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岸:從事翻譯不是為了謀生 是對繆斯的崇拜
前不久,著名翻譯家、詩人屠岸剛剛過了90壽辰。沒有張羅慶祝,沒有到外面辦酒席,只是在家裡搞了一次家庭聚餐,三個子女及外孫女、重外孫女都來了,四代同堂其樂融融。屠岸吃了一點長壽麵,就算是為自己慶祝了。
雖然年事已高,但屠岸的氣色仍很好。回想幾十年前的往事,他的記憶仍然清晰。說起自己這一代翻譯家取得的成就,老人謙和而真誠地說:「我們從事翻譯,不是為了謀生、解決生計,而是對繆斯的崇拜、對詩歌的奉獻,是生命中的一種事業。」
譯莎翁 只為悼念亡友
屠岸的書房四壁陳列書架,觸目皆是中外詩選。他的書桌上放有去年的新版《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這本詩集譯成中文已有60多年。提起翻譯詩集的往事,老人說:「我在上海交大求學時,跟我最好的同學叫張志鑣。1943年他到了重慶,我送他上路。抗戰勝利後,他回到上海,卻得了嚴重的肺結核。」他動情地說,後來好友病情惡化,年僅26歲就英年早逝。
英國大詩人彌爾頓寫過一首名詩《力悉達斯》悼念大學同學,屠岸也想寫一首詩悼念亡友,又覺得自己的才華和功力不夠,於是就轉而翻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這部詩集大部分詩作都是莎士比亞送給一個朋友的,我就借花獻佛,翻譯過來送給張志鑣。」他說,1950年《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初版,扉頁上有一題詞:「譯獻已故的金鹿火同志」,金鹿火即亡友姓名最後一個字「鑣」的分解。這個秘密只有屠岸自己知道。
1950年,屠岸參與創辦《戲曲報》,到胡風家去約稿,胡風對戲曲不熟,問屠岸最近忙啥,他就說在翻譯十四行詩。「當時我覺得出版不合時宜,解放之初社會上革命氣氛很濃,跟莎士比亞詩的浪漫氣息有點格格不入。我對胡風說譯莎翁詩只能作為資料保存。」可是胡風卻告訴他,這些詩作是影響人類靈魂的作品,對今天的讀者有用,對明天的讀者也有用。在胡風的鼓勵下,詩集很快得以出版,初版印了兩千冊,博得好評。
國內翻譯歐洲十四行詩,卞之琳是先行者之一。1964年,屠岸對自己的譯本做了修訂,並寫了譯後記,送給卞之琳審閱。時值「文革」前夕,出版詩集已不可能,卞之琳就將譯稿放在自己家裡。「文革」結束後,卞之琳告訴屠岸,他在「文革」中雖被抄家,但譯稿仍保存完好,這令屠岸感激不已。此後,這本詩集曾多次出版,每次出版前,屠岸都會認真修訂。
誦濟慈 獲得生的勇氣
屠岸翻譯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曾影響了很多人,即使是在十年浩劫期間,也有手抄本悄悄在民間流傳。對屠岸來說,在五七幹校勞動時,每當感到苦悶時,他就背誦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和濟慈的《夜鶯頌》《希臘古瓮頌》《秋頌》等詩作。濟慈是他最喜歡的詩人之一,「我為什麼喜歡他的詩,因為他用美來對抗惡。」屠岸說,那時濟慈的詩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使他獲得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早在上世紀40年代,屠岸就開始翻譯濟慈的詩作,但之後中斷了數十年。直到上世紀90年代,他才花了三年時間譯成《濟慈詩選》。屠岸曾兩度遊歷倫敦濟慈故居,還去過濟慈的墓地,並把譯本鄭重地贈給故居管理處。他還寫過一首詩《濟慈墓畔的沉思》,詩中寫道:
你所鑄造的、所有的不朽之詩
存留在「真」的心扉,「美」的靈府,
使人間有一座聖壇,一片凈土,
夜鶯的鳴囀在這裡永不消逝。
「翻譯濟慈的詩難度很大,不僅要用中文譯出原作的韻律、節奏,還要譯出原作的神韻,達到形式和內容的合一。」屠岸說,自己在翻譯時都會反覆朗誦原作,用心體會,反覆琢磨、推敲,最終才會定稿。他早年在出版社工作,只能業餘時間翻譯,離休之後,才得以集中時間翻譯。有時興緻高,他會連夜譯詩,白天睡覺。近年,屠岸又出版了《英國歷代詩歌選》上下冊,以一人之力譯介英國歷代152位詩人的580多首詩,這幾乎耗費他畢生的精力。
不過,翻譯詩歌的稿費很低。屠岸感慨,自己的前輩和同輩翻譯家,如王佐良、袁可嘉、查良錚等人,翻譯詩歌完全是出於事業心,是為了對詩歌的奉獻。相比之下,今天年青一代詩歌翻譯家仍有一批,但成就突出者極少。「現在社會太浮躁,翻譯沒有豐厚的稿酬,發表了也沒幾塊錢,沒有人願意把精力放在這上面。」他無奈地說,年青翻譯家一定要有奉獻精神,把翻譯當作自己的事業來看待,不能當作遊戲、小玩意兒。
論創作 口水詩不算詩
屠岸走上詩歌翻譯、創作的道路,有其家學淵源。他的母親曾是常州女子師範學校首屆畢業生,古典文學造詣甚高。早年間,屠岸曾翻譯出版惠特曼的《鼓聲》,則是得益於胞兄的幫助。在家裡,他的夫人方谷綉也是一位詩人,夫妻二人經常一起翻譯、創作,兩人合作翻譯出版過英國詩人斯蒂文森的《一個孩子的詩園》,這部兒童詩集在英國家喻戶曉。
屠岸的子女也都愛好文學。前幾年,他家每周都會舉辦家庭詩會,「我的三個子女和外孫女、外孫,每周來家裡朗誦、研討詩歌,有中外詩人的詩作,有翻譯的作品,也有朋友寫的或自己寫的作品,古今中外的詩歌都有。詩會名叫『晨笛』,原是外孫的名字,寓意朝氣蓬勃的意思。」屠岸笑道,現在由於人總是到不齊,家庭詩會就停止了。
最近剛出版的《狄金森詩歌選》,收錄了美國大詩人狄金森200多首詩歌的譯作,這是屠岸和小女兒章燕合作的成果。「章燕現在是北師大外文學院教授,她在大學裡也是學英語專業的。我和女兒經常合作,她譯一些詩,我來修改、加工,互相探討怎麼翻譯會最好。」他坦言,自己歲數大了,原來特別想翻譯彌爾頓、濟慈更多的詩,現在可能做不到了。國內目前還沒有彌爾頓、濟慈的中文版全集,在他看來是一件很遺憾的事。
如今,屠岸每天工作六七個小時,讀書看報與翻譯、寫作各佔一半時間。「翻譯要有悟性,但可以訂計劃,每天可以譯一點;但創作靠靈感,沒有靈感沒法寫詩,所以創作沒法訂計劃。」他謙遜地說,看到別人的翻譯,跟自己的譯作比一下,自己不自滿但有自信。但對於詩歌創作,屠岸直言自己還缺乏一些天賦。
說起當下詩壇一些怪現狀,屠岸語氣略有批評。他認為,不管是自由詩還是格律詩,詩歌還是要講究一點韻律形式感,否則就變成了散文。「現在出現的梨花體、口水詩,還有人提出口號,要顛覆崇高、理性,只想留個名聲,但他們的那些作品根本不是詩啊!」在他眼裡,中國詩歌是要變化的,但萬變不離其宗,這個「宗」就是真善美,離開了這個「宗」,就變成假惡丑了。
人物小傳
屠岸,1923年生於江蘇常州,本名蔣璧厚。1942年至1946年肄業於上海交通大學。他於1941年開始發表作品,其譯著有《鼓聲》《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濟慈詩選》《約翰王》《英國歷代詩歌選》等,並著有詩集《屠岸十四行詩》《啞歌人的自白》《深秋有如初春》《夜燈紅處課兒詩》等。本報記者 和冠欣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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