吧。"文王說:"不行。天之所以要將下妖祥,是要懲治有罪的人。我必定是有罪,所以天用地震來懲罰我。如果再明知故犯興師動眾增修城牆,是使我罪上加罪。不可以這樣。"官史又說:"做大好事可以將地震移去吧?"文王說:"我請求用做大好事來遷移它,大概可以免災了吧。"於是周文王謹慎地用禮物和皮革來結交諸侯,改正自己的言辭,增加錢物用來禮讓豪士,頒布群臣的爵列等級及田疇。沒有很久,文王的疾病就痊癒了。周文王在位的第八年發生了地震,地震之後四十三年,文王立國五十一年後去世。這就是文王止天災祛妖邪的方法。【原文】宋景公之日寸,熒惑在心[1],公懼,召子韋而問焉,曰:"熒惑在心,何也?"子韋曰:"熒惑者,天罰也;心者,宋之分野也;禍當於君。雖然,可移於宰相。"公曰:"宰相所與治國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韋曰:"可移於民。"公曰:"民死,寡人將誰為君乎?寧獨死。"子韋曰:"可移於歲。"公曰:"歲害則民飢,民飢必死。為人君而殺其民以自活也,其誰以我為君乎?是寡人之命固盡已,子無復言矣。"子韋還走,北面載拜曰:"臣敢賀君。天之處高而聽卑。君有至德之言三,天必三賞君。今夕熒惑其徙三舍。君延年二十一歲。"公曰:"子何以知之?"對曰:"有三善言,必有三賞。熒惑有三徙舍,舍行七星,星一徙當一年,三七二十一,臣故曰君延年二十一歲矣。臣請伏於陛下以伺候之。熒惑不徙,臣請死。"公曰:"可。"是夕熒惑果徙三舍。【注釋】[1]熒惑:指火星。心:心宿,天上的十二星宿之一。【譯文】宋景公的時候,火星在心宿,景公害怕,召子韋問此事,說:"火星在心宿,怎麼回事?"子韋說:"火星是妖星,說明有天罰。心宿是宋國的分野,這禍殃就應在君王您身上。雖然這樣,也可以將它遷移到宰相身上。"景公說:"宰相是幫助我治理國家的,遷禍於他,不吉祥。"子韋說:"可遷禍於百姓。"景公說:"百姓死了,我又做誰的君王呢?寧可我一人死去。"子韋說:"可遷禍於年成。"景公說:"年成不好,百姓就吃不飽,吃不飽就必定死亡,做君王的以殺害他的百姓來使自己生存,誰還拿我做君王呢?這是我的命本該盡絕了。您別再說了!"子韋轉身奔幾步,再面向北拜兩次,說:"臣向您道賀!天的位置很高,卻能聽到低處的話,您有這最高道德的三句話,天必定給您三次賞賜,今晚火星將從心宿離去三舍([9]0里),您將延長壽數二十一年。"景公說:"您怎麼知道?"子韋回答說:"有三句善言,就一定有三次賞賜。火星要移走三舍。一舍歷七個星宿,歷一個星宿就是一年,火星曆三舍共歷二十一宿,所以您會延長壽數二十一年。我請求跪伏在您面前等待這種情況的出現。如果火星不離去,我就請求被處死。"景公說:"好吧。"這天晚上火星果然移動了三舍。

卷六·季夏紀·明理

【原文】五帝三王之於樂盡之矣。亂國之主未嘗知樂者,是常主也。夫有天賞得為主,而未嘗得主之實,此之謂大悲。是正坐於夕室也,其所謂正乃不正矣。凡生,非一氣之化也;長,非一物之任也;成,非一形之功也。故眾正之所積,其福無不及也;眾邪之所積,其禍無不逮也。其風雨則不適,其甘雨則不降,其霜雪則不時,寒暑則不當,陰陽失次,四時易節,人民淫爍不固[1],禽獸胎消不殖,草木庳小不滋[2],五穀萎敗不成。其以為樂也,若之何哉?故至亂之化[3]:君臣相賊,長少相殺,父子相忍,弟兄相誣,知交相倒,夫妻相冒,日以相危,失人之紀,心若禽獸,長邪苟利,不知義理。其雲狀有若犬、若馬、若白鵠、若眾車;有其狀若人,蒼衣赤首,不動,其名曰"天衡";有其狀若懸旍而赤,其名曰"雲旖";有其狀若眾馬以斗,其名曰"滑馬";有其狀若眾植華[4]以長,黃上白下,其名曰"蚩尤之旗"。其日有斗蝕[5],有倍僪,有暈珥,有不光,有不及景[6],有眾日並出,有晝盲,有霄見。其月有薄蝕,有暉珥,有偏盲,有四月並出,有二月並見,有小月承大月,有大月承小月,有月蝕星,有出而無光。其星有熒惑,有彗星,有天桔,有天攙,有天竹,有天英,有天干,有賊星,有斗星,有賓星。其氣有上不屬天,下不屬地,有豐上殺下[7],有若水之波,有若山之楫;春則黃,夏則黑,秋則蒼,冬則赤[8]。其妖孽有生如帶,有鬼投其陴,有菟生,雉亦生鴳,有螟集其國,其音匈匈,國有游蛇西東,馬牛乃言,犬彘乃連,有狼入於國,有人白天降,市有舞鴟[9],國有行飛,馬有生角,雄雞五足,有豕生而彌,雞卵多毈,有社遷處,有豕生狗。國有此物,其主不知驚惶亟革,上帝降禍,凶災必亟。其殘亡死喪,殄絕無類,流散循飢無日矣。此皆亂國之所生也,不能勝數,盡荊、越之竹,猶不能書。故子華子曰:"夫亂世之民,長短頡吾午百疾,民多疾癘,道多褓襁,盲、禿、傴、尪,萬怪皆生。"故亂世之主,烏聞至樂?不聞至樂,其樂不樂[10]。【注釋】[1]人民淫爍不固:男女淫亂不能生育。爍:銷鑠,這裡指胎氣消散。[2]庳:矮,短。滋:長。[3]化:習俗,風氣。[4]植華:當作"植藿"。植藿:屬菌類,菌上有蓋,下有曲柄,與旗相似,比作蚩尤之旗。[5]斗蝕:指日蝕。古人認為日蝕現象是兩日共斗而相食造成的。[6]景:日影,這個意義後來寫作"影"。按:不光、不及影都是由於空中有濃厚塵霧所致。[7]殺:少,小。[8]春則黃,夏則黑,秋則蒼,冬則赤:氣不和,發生異常。按照古人五行說,春氣宜黃,夏氣宜黑,季夏宜黃,秋氣宜蒼,冬氣宜赤。[9]鴟:鴟鴞,貓頭鷹一類的鳥。[10]樂不樂:前一個"樂",指音樂;後一個"樂",指快樂。【譯文】五帝三王在音樂方面已經達到盡善盡美了。政治混亂的國家的君主從來不曾懂得音樂,這是由於他們是凡庸的君主的緣故。獲得上天的賞賜,得以成為君主,然而徒有君主之名,卻無君主之實,這是最可悲的。這就如同在方位不正的屋子裡擺正座位一樣,這所謂的正,才是不正。萬物的誕生,不是陰、陽二氣之中一種氣能夠化育的;萬物的生長,不是哪一種物能夠承擔的;萬物的形成,不是哪一種東西的功勞。所以,大量正氣積聚的地方,福沒有不降臨的;大量邪氣積聚的地方,禍沒有不發生的。邪惡積聚之處,那裡的風雨不適時,及時雨不降,霜雪不合時令,寒暑失當,陰陽失去常規,四季次序顛倒,人民淫亂不能生育,禽獸胚胎消釋不能繁殖,草木矮小不能生長,五穀枯萎不能結實。以此為素材製作音樂,會怎麼樣呢?所以,極端混亂的社會,它的風氣是:君臣互相殘害,長少互相殺戮,父子殘忍相待,兄弟互相欺騙,摯友互相背叛,夫妻互相冒犯。人們天天互相殘害,喪失人倫,心像禽獸一樣,長於邪惡,苟且求利,不懂理義。它的雲氣形狀有的像狗、像馬、像白天鵝,像各種各樣的車輛:有的像人,青色的衣服,紅色的頭,一動不動,它的名字叫"天衡";有的像懸空的旌旗,顏色是紅的,它的名字叫"雲旌";有的像許多匹馬在爭鬥,它的名字叫"滑馬";有的像許多植藿而稍長,顏色上黃下白,它的名字叫"蚩尤之旗"。它的太陽有時發生日蝕,有時有倍僪、暈珥之類的光氣,有時發不出光,有時有光卻不產生陰影,有時許多個太陽一齊在空中出現,有時白天昏暗,有時太陽在夜裡出現。它的月亮有時發生月蝕,有時有暉珥之類的光氣,有時一側昏暗,有時四個月亮一起出現,有時兩個月亮一起出現,有時一起出現一大一小兩個月亮,一上一下,或者小月托著大月,或者大月捧著小月,有時月亮遮住星星,有時月出而無光。它的妖星有熒惑,有彗星,有天桔,有天攙,有天竹,有天英,有天干,有賊星,有斗星,有賓星。它的霧氣有的上不連天,下不連地,有的上大下小,有的像水的波浪,有的像山的林木。春天是黃色,夏天是黑色,秋天是蒼色,冬天是紅色。它的妖孽有生得像帶子的,有鬼跳進城上的女牆,有兔子生出野雞,野雞又生出鸚雀,有螟蟲聚集在國都,有發出匈匈的聲音使人驚懼,國都內有游蛇忽西忽東四處亂竄,馬牛竟開口說話,狗豬竟互相交配,有狼闖入國都,有妖人從天而降,市場上有飛舞的鴟鴞,國都內有橫行的怪獸,有馬生角,雄雞長出五隻腳,有豬生下來蹄不生甲,雞卵多孵化不出,有祭祀土神的場所自己移了地方,有豬生狗。國家中有了以上這些怪異之物,君主不知驚惶,不知迅速改革,那麼上帝降下災禍,凶災必定到極點。其國家滅亡,君主死喪,無一倖免,人民流離失散,大遭饑荒的日子沒幾天了。這些都是混亂的國家發生的怪異現象,多得數也數不清,即使用盡楚、越生長的竹子也仍然寫不完。所以,子華子說:"亂世的百姓,沒有節度,是非錯亂,百病俱生。人民多疾病,道路上多棄嬰,瞎眼、禿頭、駝背、雞胸,各種各樣的怪異都產生了。"因此,亂世的君主怎麼能聽到最和諧、完美的音樂?聽不到最和諧、完美的音樂,它的音樂不會快樂。

【評析】夏季是萬物成長的季節。與此時相適應,為君者應該寬仁持政,所施政令要迎合孟夏節氣。《夏紀》除《月令》外一共十二篇。《孟夏紀》四篇講教和學的道理,《仲夏紀》和《季夏紀》各四篇都講音樂方面的道理,大約以為夏天是萬物成長時期,要教、要學、要啟發(樂主發),所以多講教、學和音樂的道理。

卷七·孟秋紀·孟秋

【原文】孟秋之月,日在翼,昏斗中,旦畢中。其日庚辛[1],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蟲毛,其音商,律中夷則,其數九[2],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始用行戮。天子居總章左個[3],乘戎路[4],駕白駱,載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與犬,其器廉以深。是月也,以立秋。先立秋三日,太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秋,盛德在金。"天子乃齋。立秋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秋於西郊。還,乃賞軍率武人於朝。天子乃命將帥,選士厲兵,簡練桀俊,專任有功,以征不義,詰誅暴慢,以明好惡,巡彼遠方。是月也,命有司修法制,繕囹圄[5],具桎梏,禁止奸,慎罪邪,務搏執;命理瞻傷察創、視折審斷,決獄訟,必正平,戮有罪,嚴斷刑。天地始肅,不可以贏。是月也,農乃升谷,天子嘗新,先薦寢廟。命百官始收斂,完堤防,謹壅塞,以備水潦[6];修宮室,牆垣[7],補城郭。是月也,無以封侯、立大官,無割土地、行重幣、出大使。行之是令,而涼風至三旬。孟秋行冬令,則陰氣大勝,介蟲敗谷,戎兵乃來[8];行春令,則其國乃旱,陽氣復還,五穀不實;行夏令,則多火災,寒熱不節,民多瘧疾。【注釋】[1]其:指孟秋。庚辛:五行說認為秋季屬金,庚辛也屬金,所以說"其日庚辛"。[2]九:陰陽說認為,金生數為四,成數為九,這裡指金的成數。[3]總章左個:西向明堂的左側室。[4]戎路:兵車,飾有白色。路:車。這個意義後來寫作"輅"。[5]繕:修繕。囹圄:監獄。[6]潦:大水。仲秋月附於畢宿,將有大雨,所以事先做好準備。[7]:培。牆垣:指院牆。[8]戎兵:軍隊,這裡指敵軍。五行說認為孟秋屬陰,又行冬陰之令,所以陰氣重盛,介蟲侵害五穀,敵軍來侵犯。下文的春夏之說皆屬五行說的看法,春屬陽,夏屬火。【譯文】孟秋七月,太陽的位置在翼宿。初昏時刻,斗宿出現在南方中天;拂曉時刻,畢宿出現在南方中天。孟秋於天干屬庚辛,它的主宰之帝是少皞,佐帝之神是蓐收,應時的動物是老虎之類的毛族,相配的聲音是商音,音律與夷則相應。這個月的數字是九,味道是辣味,氣味是腥氣,要舉行的祭祀是門祭,祭祀時祭品以肝臟為尊。這個月,涼風來到了,白露降落了,寒蟬鳴叫了,鷹於是把捕殺的飛鳥四面擺開,像祭祀時陳列祭品一樣。這開始使用刑罰和殺。天子住在西向明堂的左側室,乘坐白兵車,車前駕著白色的馬,車上插著白色的繪有龍紋的旗幟;穿著白色的衣服,佩戴著白色的飾玉。吃的食物是麻子和狗,用的器物銳利而深邃。這個月有立秋的節氣,在立秋前三天,太史向天子稟告說:"某日立秋,大德在於金。"於是天子齋戒,準備迎秋。立秋那天,天子親自率領三公、九卿、諸侯、大夫,到西郊去迎接秋的降臨。迎秋歸來,於是在朝廷賞賜將軍和勇武之士。天子命令將帥挑選兵士,磨礪武器,精選並訓練傑出的人才,專一委任有功的將士,去征討不義之人,追究誅伐兇惡怠慢的人,以表明愛憎,使天下人都來歸順。這個月,命令主管官吏加強禁令,修繕牢獄,準備刑具,禁止姦邪之事,警戒有罪邪惡之人,務必捉拿拘捕他們。命令負責訴訟的官吏探視察看身體有創傷毀折的囚犯。判決訴訟,必須公正,殺戮有罪,從嚴斷刑。這個月,天地開始有肅殺之氣,不可以盛氣驕盈。這個月,農民開始進獻五穀。天子嘗食新收穫的穀物,首先奉獻給祖廟。這個月,命令百官要百姓收斂穀物,修繕堤壩,仔細檢查水道有無堵塞,以防備水大為害,還要修葺官室,培高牆垣,修補城郭。這個月,不要分封諸侯,不要設置高官,不要賜人土地,不要饋送金帛之類的重禮,不要派出負有特殊使命的使節。實行這些政令,涼風就會到來,三旬每旬來一次。孟秋施行應在冬天施行的政令,那麼,陰氣就過於濃盛,有甲殼的動物就會毀害穀物,敵軍就會來侵擾。如果實行應在春天施行的政令,那麼,國家就會出現乾旱,陽氣就會重新回來,五穀就不能結實。如果施行應在夏天施行的政令,那麼,火災就會頻頻發生,寒氣就會失去節度,百姓中就會流行瘧疾。

卷七·孟秋紀·盪兵

【原文】古聖王有義兵而無有偃兵[1]。兵之所自來者上矣,與始有民俱。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於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兵所自來者久矣。黃、炎故用水火[2]矣,共工氏固次作難矣[3],五帝固相與爭矣。遞興廢,勝者用事。人曰"蚩尤作兵",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未有蚩尤之時,民固剝林木以戰矣,勝者為長。長則猶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於君,君之立也出於長,長之立也出於爭。爭鬥之所自來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賢王有義兵而無有偃兵。家無怒笞,則豎子、嬰兒之有過也立見[4];國無刑罰,則百姓之相侵也立見;天下無誅伐,則諸侯之相暴也立見。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罰不可偃於國,誅伐不可偃於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故古之聖王有義兵而無有偃兵。夫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5];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以用兵喪其國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則為福,不能用之則為禍;若用藥者然,得良藥則活人,得惡葯則殺人。義兵之為天下良藥也亦大矣。且兵之所自來者遠矣,未嘗少選不用。貴賤、長少、賢者不肖相與同,有巨有微而已矣。察兵之微[6]:在心而未發,兵也;疾視,兵也;作色,兵也;傲言,兵也;援推,兵也;連反,兵也;侈斗[7],兵也;三軍攻戰,兵也。此八者皆兵也,微巨之爭也。今世之以偃兵疾說者,終身用兵而不自知悖,故說雖強,談雖辨,文學雖博,猶不見聽。故古之聖王有義兵而無有偃兵。兵誠義,以誅暴君而振苦民,民之說也,若孝子之見慈親也,若飢者之見美食也;民之號呼而走之,若強弩之射於深谿也,若積大水而失其壅堤也。中主猶若[8]不能有其民,而況於暴君乎?【注釋】[1]偃:止息。[2]黃、炎:指黃帝、炎帝。炎帝:傳說中的古帝,姜姓,因以火德稱王,故稱炎帝,號神農氏。故:已經。用水火:傳說炎帝與黃帝爭戰,炎帝燃起大火,黃帝用水滅之。[3]共工氏:傳說中古代部族首領,與顓頊爭為帝,失敗被殺。固:已經。次:通"恣",恣意。作難:發難。[4]豎子:童僕。嬰兒:兒童。見:出現。[5]悖:惑,荒謬。[6]兵:戰爭。這裡是一個含義很廣的概念,既指爭鬥之心,又指爭鬥行為,也指狹義的戰爭。[7]侈斗:這裡是群斗的意思。侈:恣意放縱。[8]中主:一般的君主。猶若:猶然,尚且。【譯文】古代的聖王主張正義的戰爭,從未有廢止的戰爭。戰爭的由來相當久遠了,它是和人類一起產生的。大凡戰爭,靠的是威勢,而威勢是力量的體現。具有威勢和力量是人的天性。人的天性是從天那裡稟承下來的,不是人力所能造成的。勇武的人不能使它改變,機巧的人不能使它移易。戰爭的由來相當遠久了。黃帝、炎帝已經用水火戰爭了,共工氏已經恣意發難了,五帝之間已經互相爭鬥了。他們一個接替一個地興起、滅亡,勝利者治理天下。人們說"蚩尤開始製造了兵器",其實,兵器並非蚩尤創造的,他只不過是把兵器改造得更鋒利罷了。在蚩尤之前,人類已經砍削林木作為武器進行戰爭了,勝利者做首領,只有首領還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設置君主。君主仍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設置天子。天子的設置是在有君主的基礎上產生的,君主的設置是在有首領的基礎上產生的,首領的設置是在有爭鬥的基礎上產生的。爭鬥的由來相當遠久了,不可禁止,不可平息。所以,古代的賢王主張正義的戰爭,從未有廢止戰爭的。家中如果沒有責打,童僕、小兒犯過錯的事就會立刻出現;國中如果沒有刑罰,百姓互相侵奪的事就會立刻出現;天下如果沒有征伐,諸侯互相侵犯的事就會立刻出現。所以,家中責打不可廢止,國中刑罰不可廢止,天下征伐不可廢止,只不過在使用上有的高明、有的笨拙罷了。所以,古代的聖王主張正義的戰爭,從未有廢止戰爭的。如果因為發生了吃飯噎死的事,就要廢止天下的一切食物,這是荒謬的;如果因為發生了乘船淹死的事,就要廢止天下的一切船隻,這是荒謬的;如果因為發生了進行戰爭而亡國的事,就要廢止天下的一切戰爭,這同樣是荒謬的。戰爭是不可廢止的。戰爭就像水和火一樣,善於利用它就會造福於人,不善於利用它就會造成災禍;還像用藥給人治病一樣,用良藥就能把人救活,用毒藥就能把人殺死。正義的戰爭正是治理天下的一服良藥啊!再說,戰爭的由來相當遠久了,沒有一刻不用。人們無論貴賤、長少、賢與不肖,在這一點上是相同的,只是在使用上有大有小罷了。考察戰爭的細微之處:爭鬥之意隱藏在心中,尚未表露出來,這就是戰爭;怒目相視是戰爭;面有怒色是戰爭;言辭傲慢是戰爭;推拉相搏是戰爭;踢踹相鬥是戰爭;聚眾毆鬥是戰爭;三軍攻戰是戰爭。以上這八種情況都是戰爭,只不過是規模有小大之差罷了。如今世上極力鼓吹廢止戰爭的人,他們終身用兵,卻不知道自己言行相背,因此,他們的遊說雖然有力,言談雖然雄辯,引用文獻典籍雖然廣博,仍然不被人聽取採用。所以古代的聖王主張正義的戰爭,從未有廢止戰爭的。如果戰爭確實相符正義,用以誅殺暴君,拯救苦難的人民,那麼人民對它的喜悅,就像孝子見到了慈愛的父母,像飢餓的人見到了甘美的食物;人民呼喊著奔向它,像強弩射向深谷,像蓄積的大水衝垮堤壩。在這種情況下,一般的君主尚且不能保有他的人民,更何況暴君呢?

卷七·孟秋紀·振亂

【原文】當今之世,濁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天子既絕,賢者廢伏[2],世主恣行,與民相離,黔首無所告訴。世有賢主秀士,宜察此論也,則其兵為義矣。天下之民,且死者也而生,且辱者也而榮,且苦者也而逸。世主恣行,則中人將逃其君、去其親,又況於不肖者乎?故義兵至,則世主不能有其民矣,人親不能禁其子矣。凡為天下之民長[3]也,慮莫如長有道而息無道,賞有義而罰不義。今之世,學者[4]多非乎攻伐。非攻伐而取救守,取救守則鄉之所謂長有道而息無道、賞有義而罰不義之術不行矣。天下之長民[5],其利害在察此論也。攻伐之與救守一實[6]也,而取捨人異,以辯說去之,終無所定論。固不知,悖也;知而欺心,誣也。誣悖之士,雖辯無用矣。是非其所取而取其所非也,是利之而反害之也,安之而反危之也。為天下之長患,致黔首之大害者,若[7]說為深。夫以利天下之民為心者,不可以不熟察此論也。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無道而罰不義也。攻無道而伐不義,則福莫大焉,黔首利莫厚焉。禁之者,是息有道而伐有義也,是窮湯、武之事而遂[8]桀紂之過也。凡人之所以惡為無道不義者,為其罰也;所以蘄[9]有道行有義者,為其賞也。今無道不義存,存者賞之也;而有道行義窮,窮者罰之也。賞不善而罰善,欲民之治也,不亦難乎?故亂天下害黔首者,若論為大。【注釋】[1]振亂:救世之亂。本篇主旨在論說仁義的軍隊誅伐無道是救世亂的舉動。主張攻伐者是聖主、義兵。這是兵家的論說。[2]天子既絕:天子指周天子,當時秦未統一六國,周天子名存實亡。廢:指棄而不用。伏:指隱居不出。[3]民長:國君。[4]學者:墨家學派。主張"非攻"、"救守"(防禦)。[5]長民:為人民做君主。長:掌。[6]一實:實質一樣。[7]若:此。[8]遂:順。助長之意。[9]蘄(qí):通"祈",求。【譯文】當今世界十分混亂,百姓的困苦不可以再增加了。周天子名存實亡,賢能的人都隱居起來,不被重用,各國國君恣意任行,與百姓相隔離,百姓沒有地方訴苦。世界上有賢能的君主和傑出的人士,應該觀察到這種情況,那麼他們舉兵就是大義的做法。因舉兵抗爭,那麼天下的百姓,將死去的人也會復活,將受辱的人也會榮耀,將受苦的人也會安逸了。當今君主恣意任行,那麼一般的人將逃離這樣的君主,離開他的親人,又何況庸俗的人呢?所以義兵到來,那當今的昏君就不能再擁有他的百姓,作為父親的再也不能囚禁兒子了。凡是當國君的人,考慮問題沒有比增長有道而消除無道、獎賞有義而懲罰不義更重要的了。當今世上墨家多反對攻伐戰爭,反對戰爭而贊成防守。贊成防守,就是不能通向助長有道而消除無道、獎賞有義而懲罰無義的道路。天下的君主,是獲利還是受害就要看這個道理。戰爭和防守實質是一樣的,只是選擇它的人不同。用辯論的方法去判斷它,始終是沒有結果的。自己根本不清楚的,是糊塗;明明知道但欺騙自己的,是違背自己的心意。糊塗蟲和騙子雖然巧辯但沒有用。反對他所選擇的而選擇他所反對的,結果是想對人們有利卻反而對人們有害,是想使人們安逸卻使他們危殆。造成天下的大災害,使百姓受害嚴重的,以這種論說為最。所以要想對天下的百姓有利的人,不能不仔細考究這種論說。戰爭這種事,沒有不對無道發起進攻和不懲罰不義之事的。攻打無道並懲罰不義,那麼自己的好處沒有比這更大,百姓的利處沒有比這更多的了。禁止這樣的做法,是消除有道並攻打有義之師,這是結束湯王、武王事業的做法,而助長了桀紂的過錯。凡是人們討厭無道、不義,是因為怕受罰;祈求有道、有義的原因是想受到獎賞。如今無道、不義的人還存在,他們的安然存在不啻是一種獎賞,而有道、行義的人反而走上窮途末路,無路可走實在是一種懲罰啊。獎賞壞人,懲罰好人,卻想把人民管理好,不是很難嗎?所以使天下混亂,使百姓受害,這種反對攻伐的論說的害處最大。

卷七·孟秋紀·禁塞

【原文】夫救守之心,未有不守無道而救不義也。守無道而救不義,則禍莫大焉,為天下之民害莫深焉。凡救守者,太上以說,其次以兵。以說則承從多群,日夜思之,事心任精,起則誦之,卧則夢之,自今單唇乾肺[2],費神傷魂,上稱三皇、五帝之業以愉其意,下稱五伯、名士之謀以信其事[3],早朝晏罷,以告制兵者,行說語眾,以明其道。道畢說單而不行[4],則必反之兵矣。反之於兵,則必鬥爭,之情,必且殺人,是殺無罪之民以興無道與不義者也。無道不義者存,是長天下之害,而止天下之利,雖欲幸而勝,禍且始長。先王之法曰"為善者賞,為不善者罰",古之道也,不可易。今不別其義與不義,而疾取救守,不義莫大焉,害天下之民者莫甚焉。故取攻伐者不可,非攻伐不可,取救守不可,非救守不可,取惟義兵為可。兵苟義,攻伐亦可,救守亦可。兵不義,攻伐不可,救守不可。使夏桀、殷紂無道至於此者,幸也;使吳王夫差、智伯瑤侵奪至於此者,幸也;使晉厲、陳靈、宋康不善至於此者,幸也。若令桀、紂知必國亡身死,殄無後類,吾未知其厲為無道之至於此也;吳王夫差、智伯瑤知必國為丘墟,身為刑戮,吾未知其為不善無道侵奪之至於此也;晉厲知必死於匠麗氏,陳靈知必死於夏征舒,宋康知必死於溫,吾未知其為不善之至於此也。此七君者,大為無道不義,所殘殺無罪之民者,不可為萬數。壯佼、老幼、胎之死者,大實平原;廣堙深溪大谷,赴巨水,積蘆灰;填溝恤險阻,犯流矢,蹈白刃,加之以凍餓饑寒之患,以至於今之世。為之愈甚,故暴骸骨無量數,為"京丘"若山陵。世有興主仁士,深意念此,亦可以痛心矣,亦可以悲哀矣。察此其所自生,生於有道者之廢,而無道者之恣行。夫無道者之恣行,幸矣。故世之患,不在救守,而在於不肖者之幸也。救守之說出,則不肖者益幸也,賢者益疑矣。故大亂天下者,在於不論其義而疾取救守。【注釋】[1]禁塞:這一篇是兵家之言。它駁斥救守之說,認為主張救守就是阻礙了義兵弔民伐罪,助紂為虐。禁塞:就是禁止阻塞的意思。[2]單唇乾肺:古人形容說話非常多。[3]以信其事:來申明所說救守的事。信:通"申"。[4]畢、單:都是"盡"的意思。【譯文】那救守之心,沒有不是保衛了無道之人而救護了不義之人的。保衛無道之人、救助不義之人,那禍害沒有比這更大的了,給天下帶來的害處沒有比這更深重的了。凡主張救守的,首先主張以言辯勸阻攻伐之人,其次就是以兵力作後盾。遊說別人非攻,就得先聚集力量作後盾,日思夜想,用盡心力精神,起床就說這件事,躺下就夢見這件事,從此就唇乾舌燥、費神傷精地遊說,往上說就稱頌三皇、五帝的事業來使人歡愉,往下說就稱說五霸、名士的謀略來說明這事兒。早上離開,苦苦告誡主張攻打的人,說盡了話來說明非攻的道理。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勸說都沒有用,就只好用武力威脅敵方了。反過來,用兵力就一定會鬥爭,鬥爭的實質就一定是殺人。這是殺無罪的人民而讓那些無道之人和不義之人興旺。無道之人的存在,就是助長了天下的壞人,而天下的好事受到了抑制。雖想僥倖得勝,禍患卻開始滋長了。先王的法令說"做好事的人得到獎賞,做壞事的人要受到懲罰",這是從古至今的道理,不可更易。如今不分辨正義還是非正義,就極力主張救守,這不義就嚴重了,為害天下百姓的事沒有比這更嚴重了。所以只主張攻伐不可以,非難攻伐也不可以,主張救守不可以,非難救守也不可以。要取,只有仁義之師可取。軍隊如果是仁義之師,那麼攻伐也可以,救助自衛也可以。軍隊如果不是仁義之師,那麼攻伐也不可以,救助自衛也不可以。如果早有義軍,那麼桀紂也不至於暴虐無道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吳王夫差、智伯瑤也不至於僥倖侵奪到這個地步;晉厲公、陳靈公、宋康王也不至於僥倖不善到這地步。假如讓桀、紂知道一定會國亡身死、絕後無人,我不知他做無道之事是否能到這個地步。假如吳王夫差、智伯瑤知道一定會讓國家成為丘墟,自己被殺害,我不知他做壞事侵奪無厭會不會到這個地步。晉厲公如果知道必定會死於匠麗氏之家,陳靈公若知道必定死於夏征舒,宋康王如果知道必定死於溫,我不知道他們做壞事會不會到這個地步。這七個人大幹無道不義之事,所殘殺的無罪之人不可以萬計。被殺害的、強壯矯健的、老的少的、才出生的人,充塞了平原、塞滿了深溪大谷、阻塞了巨水,積屍填塞了溝渠,又讓百姓奔赴險阻,抵擋刀劍,加上凍餓饑寒的禍患,以至於到了今天。混亂之君就這樣幹得愈加厲害,所以暴露的屍骨數不勝數,將死屍用土堆築起來做成"京丘",像山陵一樣高大。世上的中興之主與仁義之士,深深顧念這種情況,既痛心又悲哀。考察這種情況的發生,是由於有道之人被廢棄,而無道之人恣意妄行。無道之人妄行,他們很幸運。所以世上的禍患,不在主張救守,而在於不肖者有這種無義兵攻伐的幸運。救守的論說一出,那不肖之人就更加幸運了,賢者就更加疑惑了。所以大亂天下的,就在於不區別攻伐與救守的正義與否而盲目地極力主張救守自衛。

卷七·孟秋紀·懷寵

【原文】凡君子之說也,非苟辯也;士之議也,非苟語也。必中理然後說,必當義然後議。故說義而王公大人益好理矣,士民黔首益行義矣。義理之道彰,則暴虐、奸詐、侵奪之術息也。暴虐、奸詐、侵奪與義理反也,其勢不俱勝,不兩立。故兵入於敵之境,則民知所庇矣,黔首知不死矣。至於國邑之郊,不虐五穀,不掘墳墓,不伐樹木,不燒積聚,不焚室屋,不取六畜。得民虜[1]奉而題歸之,以彰好惡;信與民期,以奪敵資[2]。若此而猶有憂恨、冒疾、遂過、不聽者,雖行武焉亦可矣。先發聲出號曰:"兵之來也,以救民之死。子[3]之在上無道,據傲荒怠,貪戾虐眾,恣睢自用也,辟[4]遠聖制,謷[5]丑先王,排訾舊典,上不順天,下不惠民,征斂無期,求索無厭,罪殺不辜[6],慶賞不當。若此者,天之所誅也,人之所仇也,不當為君。今兵之來也,將以誅不當為君者也,以除民之仇而順天之道也。民有逆天之道、衛人之仇者,身死家戮不赦。有能以家聽者,祿之以家;以里聽者,祿之以里;以鄉聽者,祿之以鄉;以邑聽者,祿之以邑;以國聽者,祿之以國。"故克其國,不及其民,獨誅所誅而已矣。舉其秀士而封侯之,選其賢良而尊顯之,求其孤寡而振恤之,見其長老而敬禮之。皆益其祿,加其級。論其罪人而救出之;分府庫之金,散倉廩之粟,以鎮撫其眾,不私其財;問其叢社、大祠[7]民之所不欲廢者,而復興之,曲加其祀禮。是以賢者榮其名,而長老說其禮,民懷其德。今有人於此,能生死一人,則天下必爭事之矣。義兵之生一人亦多矣,人孰不說?故義兵至,則鄰國之民歸之若流水,誅國之民望之若父母,行地滋遠,得民滋眾,兵不接刃而民服若化[8]。【注釋】[1]民虜:指俘獲的敵國百姓。[2]敵資:指敵方的民眾。資:資本,憑藉。[3]子:指稱所伐國家的君主。[4]辟:摒除。[5]謷(áo):丑,詆毀。[6]不辜:無罪的人。[7]叢社:草木繁茂的祭祀土神的敵方。祠:祭神的廟堂。[8]若化:形容人民歸附非常迅速。化:變化。【譯文】凡君子出言,都不苟且辯說;士人議論,都不苟且言談。君子一定想到符合道理才說,士人一定想到符合大義才議。所以,聽了君子和士人的言談議論,王公貴族越發喜好聽道理了,士人百姓越發遵行大義。道義彰明,暴虐、奸詐、侵奪之類的行徑就會止息。暴虐、奸詐、侵奪與理義是剛好相反的,勢不兩立,不能並存的東西。所以,正義之軍進入亂國的邊境,亂國的士人就會知道保護者到了,百姓就知道不會死了。正義之軍到了國都及一般城邑的郊外,不會禍害五穀,不會刨墳掘墓,不會砍伐林木,不會燒毀財物糧草,不會焚毀房屋,不會掠奪六畜。都會送回俘虜,以此表明自己的愛憎;使誠信與百姓願望相合,以此爭取亂國的民心。像這樣,如果還有頑固不化、嫉妒、堅持錯誤、不肯歸順的人,那麼即使對他們動武也是可以的。用兵之前,先要發布檄文,檄文說:"大軍到此,是為了拯救百姓。昏君在上,荒淫無道,傲慢自大,迷亂怠惰,貪婪暴戾,殘害民眾,狂妄兇狠,自以為是,摒棄聖王法制,詆毀先王,排斥毀謗先代法典,上不順天意,下不愛黎民,征斂不止,責求無度,刑殺無辜,獎賞不當。像這樣的人,是上天誅滅的對象,是人們共同的仇敵,根本不配當國君。如今大軍到此,要誅滅不配當國君的人,除掉人們的仇敵,順應上天的旨意。士民百姓當中如有違背上天旨意,救助人民仇敵的,一律全家處死,絕不赦免。有能率領一家歸順,將賞他一家作為俸祿;率領一里歸順的,將賞他一里作為俸祿;率領一鄉歸順的,賞他一鄉作為俸祿;率領一邑歸順的,賞他一邑作為俸祿;率領國都士民百姓歸順的,賞他國都作為俸祿。"所以,攻克亂國,不罪及士民百姓,只殺當殺的人。還要舉薦敵國德才優異的人,賜給他們土地、爵位;選拔敵國賢明有德之人,授予他們高官顯位;尋找敵國的孤兒寡母,救濟他們;會見敵國的老人,尊重他們,以禮相待,全都增加俸祿、級別。審理敵國的罪人後,赦免釋放他們;分發庫房中的財物,散發倉廩中的糧食,用以安撫民眾,不把敵國的財物據為己有;詢問敵國人民所不願意廢棄的草木繁茂的社廟宮室,恢復祭祀,並想方設法增加祭祀禮儀。因此,賢人為自己的名聲顯揚而感到榮耀,老人為自己受到禮遇而高興,百姓為自己受到恩惠而安定。假如這裡有人能夠使死人復生,那天下人一定爭著服侍他。正義之軍救活的人太多了,百姓誰不喜歡?所以,正義之軍一到,鄰國的百姓歸順於它就像流水一樣迅速,被伐之國的百姓盼望它就像盼望父母一樣。正義之軍走得越遠,得到擁戴的民眾越多,不用動兵流血就可以使百姓迅速歸降。

卷八·仲秋紀·仲秋

【原文】仲秋之月,日在角,昏牽牛中,旦觜巂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蟲毛,其音商,律中南呂。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涼風生,候雁來,玄鳥歸,群鳥養羞[1]。天子居總章太廟,乘戎路,駕白駱,載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與犬,其器廉以深。是月也,養衰老,授几杖,行麋粥飲食。乃命司服具飭衣裳,文綉有常[2],制有小大,度有短長,衣服有量,必循其故,冠帶有常。命有司申嚴百刑,斬殺必當,無或枉橈[3],枉橈不當,反受其殃。是月也,乃命祝宰巡行犧牲,視全具[4],案芻豢[5],瞻肥瘠,察物色,必比類,量小大,視長短,皆中度。五者備當,上帝其享。天子乃儺,御佐疾,以通秋氣。以犬嘗麻,先祭寢廟。是月也,可以築城郭,建都邑,穿竇窌[6],修囷倉[7]。乃命有司趣民收斂,務蓄菜,多積聚。乃勸種麥,無或失時,行罪無疑。是月也,日夜分,雷乃始收聲,蟄蟲俯戶。殺氣浸盛,陽氣日衰,水始涸。日夜分,則一度量,平權衡[8],正鈞石,齊斗甬。是月也,易關市,來商旅,入貨賄,以便民事。四方來雜,遠鄉皆至,則財物不匱,上無乏用,百事乃遂。凡舉事無逆天數,必順其時,乃因其類。行之是令,白露降三旬。仲秋行春令,則秋雨不降,草木生榮,國乃有大恐。行夏令,則其國旱,蟄蟲不藏,五穀復生。行冬令,則風災數起,收雷先行,草木早死。【注釋】[1]養羞:指鳥養護增生毛羽準備過冬。[2]文:畫。常:指固定的規格。按照古時的制度,祭服上衣用畫,下衣用綉。[3]枉橈:都是彎曲的意思,這裡"枉"指不按照法律公正斷案,"橈"指不按照公理申明正義。[4]全具:指犧牲完整沒有毀傷。[5]案:考察。芻豢:都是養的意思,這裡指牲畜豢養的情況。芻:指用草餵養牛、羊。豢:指用穀物餵養豬、狗。[6]穿:挖掘。竇:地穴。窌:地窖。[7]囷倉:存放糧食的倉庫。圓的叫囷,方的叫倉。[8]平:用作使動,使……平。權:秤錘。衡:秤桿。【譯文】秋天第二個月份正值八月,太陽行在角宿位置。黃昏來臨時,牽牛星宿在南方中天位置;黎明時分,觜巂星宿在南方中天。秋天第二個月份在天干來說屬於庚辛,主宰這個月份的天帝是少皞,輔助天帝的神是蓐收,代表這個月份的動物是老虎一類的毛族,匹配這個月份的聲音是商音,音律對應的是南呂。代表這個月份的數字是九,味道是辣味,氣味是腥氣,舉行的祭祀是門祭,祭祀的時候祭品用肝臟。這個月,涼風吹送,候鳥從北而至,燕子南歸,各種鳥兒都開始護養增生羽毛來禦寒。天子住在西向明堂的中央正室,乘坐白色的兵車,車前駕駛白色的馬,車上插著白色的繪龍旗。天子要穿著白色的衣服,佩戴白色的玉器,吃麻籽和狗肉,用銳利而深邃的器物。這個月,要贍養老人,授予他們几案和手杖,施予他們稀粥飲食。要命令主管服飾的官吏,準備並整飾衣服,祭祀的服飾有固定的規格,大小長短有一定的尺度,祭祀的服飾之外的服裝也有一定的尺寸,必須按照舊規定做。隨著服飾的不同,冠帶也有相應固定的規格。要命令司法官吏重申嚴明各種刑罰,斬殺罪犯一定要恰當,不要有冤屈別人的事,否則執法者會遭受災禍。這個月,命令主管祭祀用品和祭祀事宜的官吏巡視牛、羊祭品,看看它們的形體是否完整,餵養的情況怎樣,肥瘦如何,毛色是否統一,這些一定要符合舊例;再要量度它們的大小,看看長短,這些也要符合要求。形體、肥瘦、毛色、大小、長短都完全適當,上天就會享用這些祭品。天子這樣才舉行儺祭,祈求逐除疫病,以使金秋的氣通達暢順。這個月,可以修築城郭,建築都邑,挖掘地窖,修葺糧倉。命令主管官吏督促百姓收斂穀物,努力儲藏過冬的乾菜,積聚大量柴草。要鼓勵百姓及時種麥,不要錯過農時,如果錯過農時的,一定要給以處罰。這個月,日夜相等,雷聲漸遠,蟄伏的動物都藏在洞穴口。冬天陰寒之氣漸漸充盛,陽氣漸弱,水開始乾涸。因為日夜時刻相等,要在這個時候統一校正各度量衡器具。這個月,要減輕關市稅收,招徠各地商旅,收納財物,以此便利百姓的生產和生活。四方的人都來聚集,連偏遠鄉邑的也全都到來。這樣,財物就不缺乏,國家用費就充足,各種事情就都能成功。做事情不要違背自然規律,一定要順應天時,按照事情的類別,什麼時候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實行這個月的政令,白露降落,每旬一次。秋天的第二個月份如果施行應在春天施行的政令,那麼秋雨就會停降,草木重新開花,國家就會出現大恐慌。如果施行應在夏天施行的政令,那麼國家就會出現大旱,蟄伏的動物不再藏伏,五穀重新萌發生長。如果施行應在冬天施行的政令,那麼風災就會頻頻發生,雷聲提前收斂,草木就會過早死亡。

卷八仲秋紀論威

【原文】義也者,萬事之紀也,君臣、上下、親疏之所由起也,治亂、安危、過勝之所在也。過勝之,勿求於他,必反於己。人情慾生而惡死,欲榮而惡辱。死生榮辱之道一,則三軍之士可使一心矣。凡軍,欲其眾也;心,欲其一也。三軍一心,則令可使無敵矣。令能無敵者,其兵之於天下也,亦無敵矣。古之至兵[1],民之重令也,重乎天下,貴乎天子。其藏於民心,捷於肌膚也,深痛執固,不可搖蕩,物莫之能動。若此則敵胡足勝矣?故曰:其令強者其敵弱,其令信者其敵詘[2]。先勝之於此,則必勝之於彼矣。凡兵,天下之兇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舉兇器,行兇德,猶[3]不得已也。舉兇器必殺,殺,所以生之也;行兇德必威,威,所以懾之也。敵懾民生,此義兵之所以隆也。故古之至兵,才民未合[4],而威已諭矣,敵已服矣,豈必用袍鼓干戈哉?故善諭威者,於其未發也,於其未通也,窅窅[5]乎冥冥,莫知其情,此之謂至威之誠。凡兵,欲急疾捷先。欲急疾捷先之道,在於知緩徐遲後而急疾捷先之分也。急疾捷先,此所以決義兵之勝也。而不可久處,知其不可久處,則知所兔起鳧舉死殙之地矣[6]。雖有江河之險則凌之,雖有大山之塞則陷之。並氣專精,心無有慮,目無有視,耳無有聞,一諸武而已矣。冉叔誓必死於田侯,而齊國皆懼;豫讓[7]必死於襄子,而趙氏皆恐;成荊[8]致死於韓主,而周人皆畏。又況乎萬乘之國而有所誠必乎?則何敵之有矣?刃未接而欲已得矣。敵人之悼懼憚恐、單盪精神,盡矣,咸若狂魄,形性相離,行不知所之,走不知所往,雖有險阻要塞、銛兵利械,心無敢據,意無敢處,此夏桀之所以死於南巢也。今以木擊木則拌,以水投水則散,以冰投冰則沈,以塗投塗則陷,以疾、徐、先、後之勢也。夫兵有大要,知謀物之不謀之不禁也[9],則得之矣。專諸是也,獨手舉劍至而已矣,吳王壹成[10]。又況乎義兵,多者數萬,少者數千,密其躅路,開敵之塗,則士豈特與專諸議哉!【注釋】[1]至兵:正義之師。[2]信:通"伸",這裡是暢行無阻的意思。詘:通"屈",屈服。[3]猶:通"由",由於。[4]才民:士民,古代四民之一,四民指士、商、農、工。這裡指士卒。合:古代交戰為合。[5]窅窅(yǎo):意思跟"冥冥"相近,潛藏隱晦的樣子。[6]兔起鳧舉:比喻行動迅疾。起:疾跑。鳧:水鳥名字,俗稱野雞。舉:起飛。死殙之地:指地勢險惡的絕地。殙:氣絕。[7]豫讓:春秋末年晉國人,晉卿智瑤的家臣。智瑤被趙、韓、魏三家滅掉後,他一再謀刺趙襄子,事敗後自殺。[8]成荊:春秋時期齊國勇士。[9]知謀物之不謀之不禁也:懂得算計敵人考慮不到以及不防備的地方,就是懂得"攻其不備,出其不意"。物:這裡指敵方。"謀"下的"之"字作連詞用,相當於"與"。[10]吳王壹成:春秋時,吳國人專諸借獻魚的機會用藏在魚腹的匕首為吳公子光(即闔閭)刺殺了吳王僚,自己也當場被殺,也因此一舉成就了吳王闔閭,使他當上了吳王。壹:通"一"。【譯文】義,是萬事的法則,是君臣、長幼、親疏產生的基礎,是國家治亂、安危、勝敗的關鍵。勝敗的關鍵,不要向別的方面尋找,一定要在自己身上尋找。人的本性都是要生而厭死,想要榮譽而厭惡恥辱。生死榮辱的道理歸結在義字上,就可以使部隊將士思想統一了。凡是軍隊,應有很多人,軍心必須一致。三軍思想統一,就可以使號令暢行無阻。號令暢行無阻的君主,其軍隊也就天下無敵。古代正義之師,人民尊重其號令,把號令看得比天下還重大,比天子還尊貴。號令藏在百姓的心裡,感受在肌膚上,深切牢固,不可動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使它改變。如此,敵人自然不攻自破,哪裡值得一擊?所以說:遇到把號令看得不可沖犯的軍隊,其敵手必然軟弱;號令發布暢行無阻的軍隊,其敵手必然屈服。在朝廷中發布命令時已經戰勝敵手了,因此,在原野上戰勝敵手自然是必定的。但凡兵器都是天下的兇器,勇武是天下的凶德。舉兇器,行兇德,是迫不得已。舉兇器必定想要殺人,殺惡人是能使人民得以生存的手段;行兇德一定要顯示武力來使人畏懼,使人畏懼是叫敵手屈服的手段。敵手畏懼屈服了,人民就能獲得生存,這是正義之師興盛的原因。所以古代正義之師出征,兩軍尚未交鋒,而威力就已經顯示出來並發揮作用,敵手因此已經降服,難道還一定要衝鋒廝殺才能見出分曉嗎?所以,善於顯示威力的隊伍,他的威力往往在他尚未發揮、顯現之前就已經產生作用。他的威力深遠難見,沒有誰能知道它的真實情況,這就是威力達到極致的情況。凡是用兵打仗,應該行動迅速,先發制人。要想行動迅速,先發制人,方法在於明辨遲緩、落後與迅速、爭先的區別。行動迅速、先發制人,這是決定正義之師勝利的因素,因而不可滯留一處。懂得軍隊不可滯留的道理,那就知道哪些地方是該迅速避開的死絕之地。這樣,即使有江河之險也可以越過,即使有大山險阻也能夠攻克。要克敵制勝,只要精神專註,心中沒有疑慮,目不斜視,耳不旁聽,把心、眼、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軍事上就可以了。冉叔發誓定要殺死齊侯,齊國君臣聽了都很恐懼;豫讓決心要刺殺趙襄子,趙氏上下都很驚恐;成荊跟韓主拚命,周人都很敬畏。當一個人決心拚命尚且讓周圍的人如此,更何況擁有兵車萬輛的大國決心要達到目的呢?還有什麼人能夠跟它抗衡?士兵尚未交鋒而目的就已經達到了。敵人恐懼害怕,精神衰竭、動搖,已經達到極點。他們嚇得像是神經錯亂一樣,魂不守舍,行走盲目,奔跑沒有方向,即使有險阻要塞、堅利兵甲,心裡也不敢依託,精神也無法安寧,這就是夏桀死在南巢的原因啊。假如用木頭擊打木頭,後者就會裂開;把水注入水中,後者就會散開;把冰投向冰面,後者就會沉沒;把泥拋向泥中,後者就會下陷;這就是快、慢、先、後的必然態勢。用兵有它的關鍵點,如果懂得攻其不備,出其不意,那就掌握了用兵之道。專諸就是這樣。他不過是獨自一人手舉劍落罷了。專諸這一舉就成就了闔閭,使他當上了吳王。這又何況正義之師呢?正義之師人數多的幾萬,少的也有幾千,所到之處,足跡布滿道路,在敵國暢行無阻,像這樣的武士,專諸又怎能跟他們相提並論呢!

卷八仲秋紀簡選

【原文】世有言曰:"驅市人而戰之,可以勝人之厚祿教卒;老弱罷民,可以勝人之精士練材;離散係系,可以勝人之行陳整齊[1];鋤耰白梃,可以勝人之長銚利兵。"此不通乎兵者之論。今有利劍於此,以刺則不中,以擊則不及,與惡劍無擇,為是斗因用惡劍則不可。簡選精良,兵械銛[2]利,發之則不時,縱之則不當,與惡卒無擇,為是戰因用惡卒則不可。王子慶忌、陳年猶欲劍之利也。簡選精良,兵械銛利,令能將將之,古者有以王者、有以霸者矣,湯、武、齊桓、晉文、吳闔廬是矣。殷湯良車七十乘,必死六千人,以戊子戰於郕,遂禽推移、大犧,登自鳴條[3],乃入巢門,遂有夏。桀既奔走,於是行大仁慈,以恤黔首,反桀之事,遂其賢良,順民所喜,遠近歸之,故王天下。武王虎賁三千人,簡車三百乘,以要甲子之事於牧野[4],而紂為禽。顯賢者之位,進殷之遺老,而問民之所欲,行賞及禽獸,行罰不辟天子,親殷如周,視人如己,天下美其德,萬民說其義,故立為天子。齊桓公良車三百乘,教卒萬人,以為兵首,橫行海內[5],天下莫之能禁,南至石樑,西至酆、郭,北至令支。中山亡邢[6],狄人滅衛,桓公更立邢於夷儀,更立衛於楚丘。晉文公造五兩之士五乘,銳卒千人,先以接敵,諸侯莫之能難。反鄭之陴,東衛之畝,尊天子于衡雍。吳闔閭選多力者五百人,利趾者[7]三千人,以為前陳,與荊戰,五戰五勝,遂有郢。東征至於庳廬,西伐至於巴、蜀,北迫齊、晉,令行中國。故凡兵勢險阻,欲其便也;兵甲器械,欲其利也;選練角材,欲其精也;統率士民,欲其教也。此四者,義兵之助也,時變之應也,不可為而不足專恃。此勝之一策也。【注釋】[1]行陳:軍隊的隊列,後來"陳"寫作"陣"。[2]銛(xiān):銳利。[3]登:進發。鳴條:古地名,又叫高侯原,在現在山西運城安邑鎮北。相傳商湯伐桀,戰於鳴條之野,就是此地。[4]要:成。甲子之事:指周武王在甲子那天打敗商紂的戰事。牧野:古地名,在今河南省內。[5]海內:四海之內,古人認為我國四面環海,所以稱國境以內為海內。[6]中山:春秋時期白狄別族國名,戰國時為中山國,故址在現在河北定縣、唐縣一帶。邢:古國名,周公之子分封於此,故址在現在河北邢台縣。據古書記載,齊桓公因邢遭受赤狄侵犯,於是把邢遷到夷儀,狄實際上並沒有滅邢,邢後來被衛國所滅。[7]利趾者:善於奔跑的人。【譯文】世人有一種言論說:"驅使市人作戰,靠他們可以戰勝敵手祿秩豐厚的武士和受過訓練的士兵;靠老弱疲憊的百姓可以戰勝敵手精壯、熟練的武士;靠散亂無紀的囚徒可以戰勝敵手行列整齊的軍隊;靠鋤耰木棒可以戰勝敵手的長矛利刃。"說這種言論的根本不通曉用兵之道。假如有一把鋒利的寶劍,由於技藝不精,拿它來刺卻刺不中敵手,拿它去擊卻擊不著目標,這同手持劣劍沒有什麼分別,但為此在搏鬥時就使用劣劍卻不可取。經過選拔的、裝備精良的軍隊,發動它們不合時機,使用它們總不得適宜,這同統率劣等軍隊沒有什麼分別,但為此在戰爭中就使用劣等軍隊卻不可取。像王子慶忌、陳年那樣的勇士,尚且還有希望寶劍鋒利,更何況一般人呢!經過選拔的、裝備精良的軍隊,讓有才幹的將領統率它,古代有藉此成就王業的,有藉此成就霸業的,商湯、周武王、齊桓公、吳王闔廬就是這樣。商湯率領精良的戰車七十輛,不怕死的勇士六千人,在戊子那天與夏桀在郕地交戰,抓住了桀臣推移、大犧。商湯進軍鳴條,接著進入巢門,於是佔有了夏的天下。夏桀已經逃跑了,在這時,商湯發揚仁慈的美德,以撫恤百姓,一反桀的所作所為,拔舉夏的賢人,順應人民的志願,遠近的人都歸附了他,所以湯稱王天下。周武王率勇士三千人,精選的戰車三百輛,甲子那天,在牧野打敗了商紂的軍隊,紂被擒獲。武王把賢人提拔到顯貴的位置,舉薦殷朝的遺老,詢問人民的願望,行賞及於禽獸,懲罰不避天子,親近殷的士民百姓就像親近周的士民百姓一樣,看待別人就像看待自己一樣,天下讚美他的德行,萬民喜歡他的仁義,所以武王立為天子。齊桓公率領精良的兵車三百輛,訓練有素的士兵一萬人,作為大軍的前鋒,縱橫馳騁於四海之內,天下沒有誰能夠阻擋。他率領軍隊向南到達石樑,向西達到酆、郭,向北到達令支。中山攻陷了邢國,狄人滅亡了衛國。桓公在夷儀重建起邢國,在楚丘重建起衛國。晉文公訓練出具有五種技能的甲士十五人,讓他們率領精銳的步卒一千人作為前鋒,先同敵人交鋒,沒有任何諸侯能夠抵擋。晉文公命令毀掉鄭國城上的女牆,以便隨時攻取,命令衛國的田壟一律東西向,以便自己的兵車通行無阻,並率領諸侯在衡雍尊奉周天子。吳王闔閭選拔力士五百人,善跑的士兵三千人作為軍隊的前鋒,跟楚國交戰,五戰五勝,接著佔領了楚國的國都郢。吳王闔閭率軍向東征伐一直打到庳廬,向西征伐一直打到巴、蜀,向北逼近齊國、晉國,號令在中原華夏各諸侯國暢行無阻。所以,凡戰爭形勢、山川險阻,用兵的人都希望它對自己有利;兵甲器械,都希望它鋒利堅固;選拔、訓練武士,都希望他們精銳強壯;統率士卒,都希望他們訓練有素。這四方面是正義之師的輔助,是適應時勢變化的憑藉,不能沒有,也不能一味依賴它,這是取勝的一種策略。

卷八仲秋紀決勝

【原文】夫兵有本干[1]:必義,必智,必勇。義則敵孤獨,敵孤獨則上下虛,民解落;孤獨則父兄怨,賢者誹,亂內作。智則知時化,知時化則知虛實盛衰之變,知先後、遠近縱舍之數[2]。勇則能決斷,能決斷則能若雷電、飄風、暴雨,能若崩山、破潰、別辨、墜[3];若鷙鳥之擊也,搏攫則殪,中木則碎。此以智得也。夫民無常勇,亦無常怯。有氣則實,實則勇;無氣則虛,虛則怯。怯勇虛實,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則戰,怯則北。戰而勝者,戰其勇者也[4];戰而北者,戰其怯者也。怯勇無常,倏忽往來,而莫知其方,惟聖人獨見其所由然。故商、周以興,桀、紂以亡。巧拙之所以相過[5],以益民氣與奪民氣,以能斗眾與不能斗眾。軍雖大,卒雖多,無益於勝。軍大卒多而不能斗,眾不若其寡也。夫眾之為福也大,其為禍也亦大。譬之若漁深淵,其得魚也大,其為害也亦大。善用兵者,諸邊之內莫不與斗,雖廝輿白徒,方數百里皆來會戰,勢使之然也。幸也者,審於戰期而有以羈誘之也。凡兵,貴其因也。因也者,因敵之險以為己固,因敵之謀以為己事。能審因而加,勝則不可窮矣。勝不可窮之謂神,神則能不可勝也。夫兵,貴不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彼[6]。聖人必在己者,不必在彼者,故執不可勝之術以遇不勝之敵,若此,則兵無失矣。凡兵之勝,敵之失也。勝失之兵,必隱必微,必積必摶。隱則勝闡矣,微則勝顯矣,積則勝散矣,摶則勝離矣。諸搏攫柢[7]噬之獸,其用齒角爪牙也,必托於卑微隱蔽,此所以成勝。【注釋】[1]本干:植物的根和干,比喻事物的主體。[2]縱:發,放。舍:止,息。數:方法,策略。[3]破潰:指水衝破堤壩。別辨:等於說"異變"。辨:通"變"。墜:指隕星墜落。[4]戰其勇者也:憑自己的勇氣作戰。[5]相過:這裡指彼此截然不同。[6]可勝在彼:能夠戰勝敵人,在於敵人虛怯謀失。[7]柢:用角頂撞。【譯文】用兵之道有它的根本:一定要符合正義,一定要善用智謀,一定要勇猛果敢。符合正義,敵人就會孤獨無援,敵人孤獨無援,上下就會缺乏鬥志,人民就會土崩瓦解;孤獨無援,父兄就會怨恨,賢人就會非議,叛亂就會從內部發生。善用智謀就能知道時勢的發展趨勢,知道時勢的發展趨勢,就會知道虛實盛衰的變化,就會知道關於先後、遠近、行止的策略。勇猛果敢就能臨事果斷,做事果斷,行動起來就能像雷電、旋風、暴雨,就能像山崩、潰決、異變、星墜,勢不可擋;就像猛禽奮擊,搏擊禽獸,禽獸就會斃命,擊中樹木,樹木就會碎裂。這是靠勇猛果敢達到的。人民的勇敢不是永恆不變的,人民的怯弱也不是永恆不變的。士氣飽滿就充實,充實就會勇敢;士氣喪失就空虛,空虛就會怯弱。怯弱與勇敢、空虛與充實,它們產生的緣由十分微妙,不可不知曉。勇敢就能奮力作戰,怯弱就會臨陣脫逃。打仗獲勝的是憑藉自己的勇氣而戰;打仗落敗的,是心懷膽怯而戰。怯弱與勇敢變化不定,變動迅速,沒有誰知道其中的道理,唯獨聖人知道它之所以這樣的緣由。所以,商、周由此興盛,桀、紂因此滅亡。用兵巧妙與笨拙的結局彼此絕然不同,是因為有的能提高士氣,有的削弱士氣,有的善於用民作戰,有的不善用民作戰。後者軍隊雖然龐大,士兵雖然多,但這些對於取勝都沒有發揮好的作用。如果不能戰鬥,人多還不如人少。人多造福大,但如果帶來禍害,為害也大,這就好像深淵中捕魚一樣,雖然可能捕到大魚,但如果捕魚者遇害,情況嚴重。善於用兵的人,四海之內無不參戰,即使是方圓幾百里之內的奴僕以及沒有受過訓練的百姓都來參戰,這是趨勢推動他們這樣做的。趨勢的發展在於審慎地選擇戰爭時機,並且有辦法轄制引導他們。凡是用兵,貴在善於借力。所謂借力是指利用敵人的險阻來作為自己堅固的要塞,利用敵人的謀劃達到自己的目的。能夠明察所借力的條件再採取行動,那勝利就不可窮盡了。勝利不可窮盡叫做"神",達到"神"的境界就能不可戰勝了。用兵貴在不可被敵戰勝。不可被敵戰勝的主動權操縱在自己的手中,能不能戰勝敵人在於敵人是否膽怯失去謀算。聖人一定能把握自己的主動權,一定不會依賴敵人的過失,所以,掌握著不可被戰勝的策略,以此同可以戰勝的敵人交鋒,像這樣,用兵就萬無一失了。凡用兵獲勝都是敵人有過失的緣故。戰勝犯有過失的軍隊,一定要隱蔽,一定要潛藏,一定要積蓄力量,一定要集中兵力。做到隱蔽就能戰勝公開的敵人,做到潛藏就能戰勝暴露的敵人,做到積蓄就能戰勝力量零散的敵人,做到集中就能戰勝兵力分散的敵人了。各種依靠齒角爪牙抓取、頂撞、撕咬獵物的野獸,在它們使用齒角爪牙的時候,一定先要隱身縮形,這是它們成功取勝的原因。

卷八仲秋紀愛士

【原文】衣,人以其寒也;食,人以其飢也。饑寒,人之大害也。救之,義也。人之困窮,甚如饑寒,故賢主必憐人之困也,必哀人之窮也。如此則名號顯矣,國士得矣。昔者秦繆公乘馬而車為敗,右服[2]失而野人取之。繆公自往求之,見野人方將食之於歧山之陽。繆公嘆曰:"食駿馬之肉而不還[3]飲灑,余恐其傷女也!"於是遍飲[4]而去。處一年,為韓原之戰,晉人已環繆公之車矣,晉梁由靡已扣繆公之左驂矣,晉惠公之右路石奮投而擊繆公之甲,中之者已六札矣[5]。野人之嘗食馬肉於歧山之陽者三百有餘人,畢力為繆公疾斗於車下,遂大克晉,反獲惠公以歸。此《詩》之所謂曰"君君子則正,以行其德;君賤人則寬,以盡其力"者也[6]。人主其胡可以無務行德愛人乎?行德愛人則民親其上,民親其上則皆樂為其君死矣。【注釋】[1]愛士:主張帶兵的人要愛護自己的士兵,這樣士兵才會為他拚命,這是打仗生死存亡的關鍵。[2]右服:四匹馬駕車,中間兩匹叫左服,其中右邊的叫右服。[3]還:通"旋",立刻。[4]飲:賜飲,使……飲。[5]韓原之戰:在晉地韓原發生的一場戰爭。梁由靡:晉國的大夫,梁由為姓。左驂:四馬駕車,在兩邊的叫驂,其中左邊的叫左驂。右:車夫,駕車之人。路石:車夫之名。札:甲葉。[6]這兩句不是出自《詩經》。君:給……作君。【譯文】人穿衣服,是因為寒冷;人吃東西,是因為飢餓。饑寒交迫是人的大難。把人從這種困境中救出,是道義。人在窮困中比饑寒交迫更難受,所以賢能的君主一定可憐在窮困中的人,一定為窮困的人感到悲哀。如果能做到這樣的話,那麼該君主的名號就會顯赫,就會得到士兵的擁護。過去,秦穆公坐的馬車壞了,右邊的馬失控奔走而被山間的樵夫獵取。秦穆公親自去求取失去的馬,看見樵夫們剛剛在岐山的北邊煮食馬肉。秦穆公嘆氣說:"吃駿馬的肉但不立刻飲酒,我怕馬肉會有傷你們的身體!"於是賜酒給他們全體再離開。過了一年,韓原大戰。晉國的人已經包圍了秦穆公的馬車,晉國的梁由靡已經抓住了秦穆公左邊的馬,晉惠公的車夫路石奮力把竹器投向秦穆公的盔甲,擊中了六片甲葉。在岐山北邊受賞吃馬肉的樵夫有三百多人,他們出盡全身之力在車下為秦穆公努力戰鬥,於是不久大敗晉國,反而捉獲晉惠公回來。這就是《詩經》里說"去做君子的國君就要推行德政,讓他們對你報德;給下人當國君就要寬以待人,讓他們為你儘力"。君主怎麼能不施行仁愛德政?推行德政,關愛人民,那麼人們就親近他們的上司,人們親近他們的上司就都樂於為他們的上司犧牲。【原文】趙簡子[1]有兩白騾而甚愛之。陽城胥渠處廣門之官[2],夜款門而謁曰:"主君之臣胥渠有疾,醫教之曰:『得白騾之肝病則止,不得則死。』"謁者入通。董安於[3]御於側,慍[4]曰:"嘻!胥渠也,期吾君騾,請即刑焉。"簡子曰:"夫殺人以活畜,不亦不仁乎?殺畜以活人,不亦仁乎?"於是召庖人殺白騾,取肝以與陽城胥渠。處無幾何,趙興兵而攻翟[5]。廣門之官,左七百人,右七百人,皆先登而獲甲首[6]。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凡敵人之來也,以求利也。今來而得死,且以走為利。敵皆以走為利,則刃無與接。故敵得生於我[7],則我得死於敵;敵得死於我[8],則我得生於敵。夫我得生於敵,與敵得生於我,豈可不察哉?此兵之精者。存亡死生,決於知此而已矣。【注釋】[1]趙簡子:晉大夫。[2]陽城胥渠:姓陽城,名胥渠。處:居住。廣門:晉地名。[3]董安於:趙簡子的家臣。[4]慍:惱怒。[5]翟:通"狄",我國古代北方少數民族。[6]甲首:披甲者的首級。[7]敵得生於我:指未能克敵,所以敵人得以生存。[8]敵得死於我:指克敵制勝,使敵人處於死地。【譯文】趙簡子有兩匹白色的騾馬,十分喜愛它們。居住在廣門的小吏陽城胥渠在晚上上門拜訪說:"主公,你的臣子胥渠患了病,醫生教我說:『得到白騾的肝的話,病就可以抑制;否則就會死去。』"門官進去通報。董安於在旁邊伺候,惱怒地說:"嘿!胥渠是希望謀到我主公的騾子,請讓我殺掉他。"趙簡子說:"殺人來使畜牲存活,不是不人道嗎?殺畜牲來救活人,不也是一種仁義的舉動嗎?"於是召來大廚殺掉白騾,挖取肝臟拿給陽城胥渠。過了沒多久,趙簡子舉兵攻打狄族。廣門的官吏,左隊有七百人,右隊有七百人,都率先登上城樓砍獲披甲者的首級。作為君主怎可以不愛惜士兵呢?凡是敵人的來犯,是要謀取利益。如今來犯只有送死,那麼就應走為上策。敵人都以走為上策,就不用刀劍相見。所以敵人在我的手上得以生還,那麼我就得死在敵人手中;敵人能夠死在我的手上,那我就可以在敵人的手中生還。因此,是我在敵陣中生還,還是敵人在我的手中生還,怎麼能不明察?這就是用兵的精妙之處。生死存亡就由是否知道這個道理決定了。

卷九季秋紀季秋

【原文】季秋之月,日在房,昏虛中,旦柳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蟲毛,其音商,律中無射。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候雁來,賓爵入大水為蛤[1]。菊有黃華,豺則祭獸戮禽[2]。天子居總章右個,乖戎路,駕白駱,載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與犬,其器廉以深。是月也,申嚴號令,命百官貴賤無不務入,以會天地之藏,無有宣出。命冢宰,農事備收,舉五種之要[3]。藏帝籍之收於神倉,祗敬必飭[4]。是月也,霜始降,則百工休,乃命有司曰:"寒氣總至,民力不堪,其皆入室。"上丁,入學習吹。是月也,大饗帝,嘗犧牲,告備於天子。合諸侯,制百縣,為來歲受朔日[5],與諸侯所稅於民,輕重之法,貢職之數,以遠近土地所宜為度,以給郊廟之事,無有所私。是月也,天子乃教於田獵,以習五戎獀馬。命仆及七騶咸駕,載旍旐輿,受車以級,整設於屏外;司徒搢撲,北向以誓之。天子乃厲服厲飭,執弓操矢以射。命主祠祭禽於四方。是月也,草木黃落,乃伐薪為炭,蟄蟲咸俯在穴,皆墐[6]其戶。乃趣獄刑[7],無留有罪,收祿秩之不當者,共養之不宜者。是月也,天子乃以犬嘗稻,先薦寢廟。季秋行夏令,則其國大水,冬藏殃敗,民多鼽窒;行冬令,則國多盜賊,邊境不寧,土地分裂;行春令,則暖風來至,民氣解墮,師旅必興。【注釋】[1]賓爵:指老雀。因雀棲息在人家房宇之間有似賓客,所以稱為賓爵。大水:大海。[2]豺:獸名,黃色,似狗而尾長。祭獸:豺殺獲野獸之後,四面擺開,像祭祀一樣,古人稱為祭獸。戮:殺。禽:泛指鳥獸。[3]舉:設立。五種:五穀。要:賬簿。[4]祗:敬。飭:正。這句話說儲藏籍田所收穀物入神倉時恭敬不怠慢,端正而不偏邪。[5]來歲:明年。秦以夏曆十月為歲首,九月為年終,所以天子於此月授明年的朔日。朔日:指每月初一。這一天日月合朔(日月同在一個黃道經度上),所以稱為朔。古人很重視朔日,每年年終,天子都要向諸侯頒布來年十二個月的朔日,諸侯受饗後把它藏在祖廟,每月要告朔。[6]墐:用泥塗柴門,使之擋風。[7]趣:通"促",督促。獄刑:用作動詞,斷案判刑。【譯文】秋天的第三個月正值九月,太陽在房宿這個位置。黃昏時,虛宿在南方中天位置;黎明時,則是柳宿在南方中天。這個月在天干來說屬於庚辛,主宰這個月份的天帝是少皞,輔助天帝的神是蓐收,代表這個月份的動物是老虎一類的毛族,匹配這個月份的聲音是商音,音律對應的是無射。代表這個月份的數字是九,味道是辣味,氣味是腥氣,舉行的祭祀是門祭,祭祀的時候祭品用肝臟。這個月,候鳥從北飛來,棲息在屋檐的雀鳥鑽進海里變成了蛤蠣。黃菊盛開。豺狼把捕到的獸類用作祭祀,並開始殺戮禽鳥。天子住在西向明堂的右側室,乘坐白色的兵車,車前駕駛白色的馬,車上插著白色的繪龍旗。天子要穿著白色的衣服,佩戴白色的玉器,吃麻籽和狗肉,用銳利而深邃的器物。這個月,要重申嚴明各種號令。命令百官貴賤人等無不從事收斂的工作,以此來應和天地收藏的時氣,不得讓其宣洩散出。命令太宰在農作物收成之後,建立五穀的登記賬簿,把天子的田地中收穫的穀物藏進專門藏放供祭祀上天所用之穀物的倉庫,必須態度恭敬嚴正。這個月份,開始霜降,各種工匠不再製造器物。同時要命令司徒:"寒氣忽然來襲,百姓會經受不起,讓他們都進屋準備過冬。"這個月上旬的丁日,要讓人進入太學練習吹簫以及笙竽,演習禮樂。這個月,天子要祭遍五帝,並要命令主管官吏要用牛、羊祭品祭祀群神。準備的事情妥當之後,官吏要向天子稟告祭祀之物已經齊備。天子要聚集諸侯、各縣大夫,向他們頒授來年的朔日,頒布諸侯向百姓收稅輕重的法規以及諸侯應向天子繳納供奉的數量;抽稅輕重,供奉多少都以諸侯所在地的遠近和該地出產的情況作為依據。這些東西用來供祭祀天地祖先,沒有屬於私有的。這個月,天子借打獵來練習兵法,熟悉各種兵器,選擇良馬。命令田仆和管馬車的僕役都來駕車,車上要插著各種旗幟,參加打獵的人按照等級授予車輛,並按次序把車輛整齊地擺在屏垣之外。司徒要把教刑用具插在帶間,向北告誡眾人。天子穿著威武的戎裝,佩戴刀劍,拿著弓箭射獵。要命令主管祭祀的官吏用狩獵捕獲的鳥獸祭祀四方之神。這個月,草木變黃落葉,可以砍柴燒炭。蟄伏的動物都藏在洞穴里,嚴封它們的洞口。這個月,要督促官員訴訟斷案迅速,不要留下有罪應判的案件未判。收繳那些無功之人不應得的俸祿和官爵,以及那些不應得到國家供養之人所得到的東西。這個月,天子用狗肉送食稻米,並把食品先進獻祖廟。秋天第三個月份如果施行了應在夏天施行的政令,那麼國家就會遭受水災,收藏起來準備過冬的穀物、菜蔬就會毀壞,百姓就會出現鼻塞窒息的病。如果施行了應在冬天施行的政令,那麼國家就會盜賊橫生,邊境不得安寧,土地就會被侵佔割分。如果施行了應在春天施行的政令,那麼暖風早到,百姓就會懈怠,戰爭就會興起。

卷九季秋紀順民

【原文】先王先順民心,故功名成。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得民必有道,萬乘之國,百戶之邑,民無有不說。取民之所說而民取矣,民之所說豈眾哉?此取民之要也。【注釋】[1]順民:必須順民心才可以開戰。本篇闡述的是兵家的學說。【譯文】先代的帝王把順應民心的事擺在首位,所以能成就功名。用德行來得到百姓的歸向來成立大功的人,古代多的是。失掉百姓的歸向反而成就功名的人,我沒有聽說過。得到民心歸向有方法,擁有萬駕戰車的大國,或是只有百家門戶的小城,百姓都沒有不高興的。能得到百姓的歡欣就使百姓的心歸向,百姓歡欣的事難道有很多嗎?這是使百姓歸向的關鍵。【原文】昔者湯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乃以身禱於桑林,曰:"餘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餘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於是翦其發[1],櫪[2]其手,以身為犧牲,用祈福於上帝,民乃甚說,雨乃大至。則湯達乎鬼神之化,人事之傳也。文王處歧事紂,冤侮雅遜[3],朝夕必時,上貢必適,祭祀必敬。紂喜,命文王稱西伯,賜之千里之地。文王載拜稽首而辭曰:"願為民請炮烙之刑[4]。"文王非惡千里之地,以為民請炮烙之刑,必欲得民心也。得民心則賢於千里之地,故曰文王智矣。【注釋】[1]翦其發:剪去頭髮是古代的一種刑罰。[2]櫪(lì):木夾十指而縛之,是古代的一種刑罰。[3]冤侮:蒙冤而受到侮慢。雅遜:雅正謙遜,執諸侯之禮不變。[4]請:應是"請去"。炮烙之刑:一種燒灼的刑罰。【譯文】當初湯打敗夏朝而統一天下,天下正是大旱災,五年沒有收成了,湯王就親自到桑林去祈禱,說:"我一個人有罪,不要禍及眾多的百姓。百姓有罪的話,就降罪在我一個人身上。不要因為我一個人的不好,使天帝鬼神傷害百姓的生命。"然後就剪掉自己的頭髮,用木頭夾自己的手指來懲罰自己,用犧牲自己的身體來向上天祈福,百姓就十分高興,大雨不久就到來了。於是湯王感達鬼神的事被人們互相傳開了。文王居住在歧山侍奉紂王,蒙冤並受到侮慢,但他對紂王的雅正謙遜的禮節沒有改變,早晚一定準時朝拜,進貢的東西一定合適,祭祀一定恭敬。紂王對此滿意,下令封文王為西伯,賞賜給他方圓千里的土地。文王叩頭拜謝而推辭封賞說:"我寧願替百姓請求去掉炮烙這種刑罰。"文王不是厭惡方圓千里的土地,是知道為百姓請求去掉炮烙之刑一定會得到百姓的民心。得到百姓的民心比獲得方圓千里的土地更能得到賢能的名聲,所以說文王聰明。【原文】越王苦會稽之恥[1],欲深得民心,以致必死於吳。身不安枕席,口不甘厚味,目不視靡曼[2],耳不聽鐘鼓。三年苦身勞力,焦唇乾肺[3]。內親群臣,下養百姓,以來其心。有甘脃不足分,弗敢食;有酒流之江,與民同之。身親耕而食,妻親織而衣。味禁珍,衣禁裘[4],色禁二。時出行路,從車載食,以視孤寡老弱之漬病[5]、困窮、顏色愁悴、不贍者,必身自食之。於是屬諸大夫而告之,曰:"願一與吳徼天下之衷[6]。今吳、越之國,相與俱殘,士大夫履肝肺,同日而死,孤與吳王接頸交臂而僨[7],此孤之大願也。若此而不可得也,內量吾國不足以傷吳,外事之諸侯不能害之,則孤將棄國家,釋群臣,服劍臂刃,變容貌,易名姓,執箕帚而臣事之,以與吳王爭一旦之死。孤雖知要領不屬[8],首足異處,四枝布裂,為天下戮,孤之志將出焉。"於是異日果與吳戰於五湖[9],吳師大敗,遂大圍王宮,城門不守,禽夫差,戮吳相,殘吳二年而霸,此先順民心也。【注釋】[1]會稽之恥:指越王勾踐被吳王夫差戰敗,困於會稽,向吳王稱臣納貢。[2]靡曼:指細理弱肌的美色女子。[3]干肺:肺氣枯竭,比喻力氣用盡。[4]裘:衣外加衣。[5]漬病:傳染病。[6]徼(jiǎo):求。衷:善,福。[7]接頸交臂:像摔交似的肉搏。僨(fèn):倒覆,僵仆。[8]要領不屬:被腰斬。要(yāo):腰。領:脖子。屬(zhǔ):連接。[9]五湖:指太湖。【譯文】越王在會稽的恥辱中受苦了,想要得到百姓的歸向之心,來置吳國於死地。他身體不在枕席上安穩入睡,口中不嘗美味佳肴,眼中不看美女絕色,耳中不聽鐘鼓的樂音。三年中他苦心勞力,用儘力氣去做事,對內親近各位大臣,對下養護百姓,憑此來得到百姓的心。有甜美的食物但不夠分的話,他就不敢吃;有酒就把它倒進江河,和百姓一起分享。親自耕種來獲得糧食,家中的女子親自織布制衣。飲食禁止吃山珍海味,衣服禁止穿多件,衣服顏色也禁止有兩種不同。時常外出巡行,帶上載滿食物的車子,來看望孤寡老弱中患病的、窮困的、臉色憔悴、飲食不足的人,一定會親自給他們餵食。於是勾踐召集各位大夫們告訴他們說:"我想和吳王一較高下,求上天降福。即使要令吳、越兩國兩敗俱傷,全體將士肝腦塗地,同日而死,我和吳王肉搏到底而死,這是我的最大願望。如果這樣的願望不能夠達成,對內估量我國沒有足夠的能力擊敗吳國,對外請求諸侯聯手也不能打敗它,那麼我將拋棄國家,解散群臣,佩劍持刀,改變容貌,更換姓名,拿掃帚去侍奉吳王,來與吳王決一生死。我雖然知道這樣會身首異處,四肢分裂,被天下人恥笑,但我的志向一定要實現。"就這樣,後來他真的和吳王在太湖大戰,吳軍被打敗,越王包圍了吳王的宮城,使吳國的城門失守,捉住了吳王夫差,殺了他的宰相,滅了吳國,兩年後成為霸主。這是做到了先使民心歸順的結果。【原文】齊莊子請攻越,問於和子[1]。和子曰:"先君有遺令曰:『無攻越,越猛虎也。』"莊子曰:"雖猛虎也,而今已死矣。"和子曰[2]以告鴞子[3]。鴞子曰:"已死矣以為生。"故凡舉事,必先審民心然後可舉。【注釋】[1]齊莊子:即田莊子,齊宣王的宰相。和子:即田和,田莊子的兒子。[2]曰:應是"因"。[3]鴞(xiāo):田常(田莊子的祖父)的家臣。【譯文】齊莊子請齊王攻打越國,向和子詢問意見。和子說:"先王有遺囑說:『不要攻打越國,越國是猛虎。』"齊莊子說:"雖然是猛虎,但現在已經死去了。"和子就將這句話告訴鴞子,鴞子說:"雖然已經死了,但人們還以為它活著。"這就是說但凡做一件事情,一定要先審度民心然後才可以去做。

卷九季秋紀知士

【原文】今有千里之馬於此,非得良工,猶若弗取。良工[2]之與馬也,相得則然後成。譬之若枹[3]與鼓。夫士亦有千里,高節死義,此士之千里也。能使士待千里者,其惟賢者也。【注釋】[1]知士:就是要了解士兵並愛護他們,這樣他們才能為君王效力而死。[2]良工:善於相馬的人。[3]枹:鼓槌。【譯文】如今有千里馬在這裡,但沒有善於相馬的人,就等於得不到這匹好馬。善於相馬的人和千里馬要都具備才能發揮出各自的長處,就像鼓槌和鼓一樣。士人中也有像千里馬一樣的,他們氣節高尚,能為正義而死,這就是存立在世人中的千里馬。能夠使這些像千里馬的人全能發揮的,大概只有賢能的人才能夠做到。【原文】靜郭君善劑貌辨。劑貌辨之為人也多訾[1],門人弗說。士尉以證靜郭君,靜郭君弗聽,士尉辭而去。孟嘗君竊以諫靜郭君,靜郭君大怒曰:"剗[2]而類!揆[3]五家,苟可以傔[4]劑貌辨者,吾無辭為也。"於是舍之上舍,令長子御,朝暮進食。數年,威王薨,宣王立,靜郭君之交,大不善於宣王,辭而之薛,與劑貌辨俱。留無幾何,劑貌辨辭而行,請見宣王。靜郭君曰:"王之不說嬰也甚,公往,必得死焉。"劑貌辨曰:"固非求生也。"請必行,靜郭君不能止。劑貌辨行,至於齊,宣王聞之,藏怒以待之。劑貌辨見,宣王曰:"子靜郭君之所聽愛也?"劑貌辨答曰:"愛則有之,聽則無有。王方為太子之時,辨謂靜郭君曰:『太子之不仁,過涿視[5],若是者倍反。不若革太子,更立衛姬嬰兒校師。』靜郭君泫而曰:『不可,吾不忍為也。』且靜郭君聽辨而為之也,必無今日之患也,此為一也。至於薛,昭陽請以數倍之地易薛,辨又曰:『必聽之。』靜郭君曰:『受薛於先王,雖惡於後王,吾獨謂先王何乎?且先王之廟在薛,吾豈可以先王之廟予楚乎?』又不肯聽辨,此為二也。"宣王太息,動於顏色,曰:"靜郭君之於寡人一至此乎!寡人少,殊不知此。客肯為寡人少[6]來靜郭君乎?"劑貌辨答曰:"敬諾。"靜郭君來,衣威王之服,冠其冠,帶其劍。宣王自迎靜郭君於郊,望之而泣。靜郭君至,因請相之。靜郭君辭,不得已而受。十日,謝病,強辭,三日而聽。當是時也,靜郭君可謂能自知人矣。能自知人,故非之弗為阻。此劑貌辨之所以外生樂、趨患難故也。【注釋】[1]訾:詆毀,非議。[2]剗(chǎn):剷除,消滅。[3]揆:估量,管理,揆度。[4]傔(qiè):通"慊",滿足,快意。[5]過涿視:耳後見鰓,目光斜視。[6]少:一會兒,少刻。【譯文】靜郭君善待劑貌辨。劑貌辨這個人常喜歡直率地非議詆毀別人,所以靜郭君門下的人都不喜歡他。士尉把這件事說給靜郭君聽,要他趕走劑貌辨,但是靜郭君不聽,士尉就告辭離開了。孟嘗君也偷偷地勸諫靜郭君,靜郭君非常生氣地說:"消除你們這一類的說法吧!揆度我自己的家,如果誰能比劑貌辨更使人快意的話,我就無話可說。"於是,靜郭君把劑貌辨請到自己最好的房子去居住,命令長子侍奉他,早晚進奉飲食。幾年後,齊威王逝世,齊宣王成為國君,靜郭君的知交大都不跟齊宣王交好,於是靜郭君跟劑貌辨一起告辭齊宣王到薛地去了。留居薛地沒幾天,劑貌辨就要拜辭而離開,請求去參見齊宣王。靜郭君說:"齊宣王十分不喜歡我,你去了,一定會被殺的。"劑貌辨回答說:"我本來就不企求能夠活著。"劑貌辨請求一定要去,靜郭君不能夠制止他。劑貌辨出行,來到齊國國都,齊宣王知道了這件事,就隱藏著心中的惱怒來接待他。劑貌辨朝見齊宣王時,齊宣王說:"你是靜郭君所聽從和關愛著的人嗎?"劑貌辨回答說:"關愛倒是關愛,聽從就不聽從了。當大王還是太子的時候,我對靜郭君說過:『太子不仁德,他的耳後長鰓,目光斜視,像這樣的人肯定會背叛別人的。不如廢除了太子,改立衛姬的嬰兒校師為太子。』靜郭君流著淚說:『不行,我不忍心這樣做。』如果靜郭君聽我的話這樣做了,一定沒有今天的禍患,這是其一。到了薛地,楚國的昭陽將軍請求用多出數倍的土地來交換薛地,我又說:『一定要聽從接受。』靜郭君說:『從先王那裡接受薛地的封賞,雖然被後王所厭惡,我如何對先王說呢?而且先王的廟地在薛地,我怎麼可以把先王的廟地交給楚國?』又不肯聽從我的勸說,這是其二。"齊宣王嘆息著,臉上有所動容,說:"靜郭君對我一心一意竟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年少無知,真不知道這些情況。一會兒你肯為我叫靜郭君來嗎?"劑貌辨回答說:"遵命。"靜郭君來了,穿著齊威王賜給他的衣服,戴著齊威王賜給他的帽子,佩著齊威王賜給他的寶劍。齊宣王親自到郊野迎接靜郭君,看到靜郭君這樣不禁落淚。靜郭君到來後,齊宣王於是請求他當宰相。靜郭君推辭,終因不能推辭掉而接受了。十天後,靜郭君推說有病,堅決要辭去,三天後齊宣王才批准。在那個時候,靜郭君可以說是能夠自己有主見去判斷別人的人。能夠自己去了解別人,所以不會被別人的非議阻礙自己的判斷。這就是劑貌辨能夠為了他摒棄生命的樂趣而奔赴患難的原因。

卷九季秋紀審己

【原文】凡物之然也,必有故。而不知其故,雖當,與不知同,其卒必困。先王、名士、達師之所以過俗者,以其知也。水出於山而走于海,水非惡山而慾海也,高下使之然也。稼生於野而藏於倉,稼非有欲也,人皆以之也。故子路揜[1]雉而復釋之。子列子常射中矣,請之於關尹子。關尹子曰:"知子之所以中乎?"答曰:"弗知也。"關尹子曰:"未可。"退而習之三年,又請。關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子列子曰:"知之矣。"關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非獨射也,國之存也,國之亡也,身之賢也,身之不肖也,亦皆有以。聖人不察存亡、賢不肖,而察其所以也。齊攻魯,求岑鼎[2]。魯君載他[3]鼎以往。齊侯弗信而反之,為非,使人告魯侯曰:"柳下季以為是,請因受之。"魯君請於柳下季,柳下季答曰:"君之賂以欲岑鼎也,以免國也。臣亦有國[4]於此。破臣之國以免君之國,此臣之所難也。"於是魯君乃以真岑鼎往也。且柳下季可謂此能說矣。非獨存己之國也,又能存魯君之國。齊湣王亡居於衛,晝日步足,謂公玉丹曰:"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以亡者,果何故哉?我當已。"公玉丹答曰:"臣以王為已知之矣,王故尚未之知邪?王之所以亡也者,以賢也。天下之王皆不肖,而惡王之賢也,因相與合兵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湣王慨焉太息曰:"賢固若是其苦邪?"此亦不知其所以也。此公玉丹之所以過也。越王授有子四人。越王之弟曰豫,欲盡殺之,而為之後。惡[5]其三人而殺之矣。國人不說,大非[6]上。又惡其一人而欲殺之,越王未之聽。其子恐必死,因[7]國人之欲逐豫,圍王宮。越王太息曰:"余不聽豫之言,以罹此難也。"亦不知所以亡也。【注釋】[1]揜(yǎn):通"掩",覆而取之,罩住。[2]岑鼎:魯國寶鼎,因形高而銳,類岑之形,所以名叫岑鼎。岑:小而高的山。[3]他:別的,其他的。[4]國:比喻持守之物,這裡指信譽。[5]惡:誹謗,詆毀。[6]非:非議,責難。[7]因:憑藉。【譯文】但凡事物之所以這樣,一定有其原因。如果不知道它的原因,即使行為符合外物的變化,也和不懂相同,最終一定會被外物所困。先代君王、名士、通達之師能夠超越平庸的人,正是因為他們知道事物之所以這樣的原因。水從山上流出奔往大海,並不是因為水討厭山而嚮往大海,而是因為山高海低的地形而使水這樣流動。莊稼生在田野之中然後儲藏在糧倉,並不是因為莊稼有這種被儲藏的慾望,而是因為人們需要它啊。所以子路捉到雉卻又放了它,是因為子路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捉它。子列子曾經射中靶心,於是向關尹子求教射箭的道理。關尹子問:"你知道你射中的原因嗎?"子列子回答:"不知道。"關尹子說:"現在還不能跟你談論大道。"子列子回去練習射箭,練了三年,又去請教關尹子。關尹子問:"你知道你射中的原因了嗎?"子列子說:"知道了。"關尹子說:"那就可以了,你要奉守這個道理,不要忘失。"不只是射箭如此,國家的存亡,人的賢明或不肖,也都各有原因。聖人不去考察存亡或賢明不肖這些結果本身,關鍵在於考察造成它們這樣的原因。齊國攻打魯國,要索取魯國的岑鼎。因此,魯國國君把一隻假的岑鼎送到齊國。齊侯不相信,把岑鼎退了回去,認為那不是真的岑鼎,並派人告訴魯國國君說:"如果柳下季認為這是岑鼎,那麼我才願意接受它。"魯國國君向柳下季求助。柳下季答覆說:"您答應把齊侯想要的岑鼎送給他,為的是藉此使自己的國家免除戰禍。我自己這裡也有個需要守衛的國家,這就是我的信譽。要毀滅我的國家,來挽救你的國家,我難以辦到。"於是魯國國君就只有把真的岑鼎送往齊國。像柳下季這樣可以說是善於勸說國君的人了,不僅保持了自己的信譽,又能保住魯國的國家。齊湣王流亡在國外,住在衛國。有一次,白天散步的時候,齊湣王對公玉丹說:"我已經流亡國外了,卻不知道自己流亡的原因啊。我流亡,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我應當查找原因,以此來糾正自己的過失。"公玉丹回答說:"我還以為大王您已經知道原因了呢,您竟然還不知道嗎?您之所以被流亡國外,就是因為您太賢明的緣故。天下的君主都不賢德,因此憎恨大王您的賢明,於是他們互相勾結,合兵攻取大王。這就是大王您流亡的原因啊!"齊湣王很感慨,嘆息說:"君主賢明原來要受到這樣的苦啊!"這也是齊湣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滅亡啊!這正是公玉丹之所以能夠矇騙他的原因。越王授有四個兒子。越王的弟弟名叫豫,他想把越王的四個兒子都殺掉,讓自己成為越王的繼承人。豫誹謗越王其中的三個兒子,讓越王把他們殺掉了。越國的百姓很不滿,紛紛指責越王。豫又誹謗剩下的一個王子,想讓越王殺掉他,越王沒有聽豫的話。越王的兒子害怕自己會被殺,於是借著越國百姓的呼聲把豫驅逐出國,並包圍了王宮。越王嘆息說:"我不聽從豫的話,所以才會遭受到這樣的災禍啊。"這也是不知道自己滅亡的原因啊。

卷九季秋紀精通

【原文】人或謂兔絲無根。兔絲非無根也,其根不屬也,伏苓是。慈石[2]召鐵,或引之也。樹相近而靡[3],或[4]之也。聖人南面而立,以愛、利民為心,號令未出而天下皆延頸舉踵矣,則精通乎民也。夫賊害於人,人亦然。今夫攻者,砥厲[5]五兵,侈衣美食,發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樂,非或聞之也,神者先告也。身在乎秦,所親愛在於齊,死而志氣不安,精或往來也。【注釋】[1]精通:本篇為兵家之言,論說聖人以愛民、利民為心,就能與民精誠相通,未出兵就可使民眾歸之。[2]慈石:磁石。[3]靡:摩擦。[4]:推。[5]砥厲:磨刀石,動詞做名詞用。厲:通"礪"。【譯文】有的人說菟絲子沒有根。菟絲子不是沒有根,是它的根不屬於土地,是纏在茯苓上了。磁石吸鐵,是有某種力量吸引著它。樹木互相連生並摩擦,是因為有某種東西推動它們這樣吧。聖人面向南立位稱王,有愛護黎民、利於黎民的心志,號令還沒有發出時,天下的人都伸長脖子踮著腳尖等待,這就是精誠與黎民相通的緣故。反過來說,強盜害人,人也會照樣加害他。如今進攻的一方,用磨刀石磨利五樣兵器,穿著華麗衣服,吃著美味食品,將準備著有一天出發。受到進攻的一方就不快樂了,不是有人先告訴了他們將被討伐,而是精神預先感知到了。自身留在秦地,親近至愛的人卻在齊國,一個死去了而另一個就神志意氣不能安定,這是精神相互通連的原因。【原文】德也者,萬民之宰也。月也者,群陰[1]之本也。月望則蚌蛤實,群陰盈;月晦則蚌蛤虛,群陰虧。夫月形乎天,而群陰化乎淵;聖人形德乎己,而四方咸飭[2]乎仁。【注釋】[1]群陰:蚌蛤的肉。[2]飭(chì):整頓,整治。這裡是修身的意思。【譯文】君王的德行,是百姓命運的主宰。月亮,是蚌蛤肉生長的根本。月亮圓亮那麼蚌蛤就充實,蚌蛤肉就肥滿;月亮晦暗那麼蚌蛤就空癟,蚌蛤肉就瘦缺。所以,月亮在天空中改變形狀,蚌蛤肉就在深水中變化生長;聖人自身的德行顯露出來。四面八方的人都會照著這樣用仁義修身。【原文】養由基射兕[1],中石,矢乃飲[2]羽,誠乎兕也。伯樂學相馬,所見無非馬者,誠乎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所見無非死牛者;三年而不見生牛;用刀十九年,刃若新磨研[3],順其理,誠乎牛也。鍾子期夜聞擊磬者而悲,使人召而問之曰:"子何擊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殺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為公家為酒;臣之身得生,而為公家擊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為舍氏睹臣之母,量所以贖之則無有,而身固公家之財也。是故悲也。"鍾子期嘆嗟曰:"悲夫,悲乎!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應之,故君子誠乎此而諭乎彼,感乎己而發乎人,豈必強說乎哉?"周有申喜者,亡[4]其母,聞乞人歌於門下而悲之,動於顏色,謂門者內乞人之歌者,自覺而問焉,曰:"何故而乞?"與之語,蓋其母也。故父母之於子也,子之於父母也,一體而兩分,同氣而異息。若草莽之有華實也,若樹木之有根心也,雖異處而相通,隱志相及,痛疾相救,憂思相感,生則相歡,死則相哀,此之謂骨肉之親。神出於忠,而應乎心,兩精相得,豈待言哉?【注釋】[1]兕:老虎。[2]飲:通"隱",隱沒。[3]磨研:細磨。[4]亡:失去,丟失。【譯文】養由基射老虎,射中了石頭,箭頭卻隱沒在石頭深處,只見棱毛,實在是因為他心中想著的是老虎的原因。伯樂學習看馬,眼中見的沒有不是馬的,是因為心中有馬的原因。宋人庖丁喜歡宰牛,眼中所看見的都是死牛,三年沒有見過活生生的牛了;刀用了十九年,刀刃還像新磨過的,是因為他順著牛的紋理宰割而沒有損傷刀的鋒利,心中對牛有數的原因。鍾子期在夜裡聽見敲擊磬的聲音很悲傷,派人召見敲磬的人問他:"你為什麼敲磬敲得那麼悲傷?"那人回答說:"我的父親不幸殺了人,自己也不能活了;我的母親得以生還,在公卿家釀酒;我自己得以生還,在公卿家敲磬。我已經三年沒有見到我的母親了。前些日子我住在街市的時候看到我的母親,考慮到想為母親贖身,可我什麼都沒有,自己都已是公卿家的財物。這就是我悲傷的原因。"鍾子期嘆息著說:"令人悲傷啊,令人悲傷啊!心不是手臂,手臂不是槌不是石頭。悲傷存放在心裡就使木石都和應著,所以君子心中有這樣的感覺會在其他的地方表現出來,自己感動就會感動別人,這個道理難道是胡說的?"周朝有個叫申喜的人,丟失了他的母親,聽到有個乞丐在門下唱歌而感到很悲痛,臉上為之動容,叫守門人接納唱歌的乞丐進來,很自然地問她:"為什麼乞討?"與她交談之下,才知道原來乞丐正是他的母親。所以父母對子女,子女對父母,大家是一分為二的身體,有著相同的精氣但不同地呼吸著。就像草叢中有鮮花果實,就像樹木之間有根須,雖然在不同的地方但是精氣相通,心事相連,痛疾相合,愁思相染,活著就互相歡喜,死了就互相悲傷,這就叫骨肉之情。精神是在忠孝里產生,在心中應和,兩種精神相通,哪裡還用說呢?

【評析】秋季是收穫貯藏的季節,因此君主應在此季節不設民役,讓人民專心務農,以備寒冬。秋收後,要練習兵政,順從民心,敬愛士民。《秋紀》除《月令》外一共十二篇。《孟秋紀》《仲秋紀》共八篇,都是屬於和兵事有關的言論。《季秋紀》四篇不與兵事相關,其所以編在這裡,大約以為有些說法可以同論兵的理論相通。《順民》講順民心,所謂"凡舉事必先審民心,然後可舉",這應該說是論兵的根本。《知士》講"能自知人",《審己》講求諸己,這大約和兵家的"知彼知己"可以相通。《精通》講"誠乎此而諭乎彼",所謂"攻者砥厲五兵,侈衣美食,發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樂,非或聞之也,神者先告也"。這可能是作為兵家"不戰而屈人之兵"(《孫子·謀攻篇》)的理論解釋(一種神秘的、唯心的、不合於科學的解釋)。看樣子,呂不韋對兵家是做了一些理論上的集合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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