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迦《中國佛教史》第三章 三學並弘時期

第三章 三學並弘時期

第五節 北方十六國的佛教(310--431)

第六節 宋齊的佛教(420--502)

第五節 北方十六國的佛教(310--431)

  後趙的佛教與佛圖澄 自從西晉末年汾河流域的匈奴人劉淵起兵反抗晉統治者的壓迫,推翻了西晉王朝,建立前趙,後來羯族的石勒建立後趙,攻滅前趙,於是中國北方陷於部落集團混戰狀態,有五族十六國先後繼起,匈奴族有前趙、北涼、夏;羯族有後趙;鮮卑族有前燕、後燕、南燕、北燕、南涼、西秦;氐族有前秦、後涼;羌族有後秦;漢人建國的有成、前涼、西涼。自愍帝建興四年(316)西晉滅亡以後,一直到宋元嘉十六年(439)中國北部才統一於北魏,結束了混戰的局面。十六國之中與佛教有重要關係的,是石趙的崇奉佛圖澄,苻秦的尊敬釋道安,姚秦的禮重鳩摩羅什,集三千學士廣事翻譯,弘傳中觀之學,使佛教的學術風氣為之一變,於是三學並弘,各擅專業,北涼的優遇曇無讖,創譯《涅槃經》。此外前涼張天錫、前燕慕容銑、後燕慕容垂、南燕慕容德、後涼呂光、西秦乞伏乾歸也都與佛教有一些聯繫。不見有關佛教史實的紀載的只有前趙、成、南涼、西涼、夏、北燕六國。

  佛教是由外國傳來的宗教,其在中國得到傳播,首先是由於自發的群眾要求,為了在階級壓迫之下求得精神的安慰,而對佛教樂於信奉。在統治者方面最初是採取抑制的態度。雖有一二人想利用群眾信仰作為政治資本,如楚王英、笮融,但是失敗了。到了魏晉之初,統治者對佛教採取溫和態度,也建立寺院,供養眾僧,但還未曾以政令推行佛教。佛教是在東晉時南北兩方民族矛盾尖銳的時期盛興起來的,而南北兩方佛教興起的情況有所不同。南地的統治者著重在佛教學術,群眾出家,人數不多,大半集中在大城市,尚能以學修為重。北方的統治者偏重在僧德,群眾出家極多,普遍於各州郡,主要是逃避徭役以對異族統治消極抵抗。

  十六國的興起,主要由於種族壓迫,所引起的民族仇恨,所以最初的劉趙、石趙對漢族的壓迫、屠殺也極兇殘。這時佛圖澄以一西域沙門,仗其超人的智慧,取得石勒的信任,極力以德化相勸導。《佛圖澄傳》中說:「(石勒)專以殺戮為務,沙門遇害者甚眾。澄憫念蒼生,欲以道化勸。」及勒既見澄而信服之後,接受了佛圖澄的諫勸,「凡應被誅余殘,蒙其益者十有八九」。當時群眾既託庇於佛教,所以佛圖澄的前後門徒幾及一萬,所經過的州郡建立寺院有八百九十三所。但石勒、石虎並不是信仰佛教,只是由於佛圖澄對於征戰吉凶常有正確的預示,因而尊信其個人,有事必咨而後行。石虎對他更是敬奉,朝會之日和尚升殿,常侍以下悉皆舉輿,司空每日往候起居,太子諸公五日一往朝謁。至於群眾出家以逃避徭役,石虎卻深致不滿,於是下書問中書令:「今沙門甚眾,或有姦宄避役,多非其人,可料簡詳議真偽。」結果認為漢人信奉外來的宗教,可以削弱其民族觀念,於是寧可犧牲經濟上的利益而取得政治上的成效,下書說:「佛是戎神,正所應奉」,「樂事佛者悉聽為道。」

  佛圖澄的學術思想,史傳不載。只稱其誦經數百萬言,善解文義,與諸學士論辯疑滯,無能屈者。並且注重戒行。道安的《比丘大戒序》中說:「至澄和上,多所正焉。」從其弟子釋道安、竺法汰的理論造詣精湛,僧朗的碩學淵通(見《水經注》),竺法雅妙通精理,比丘尼安令首思致淵深等來推測,而且有佛調、須菩提等遠從天竺、康居等同來從他受訓,可見其佛學成就是高深的。

  前秦的佛教與釋道安 佛圖澄的弟子釋道安是於劉趙時出家(325),石趙時從佛圖澄受業。佛圖澄卒後,石趙滅亡,避難於山西陽城縣王屋女林山,轉入太行恆山,創立寺塔,渡河依陸渾,最後遷居襄陽十五年,每年宣講《放光般若》。太元四年(379)秦苻堅攻襄陽,迎安至長安。僧眾數千,大弘法化。

  苻堅極力效慕漢族的文明,禮賢下士以英主自居,對於道安備致恭敬。自稱「以十萬之師取襄陽,唯得一人半」。「安公一人,習鑿齒半人也」。每日召見道安與王嘉於外殿之側。苻堅游於東苑,令道安同輦。道安既得苻堅的尊重,故得以在長安與西域沙門大力提倡翻譯,為二十年後鳩摩羅什的翻譯事業打下良好的基礎。先後請僧伽提婆、曇摩難提、僧伽跋澄等譯出眾經一百八十七卷,而道安與法和共參校定,詮定音字,詳核文旨,使新出諸經得以考正。同時注述經義,予以正確的發揮。其著作約有二十五部,二十八卷,今皆不傳。傳中說:「初經出已久而舊譯時謬,致使深義湮沒未通。每至講說,惟述大意轉讀而已。安窮覽經典,鉤深致遠,其所注經,序致淵富,妙盡深旨。條貫既序,文理會通。經義克明,自安始也。」正因為道安改革了前人用外書比擬佛教的「格義」方法而直接從經文尋繹其義旨,所以能有文理會通、經義克明之功。其著作之中,所輯《綜理眾經目錄》尤有功於佛教文獻。傳中說:「自漢魏迄晉,經來稍多而傳經之人名字弗說。後人追尋,莫測年代。安乃總集名目,表其時人,論品新舊,撰為經錄。眾經有據,實由其功。」在道安以前只有一代或一人所翻譯的經錄,自道安始作總錄,開後代佛典目錄學的先例。此錄今不傳,但大致采人梁僧祜《出三藏記集》中。

  安於幼年在鄴從佛圖澄受業時,就注意戒律,每以世亂未能盡習為恨(道安《比丘大戒序》)。安晚年在長安,徒眾既有數千,不能不有共住的規約。於是安制定僧尼軌範,佛法憲章,條為三例。一曰行香定座上經上講之法,二曰常日六時行道飲食唱時之法,三日布薩差使悔過等法。第一是講學的儀軌,第二是修道的儀軌,第三是持戒的儀軌。當時天下寺舍則而從之。魏晉沙門各自依師為姓。安以為大師之本莫尊釋迦,乃以釋為姓,果符經旨,遂成後代的永式。

  道安的提倡翻譯,述正經義,纂輯經錄,制定軌範,在佛教界中完成了承先啟後之功,是偉大的。

  苻秦一代翻譯的成功,竺佛念的功績也不為小。竺佛念是涼州人,精於訓沽之學,善曉華戎音義,先協助曇摩持傳譯,後也自譯。苻秦譯師鳩摩羅佛提(382)、僧伽跋澄(381--385)、曇摩鞞(382)、僧伽提婆(383--385)、曇摩難提(384--391)都是由竺佛念和佛護二人傳譯的。當時人推竺佛念為苻姚二秦譯人之宗,安世高、支謙之後莫有逾者。苻秦一代所譯多是小乘根本典籍,如《四阿含暮鈔解》、《三法度論》(佚)、《中阿含經》(佚)、《增一阿含經》(佚)、《八犍度論》、《稗婆沙論》、《阿毗曇心》(佚)等。小乘學派的研究,從此奠定了基礎。

  後秦的佛教與鳩摩羅什 佛教自漢代傳人中國,多事齋懺祠祀,人晉以後偏重般若思想,到了姚秦,佛教的學風又為之一變,一則由於鳩摩羅什傳人了龍樹的中觀學派,使般若思想歸於純正,二則禪法和廣律的傳譯漸臻完備,於是戒學、定學、慧學,波涌於釋門,律師、禪師、法師,分鑣而並路。法師慧解之中又各擅專經,不再限於般若。

  鳩摩羅什的父親鳩摩羅炎是印度的國相。舍相位而出家,到了龜茲為龜茲王所迫,娶了王妹(耆婆),而生鳩摩羅耆婆,簡譯為鳩摩羅什。七歲隨母出家,十二歲遍通小乘經論及世俗文典。後來改學大乘,從須利耶蘇摩學《中論》、《百論》、《十二門論》。二十歲受戒後,從卑摩羅叉學《十誦律》。苻堅於建元十八年(382)派呂光攻龜茲,欲迎鳩摩羅什東來。建元二十一年(385)呂光回師到涼州,苻堅被殺,呂光在涼州自立為王,鳩摩羅什留在涼州十六年之久。到後秦姚興弘始三年(401)滅涼,始迎入長安,待以國師之禮,在西明闍、逍遙園、草堂寺等處先後翻譯出眾經七十五部,三百八十四卷。弘始十五年(413)卒,年七十四。羅什譯經時,隨即講授,所以新經譯出,即有註解行世。如《維摩經》、《金剛經》等都有羅什注。羅什譯《中論》才得兩卷,道融便即宣講,什又命道融講《新法華經》。羅什譯《成實論》令僧睿講之。這對於翻譯時審文證義是有大幫助的,羅什所譯《摩訶般若經》、《小品般若經》、《大智度論》、《中論》、《百論》、《十二門論》,是後世三論師、四論師的根本典籍,而《成實論》也發展成為成實師的專學。羅什所譯禪經,如《坐禪三昧經》、《禪秘要經》、《禪法要解》、《思惟要略法》、《菩薩呵色慾法》,對當時的禪法起很大的作用,所譯《梵網經》成為後世受菩薩戒的根據。羅什的著作,如《實相論》、《答王稚遠問》等今不傳,唯存答慧遠的《大乘大義章》二卷和《答姚興通三世論》一篇(《廣弘明集》)。羅什運用達意的譯法,一變從前樸拙之風,成為中國三大翻譯家之一。

  羅什門下所謂三千學士,其中有盛弘中觀的如僧肇、道融、竺道生、慧嚴、慧觀、慧睿等,有專心禪修的如僧睿等,有精通《成實》的如僧嵩、僧導等,有研究《十誦》的如僧業、慧詢等。當時人稱說:「通情則(道)生、(道)融上首,精難則(慧)觀、(僧)肇第一。」又說:「(道)生、(僧)睿發天真,(慧)嚴、(慧)觀窒流得,慧義修悖進,冠淵(即道淵,姓冠)於默塞。」盛弘中觀之中,僧肇、道融、道生、僧睿,號稱四哲。竺道生後來南下到建業,獨樹一幟。四哲之中應推僧肇為上首,著有《肇論》一卷及《維摩經注》。僧睿、道恆所作諸經序論存在《出三藏記集》及《弘明集》中。

  姚秦時廣律的傳譯,首先由弗若多羅、曇摩流支、卑摩羅叉三人先後譯出《十誦律》六十一卷,佛陀耶舍譯出《四分律》六十卷。其後法顯由天竺帶回來《僧只律》和《五分律》,經佛陀跋陀羅在建業與法顯共譯出《僧只律》四十卷,宋時佛陀什譯出《五分律》三十卷。於是中國律學始稱完備。當時因為鳩摩羅什是學《十誦律》的,所以《十誦》在漢地普遍盛弘起來,《僧只律》也因為佛陀跋陀羅的關係,流行於江南,而傳習其他律部是很少的。

  北涼的佛教與曇無讖 印度的大乘佛教分為中觀、瑜伽兩宗。中觀以性空為宗,所以多說法性。瑜伽以唯識為宗,所以多說佛性。羅什是中觀系統,翻譯的經典和般若、法華及方等諸經多是說法性的。佛陀跋陀羅譯出《華嚴經》,是瑜伽六根本經之一,他的學派是屬於瑜伽的。北涼有曇無讖譯出《大般涅槃經》四十卷,《大集經》三十卷和《菩薩地持經》十卷等,《菩薩地持經》是《瑜伽師地論·菩薩地》的異譯,而《大般涅槃經》廣談佛性的道理,因此曇無讖的學派應當也是屬於初期的瑜伽學派,而開漢地涅槃學的先河。

  曇無讖是中印度人,六歲父亡,為達摩耶舍弟子,誦咒讀經,初學小乘,後從白頭禪師學《涅槃經》。後至罽賓,罽賓多學小乘,不信涅槃,進到姑臧,沮渠蒙遜接待甚厚。學語三年,以玄始三年(414)創譯,至玄始十五年(426)譯出經十九部,一百三十一卷。義和三年(433),魏太武帝聽說曇無讖道術,派人到北涼請他。沮渠蒙遜不肯令他去,因遣人刺殺之,時年四十九。時有道進要從讖受菩薩戒。讖教竭誠懺悔七日七夜,方為受戒。自後有名先進如道朗等,先後從道進受菩薩戒的有一千餘人。曇無讖的菩薩戒法一直流傳到現在。

  西行求法 自曹魏高貴鄉公甘露五年(260)朱士行西行求得《放光般若經》,竺法護於西晉初遊歷西域,大得梵本,回到長安廣事翻譯而後,引起漢僧嚮往之心。加以北國處在異族的殘酷統治之下,沙門更有寧冒西行的艱苦而不甘於屈服,一時西行求法頗有多人。

  前漢時(318--329)有康法朗與同伴四人從張掖西行,過流沙,見一古寺,四人留彼寺中專精道業,康獨遊歷各國。回國後在中山講授,前涼太清十一年(373)與慧常、進行、慧辯同往天竺,途過涼州,參加涼州張天錫的譯場。又有僧純、曇充到龜茲,從雲慕蘭寺大德佛圖舌彌求得《比丘尼戒本尼受大戒法》、《二歲戒儀》回到長安,以前秦建元十五年(379)譯出。

  晉孝武帝時(373--396)慧睿由蜀西遊,經歷各國,到南天竺,還到廬山,又到長安,撰有《十四音訓敘》,今不傳。廬山慧遠遣弟子支法凈、支法領往西域求法,于于闐得《華嚴經》等梵本二百餘部而回。

  西行中最有成績的是法顯。法顯以後秦弘始元年(399)與同學道整、慧應、慧景、慧達、慧嵬從長安西行。在張掖又與寶雲、僧景、慧簡、智嚴、僧紹相遇。慧嵬、慧簡、智嚴到了烏夷國,因路費不足,轉回高昌,智嚴復往罽賓邀請佛陀跋陀羅同經天竺乘船東來。僧紹行到于闐,獨往罽賓。慧景在小雪山凍死,慧應在那竭國佛缽寺病死。慧達、寶雲、僧景行到弗樓沙國先回。只有道整同法顯到了印度。道整留在印度巴連弗邑不回。法顯在路中走了六年才到中印度巴連弗邑,在彼留學六年,得到《僧只律》等。又南行到師子國(今錫蘭),在彼住了兩年,得到《彌沙塞律》等。由海路回國,又走了一年。以義熙九年(413)到山東青州牢山登岸。回到建業,與佛陀跋陀羅譯出《僧只律》。後往江陵,卒於辛寺。著有《佛國記》一卷,至今奉為研究當時印度和西域歷史的重要資料。後秦弘始八年(406)智猛與同伴十五人從長安到涼州西行。其中九人到蔥嶺便回,道嵩在波侖國病死。又有四人在回國途中病死。只有曇纂與猛同出同歸。猛到天竺迦維羅衛國、華氏城等處,得到《涅槃經》、《僧只律》等。仍從陸路回國。撰有《遊行外國傳》,今不傳。

  北方佛教的發展情況 佛教在北方十六國的發展主要是由於群眾在異族殘酷統治之下,為逃避苛刻的徭役而競共出家,幾乎遍於州郡,當然寺院也遍於各地。人民在不斷的混戰之中,被屠殺和掠奪,生產受到破壞,經濟受到摧殘。各地建寺的費用可由信徒擔負而僧侶生活必須自籌,同時也無法乞食自活。所以北方僧眾多半自耕自食。如道安年十二歲出家,驅役田舍至於三年。後來從師求經,還要帶到田間在耕作休息的時候來閱讀。法顯少時與同學數十人,都是沙彌,在田中割稻,遇賊來奪谷,諸沙彌都逃走,唯顯留與賊共語。寺僧數百人莫不嘆服。由此可見當時人既只為逃避徭役而出家,可以終身不受比丘戒,以沙彌的身份為寺中耕作。大約一僧之耕,可供十僧之食,此與江南僧侶集中在都市,依靠信眾供養的情況不同。

  出家人既多,喪失了征役勞力,這對於統治者是不利的。因此在北方數次引起了沙汰眾僧之舉。在苻秦時,苻堅曾沙汰眾僧,當時只有泰山僧朗所居,不在搜簡之例。到姚秦時,由於鳩摩羅什在長安弘化,沙門自遠而至者五千餘人。起浮圖於永貴里,立般若台於中宮。沙門坐禪者恆有千數,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於是姚興不得不限制僧眾,以僧碧為僧主,僧遷為悅眾,法欣、慧斌共掌僧錄,給車輿吏力。碧資侍中秩,傳詔羊車各二人。遷等並有厚給。弘始七年(405)又加親信仗身白從各三十人。是為北國立僧正,建僧籍之始。

  北方諸國的統治者對於佛教,除後秦姚興尚通達佛理,其餘大都不是對教理有所景仰,而只是對高僧的尊重。原因是由於部落集團相互混戰,謀臣武將各有私心,使統治者往往苦悶,莫知所從。唯有出家僧德與世無爭,遇事可以徵詢而不至被欺。僧眾在乎日也就參加朝會,遇事也就干預其間。如後趙石虎之對佛圖澄,每事必咨而後行。朝會之日佛圖澄也升殿參加。姚襄之敗,沙門智通勸其勵兵收眾,更圖後舉。前秦苻堅要攻晉,群臣請道安諫阻。後燕慕容華遣太子寶攻魏。因為不聽沙門支曇猛「魏軍將至」的預告而大敗。慕容德破苻廣後,張華勸取彭城,慕容鍾、慕容護勸攻滑台,潘聰勸略青齊。慕容德不能決,請問於泰山僧朗。朗勸從潘策,果平兗州。南涼時沙門曇霍對禿髮耨檀說,如窮兵好殺,禍將及己。耨檀不能從。這就與江南的御筵開講、著履上殿的風氣不同了。

第六節 宋齊的佛教(420--502)

  竺道生的義解 自漢晉以來,經論的翻譯逐漸增加。講說的人雖各依經文,發揮己見,但總須文句有憑。而竺道生悟徹言外,以為忘筌取魚,方足以言道。於是不守文言創立新解,曾受到當時的排斥,畢竟為梁陳時代諸師競勝,開風氣之先。

  竺道生自幼從竺法汰受業,年十五便登講座。受具戒後人廬山幽棲七年。中年以後與慧睿、慧嚴同游長安從鳩摩羅什學。羅什以弘始三年(401)人秦,弘始十一年(409)卒。道生以弘始十年(408)南返,仍過廬山;以僧肇《般若無知論》示劉遺民(《肇論·答劉遺民書》)。到建業,住龍光寺。義熙十三年(417)佛陀跋陀羅譯出《方等泥洹經》六卷,即《大般涅槃經》初分。經中說一闡提人無佛性。道生剖析經理,說一闡提人皆得成佛。時人以為邪說,集眾擯之。道生乃東居虎丘。元嘉七年(430)曇無讖譯大本《涅槃經》至,果稱闡提悉有佛性,眾始信服。元嘉十一年卒於廬山,年八十。其所立義有善不受報義、頓悟成佛義,《二諦論》、《佛性當有論》、《法身無色論》、《佛無凈土論》、《應有緣論》等,均不傳。現存《法華疏》二卷,及《維摩經注》、《涅檠經注》(《維摩集解》、《涅槃集解》中)。

  善不受報義,是說一毫之善,並皆成佛,不受生死之報。頓悟成佛義,是說金剛以還皆是大夢,金剛以後頓悟成佛。當時主張漸悟的,認為三乘次第,必須先證聲聞果,然後回小向大,方趣菩提,如慧觀、曇無成等是。有主張小頓悟的,認為一乘頓悟,在七地以上悟無生忍,如支道林、道安、慧遠、僧肇等是。道生之說,稱為大頓悟義。佛性當有義,即是說闡提得成佛的道理。法身無色義,是與丈六即八尺真義相對的。謂丈六之與八尺都是接眾之跡而非佛實。佛無凈土義,與法身無色是一致的,無形便也無土。應有緣義,是論佛應眾生是有心嚮應,或同生共處,共於悲愍,或因愛欲,共於結縛。

  竺道生卒後,其所立義曾盛興一時。謝靈運也主張頓悟之說,有《辯宗論》一篇發明此理(《廣弘明集》)。劉虯在《無量義經序》中也說頓悟。宋文帝召集道生的弟子道遒在宮內與義僧辯論,申明頓悟之義,又請慧觀的弟子法瑗由廬山人都,述生公頓悟義。其後有龍光寺寶林、林弟子法寶祖述生說。

  佛教名相之學 佛教的理論,有其專用的術語,所謂「名相」。每一名相有一定的含義。大乘中觀學派的般若思想所應用的名相及其分析,是以小乘名相和其分析為基礎,此屬於龍樹的《大智度論》中最為明顯。只是小乘認為一切法有其實體,而中觀學派認為一切法都無自性。當西晉的般若思想發展以後,為了進一步深入而正確的研究和通達其他各大小乘經典,都必須先了解各個名相的含義,於是《毗曇》和《成實》之學興起,成為一切佛教學者所必須精練的學科,或只通達其中的一,或者二者兼通。

  阿毗曇學說是印度小乘學派二十派中一切有部的學說,傳人中國最早。漢譯的小乘論中也以此類為最多。古代舊稱為數論。自從安世高於漢末最初傳授毗曇禪數,曹魏時譯有《阿毗曇甘露味論》。在這時期中傳習毗曇的有康法朗的弟子令韶,特善禪數,竺法深的弟子從深受阿毗曇;竺僧度著《毗曇旨歸》。到苻秦建元十九年(383),罽賓沙門僧伽提婆譯出《八犍度論》,晉太元十九年(391)到了廬山又譯出《三法度論》和《阿毗曇心論》。姚秦弘始十六年(414)曇摩耶舍譯出《舍利弗阿毗曇論》,宋元嘉十一年(434)僧伽跋摩譯出《雜阿毗曇心論》,北涼永和五年(437)浮陀跋摩譯出《大毗婆沙論》一百卷,於是毗曇之學大致完備。僧伽跋摩的弟子慧基傳於慧集,於毗曇一部擅步當時。著有《毗曇大義疏》十餘萬言,今不傳。毗曇的論典雖多,但是當時研習是以雜心論為主。

  《成實論》是中天竺訶梨跋摩造,約當中國曹魏時代。毗曇主張我空法有,而成實主張我法俱空,因此二家對四諦所攝諸名相的含義也互有不同。鳩摩羅什於弘始十三年至十四年(411--412)譯出《成實論》,從他研究這部論的以僧導、僧嵩為最。僧淵於徐州從僧嵩受《成實》、《毗曇》二論。淵弟子曇度精通《成實》,獨步當時。魏主延至平城,大開講席,慧基從僧伽跋摩受《毗曇》,但基弟子僧柔精於《成實》。永明七年竟陵王蕭子良請柔抄略原論為九卷。周頤作序云:《成實論》卷廣義繁,致力難靈,復住不旋,終妨正務。頃《泥洹》、《法華》雖或時講,《維摩》、《勝鬘》頗參余席。至於《大品》精義,師匠蓋疏,十住淵弘,世學將殄。而贊成僧柔的刪節,以為刪余探要,取效根本,則方等之助無虧,學者之煩半遣(《出三藏記集》)。由此可見宋齊之時《毗曇》、《成實》之學興,大家忙於名相的分析,以解釋《泥洹》、《法華》、《維摩》、《勝鬘》各經,而般若義理之學廢弛,同時也使佛教與玄學斷絕了聯繫。

  三學的發展 自從羅什大事弘傳,罽賓禪師的東來,四部廣律的翻譯,於是法師、禪師、律師各擅專門。宋齊之世,法師義解方面是以道生的學說為主流。道宣《續高僧傳·義解論》云:「道生孤拔,擅奇思於當年;道林遠識,標新理而改旦。自斯厥後,祖習餘風,雖雲較異,蓋可知矣。」除道生學派以外,宋代以慧睿、超進為著,齊世以玄暢、僧遠、慧基為著。梁《高僧傳·義解篇論》云:「(道)生、(慧)睿(玄)暢、(僧)遠,領宗建業。」又云:「超進、慧基乃摘浙東之盛。」慧睿是先曾往游印度,回國後又與竺道生同赴長安從羅什受學,而後又回到建業的,其學說可能與道生接近。超進幼在長安學。義熙十四年(418)夏國攻陷長安,超進避亂到建業,往姑蘇、山陰。太始中人都,以大般涅槃是窮理之教,累加講說。可見宋代的學風是崇尚頓悟和涅槃的。齊世玄暢是北魏玄高的弟子,因魏武滅法,逃至揚州,傳講華嚴,又善三論。洞曉經律,深入禪要。僧遠是道憑的弟子,通明數論,貫大小乘。慧基幼從僧伽跋摩學,年滿二十受戒後,備訪眾師,善《小品》、《法華》、《思益》、《維摩》、《金剛般若》、《勝鬘》等經,皆思探玄賾,鑒徹幽疑。著《法華義疏》,注《遺教經》。從此諸人講學的情況也可以推知齊代佛學的風尚。

  宋代西域人來華傳授禪學的有北涼沮渠京聲,是沮渠蒙遜的從弟,曾在於闐從罽賓佛大先學禪,北涼亡後,奔宋,譯出《觀彌勒上生經》、《治禪病秘要經》。罽賓曇摩蜜多以元嘉元年(424)由龜茲經敦煌、涼州、蜀郡、荊州而到建業,處處以禪道教授學徒,譯有《觀壽虛空藏菩薩經》、《觀普賢菩薩行法經》、《五門禪要用經》、《觀無量佛經》、《禪秘要經》(後二闕本)。僧審從受禪業,曲盡深奧,審傳慧嵩。罽賓曇摩耶舍於晉時到廣州,又到長安,後於宋代到江陵大弘禪法,信士學者三百餘人。罽賓求那跋摩由師子國到廣州,人都講《法華》、《十地》。人禪常累日不起。又有罽賓佛馱什,專精律品,兼達禪要。景平元年(423)到建業,譯出《五分律》,未及弘禪而去。

  罽賓系統的禪學還有涼州玄高,幼在長安從罽賓佛馱跋陀羅受學,妙通禪法。太平五年為魏主所殺,弟子玄暢逃至宋都。暢弟子法期,十住觀行,所得已九,唯有師子奮迅三昧未盡。《高僧傳》贊玄高等說:「出人盡於數隨,往反窮乎還凈。」又說:「五門棄惡,九次叢林。」可見當時的禪法是以五停心觀、六妙門、九次第定為根本的。

  至於律學是偏以《十誦》為主。羅什在關中,卑摩羅叉在江陵壽春,盛弘《十誦》。羅叉弟子慧猷著《十誦義疏》,陝西律師莫不宗之。羅什弟子僧業依廣律訂正戒本。業弟子僧璩撰《僧尼要事》,行於齊梁之世。道儼精研四部,融會眾家,著《決正四部毗尼論》。玄高弟子僧隱學盡禪門,深解律要,而妙通《十誦》。當時偏善《僧只律》的有道營,是慧詢、慧觀的弟子,二人都從羅什受業,而詢善《十誦》、《僧只》。齊世律師以智稱為最著,從僧隱、成具二律師受學,大明《十誦》。《高僧傳論》說:學數論的人以「律部為偏分,數論為通方,於是扈背毗尼,專重陰人」,而學律的人以「戒律為指事,數論虛誕,於是自贊毀他,我慢矜高」。可見當時法師、律師之間是有爭論的。

  神滅之爭與報應之爭 佛教所主張的三世因果之說是建立在般若理論基礎之上的,所謂,一切法無自性,這就是說人是由物質(色)、感覺(受)、觀念(想)、行動(行)、認識(識)五者(五蘊)和合而成,而沒有單一的、不滅的、自在的、主宰的靈魂。這些複雜的物質、感覺、觀念、行動、認識又各各無有自性。所謂人生,只是由過去五蘊綜合所起作用(業)而引起現在的綜合現象而已。唯其沒有靈魂,才可以經由一定的修養而達到除滅五蘊,證得涅槃,也就是絕對真理的自然顯現。

  但是當佛教傳人之初,漢地人士狃於原有的靈魂之說,於是將原有的二世因果之說,所謂人由父母精血而生,死而為鬼的概念,與佛教三世因果之說相結合,以為佛教主張人死精神不滅,由前生到今生,由今生到來生,隨著前世所作的善業或惡業而在後世享福或受罪;或者生生世世的修鍊下世,最後可以使精神得到成佛。這樣解釋佛教的三世因果之說,當然與佛教基本精神背道而馳。然而漢魏以至宋齊之間,凡是通達儒術而學佛的人多半陷入這種見解而不能自拔,恰逢這時在儒家內部也發生有鬼、無鬼之爭。主張有鬼的就很容易接受人死精神不滅的學說,因而推崇佛教,主張無鬼的就批駁精神不滅的學說而排斥佛教。於是形成了百餘年不能解決的神滅之爭。但是深明佛法的大德法師們很少參與這一論戰,因為佛教既不承認有靈魂,又何從而爭神滅與神不滅呢?

  最初提出神不滅論的是漢末牟融。在《牟子理惑論》中說:「魂神固不滅矣,但身自朽爛耳。」「身譬如五穀之根葉,魂神如五穀之種實。根葉生必當死,種實豈有終亡,得道身滅耳!」

  當時人對精神的主張,既然是由漢地魂魄之說轉化而來,於是多數人以為心神是有形的,只是妙於萬物。與道安和竺法汰同時的竺僧敷乃作《神無形論》,以為有形便有數,有數則有盡。神既無盡,故知無形。此論既出,便得到當時大眾的信服。到了東晉末年慧遠的發揚和竺法汰弟子道壹建立了幻化宗,認為心神不空是第一義諦。神若是空,教便無所施,誰修道成佛?於是神不滅的問題,提到了論壇上而開展了論戰。桓玄曾問慧遠說:「神雖妙物,是陰陽之所化耳。既化而為生,又化而為死,既聚而為始,又散而為終。因此而推,固知形神俱化,原無異統。精粗一氣,始終同宅。宅全則氣聚而有靈,宅毀則氣散而照滅。散則反所受於天本,滅則復歸於無物。」慧遠的答覆說:「火之傳於薪,猶神之傳於形。火之傳異薪,猶神之傳異形。前薪非後薪,則知指窮之術妙;前形非後形,則悟情數之惑深。惑者見形朽於一生,便以謂神情俱喪,猶觀火窮於一木,謂終則都盡耳。」(《沙門不敬王者論》)

  到了宋世,神滅與神不滅之爭便發展起來了。首先是羅含與孫盛之爭。羅含作了一篇《更生論》,文中說:「神之與質自然之偶也。偶有離合,死生之變也。質有聚散,往複之勢也。」孫盛與羅含書,討論這一問題。書中說:「形既粉散,知亦如之。紛錯混淆,化為異物。他物各失其舊,非復昔日。」羅含答覆孫盛說:「本亦不謂物都不化,但化者各自得其所化,頹者亦不失其舊體。」

  其次有何承天與顏延之之爭。何承天作《達性論》說:「生必有死,形斃神散,猶春榮秋落,四時代換,奚有更受形哉。」顏延之作《釋達性論》,主張神不滅之說以反駁何承天。文中說:「神理存沒,嘗異於根菱變謝。」又說:「精靈必在,果異於草木。」何承天在回答顏延之的書中不得不承魂魄之說,以為神魄惚恍,遊魂為變,發揚使愴,亦於何不之。顏延之便質問他,遊魂是有形還是無形?若雖有而無形,天下寧有無形之有,如是適足以證明神是不滅的。何承天的答覆,只是說,昔人以鬼神為教,乃列於典經,卻不作正面答覆。顏延之再追問他說:精神不無既已經取得一致,而對於所以有的情況卻避而不答,顯見神滅的主張是不能成立的了。

  何承天同時又與宗炳有所爭論。當時沙門慧琳作《黑白論》,論儒佛的宗旨(白學先生指儒家,黑學道士指佛家)。何承天以此論示宗炳。宗炳便作《難黑白論》,文中說:「人形至粗,人神實妙。以形從神,豈得齊終。」何承天答覆宗炳說:「形神相資,古人譬為薪火。薪弊火微,薪盡火滅。雖有其妙,豈能獨傳。」宗炳又駁他說:「夫火皆薪之所生,神非形之所作。意有精粗,感而得形隨之。精神極則,超形獨存。無形而神存,法身常住之謂也。」宗炳有《明佛論》一篇,申明神不滅之旨。鄭鮮之也作《神不滅論》說「夫形也五臟六腑四肢七竅,相與為一」而「神體靈照,妙統萬形」。又說:「夫火,因薪則有火,薪非火之本。火本自在,因薪為用耳。故薪是火所寄,非其本也。神形相資亦猶此矣。」又有任函作《無三世論》,於是僧含作《神不滅論》以抗之。

  最後到了齊代范縝,神滅之爭達到最高峰。范縝作《神滅論》說;「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也。」「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也。」「神之與質猶利之於刀;形之於用,猶刀之於利。利之名非刀也,刀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形無神,舍刀無利。未聞刀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當時齊竟陵王蕭子良集眾僧與范縝駁難,結果駁不倒范縝。後來到了梁代,梁武帝也知神不滅不合乎佛教,於是作了一篇《神明成佛義》,以為「無明體上有生有滅,生滅是其用,無明心義不改」而「無明即是神明、神明性不遷也」。又大集朝臣與范縝辯論。沈約作了《神知不異眾生知義》、《六道相續作佛義》、《因緣義》、《論形神》、《神不滅論》、《難范縝神滅論》六篇來與范縝對抗,然而在理論上還未能屈伏范縝,只是以帝王的勢力壓倒他而已。恰逢這時在南方有真諦和北方有菩提留支等,傳人瑜伽宗的阿賴耶識之說,在佛教中才明白佛教所解釋的生死無我的真理,而神滅與神不滅之說同歸消沉了。

  既因佛教主張三世因果而有神滅與神不滅之爭,因此三世報應之有無,也就成為爭論之一。東晉時戴安道作《釋疑論》,以為善惡由性定,而報應之說只是勸誡的意思。以此論請教於慧遠。慧遠自己作了兩篇《明報應論》和《釋三報論》,說明有現報、生報、後報的道理,又叫周續之作了一篇《難釋疑論》,與戴安道往返問答多番。宋時何承天作《報應問》,以為報應只是佛經假說權教,勸人為善,以問劉少府。劉少府作答,辯明善惡之業,業無不報之理。此外還有卞湛之作《報應論》與范泰相問答。袁粲作《蘧(伯玉)顏(淵)論》,冶城慧通與之往返詰難。這些文獻都不傳了。

  夷夏之爭與袒服踞食之爭 神滅之爭可以說是儒佛之爭。至於道家主張長生和屍解,所以不可能與佛家爭論神滅與神不滅的問題,而佛道之爭論是在另一問題上出現的,就是夷夏之爭。夷夏之爭始於西晉王浮偽造《老子化胡經》。到了齊世道家顧歡作《夷夏論》,引起了很大的爭論。顧歡的《夷夏論》中說:「端委摺紳,諸華之容,剪髮纏衣,群夷之服。擎跪磐折,侯甸之恭,狐蹲狗踞,荒流之肅。棺殯國葬,中夏之制,火焚水流,西戎之俗。」又說:「佛道齊乎達化而有夷夏之別」舍華效夷,義將安取。」於是明僧紹作《正二教論》,謝鎮之作《折夷夏論》,朱昭之作《難夷夏論》,朱廣之作《咨夷夏論》,僧愍作《戎華論》,袁粲代慧通作《駁夷夏論》等以駁顧氏之說。又有道士假借張融的名義,作《三破論》以批評佛教說:佛教人國而破國,興造無費,苦克百姓,使國空民窮。二人家而破家,使父子殊事,兄弟異法,遺棄二親,孝道頓絕。三人身而破身,使人身之體有毀傷之疾,髡頭之苦,不孝之逆,絕種之罪,亡體之誡。唯學不孝,何故言哉。於是劉勰作《滅惑論》,釋僧順作《釋三破論》以駁之。

  張融家世奉佛而舅氏奉道,因此張融不得不調和兩家,作《/刁律》一篇,以為道也與佛,區極無二,可以專遵於佛跡而無傳於道本。並以門論示二何、兩孔及周頤。周頤答書難問說:「言道家者豈不以二篇為主,言佛教者亦應以般若為宗。二篇所貴,義極虛無,般若所觀,窮照法性,虛無法性,其寂雖同,住寂之方,其旨則異。」彼此往覆難問,積有卷數。

  佛之與道既有夷夏之別而引起了爭論,於是佛教中所遵行的印度習慣,也成為佛教內部遵守與否的爭論。沙門的食則踞坐、衣則袒服,是遵守印度的習慣,而為漢人所譏議。慧遠曾作《沙門袒服論》,說明袒服的用義。何無忌作書難問,慧遠再作書答之。宋文帝時鄭道子與沙門書,論踞食的簡慢。范泰是信佛的,並且建只洹寺,但是他也反對踞食,與諸僧爭執,乃至和道生、慧觀辯論,而由司徒王弘以及朝臣奏請宋文帝來決定。這一場辯論是很激烈的。結果是認為如來畫一之制,止可謹守而行而仍從原來的習慣。

  南方佛教的發展情況 據《辯正論》所記:宋世合寺一千九百三十一所,僧尼三萬六千人。齊世合寺二千一十五所,僧尼三萬二千五百人。這個數字與北方相比,是很微末的。但是《辯正論》說宋世佛教是名僧智士郁若稻蔗,寶剎金輪森如竹葦。這就說明,江南的寺院和僧尼只是集中在大都市。唐人詩句說建業一處,已經是南朝四百八十寺了。總計南方佛教情況:一是建寺的糜費;二是僧侶的生活主要依靠信眾的財物布施;三是設立僧官;四是僧侶與權貴相交結,多生過愆,因而引起沙汰;五是佛教的興盛影響了國際的往來。

  宋齊之世建塔造寺日益增多。如宋蕭慧開一人而為父在四處起建四寺。朝貴也多舍宅為寺,如范泰在宅西立只洹寺,沈道虔舍宅為寺等,因此宋元嘉十二年(435)丹陽尹蕭摹之上啟事說:「佛人中國,已歷四代,形像塔寺所在千數,甲第顯宅於茲殆盡。林竹銅彩,糜損無極。請自今欲鑄銅像及造塔寺者,皆依事列言須許報乃可為之。其有輒造寺舍者,皆依不用詔書律,銅宅林苑皆悉人官。」(《宋書·夷蠻傳》)文帝從之,但事實上建寺之風仍成習尚。宋孝武帝殷貴妃卒,由僚佐集錢立新安寺。齊豫章王襄卒,武帝貨其雜物服飾得數百萬,起集善寺。明帝起湘宮寺,極為奢侈。這樣糜費,當然給經濟上帶來極大的虛耗。齊武帝在臨終時,遺令自今公私不得出家及起立塔寺,以宅為精舍悉罷斷之。惟年六十必有道心者。明帝時張泰上書陳便宜二十條,其中一條也說宜毀廢塔寺。

  當時寺院的經濟是很富裕的,其主要來源是信眾的財物布施。元嘉二十一年(4鴝)只洹寺慧義卒,資生雜物近盈百萬。元嘉二十七年(450)宋與魏連年攻戰,宋有司奏軍用不充,揚、南徐、兗、江四州富有之家,家資滿五十萬,僧尼滿二十萬者並四分換一,過此率計,事息即還。又吳郡西台寺多富沙門,孝建(454--456)中王僧達為吳郡太守,求須不稱意,乃遣主簿顧曠率門下劫寺內沙門竺法瑤,得數百萬。明帝泰始元年(465)賜道猛三十萬以供資給。齊世建元(479---482)中高帝敕捐百戶與岷山郡廣陽縣玄暢,以充俸給。王敬則見靈鷲寺僧審,即奉米千斛。永元二年(500)荇荊州事蕭穎胄以南康王寶融起兵江陵。時長沙寺僧業富沃,鑄黃金為龍重數千兩,埋土中。蕭穎胄乃取此龍以為軍費。江南僧徒所得財施如此富厚,正說明當時江南經濟的繁榮。這與北方僧侶自耕而食的情況也不同了。

  北國的僧徒遍於全國,所以設立僧官是首先建立中央的僧正而後推行全國,各州郡普遍設立。南方的僧侶是集中都市,因此先在僧侶集中的地方設立僧正,後來發展才設立全國性的天下僧正。南方晉末始置僧司(《續高僧傳·僧遷傳》)。見於紀載的有蜀郡僧正僧恭(《高僧傳·慧持傳》)。宋齊之世有荊州僧正,吳國僧正,南克州僧正,南海僧正,江州僧正,郢州僧正,雍州僧正等。這些僧正可由中央任用,也可由刺史以教令任用。宋世都邑僧正有法和(《僧苞傳》)、法穎(本傳)、道溫(本傳)、曇岳、智斌(《僧瑾傳》)。齊初法穎再為僧正,其後有法悅。京師除了僧正之外還有都維那、悅眾二職。宋世以慧璩為京邑都維那。宋明帝泰始(465--471)中始以僧瑾為天下僧主,給法伎一部,親信二十人,月給錢三萬,冬夏四賜並車輿吏力。繼任的是曇度(《僧瑾傳》)、道盛(本傳)、法持(《佛祖統紀》)。齊世以法獻、玄暢同為僧主,分任南北兩岸。宋代還有都邑尼正、尼統。宋明帝太始二年(466)以寶賢尼為都邑僧正,法凈尼為都邑維刀口。

  在宋初曾在部分地區出現沙汰沙門之舉,如宋太祖即位時(元嘉元年,424),劉粹為雍州刺史,釋罷諸沙門二千餘人以補府吏。其後沙門權貴交相結納者益甚。元嘉四年(427)文帝以慧琳善談論,因與議朝廷大事,遂參權要,當時曾有黑衣宰相之譏。廬陵王義真、謝靈運、顏延之都與慧琳周旋異常。元嘉六年(429)江夏王義恭為荊州刺史,就文帝求一義學沙門以自隨。其後元嘉二十一年(444)義宣鎮荊州,亦請求那跋陀羅同行。元嘉二十二年(445)范曄謀殺文帝,立彭城王義康,王園寺法靜尼參預往還,義康所供養法略道人,罷道而為奔走。元嘉二十五年(448)南郡王義宣多蓄嬪媵,後房千餘,尼媼數百,男千三十人。崇飾綺麗,費用殷廣。孝武孝建元年(454)江州刺史臧質反,柳元景為檄宣數其罪云:「質姬妾百房,尼僧千計。」其年孝武帝普責百官讜言,周朗上書評論僧尼雜亂情況說:「習慧者日替其修,事戒者日繁其過。遂至糜散錦帛,侈飾車從,復粗假醫術,托雜卜數,延姝滿室,置酒浹堂,寄夫寄妻者不無,殺子乞兒者恆有。」「今宜嚴申佛律,裨重國令,其疵惡顯著者悉皆罷遣,余則隨其藝行各為條制。使禪義經誦,人能其一。」大明二年(458)沙門曇標、道方與秣陵民藍宏期等謀於八月一日夜起兵攻宮門,殺太宰及諸大臣,立羌民高闍為天子。事發被誅。孝武帝因下詔沙汰沙門,自非誡行精苦,並使還俗。但諸寺尼僧出入宮掖,交關妃後,制竟不能行。大明六年(462)孝武帝又制沙門致敬人主。至廢帝立(465),仍復舊制。宋後廢帝於元徽五年(477)游青園尼寺,又到新安寺就曇度道人飲酒醉,回宮後被害死的。到了齊代各帝游幸寺院也是常事。齊高帝建元元年(479)至莊嚴寺聽僧遠道人講。武帝永明元年(483)往安樂寺,和帝中興元年(501)於竹林寺禪房宴群臣。

  由於漢地佛法的興盛,對於西域和好上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元嘉五年(428)師子國王剎利摩阿奉表,天竺迦毗黎王月愛遣使奉表,元嘉七年(430)訶羅陀國遣使奉表,十年(433)阿羅單國王毗阿跋摩奉表,十二年(435)闍婆婆達國王師黎婆達阿羅跋摩遣使奉表,都盛讚中國佛法的興盛,並獻方物。

  (周叔迦《中國佛教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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