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南海舞劍的背後

從去年10月下旬到今年5月上旬,美國海軍三次進入中國南海島礁十二海里內,進行挑釁,並且揚言以後隨時想來就來,國人憤慨、東亞屏息、世界矚目。筆者去年美艦來闖前預測:中美南海對手戲的套路會在第一次交手時形成,這個「套路」就是美艦闖進來,中國「武裝押送」出去。果然一連三次都是這種套路,雙方劍拔弩張卻有驚無險。中美南海對峙何以呈現這種雲波詭譎的表象?美國為何冒險挑釁中國?首先必須從美國全球戰略的框架下去審視南海對於美國意義。

美國崩到前台

美國軍方情報機構在二十年前就預測,南海的未來是世界上又一個引發衝突的危險地區。在七、八年以前,美國方面還表示不介入南海爭端,近年來卻態度急轉而下,迅速從幕後大張旗鼓地來到前台,以「航行自由」名義挑釁中國12海里領海主權。這一反常的舉動意味著什麼?美國在南海弄險的底線在哪兒?已引起世界的關注。

從根本上講,兩次世界大戰美國雖是大贏家,卻也是險勝而已,戰爭是一場拿國家命運的豪賭,美國經歷兩場生死格鬥,加上與前蘇聯的冷戰,雖僥倖取勝卻驚魂未定。由此美國總結得出的「血的教訓」是:如果美國有能力在德國、日本剛出現崛起萌芽時就全力打壓,就不會有兩次遠赴歐洲參戰和太平洋戰爭的大麻煩,至少代價會很小。因為,對手擴張初期所投入的打壓成本再大,也比羽毛豐滿再動手時小得多。二戰和冷戰殘酷的經驗已經成為美國社會的「集體記憶」,在任何時候都會體現在美國的國家戰略中,而不僅僅是榮譽、責任、權力欲這些浮華的因素。

從全球戰略視野里,亞洲意識形態和制度對立的中國崛起,在美國看來顯然是最嚴重的潛在威脅。這並非無端揣摩,美國在南海迅速從後台跳到前台,是最好的證明。只要美國判斷出中國開始「擴張」了,一定會在戰爭的「集體記憶」激活下採取「超前打壓」,那怕是虛張聲勢,也比無所事事要好。另一方面,美國知道南海祖國誰也無實力直截了當尷總體上中國硬碰硬,自己不出頭,沒人出頭,且更重要的是自己認慫了。因此美國在對中國目前的實力和國內形勢進行了充分嚴判後,採取了今天人們所看到的強硬行動。

美國在南海的行動受到全球以下幾個因素的制約:

首先是中東的麻煩。世界歷史表明,帝國勢力的無限擴張會導致自身的崩潰,帝國維持龐大的勢力同樣也會導致衰落。當今美國就屬於後者。自從前蘇聯為首東歐集團分崩離析以來,經波黑戰爭、科索沃戰爭、兩次伊拉克戰爭和推翻阿富汗塔利班戰爭後,同時藉助國際反恐這一非常規戰爭,美國在小布希時期達到了頂峰狀態。但是自200 年美國金融危機爆發之後,美國明顯感到力不從心,最明顯的跡象體現利比亞戰爭的第一輪轟炸後,便交出戰場指揮權,同時退出對卡扎菲政府軍的空中打擊,將利比亞戰場實際主導權移交給法國。

美國在中東的戰略目標是通過「顏色革命」加武裝干涉,強行兜售所謂「大中東民主計劃」,美國及其歐洲盟國動用武力,費了九牛二虎的勁兒,好不容易把伊拉克、利比亞、阿富汗套上了民主政體的外衣,然而在這民主政體的外套裡面,卻演繹著伊斯蘭教派傳統和古老的部落之間的血腥衝突。在遭到「顏色革命」席捲的巴勒斯坦和埃及,民主選舉讓對美國充滿敵意的哈馬斯、穆斯林兄弟會分別在巴勒斯坦和埃及掌權,而很聽話的穆巴拉克卻下台遭到審判,真是搬起勢頭砸了自己的腳,美國「大中東民主計劃」陷入困境。

正當美國奧巴馬好不容易把利比亞這個燙手山芋扔給法國時,它推行的「顏色革命」已點燃了敘利亞的內戰,要是在小布希執政那會兒,定然毫不猶豫派出陸海空三軍幫助敘利亞反對派,一鼓作氣短時間內,推翻阿薩德「獨裁政權」,把俄羅斯晾在一旁氣得乾瞪眼。然而底氣不足的奧巴馬始終沒敢在關鍵時刻訴諸武力,遲遲不願出兵,以致被俄羅斯窺破虛實,處於守勢的俄羅斯在被歐盟步步緊逼的被動態勢下,乘機出兵染指敘利亞。敘利亞內戰陷入僵局後,伊斯蘭國橫空出世,驚動沙特等阿拉伯國家和土耳其與俄羅斯的衝突,亂中添亂把敘利亞攪成一鍋粥,此時美國在中東已完全亂了章法。

2009年7月,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在東盟地區論壇高調提出美國重返亞洲,但在一兩年時間裡,調整的步伐緩慢,除了利比亞戰爭橫插一杠子外,伊朗的核反應堆問題也一直在扯美國東向對付中國的後腿。在核擴散問題上,伊朗同美國較勁了十三年之久,期間奧巴馬政府曾多次發出戰爭威脅,並在2009年著手和以色列一同打擊伊朗地下鈾濃縮設施。直至2015年7月14日伊朗核問題六國(美國、英國、法國、俄羅斯、中國和德國)與伊朗終於達成全面解決核問題的協議。伊朗核問題極大地牽扯了美國的精力,使之難以完全脫身東向。中國卻利用這段時機加固了南海前沿部署。

在歐洲方向上,俄羅斯的強硬也牽制著美國的戰略東移,俄雖處於守勢,但和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處於拉鋸膠粘狀態,烏克蘭內亂中俄羅斯頑強地在退卻中死纏對手不放,乘美國在中東舉棋不定之際,突然開闢新戰線向敘利亞滲透,牽制了美國很大一部分精力,使美國在歐洲和中東兩地窮於應付,無法順利地戰略東移。

美國的「重返亞洲戰略」並在南海與中國對弈,是在中東亂局、伊朗核問題、烏克蘭問題、國內經濟危機等嚴重牽扯下,在困難重重中勉強展開的。

儘管力量和精力分散,美國恃其雄厚實力在亞洲對任何國家仍具絕對優勢。尤其在南海對付中國時,有幾股勢力可資利用,核心是美日、美韓、美澳、美菲四個同盟,他們之間亦有矛盾,但在關鍵時刻站隊,至少是形式上的「鐵哥們」。此外,可藉助的外圍力量有印度、越南、新加坡和部分東盟國家。美國還能利用的籌碼是中日釣魚島之爭、中越、中菲等國南沙群島之爭、中印邊界劃界之爭、「台獨」、「疆獨」、「藏獨」和中國國內現代化轉型期社會諸多矛盾等。美國會南海博弈中充分地、巧妙地最大限度利用這些有利因素和「籌碼」。

美國是從世界總體發展趨勢、全球戰略考慮的角度,才把中國當作頭號潛在威脅的。除了眾所周知的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對立、世界第二經濟體外,另外兩個因素使美國特別提防中國,即軍事現代化程度快速提升和對海權的追求。這是除經濟實力外的美國世界霸權的兩個根基,即維護秩序的武力和把這種武力帶到世界每一個角落的能力。這兩者一旦失去,美國還有今天的「派頭」嗎?

美國相信且用自己無數次實踐證明了武力是外交的基石,更是霸權唯一的直接支柱。除了俄羅斯之外,只有中國具備挑戰美國武力地位的潛力。十七世紀英國著名政治學家有句名言:「自然狀態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每個人對每個人的戰爭關係。」沒有公共權力制約下的國家也處於「自然狀態」狀態下,它們之間本質上也包含著戰爭關係。孔夫子說過:「天下無道,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美國繞開只具世界權力機構象徵意義的聯合國而發動第二次海灣戰爭,屬於「摟諸侯以伐諸侯」,標誌著世界仍處於「天下無道」的「自然狀態」,那麼武力就是決定性,美國完全被這種思路所支配,繼而凡有能力挑戰自己武力的潛在對手必視為威脅,新型大國關係的話語很難改變這種思路。

同樣是潛在的威脅,美國一定會認為中國的威脅遠大於俄羅斯,因為俄羅斯所處位置決定了其只能作為大陸性格的國家而生存,軍事上被陸權主義所支配,對海權的追求的慾望和興趣有限。中國除了悠久的陸權主義傳統外,由於生存方式由「封閉性農耕的內向型經濟結構」轉型成「依賴海洋通道的外向型經濟結構」,已歷史性地轉身面向大海,在五千年未有的「國家海上生命線」必須得到保障的需求下,必然在國防上向追求海權方向延伸,必然要建設強大的遠洋海軍,這是海洋國家的規律。於是,美國感到自己向世界各地投送武力的能力,正受到一個迅猛崛起大國的嚴重挑戰。因此,中國超過了俄羅斯,成為美國耿耿於懷的頭號潛在對手。

早在十五年前,小布希當選總統後,就已經感覺到中國的潛在發展趨勢,並且下了「重返亞洲」專門對付中國的決心,只是本·拉登突然橫空出世、襲擊了美國本土,打亂了美國重返亞洲的計劃。之後,美國上下完全被籠罩在復仇的情緒中,發動了報復性的阿富汗戰爭和推翻薩達姆的第二次伊拉克戰爭,結果引爆了中東前所未有的「多米諾骨牌」效應,美國則陷入泥潭長達十幾年。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神算。中國幸運地獲得和平建設的寶貴時間。期間美國眼睜睜看著中國經濟高速增長、高科技軍事現代化、海軍建設、空中加油、三代、四代戰機的設計、包括航母在內的大型軍艦建造,並開始印度洋護航和南海維護主權的實際行動,眼看中國從容坐大,開始「擴張」,可謂心急如焚。這就是美國顧不得中東能否擺平,急忙脫身把卡扎菲扔給法國,急於重返亞洲的原因。

中美對手戲

目前中美對手戲中,雙方各自發揮自己的優勢一面,盡量地以己之長克對方之短,美國打軍事牌,中國打經濟牌。美國正沿C型包圍圈在中國周邊作戰略布勢和前沿作戰部署,以防將來之萬一。它可能在某個自己認為適當的時候,最終拉出一個橫跨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海上軍事同盟,這對美國來說是最理想的結果,而對中國是最壞的狀況。

中國採取的方針很明顯是用「經濟之盾」擋住美國「軍事之劍」,而非以短擊長,用尚在起步的軍事手段「硬碰硬」。中國以「一帶一路」為綱,沿著陸上貿易線和「海上生命線」編織經濟貿易網路,打造「一帶一路」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經濟基礎。其中隱含著未來兩個可能的伏筆:一、將來維繫「命運共同體」的經濟網路一旦受到威脅,海外使用武力就是理所應當的,國際主義和民族主義獲得高度統一。二、用經濟手段刨去美國軍事同盟的根本,即與美國同盟中、和美國準備拉攏的國家在經濟上形成「命運共同體」,使之與美國的同盟中分離出來瓦解之,所以「一帶一路」戰略實現,對美國的亞洲軍事同盟集團和潛在的軍事同盟構想,有釜底抽薪之效。軍事服從於國家經濟需要,一個國家軍事政策與經濟政策總是一致的,不會根本上發生衝突。那種經濟上依賴中國,軍事上依賴美國的國家即使不被撕裂,即便不站在中國一邊,也有阻礙其站到美國一邊的作用,美國的盟國首鼠兩端狀況在中美矛盾中具有極大的緩衝作用。

中國戰略上打經濟牌,「一帶一路」戰略的實施,對美國拼湊亞洲同盟具有釜底抽薪的作用,美國心知肚明。所以,要從大戰略層面與中國較量,就必須從根本上、也就是經濟上著手,對中國也來個釜底抽薪。因此,美國迅速主導起原來不怎麼起眼的TPP「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力圖將中國排斥其外。可以預見,中美在亞洲目前真正的角力場不是在軍事領域,而在經濟領域,其中交鋒將趨於激烈。

在這樣全球格局和亞洲背景之下,再來看軍事因素和南海對峙,目前的狀態就比較好理解了。首先中美軍事行動都服務於各的國家自大戰略目標,中美一旦發生直接的軍事衝突都會影響各自的國家大戰略布局,因此無論在台海、釣魚島還是南海,雙方都是盡量避免直接的擦槍走火。因為都是核大國,中美雙方都知道一旦全面開戰,結局必是兩敗俱傷,真正的勝利者未必是直接對抗中的一方,往往是誰也沒有想到的、開初一旁觀戰的第三者。這點經過兩次世界大戰的美國曾身體力行,最有體會。

但是,不願發生軍事衝突的中美雙方又都高度重視軍事力量建設,因為強大的軍事力量存在對經濟計劃、發展具有保護和促進作用,通過高科技準確的兵棋推演,一方對另一方明確的軍事優勢,可直接轉化為經濟優勢和經濟利益。所以即使竭盡全力避免軍事衝突,也不會停止軍備競賽。因為強弱之勢是明確無誤的,雙方都會根據自己所處的實際地位,理性地調整自己的利益訴求,這裡需要的是彼此利弊和底線的精確評估。於是,也就明白了中美兩軍南海三次過招,美國軍艦為何沒有選擇登陸南沙島嶼,而是進入十二海里;中國守軍沒有選擇直接開火和警告射擊,而是選擇「武力送行」。

儘管南海軍事現狀只是中美雙方政治、經濟、外交等各種因素綜合反映于軍事層面的東西,卻並不影響對純粹的軍事層面做一番考察。因為純粹的軍事存在(不需打仗)本身就有幫助國家大戰略的實現的價值,因此中美雙方都不會在軍事實力上示弱,軍演和展示新武器是必不可少的手段。雖然中國在自己的主權範圍填海造島、修建軍民兩用機場和導航設備,從國際法看無可非議,但畢竟將中國海空打擊的前進基地,一下子從海南島前推了1050公里,將周邊鄰國包括美軍基地等某些重要區域一下子納入作戰半徑,這是一次軍事強勢的展示和優勢的獲得,作為潛在對手,怎會內心不感到恐懼和震撼?所以美國只能硬著頭皮,冒險來闖十二海里,以企抵消中國這次強勢的影響。這一輪交鋒下來,中國被對手闖進了十二海里,但卻實實在在得到了重大軍事收益,權衡得失,得大於失是不言而喻的。由於中國這次強勢和優勢舉動對兩樣態勢具有長期的影響,因此美國說要經常來、隨時來。

美國的「C」型包圍也好,中國的填海造島也好,都含有追求有利的軍事部署的考慮,有利的軍事部署本身就有影響政治、經濟、外交的價值,還有在假設的未來戰爭中佔有先機的價值,這些都可成為和平時期同對手打交道的重要籌碼,通過亮這些籌碼獲得看得見摸得著的各種利益。巴士海峽、馬六甲海峽、亞丁灣這些都是戰略要地,爭奪者、控制者未必真要發動戰爭,只是看重它們和平時的「籌碼」作用。美蘇兩國冷戰時,爭奪戰略要地那麼激烈,就是打不起來,都可得到解釋。如此看來,南海形勢再嚴峻,那怕偶爾擦槍走火,要是真刀真槍地幹起來,還真不容易,判斷不遠將來,爭端和緊張或許愈演愈烈,有驚無險是常態。

作者:上海政法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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