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叨方言(往事如煙)
絮 叨 方 言
當年
在字典上查詢「方言」詞條曰:「與標準語言有區別的、只在一個地區使用的話。」然而方言委實是我們地大物博的中國另一種很難用數量計算的非物資遺產。在我們湖南老家,僅僅相隔一座山或一條溪,語言的差異就很大甚至聽不懂,有沒有人統計過究竟有多少種湖南話?棘手的難題就包括究竟用什麼尺度來界定這種和那種之間的差異。進言之,偌大中國且不說五十六個民族的語言差異,僅僅就漢族的不同方言就難計其數,因此暗襯:語言研究該是一門難度有多麼大的科學!
六歲的時候隨父親從長沙回到老家,習慣於講國語的母親、我及弟弟怎麼也聽不懂別人的話,更麻煩的是稱謂上犯禁忌:我們一直叫母親為「阿媽」,在家鄉這「阿媽」是專用於祖母的,偏偏我奶奶雖大字不識一個但執拗得出奇,像見到法國人不知道拿破崙那樣呲之以鼻:「怎麼,你們外頭的堂客當仔女的娘還當老倌的娘?」她哪裡知道全國有多少人用「阿媽」稱呼母親而僅僅我們那旮旯才將奶奶稱為阿媽。雖然我們立即按照她老人家的要求改了過來但她依然不依不饒地將這件事當飯後茶餘,以貶損我媽媽「是那樣地不曉得規矩」。
我自詡在學習方言時有那麼一點點天賦,很快就不僅聽得懂而且會講家鄉土話了,「阿媽」(現在還覺得彆扭)稱讚孫子「咯伢子法陽」(「法陽」是其音,意思是「聰明」)。十歲後就得到離家三十里的小鎮上小學五、六年級即所謂「高小」,那裡的話又和家鄉的話迥然不同,自己如同醜小鴨進了天鵝群般地自慚形穢,所幸難度不算很大沒多久就學成了。十五歲從湖南轉學武漢,就讀於鸚鵡洲瓜堤街中學。那鸚鵡洲原本就是湖南人積聚之所簡直就是個湖南方言博物館,特別是邵陽、新化等地的方言簡直一個字聽不懂,但學校依然是武漢方言居「官方正統」地位,雖然多的是湖南人卻都是漢腔楚韻我這「湖南娃子」當然成了另類。
對自己的方言特別眷顧乃至於引以為傲的當屬江浙和廣東,每與同鄉相遇便得意地嘰里呱啦起來,其實他們也有條條塊塊,如上海人就多少有點輕慢蘇北人,全然不像武漢人對黃陂人那樣有他鄉遇故知般的情感,因為武漢也是因為太多的移民入住才武漢的,而黃陂簡直就是武漢的前身,以至於黃陂人驕傲地宣揚「無陂不成城」。
一九七七年我和幾位同仁到上海磨床研究所學習引進磨床的檢修技藝,他們的確很是熱忱但很不習慣用普通話給我們講課:「累煞了!」主講的是位容顏姣好的中年女工程師,學識淵博經驗豐富,深入淺出地將複雜的機床結構及保養要旨講述得頭頭是道,她得知我們「能聽懂三分之一猜出三分之一上海話」很是高興:「講(gang)普通話(wa)太憋人,稍稍慢一皚皚,阿拉自家(ga)順暢儂亦能聽得懂,好勿啦?」她行雲流水般地侃侃而談,那語氣那音韻真是悅耳。後來造訪蘇州,對小囡囡們天籟般的軟語吳音實在陶醉,以至於對人們所說「寧和蘇州人吵架,莫聽××人講話」也覺得事出有因。
在單身宿舍打光棍的時候同舍的皆是長沙或其近郊人,我們之間的交流自然是長沙話,於是我又多了一種方言。當年長沙的秩序不算好尤其在藏污納垢的火車站,類似現今「碰瓷」的訛詐此起彼伏我也遇到過,但聽我講長沙話加上身後一般還有幾個人那囂張的氣焰很快就收斂了;倒霉的事兒也攤上過:有一年年終和一位同事經廣州欲轉車去上海,售票大廳人滿為患甚為扼腕,身後傳來親切的家鄉話:「是不是遇到了難處?」
「能不能幫忙買兩張到上海的下鋪票?」
「老鄉嘛,再難也要想辦法哪!」
「美不美,親不親」一下子襲上心頭:「謝謝老鄉,該給你多少莫客氣。」
「看著辦,幫老鄉的忙是正經。」那長沙話那麼好聽。
那時候還沒有電腦票,兩張小小的卡片換走我六百塊,到檢票口被那胖胖的女大蓋帽呵斥:「年紀也不小了,怎麼拿假票來混!」到哪裡去找那老鄉?那六百塊是我三個月的工資呀,恨不得抓住那騙子將他的脖子扭斷,從此再也不敢相信用家鄉話搭訕的人了。
推薦閱讀:
※為什麼聽到東北話就很反感?
※閩南語里彼粒星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中國的方言相互之間如此不同?
※有什麼被遺忘的粵語辭彙?
※王勃的《滕王閣序》用方言朗誦,是否依舊氣勢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