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最好的唐詩,是一種憧憬和悲傷
「孤篇蓋全唐」是前人對《春江花月夜》的評價,近代著名學者聞一多先生對《春江花月夜》也推崇有加,在《宮體詩的自贖》一文中稱其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他對這首詩的推崇主要在於詩中「敻絕的宇宙意識」。原文如下:
「我認為用得著一點詮明的倒是下面這幾句: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更敻絕的宇宙意識!一個更深沉,更寥廓更寧靜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恆前面,作者只有錯愕,沒有憧憬,沒有悲傷。從前盧照鄰指點出「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惟見青松在」時,或另一個初唐詩人——寒山子更尖酸地吟著「未必長如此,芙蓉不耐寒」時,那都是站在本體旁邊凌視現實。那態度我以為太冷酷,太傲慢,或者如果你願意,也可以帶點狐假虎威的神氣。在相反的方向,劉希夷又一味凝視著「以有涯隨無涯」的徒勞,而徒勞地為它哀毀著,那又未免太萎靡,太怯懦了。只張若虛這態度不亢不卑,沖融和易才是最純正的,「有限」與「無限」,「有情」與「無情」——詩人與「永恆」猝然相遇,一見如故,於是談開了——「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對每一問題,他得到的彷彿是一個更神秘的更淵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滿足了。於是他又把自己的秘密傾吐給那緘默的對方: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因為他想到她了,那「妝鏡台」邊的「離人」。他分明聽見她的嘆喟: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他說自己很懊悔,這飄蕩的生涯究竟到幾時為止!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他在悵惘中,忽然記起飄蕩的許不只他一人,對此清景,大概旁人,也只得徒喚奈何罷?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這裡一番神秘而又親切的,如夢境的晤談,有的是強烈的宇宙意識,被宇宙意識升華過的純潔的愛情,又由愛情輻射出來的同情心,這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從這邊回頭一望,連劉希夷都是過程了,不用說盧照鄰和他的配角駱賓王,更是過程的過程。至於那一百年間梁、陳、隋、唐四代宮廷所遺下了那分最黑暗的罪孽,有了《春江花月夜》這樣一首宮體詩,不也就洗凈了嗎?向前替宮體詩贖清了百年的罪,因此,向後也就和另一個頂峰陳子昂分工合作,清除了盛唐的路,——張若虛的功績是無從估計的。」
將近四十年之後,李澤厚先生對上述聞先生對此詩的評價,進一步作出了解釋。他不同意聞先生說作者「沒有憧憬,沒有悲傷」的說法,而認為「其實,這首詩是有憧憬和悲傷的,但它是一種少年時代的憧憬和悲傷,……所以,儘管悲傷,仍然輕快,雖然嘆息,總是輕盈。」「永恆的江山,無限的風月給這些詩人們的,是一種少年式的人生哲理和夾著悲傷、悵惘的激勵和歡愉。聞一多形容為「『神秘』、『迷惘』、『宇宙意識』等等,其實就是這種審美心理和藝術意境。」李先生的著作如何科學評價是一回事,不過,在對《 春江花月夜》 理解這一點上,李先生的說法,比起聞先生來,顯然又跨進了一步。(此段文字引自程千帆先生《張若虛_春江花月夜_的被理解和被誤解》這篇文章對於了解《春江花月夜》在古代詩壇地位的起伏很有幫助,不過學術性比較強,感興趣的話可以去網上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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